rrbbtt 发表于 2016-5-23 16:18

【脱力系】涩谷猫咪研究所

本帖最后由 rrbbtt 于 2016-5-23 21:07 编辑

00涩谷猫咪研究所是一家位于涩谷的猫咪研究所。

这根本不能称作解释,但没法再解释——当初我就这座设施的本质提出疑问时,得到的回答也正是这句话。在相当一段时间的后来,在我对研究所有了一定的了解后,我终于深刻的理解了它的意思——涩谷猫咪研究所,或简称涩喵研,真真切切的的确确就是一家位于涩谷的猫咪研究所。
不多不少,恰似传统饭团中的那颗梅干。

01老实说,第一次站在研究所门前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地方很可疑。这种可疑并不在于外观,而在于气氛。这不太好用语言形容。就好像在天寒地冻的世界中只有它冒着腾腾热气,或是在炎热到空气波动的日子里唯独它挂着咔嚓作响的冰凌。这种强大的违和感令我在其门前止步。
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对这座建筑的存在表示出哪怕一丁点的兴趣,来来往往的人们把它归类为那些司空见惯的,不值一提的风景。
研究所散发着只有我能嗅到的费洛蒙,我那早已在进化的洪流中淘汰的犁鼻器自然无法忽略它的邀请。
我登上门前矮矮的台阶,对着玻璃门敲了三声。
没有人回应。
门没有锁,但透过门看不到人的身影。
我沉思三秒,后推门进去。

02进来后我开始有点后悔。
我的常识在敲打我的后脑勺,其实在我朝着台阶踏出第一步时它已经在提醒我了。
我的脑海中掠过种种的可能性,比如今天研究所休业但神经大条的所长忘了锁门,比如这其实是个不欢迎陌生人的机密团体根据地,比如这里或许是某传销组织用来掩人耳目的门面……我已经意识到,独自一人,手无寸铁,踏入不熟悉且多少可疑的建筑,是一件集齐了所有不安要素的不太靠谱的事情。
可我还是迈开步子向内部走去,我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个大堂,装修风格简洁,或者说简洁过了头,我没有看到任何标语或者指示。
脚步声响起。那并不是我的脚步。我反射性的驻足,两秒后脚步声的主人从不知道在哪里开启的门里走了出来。

“你好。”他说。

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中等个头中等身材,比短发稍长的短发,褐色塑料眼镜,白色隔离衣,带着百分之十五暖意的微笑表情,但他的周身散发出来路不明的丝丝寒意,恰恰好好将那百分之十五的温存抵消掉了。

“你好。”我愣了一下后回应。

我觉得我应该就自己不请自来表示抱歉,但一时无法组织好解释自己行为的语言。

“那么——”他招了招手,“请跟随我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他打开一扇白色的门,里面是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小会议室,我在他的安排下坐下,他在隔了我三支椅子的位置落座。

“需要喝点什么吗?”他问。

“不用了,谢谢——”我在思考说点什么能够拿回主动权——

“那么,现在开始面试。”

03“那么,现在开始面试。”他说。

“唉?”


我感觉我是一个刚刚学会拍皮球的小学生,而对手是大学篮球队主力,印有“主动权”三个字的篮球在他双手,胯下及背后翻飞,而我急到哭出来也抢不到。
但他没有察觉我惊讶的表情,也可能是察觉了但没有在意。

“你的名字,年龄,性别——”他开始提问,“问性别的意思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尴尬……”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告诉他我不起眼的名字。22岁。男。

“职业?”

“呃……学生。”

“专业?”

“临床医学。”

说完我感到有些惭愧。今天我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我翘掉了一些似乎很重要但同样无聊的课程。

“为什么对这个研究所感兴趣?”

我一时语塞。我对这个研究所感兴趣吗?如果是肯定的,我可能比他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催促我的信号。

“那个……虽然这样问可能有点奇怪,”我终于开口,“你为何断定我对研究所感兴趣?”

我把皮球踢给了他,我想这下大概要轮到他为难了吧。
然而他说:“门口贴了告示,上面写着:涩谷猫咪研究所招聘研究助理,全职或兼职皆可,有意者欢迎随时参观及面试。”

尴尬。我并没有注意到告示……

“你从诸多相似的建筑中发现了涩喵研,并走了进来,”他接着说,“于是我从你的行为大胆的推断你对我们研究所抱有某种程度上的兴趣。”

“对不起,”我低下头道歉,“我并没有看到告示,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了……”

我想我可能需要离开了。

他并没有赶我走。事实上他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似乎这个话题早就结束了。

正在我准备起身告辞时,他又开始提问了。

“做过有关猫的研究吗?”

我摇摇头。在医学实验课上我曾用兔子,青蛙,小鼠,大鼠以及豚鼠做过实验,但并没有用过猫——而且我隐隐觉得,他说的研究和我做的无聊的实验应该不是一回事。

“喜欢猫吗?”

“喜欢。”我诚实的说。

“最喜欢什么品种?”
“加菲。愁眉苦脸的表情可爱的不得了。另外折耳脸也很不错,包子脸让人欲罢不能。”

“很好。”他说,似乎我的答案令他满意,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满意的表情。

“喜不喜欢统计学?”

“既不特别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我如实回答。

“对统计学有什么看法?”

“统计学就像——微波炉。”我一时间脑洞大开。

“微波炉?”他表示困惑。

“对,微波炉。”我说,“一般人搞不清微波炉的机械构造,但大家可以学会怎么用它。”

“很好。”这一次他露出了些许满意的表情。

“接下来,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他突然说。

我愣了大概两秒,然后开口:“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我对这个研究所,呃,涩喵研,一无所知——”,我顿了顿,“涩谷猫咪研究所究竟是什么?”

