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38

[ミサキナギ]叛亂機械 1 —「白檀式」水無月的重開機—[台/繁]

本帖最后由 Citrus樱香 于 2020-4-30 16:45 编辑

  叛亂機械 1 —「白檀式」水無月的重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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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ミサキナギ
  插畫:れい亜
  譯者:邱鍾仁
  圖源:蒼穹之青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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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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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對吸血鬼戰鬥用機關騎士「白檀式」──
  海爾懷茲公國引以為傲的天才技師白檀博士所創造的「五姊弟」,
  成為將歐洲從吸血鬼軍的侵略下解救出來的英雄……本來應該是這樣。
  事隔十年後覺醒的「失敗作」──第陸號水無月面臨意料外的戰後狀況,感到愕然。
  一場「本來不可能發生」的失控意外,讓五具兄姊在歷史上留下「屠殺人偶」的名號。
  而且歷經大公與吸血鬼王突然帶來的和平,
  讓公國搖身一變成了全世界唯一能讓人類與吸血鬼和平共處的共和國。
  認識了博士身後留下的女兒嘉音以及吸血鬼公主麗妲,
  讓水無月漸漸接受新的「日常生活」,然而──


  作者簡介
  ミサキナギ
  岩手縣出生,埼玉縣長大,現居東京。
  推特:twitter.com/misakinagi


  畫師簡介
  れい亜
  日本插畫家,主要繪製輕小說插畫。
  負責插畫的作品有本作及《世界最高の暗殺者、異世界貴族に転生す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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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idden Messa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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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TENTS
  序章 prologue
  第一章 episode.1 機關少年空虛的日子
  第二章 episode.2 紅髮吸血鬼公主
  第三章 episode.3 為了誰的存在理由(Raison d'etre)
  第四章 episode.4 機關少年要學會戀愛?
  第五章 episode.5 機關騎士「白檀式」第陸號
  終章 epilogue
  後記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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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prologue
  
  
  「很可惜,我沒辦法讓你加入諾燕多爾夫奪回作戰。」
  公國軍駐地籠罩在戰場特有的沉重緊張感中。在設置於駐地內的研究所中,白檀春海如此宣告。
  春海身披熨得筆挺的白袍,是位有種遠東人種風情,一頭亮麗黑髮的美麗女性。年紀將近三十,散發出符合年紀的沉穩氣息。
  春海是隸屬海爾懷茲公國軍的自動人偶技師,也是擁有春海•白檀•海爾懷茲之名的「前」皇太子妃。
  春海在這個面臨存亡危機的國家中受到許多人敬愛,而敬愛她的人不限於人類,由她製造的自動人偶也一樣。
  「你明明那麼努力準備初次參戰,我覺得很抱歉。」
  春海由衷愧疚地說著,目光看向一具面向前方坐著,擁有少年容貌的自動人偶。
  少年被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藍色眼眸凝視著,眨著眼睛開口:
  「白檀博士……不,媽媽。」
  春海製作出來的少年(自動人偶)平常稱她為媽媽。雖然吩咐過少年在公開場合要稱她為博士,但是研究室裡只有他們兩人,所以他判斷可以稱她「媽媽」。
  「那我什麼時候能初次參戰?」
  無論外表、模樣還是說話方式,少年都和人類毫無差異。
  少年微笑著等待回答,而春海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晃動一頭長髮站起身。
  
  「……你被判斷為『規格不符』。」
  
  ──「規格不符」?
  陌生的詞彙讓少年的表情黯淡下來。
  春海走到房間一角,目光落在放在那裡的空中運輸用收納櫃上。
  「我不能派你上戰場,也不會再研究你。所以,我希望你進入這個收納櫃。」
  「請等一下,媽媽!妳說不能派我上戰場是什麼意思?」
  少年是戰鬥用自動人偶,戰鬥是他的使命,殺戮敵人是本能──他的程式是這樣編寫而成的。
  為了戰鬥而製造出來的自動人偶被撤離戰場,還被宣告「規格不符」,他優秀的人工頭腦要掌握事態並不是件難事。
  ──自己會被報廢。
  在焦躁驅使下,少年不由自主地逼近母親。
  「媽媽,我不要。」
  「不用擔心。雖然這會是一場大戰,但模擬結果顯示出即使沒有你,我們也能夠打贏。」
  「不要,我能戰鬥!我有自信能和哥哥姊姊們一樣執行作戰!請讓我上戰場,求求妳,請讓我戰鬥!」
  少年不想被母親拋棄,拚命訴說。
  但母親口中下達了無情的命令。
  「強制指令(Order),進入收納櫃。」
  「強制指令」,這是只有少年的持有者(Master)──春海能夠行使的命令指令。
  自動人偶絕對無法違抗程式中的指令。
  少年的腳違背自己的意思,走向收納櫃。
  在這期間,少年仍拚命活動人工頭腦,尋找迴避這種狀況的方法。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心裡有頭緒──是自從那一天以來。有人擅闖研究所的那一天,少年擊退他們後,春海就緊急停止了所有訓練。春海肯定是在那時候從自己身上發現了重大的缺陷。
  「對不起,媽媽,我的哪裡有問題嗎?請告訴我,我會改掉所有不好的地方。我會做出任何努力,不辜負媽媽的期待。所以,求求妳,不要拋棄我……!」
  少年在收納櫃裡哀求,春海則落寞地俯視著他。
  「你不應該待在這裡,再見了。」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媽媽!我……!」
  少年忍不住伸出手。但在他的手觸碰到前,春海輕聲低喃出關機指令(Shut Down)。
  「晚安,水無月,祝你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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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39

  第一章 episode.1 機關少年空虛的日子
  
  
  「早安,水無月,今天也是個好日子喔。」
  聽到稚氣的說話聲而睜開眼睛,一張少女的臉龐近在眼前。
  是個清新脫俗,惹人憐愛的少女。一頭白銀色的長髮被從窗簾縫隙照入的朝陽照得