“涩谷猫咪研究所是位于涩谷的猫咪研究所。”他如是说。

我不由自主的歪了歪头,像是一只猫蹲在窗边望向外面冷漠的世界。


04男子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名片上写着:
Wineka Lui 临床猫理学博士国家注册猫生引导师

“学生们叫我路伊教授。”他说。

随后他介绍了他的研究课题。我并没有听懂全部的内容,就我所理解的部分来看,他似乎在进行“冲动购猫行为”(Impulsive Cat Purchase,ICP)的研究。所谓ICP,是指人们到达新的环境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一只猫的行为。虽然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当然我没有直说),但路伊教授显然认为这个课题拥有非同凡响的意义。当然疑点并不止这些,其他诸如临床猫理学究竟是什么样的学科,猫生引导师又是什么东西,研究所明明号称猫咪研究所但ICP却是人的行为,路伊教授明明长了一张亚洲脸却有那么一个奇怪的名字等等,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氛围提问。

“研究所除了我还有一位研究员,是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代号是猫砂酱。”

这又是一句包含了大量信息的话语,我颅骨内的CPU快速运转,并在意识的屏幕上投射出以下疑点:
1.      研究所只有两个人?2.      代号?3.      猫砂?

然而路伊教授并没有留给我提问的机会。在我疑惑的时间里他似乎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坚定的目光直直的看着我,用与形象不合的,热情洋溢的口吻说:
“欢迎来到涩喵研,木鱼君!”


05.
二零二三年三月九日,我被涩谷猫咪研究所聘请为兼职研究助理,代号为木鱼君。工作内容为ICP的统计学分析。

06在此后的人生中再度回忆起这段面试经历,每次我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在这期间我似乎有无数个瞬间可以抽身离开,可当时的我却没有做任何的尝试,好像鱼群顺着水流疾驰,在我的指尖滑过,只留下滑湿的触感。那种触感告诉我,即便尝试离开,我恐怕也不会得逞。在踏入涩喵研的第一步起,不,在发现涩喵研的那一刻起,我便进入了一个温柔又强大的引力场。在引力场的作用下,那里空气与周围不同,那里的氛围与周围不同,那里的逻辑法则与周围不同。无论我如何抗拒,我都一定会推开研究所的大门,遇见路伊教授,接受他的面试,并最终被录取。这是偶然性世界中为数不多的必然,是平行宇宙之间永恒不变的点。

然而促使我留下来,并作为研究助理处理那堆莫名其妙的数据的,既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觉,也不是研究所所散发的其妙氛围——让我留下来的,是我愚蠢,古老,又热切的生物本能。在见到猫砂小姐——路伊教授总是叫她猫砂酱——的第一眼起,我决定在这个各方面都可疑的地方工作一段时间。


07猫砂小姐不笑。

自从我在面试后三天,第一次来到研究所遇见她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猫砂小姐笑。

但猫砂小姐不笑的很自然。世间固然有爱笑的人和不爱笑的人,但人们多少都是会笑的。即便是拥有金刚石心脏的硬汉也会有脸颊松弛,嘴角上扬的时刻。那些从来不在人前露出笑容的人们往往有着明显的,刻意为之的痕迹,给人一种粗糙沙粒揉进手心的不快感。然而猫砂小姐不笑的面孔却并不令人反感——从中你感受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冷漠和敌意,在那里的,有时是绝对的虚无,有时是一丝暖洋洋的温煦。

那时她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木椅上,向左侧轻轻歪着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身上,在她纤细的锁骨处打出一块形状好看的阴影。没有表情的面孔却给人一种安心感,好似推着单车走过故乡铺满落叶的坡道,斑驳的光影和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直击我的心房。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出神的望着她。

她很快就觉察到了,温煦的光景被卷铺盖收起,眼神里短暂的掠过一丝惊慌。她起身与我寒暄,想必是已经从路伊教授那里听说了我的事情,然后就自己刚才的失态——她认为那是失态——向我道歉。

我回过神来,同样向她问好后又道歉。在猫砂小姐眼中当时的我多半是个神态慌张,冒冒失失的家伙,但她还是向我点头致意,随后进入一间研究室的门。

她在我的视野中消失后,我胸中的鼓动依然高昂。肾上腺素与交感神经让我的手轻轻的颤抖。这段邂逅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而我却地动山摇,余震不消。

08在之后的几周里,我时不时能见到猫砂小姐,有时只是点头示意,有时能够简单的聊上几句。聊的内容无非是天气,交通以及研究进展中的一项或是两项的排列组合,但即便是这样让人拥有距离感的谈话也会令我感到由衷的愉快。她温柔的声音像是春风拂过田野,她纤细的身形是弯得恰到好处的月亮。

在不去研究所的时间里我在学校百无聊赖的听课。讲台上不同科室,不同相貌,不同年龄却同样没什么干劲儿的老师在百无聊赖的读着不知道谁制作的PPT。他们的声音像是闷热潮湿的七月午后,让人困倦又烦躁。

我每隔三分钟打一个哈欠。身边的同学却一个个精神集中,奋笔疾书试图记下PPT中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的重点。在他们严肃认真的面孔中我仿佛看到了不同物种间的隔阂,而我显然属于不能适应环境的,终将被淘汰的可怜部落。

有时我会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为我的颓废表现开脱,比如我并不喜欢这个专业,比如我压根没有想要成为一名医生,比如我讨厌医院里拥挤的人群和他们焦虑的面孔。但这终究还是我的问题。我并没有做出努力离开这里,也没有找到可以去往的方向,我是一只表情僵硬的木偶,被什么人抛进水中,然后被冲向远方。因此这终究还是我的问题,这归根结底只能是我的问题。

思考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头疼。我开始考虑研究所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后我已经可以比较熟练的处理数据。路伊教授的ICP研究不知为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产生容量巨大的数据,起初我曾试图搞清楚这些数据有什么样的意义,但即便听过路伊教授的讲解后我依然没有任何能够理解的迹象,于是我很快放弃了这方面的努力,并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窍门。最重要的是,我意识到不理解数据意义并不影响数据的处理。这有点像在考试周前夕里我生生背过教科书上不知所云的段落,但显然这份工作要轻松愉快的多。

在我奋力工作的同时,路伊教授也忙的不亦乐乎。他有时一整天都耗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名堂;有时带着拜访者在一间小屋里一谈一下午,同样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又有时一个人抱着一只猫对它温柔的讲话。起初连续几次都是一只瘦瘦的暹罗,不久又换成一只表情呆滞的英短,之前的就再也没有露面过。看到它们,我才对这个号称猫咪研究所的地方有了实感:这里原来真的是有猫的!路伊教授抱着猫讲话时的表情异常的认真,讲的内容虽然没有听到,但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起路伊教授的名片,上面写着“猫生引导师”——或许他真的在给猫咪们讲述生活中各路不期而至的灾难和挑战,以及冰冷世界中稍纵即逝的温暖。想到这里我有点想笑,但不知怎么的竟笑不出来。这本应是温馨的场景,但路伊教授的身影却让我感到一似不可名状的哀戚。

但这小小的困惑很快就被我忽略了,因为我和猫砂小姐的关系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09周三上午我早早的处理完了前几天剩下的数据,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赶回学校去上第二节的皮肤病学,于是靠在窗边懒懒的看着窗外晒太阳。暖烘烘的阳光让我不自觉的眯起眼睛露出笑容,这种久违的闲适让我感到全身放松。在我全力享受什么事都不做的乐趣时,我的余光瞟到猫砂小姐数次从实验室里探出头悄悄地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没有理会。不一会儿,猫砂小姐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我的身后。

“木鱼君……”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没有打扰你吧?”

“没关系的。”我一头雾水。

“……”

“?”

“那个……虽然很不好意思,”猫砂小姐低下头,“可以和你一起在这里晒一会儿太阳吗?”

太可爱了。我险些就说出口。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我不确定这是猫砂小姐独创的搭讪,还是单纯的不想错过这片舒适的阳光。我那讨厌的直觉告诉我后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前者,但我依然高兴的说:

“当然!”

于是猫砂小姐一路小跑搬来一支椅子,仿佛如果不快一点阳光就会离去。她坐在我左边大概三十厘米的地方,舒舒服服的趴在桌子上眯起了眼睛。她的脸上洋溢出纯度百分之百的幸福,如果嘴角能够上扬一些角度,那将会是一个完美的笑容。但猫砂小姐不笑,她的表情定格在微笑的前一秒。我也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面庞。这样直勾勾的看人非常的不礼貌,但猫砂小姐微微上翘的睫毛,小巧的耳朵和柔软的发髻如同黑洞一般拉扯着我的目光。我像初次坠入爱河的少年一样看着她,仿佛要把她轮廓的一丝一毫全都印在视网膜上。猫砂小姐知道我在看她,但她似乎并没有感到难堪。她并不在意我看她。我嗅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忽远忽近,像是蝴蝶起舞,在人迹罕至的花田里。

起初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说点什么。但我很快意识到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在温暖的阳光,微妙的距离和舒适的气氛所构成的完美世界里,并没有话语所插足的余地。然而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我们的新世界如退潮一般慢慢的缩小了。猫砂小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宣告乐园的关闭。

“猫砂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突然对她说,“那个……这个周末有空吗?”

猫砂小姐转过头,眼神中露出一丝不解。

“我发现了一家有趣的餐厅,”我感觉我的搭讪糟透了,但依然鼓起勇气说,“愿意和我一起去试试吗?”

“好啊。”猫砂小姐说。

过于爽快的同意反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唉?真的可以吗?”

“?”猫砂小姐轻轻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可以?”

“我在想,我们才认识不久……”

“我们不已经是一起晒过的太阳的关系了吗?”

电流窜过我的脊背,我几乎兴奋的尖叫。

“啊,”猫砂小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周末不可以……”

“……”我稍微有些失望。

她低下头,想了想,“后天晚上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


10在约定的时间的三十分钟前,我已然坐在一间风格独特的餐厅里。

餐厅名叫FUNGUS MUNDUS,是一家蘑菇料理专门店。我曾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雨夜误打误撞走进了这家餐馆。店长是名中年大叔,体型微胖,带一副黑框眼镜。我是那天店里的唯一的一位客人,微醺的店长热情的为我免了单,并借着酒劲大谈他年轻时的壮举,大意是:他在失恋后跑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山坡上种了一年蘑菇,后来有一天梦见一只蘑菇对他说话,和他探讨哲学和艺术,谈着谈着,蘑菇突然开始责骂他终日垂头丧气不求上进,并最终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囫囵吞下,声称要代替他活下去。醒来后他也搞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己究竟是自己还是那蘑菇,于是跑到这边来开了这家餐馆,做蘑菇料理,喝酒,思考人生。我本对中年男人逝去的青春没有太多兴趣,他的故事的真假也不得而知,但他做的蘑菇却是一绝,细腻的口感和溢出的鲜味让曾我怀疑那是某种肉类。

大约二十分钟后猫砂小姐出现了。她身穿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形状好看的腰间系一条窄窄的棕色腰带,细长的脖颈上戴了一副黑色的猫形挂饰;前些天还是黑色的长发发不知何时染成了淡淡的褐色,用一个柔软的白色发圈扎在脑后。她很快发现了我,轻轻挥着手向我走来。她的身姿熠熠生辉,仿佛坠落凡间的公主。仅仅是看着她走来,我就莫名产生一种没来由的幸福和自豪感。

店长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悄悄的对我竖了大拇指。


11我们点了蘑菇沙拉,蘑菇熊掌,蘑菇肋排以及蘑菇汤。

我像所有漫画里的套路那样夸赞她的衣着,猫砂小姐轻轻道谢。

“如果戴上猫耳就更好了!”

“再过几天就会长出来了。”猫砂小姐淡淡的说。

“噗!”没想到猫砂小姐也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不禁笑出声来。

猫砂小姐歪了歪头,似乎对我的笑容不得要领。脱线的地方也很可爱,我想。

随后我简单的介绍了这家餐厅,刚刚讲完服务员就很及时的端上了沙拉。猫砂小姐叉了一个圆圆的蘑菇放到嘴里,从她睁大的眼睛中我感到了切实的命中感。

就在我努力寻找下一个话题时,猫砂小姐开口了。

“木鱼君,讲一讲有关木鱼君的事情好吗?”

“我的事情?”我有些惊讶。

“恩。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猫砂小姐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倒是没问题,”我说,“不过我的故事可不怎么有趣,说是无聊也不为过。”

“没关系。”猫砂小姐挺直腰板,双手像小学生一样叠在胸前,似乎已经做好听课的准备了。

于是我讲起我平淡无奇缺乏新意的过去。出生于普通家庭,上普通小学,在初中有段时间成绩名列前茅,颇受女生欢迎,但唯一的一次表白却惨烈的失败了;在高中因为厌学成绩一落千丈,但因为躁动的荷尔蒙交往一个相当漂亮的女朋友,高二时女朋友一声不吭的转入了另一所学校断了联系,我既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因此受了很大的打击,然后开始稍微努力的学习并考入了一所马马虎虎的大学。选专业时头脑发热进了医学院,开学后逐渐意识到自己搭错了人生的班车,终日唉声叹气,期间和高中的女朋友再度取得了联系,并莫名其妙的复合,不久又慢慢的失去了联系,分手分的一点都不爽快。此后就没了和什么人交往的想法,对医学院的女生也丝毫提不起兴趣。对未来没有想法,对自己一无所知,然后误打误撞进了涩谷猫咪研究所。

“有趣!”猫砂小姐听的津津有味。

虽然我不能理解这样的人生究竟有趣在哪里,但受到她的夸奖还是让我有些高兴。

期间主菜蘑菇熊掌和蘑菇肋排也被端上了餐桌。所谓熊掌和肋排其实都是由蘑菇做成相应的形状,并不是实际的熊掌或肋排。但不知厨师使用了什么样的魔法,让蘑菇呈现出肉的色泽与口感。即便不是第一次品尝,我依然对其手艺啧啧称奇。猫砂小姐也同样惊讶于这些神奇的菜肴,轻轻拍手称赞。

“那么猫砂小姐呢?”我趁机问到,“猫砂小姐度过了怎样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又怎么找到的涩喵研呢?”

猫砂小姐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木鱼君,尽管可能不太公平,但今天我不想谈我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告诉她没关系。

为了缓解开始有些尴尬的气氛,我努力转变话题:

“话说,路伊教授——”

“路伊教授?”猫砂小姐抬起头。

“我从第一天起就想搞清楚路伊教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猫砂小姐点点头。

“又是临床猫理学博士啦又研究什么ICP,但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我猜我已经弄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路伊教授其实就是个兽医!”

“噗!”猫砂小姐偏过头,同时用手捂住了嘴。

她大概是笑了。然而我没有看到她的笑容。她没有让我看到她的笑容。

“为什么会这样想?”回过头来时她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无表情。

“你看,”我说,“偶尔会有人来咨询他什么事情,偶尔他会抱着猫不知道再讲些什么。”

“嗯,没错。”

“来的人们多半是家里的猫咪病了找他咨询,他治好了生病的猫咪后舍不得还给主人,所以自己抱着亲热半天。”

“嗯嗯,有意思!”

“我猜所谓临床猫理学就是兽医学里面的一个二级学科,好比医学里的消化内科;猫生引导员就是猫科专业医生,这些称呼纯粹是他的恶趣味,或者是少年时代中二病的后遗症!”

“这样想也颇有一番道理。”猫砂小姐点头表示赞同。

“路伊教授是个了不起的人。”猫砂小姐补充说,“他在做疯狂的事情。”

我尽管猜不透路伊教授做了什么事情另猫砂小姐对他如此钦佩,但我同意他很不一般——在地价不菲的区域开了一件不知如何盈利的研究所,并借着一股中二之气在里面搞匪夷所思的研究,这样的举动如果不称作疯狂,又能称作什么呢?

蘑菇汤端上来了。浓郁的汤汁和腾腾的热气让我想起仙境里的池塘。

“木鱼君,你喜欢什么品种的猫呢?”猫砂小姐突然问。

“加菲和折耳。”我回答。我隐约记起路伊教授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为什么?”

“加菲愁眉苦脸的样子可爱的不得了,折耳的包子脸让人欲罢不能。”

“折耳我也喜欢!”猫砂小姐频频点头。

“如果,如果变成一只猫的话,木鱼君会变成加菲或折耳吗?”

“我猜……”我思考了三秒,“大概会变成波斯吧?”

“为什么呢?”

“你看,波斯和加菲同样是一脸不高兴,但加菲感觉蠢蠢的,波斯却要高冷一些。”

“为什么一定是一脸不高兴的猫呢?”猫砂小姐问。

“我平时就是那个样子啊。”我半开玩笑的说。

“一脸不高兴的高冷王子?”猫砂小姐揶揄道。

“哪里,”我摆摆手,“在别人看来,只是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奇怪的家伙罢了。”

猫砂小姐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波斯猫,或是我不高兴的样子,或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木鱼君……那你觉得布偶怎么样?”猫砂小姐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喜欢。美的无与伦比,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太好了!”我的回答似乎令她很满意。

“不过我从来没有实际见过布偶猫啊,”我说,“它们太美,让人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猫砂小姐低下头,两片薄薄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她似乎说了句什么。

“什么?”

“不,没事,”猫砂小姐抬起头,“如果能实际见一只就好了呢。”

“是啊,”我说,“如果能实际见一只就好了。”


12晚餐结束后我提出送猫砂小姐回家,但被她婉言谢绝了。我只得把她送到地铁口,默默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在进入一处视线尽头的拐角前猫砂小姐回过身,发现我还在原地后远远的向我挥手。我也朝她挥了挥手。下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她微微的笑了,但距离让我对自己的视力没有太多自信。我的心跳陡然加速,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立马向她表白心意。但猫砂小姐随后便转身消失在拐角处。我渐渐的冷静下来,又朝着她已不在的空间无言的注视了许久。

等到下次再约她出来的时候直接表白好了。我暗自下定了决心。
……


13这大概是我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周末,我花了大把的时间空想如何向猫砂小姐表白,并在我的想象力所及的范围内模拟了她可能的各种回答的应对方式,就像在构思一部美少女游戏的脚本。想到后来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行为非常愚蠢,于是转而开始期待下一次与她相遇。而一想到下一次与她相遇,我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模拟其双方的对话。我似乎中了养成类游戏脚本家的诅咒,不停地从话语的间隙掉进话语的间隙。
周一我翘掉专业课一大早就来到了研究所,却并没有见到猫砂小姐。路伊教授在实验室里忙的不可开交,直到中午我才找到机会打听猫砂小姐的行踪。路伊教授说猫砂小姐向他请了两周的假,具体的理由路伊教授并没有说。
两周的时间里我百无聊赖的听课,没精打采地整理数据。唯一的慰藉是在第二周的周末在研究所见到了一只布偶猫。
那天路伊教授向往常一样一个人抱着猫不知在讲些什么。猫认真的看着教授,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语。通常这种情况下我都不会去打扰他们,因为我确信这样的行为被别人打扰会产生相当多单位的羞耻感和恼怒感。但这次不一样,那是一只布偶猫,很可能是猫砂小姐最喜欢的品种。
我想起那天晚上猫砂小姐的话。“如果能见一只就好了呢。”她说。
于是我鼓起勇气走近路伊教授。
“路伊教授,很抱歉打扰你,”我说,“但我可以抱一抱那只猫吗?”
路伊教授诧异的回过头,随后思考了大概五秒,然后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抱起这只毛茸茸的美丽的生物,让她把柔软的前爪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臂感受到她的重量,她的毛发柔顺又温暖,一种模模糊糊的,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充满乡愁的déjà vu。

猫咪用头来会蹭着我的脸颊,叫声像绵羊一样温柔,我伸手挠她的下巴,她眯起眼睛露出幸福的表情和百分之百的信任,似乎我早就与她相识。我开始怀疑,布偶是一种对谁都亲近的品种吗?
等到猫砂小姐回来,向她炫耀一番好了。
14如果时间能够退回到那一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追上去。虽然这样的行为是如此的突兀不合常理,虽然这样做的结果多半会是不必要的尴尬,但我一定会这样选择。
因为就结果而言,那是我与猫砂小姐的最后一面。
自那晚过后,猫砂小姐就消失了。
等到后知后觉的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是四周之后了。
第三周我因为琐事缠身,只去研究所匆匆露了两面,期间没有见到猫砂小姐,但没有感到奇怪,因为之前也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她。一周之后我询问了路伊教授,结果他也表示不清楚猫砂小姐的行踪。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试图联系她,却发现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路伊教授也没有。顺带一提,我和路伊教授也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虽说是研究员,但我与教授的关系非常松散,我更像是一只野猫,偶尔来他家歇歇脚。
又过去了三周,猫砂小姐依然没有出现在研究所。我像是被人勾走了魂魄,终日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期待与她不期而遇,但当然没有成功。
15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经过巨大的努力我才说服自己,猫砂小姐是因为个人或家庭的缘由,不得已迅速的搬离了这座城市。当理性重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开始感觉这个猜想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花了不少时间搜集附近失踪人员的消息,其中没有猫砂小姐。近两个月本市没有发生任何恶意伤害事件,发生的三起较为严重的交通事故也与猫砂小姐无关。在排除了其遇害的可能性后,我多少感到放松了一些。我开始重新整顿之前放置的学业和工作,尤其是路伊教授的数据在最近已经堆成了山。

在难得的空闲时间里我还是会想起猫砂小姐。我感到很不甘心,又对她的不辞而别有些愤怒。但仔细一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来得及上升到与众不同的高度,于是我又开始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但当种种情感慢慢淡去的时候,剩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我曾一厢情愿的认定与猫砂小姐的相遇是我灰色人生中偶尔才出现的一抹色彩,她是一个契机,将会引领我进入色彩斑斓的新世界。但她不是。她是干涸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那里有甘洌的泉水,却永远无法企及。

我埋头工作,不再想她。


16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变得闷热,我迎来了地狱般的考试周。学校自习室的空调悉数罢工,打开电源后只是嗡嗡作响,扇叶间不见吹出一丝冷气。它那嗡嗡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没有间歇,如同在警告一次漫无止境的空袭,令人愈发烦躁。我在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教室里使出浑身的力气,汗流浃背的记忆那些不知所云的知识点——那些句子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甚至觉得我是在学习一门外语。当然,这是我平时不听课不复习导致的恶果。

至于我究竟是如何在这样形势不利的战争中存活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弗洛伊德说人们倾向于忘记过于痛苦的经历。在暑假到来之后,我便每日跑去研究所工作。突然勤奋起来的我令路伊教授大为诧异。其实我并不是突然萌发了对什么“冲动购猫行为”的兴趣,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干罢了。

没过几天,路伊教授便宣布他的实验工作已经收尾,于此同时又产生了大量的数据交由我处理。在我埋头于数据的沼泽时,路伊教授心情愉悦的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曲调,翘着二郎腿看一部五厘米厚的专业书籍。书名大约叫《猫力学》,但从标题无从判断其内容。教授每隔半个小时换一个姿势,嘴里时不时的碎碎念,着实令人心烦。看了大概两个小时书后,他又开始呆呆的望着窗外一动不动。我转头看向他注视的方向,没有发现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我问他在看什么,他回答说在观察柏油马路上方一米处因炎热而波动的空气。

“路伊教授,”我终于忍受不了无聊的数据处理,开始向他搭话,“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问。”

“这个研究所真的能盈利吗?”

“这是个非盈利组织。”路伊教授回答。

“但没有钱会很困扰吧?”

“所言极是!”路伊教授重重地点头。

“事实上,”他补充说,“我一直以来在考虑开一家涩谷猫咪招待所。”

“招待所?”

“大约就是咖啡厅一类的东西,”路伊教授说,“不是很流行么,什么猫咖啡厅女仆咖啡厅什么的。”

“……”

我不知道该评论些什么,总感觉这样的对话有点不着边际。

“招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让她们戴上毛茸茸的猫耳,穿上漂亮的小裙子,露出白嫩嫩的纤细腰肢和可爱的肚脐,客人一进来就凑上去说,‘主人,欢迎回来喵’。怎么样,不坏吧?”

我想象了一下年轻的女孩子,毛茸茸的猫耳,漂亮的小裙子,白嫩嫩的肚子和可爱的肚脐,吞了一口口水。

“不坏。”我诚实的评论说。虽然难免感觉这样的店在很多意义上都有些危险,但店本身绝对不坏。

“这样招待所肯定天天爆满,盈利的部分就用来补救研究所!”路伊教授的表情显示他已经彻底活在梦里。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猫砂小姐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的猫娘Cos装,戴黑色猫耳和猫尾。“欢迎回来喵,木鱼君。”

我使劲的摇头,把妄想驱逐出脑袋。

“话说路伊教授,”我说,“说正经的,现在是靠什么维持着涩喵研的运营?”

“现在靠着客户勉强维持。”路伊教授直截了当的说。有关研究所的事情他似乎从不隐瞒。

“哦!你是说那些猫的主人吗?”我想起是不是来拜访路伊教授的人们和路伊教授抱着说话的猫。

“猫的主人?”路伊教授露出不解的表情。

“对啊。你其实是个兽医吧!”我边写着算式边说,“没有不敬的意思,我觉得兽医也是伟大的职业,真的!”

路伊教授听罢愣了三秒钟,随后噗的一声笑出来,起初他还捂着嘴含蓄的笑,但很快便抑制不住仰天大笑了起来。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木鱼君,”路伊教授笑罢,忽然抬起头直视的我的眼睛说,“你大概是误解了什么。”

“?”

“我不是什么兽医,那些人也不是来找我给他们的猫看病的。”

“……”

“那些人是找我把他们变成猫的。”












“EXCUSE ME??”












17





“客户是因为希望变成猫才来找我的。”路伊教授如是说。







18他看上去没有在开玩笑。

我花了大概十五分钟,才开始慢慢试图理解他在说什么。但不能理解的地方比手头的数据还要多。我决定一条一条的问他。

“你是说,把人变成猫,没错吧?”

“是的。”路伊教授轻描淡写的回答。

“如何做到?”

路伊教授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要求一名工程师给你解释航天飞船的构造,你有信心听懂吗?”

“没有。”

“一个道理。”路伊教授说,“但我可以大概给你讲一下原理。”

“嗯。”

“首先,临床猫理学属于猫理学分支,是研究如何把人转化成猫的学科。”

“……”

“有关精神分析你了解多少?”路伊教授突然问。

“知道个大概。”我回答,“弗洛伊德,荣格,性心理理论,人格结构,防御机制,集体无意识等等。”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认知行为学派。

“很好。经典精神分析中有一项技术叫做拆人,即分解来访者的人格,分离出来的每一部分称之为子人格。”

“嗯。”

“子人格不受来访者本人年龄性别限制,可以是男女老少,也可以是动物。”

“可以是猫。”我说。

“没错。”路伊教授点点头,“如果我们能把猫的这一部分放大,使其占主导,理论上我们就可以在内部先把这个人变成猫。但并不是每个人的子人格里都有猫,所以只有一部分人符合成为猫的条件。到目前为止理解吗?”

“大概。”我没太有信心。

“没关系。当猫的人格逐渐壮大的时候,其内驱力,我们称之为猫力,就会开始影响来访者的外在行为,这时人会做出一些像猫的举动,比如表情匮乏,容易困倦等。”

“……”

“这时就基本完成了一半了。”

“身体怎么办?”我问道,“身体能改造成猫吗?”

“很遗憾。人的躯体不能直接改造。我们通常选择精神移植。”

“精神移植?”

对方接二连三的说出不得了的东西,巨大的信息量让我时刻处于懵圈的状态。

“就是把这部分人格转移到一只猫身上。”路伊教授轻描淡写的回答。

“那人的躯体呢?变成空壳?”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感到后背发凉。

“那倒并不会,”路伊教授摆摆手,“猫的人格不是全部,只是被暂时放大了而已,移除之后剩下的躯体依然是有灵魂的。”

“……”

“但因为人格的一部分被去除,剩下的部分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崩塌的重建。这会带来相应的后果,比如记忆的大部分或全部缺失,性格的改变等。”

“那——”我刚刚开口准备提问,路伊教授就回答了:

“所以,这个时候的人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他/她将作为一个新的人从中途开始新的人生。”

“……”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猫身上,新来的人格与原有的猫格发生融合,同样会出现一些混乱,称之为Post-fusion Confusion,但大都数可以平稳度过,预后良好。”

“那你对着猫说话是——”

“处于混乱期的猫各种生存技能处于暂时压抑状态,需要由有资质的引导员帮助他们回忆。否则好不容易变成了猫,却冒冒失失的从高楼摔下或被汽车压扁,就前功尽弃了。”

“猫会携带原有的记忆吗?”

“据观察刚融合时确实会带有记忆,但稳定后大部分记忆都会消失。”

“也就是说,人不再是原来的人了,猫也不再是原来的猫了。”

“没错。”路伊教授说,“从技术方面讲,原来的人和猫都注销了。”


我听后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话语。许久过后,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一开始就积存在心中,现在逐渐形成了轮廓的问题: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在我年轻时我也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路伊教授说,“但后来我发现我的答案或理解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这是来访者的需求,仅此而已。”

“我不能理解。”我诚实的说出我的感受,“我不能理解人为什么要变成猫,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人非要变成猫不可呢?”

“对于别人你知道多少呢?他们有怎样的童年,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形成了怎样的价值观,又经历了怎样的幸福和创伤,关于这些你能知道多少呢?”

我摇了摇头。我一无所知。

“那么,你就不处于能够评价他人决定的立场。”路伊教授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这是他们认真决定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结束原有的人生,然后作为一只猫活下去。”


19忽然间我想起消失不见的猫砂小姐,之前隐隐感觉到的不祥预感一下子以黑体加粗的一号字砸在我的面前,我几乎失去理智,猛然站起,向路伊教授逼问:

“猫砂小姐呢?!你把她也变成了猫吗?!”

“坐下。”路伊教授说。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波纹。

我只得乖乖坐回椅子上。

“听说过那个著名的量子物理学家和猫的猜想吗?”他突然问到。

我当然听说过,但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临床猫理学家有保护客户以及潜在来访者隐私的义务。”路伊教授说,“简单的讲,就是不回答任何关于某人是否成为了猫的提问。就算你的父母现在跑来问我你是不是变成了猫,我也只会回答不知道,虽然你实际并没有变成猫,也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沉默不语。

“在名为涩喵研的黑箱里,猫砂酱既可能变成了猫,也可能因为什么其他原有离开了我们。”路伊教授说,“实际上箱子已经被打开,她的状态固定在其中一个,但很可惜,木鱼君,你并没有观察的权利。”

“……”

“你只能选择一个你愿意相信的选项,然后把它当作是你的现实。”


我的头脑中闪过我与猫砂小姐共同度过的生活片段。我想起她坐在阳光里看着窗外发呆,想起她打哈欠的样子,想起那天晚上她的衣服,发行还有挂饰,我想起她从来都不笑但毫不做作的脸,想起她在车站冲我挥手,我想起她和我聊布偶猫,然后对我说,如果能见到一只就好了呢。

我见到布偶猫了,那是你吗?你在哪里呢?

我的眼泪流下来。



“我好像喜欢上了猫砂小姐……”我呜咽着说。

“知道的。”路伊教授回答。

“可是我压根不了解她……”

“这并不是你的错。”

“……”

“……”

“即便如此,我还能说我喜欢她吗?这只是性本能和雄性激素的影响吧?如果当时遇见的不是猫砂小姐,而是别的地方的别的女孩,和猫砂小姐一样漂亮,我也会被她吸引吧?”

路伊教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头埋在手臂里,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无力感与自我厌恶将我拉入阳光照不进的深渊。如果猫砂小姐真的选择作为一只猫活下去,我只不过是她人生最后阶段的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过客罢了。我和她在道路上擦肩而过,背道而驰。她的发梢掠过我的鼻尖,我驻足,停在原地久久的回望她的背影,而她只是回头看了那个一厢情愿的局外人,不曾改变早已下定的决心,更不会停下匆匆的脚步。我曾天真的以为我的狂热和思念是源于爱情,并不知天高地厚的认为自己将迎来玫瑰色的人生,但事实上我也只不过是个被下半身支配了大脑的混蛋,一个沉迷于妄想的懦夫。

……


期间路伊教授一直静静的坐在旁边。等我抬起头时,我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了。我低头向路伊教授道歉。

“并不是你的错。”路伊教授依旧这样说。但我没能因此感觉好一些。

“路伊教授,告诉我这些没有问题吗?”

“没关系的。”

我想起他递给我的名片,上面写着临床猫理学博士和注册猫生引导员。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你之前没有问啊。”他如是回答。



20第二天早上,我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来到研究所与那些数据作战。

昨天发生的一切,连同路伊教授轻描淡写的说出的话语,如一发核弹一般在落在我的心中。震荡波,蘑菇云,然后在那里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废墟。高浓度的辐射尘埃让我不敢再轻易靠近那片区域,于是我用水泥封锁了那里,等到时间稀释了浓度,或者我变得更强一点时再回到那里。

在我的全身心投入下,数据处理在两星期内便完成了。路伊教授开始着手论文的写作,我也参与了其中的一些边角。

最终我们共同工作的产物,论文Risk Factors contributingto Impulsive Cat Purchase:ALongitudinal Study被收录于2024年1月号的Clinical Catology Research(IF 2.33),我是文章的第二作者。这是我人生中发表的第一篇论文。

路伊教授对结果非常满意。他表示要带着未婚妻前往毛里求斯进行为期两周的旅行。我这才知道教授原来有未婚妻,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在路伊教授出发之前,我问他:

“如果有一天我决定放弃人生,你会把我变成猫吗?”

“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路伊教授说,“必须要等到那一天实际到来时才能回答。”


我向路伊教授借来了研究所的钥匙。按理来说,我作为研究员的使命已经完成,更何况在这时候来到空荡荡的研究所,我也无事可做,但每天来到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我有许多问题还没有解决,关于我自己,关于猫砂小姐,关于我的世界。我希望能像路伊教授一样找到自己钟爱的事业,希望能像猫砂小姐一样对于自己的决定一往无前。我希望就爱情和本能的关系进行深入一些的思考,希望能理解哪怕一点点那些决定作为猫活下去的人们的心情。

在找到答案之前,我决定在涩喵研里多留一段时间。

我开始阅读研究所里的专业书籍,从《普通猫理学》和《基础猫力学》开始。老实说书的内容很难理解,但并不枯燥,至少比我那些医学专业书籍要有趣的多。我读的很慢,但并不着急。


21在我独守涩喵研的第九天,研究所里来了久违的客人。

那时我如往日一般躲在烈日照不到的地方默默的读书,突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个声音细细软软,带着百分之三十的担忧和百分之十二的羞涩:

“……老师,你好?”

我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的年龄,接近一米六五的个头,身材纤细,留着刚刚及肩的半长不短的头发,上面别着一个白色的猫形发卡。她的双脚脚尖触在一起,足跟分开大约六公分,双手轻轻抓着衣角。看到我抬起头,她的眼神左右闪躲了片刻又重新看向我,接触到我的视线后又反射性的看向地面。没有涂口红的两片小小的嘴唇张开,却预言又止。

“你好。”我说,“但我不是老师,勉强可以算作师兄。”

“那个……”她似乎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不知从何问起。

“路伊教授外出旅行,大概会在一周后回来。”我说,“你是来找他的吗?”

“不,不好意思!”女孩突然低头道歉,“我并不是有什么事,只是看到了这个研究所就……”

“不由自主的进来了?”

女孩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我擅自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踏进研究所的自己。

“那个……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女还扯了扯衣角。

“当然。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几个问题都可以。”

为了问这个问题,女孩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这个……涩谷猫咪研究所,究竟是什么?”

我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告诉她:



“涩谷猫咪研究所是——”





(完)





注:1.      文中涩谷与日本东京涩谷无关。2.      文中人物,地点,临床猫理学(Clinical Catology)及相关学科和期刊纯属作者脑洞产物。

rrbbtt 发表于 2016-5-23 22:48

后记
Thanks for your reading!
虽然之前发过几篇文章但都是存货修改后搬运来这里,这篇是在写完义肢先生那个奇怪的故事后,隔了近三年才写的新作。这几年我深切感到自己的脑洞在慢慢愈合,中文也说的越来越不通畅orz,结果是这个大概15000字的故事硬是断断续续写了三周,最终的成品与一开始的期望也有了不小的差距。
过几个月后将去另一个国家学习,再写下一篇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了,但愿日后还能有脑洞和动力继续写莫名其妙的故事。
虽然自己并不是太满意,但如果你能喜欢这个故事,我会很开心。

LLMaidACGer 发表于 2016-6-2 09:11

本帖最后由 LLMaidACGer 于 2016-6-3 09:33 编辑

说心里话,每次看R桑的作品都有种舍不得太快看完的感觉,但是短篇就是如此,虽然短,但是读完以后还会久久沉浸在其中,不断回想起其中的情节。
前半有一段,男主说自己的故事十分无聊的时候,让我想起现在才读了一半的《寻羊历险记》,不过人家男主好好地和女主一起了TUT
木鱼君的状态与现在的自己有点相似,让我有点亲切感,所以在读这次的短篇时,我感觉自己也和木鱼君融为了一体,一同喜欢上了猫砂酱,对于她的离开。感觉有某种声音在脑海之中嘎然静止了。
那种心动的声音。
那种懵懵懂懂的恋爱的感觉状态,真的是好美妙,甚至觉得有点浪漫,但至少我不认为男主是用下半身去思考(虽然现实中更多的是为了繁衍后代而产生了那种冲动)。但我也很想看看猫砂小姐穿着女仆装带着猫儿的样子,咕——
好可爱。
研究所的味道有种XXXHOLIC里面的郁子小姐的店,有种将人格献上然后换来猫生,这种等价交换的感觉,很相似。
不知道我的人生中会遇上这种,仅仅是看着就会驱使自己走进去的店呢。
也许会遇上那样的木鱼君哈哈。
结局那里断的刚好,这个研究所的助手都像是以某种形式继承下来。
同时想看多一些关于店主的故事呢~~

请R桑今后也多写一些文章,累积起来!出一本短篇集啊!然后你亲笔签名哈哈哈。

猫·头鹰 发表于 2016-6-2 17:30

挺好看的,虽然没有要表达什么,但是给人一种“什么都不表达也就够了”的感觉。虽然不知道LZ是毕业了或者怎样的,总之,人生也要加油。

rrbbtt 发表于 2016-6-3 12:20

LLMaidACGer 发表于 2016-6-2 09:11
说心里话,每次看R桑的作品都有种舍不得太快看完的感觉,但是短篇就是如此,虽然短,但是读完以后还会久久 ...

谢谢LL桑前来捧场!!
寻羊冒险记是村上先生的书中我最喜欢的三本之一(顺带一提另外两部是森林和海卡),情节虽然有些散漫但故事和对话都妙趣横生,没有一页让人失望,请务必好好读完!
不知道LL桑构思文章时是怎么样的程序呢?我都是有天突然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或词语的组合(比如之前的猫头熊啊翻车鱼啊之类的),然后以此为起点构思故事。前几年脑洞大开的时候这个模式屡试不爽,但进了大学被医学教育摧残后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这一篇从构思到实际下决心写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开始把主角设定成一个妹子但越写越别扭就又换回汉子了果然单身狗当的时间太久搞不清楚妹子们都在想什么啊
最后也祝LL桑工作写作都顺利~如果能遇见木鱼君就好了呢

rrbbtt 发表于 2016-6-3 12:24

猫·头鹰 发表于 2016-6-2 17:30
挺好看的,虽然没有要表达什么,但是给人一种“什么都不表达也就够了”的感觉。虽然不知道LZ是毕业了或者怎 ...

谢谢阅读!
大概是因为人物太少,情节起伏不大所以会有一种啰嗦了半天实际没讲什么的感觉吧233
不过好像确实也没有表达什么

LLMaidACGer 发表于 2016-6-3 12:50

rrbbtt 发表于 2016-6-3 12:20
谢谢LL桑前来捧场!!
寻羊冒险记是村上先生的书中我最喜欢的三本之一(顺带一提另外两部是森林和海卡) ...

哈哈,以后请继续写哦!
《挪威》我也非常喜欢,《海边》由于想买比较好看的版本,一直没有下手买呢。
其余的短篇里面,他有一本《爱吃沙律的狮子》里面的短篇也非常有趣,那天蹭书店的时候看一篇笑一篇。
《涉谷》这次的内容我觉得很好玩,主要可能自己也很喜欢猫吧。
变成猫什么的,如果能够实现该多好啊。
男女主翻转什么的很正常,你看看,猫砂酱多可爱啊~~好想揉揉她的头,掐一掐她的脸。

我平时构思小说的时候,都是突发奇想的多,想着,要不要以那种方式写一个故事呢,然后就写了几百字左右的构思,如果还有其他想法的话,就继续写下去。如果没有办法的话,那就直接放在那里,如果以后还有其他想发的话,再拿出来写一写。
所以我有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手机里的记事本,还有随便一些字条,全部都写满了自己突然想出来的故事。现在的自己再看了一次,觉得真的不可思议,万万没想到以前的自己这么妙想天开,但是放置的方式太乱,太多都白白浪费了。

原来文中的研究所里面的先生也是有以你自身为原型呢
我是出来社会以后,点子就越来越少了,倒不如说,就算有想法也没有时间写了,这一点简直绝望。
但是一直逗留在家里的,就会连自己的存在都会被人否认掉。为了不再让那种事情发生,我还是选择了好好工作,尽量抽取时间来写作。
放弃什么的,根本做不到。
实际来讲,我就是为了能够继续写作才工作的。
可惜现在的天平很明显,已经偏向了一边了。
跟男主发出了共鸣也是如此呢。
承你贵言吧,我也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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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脱力系】涩谷猫咪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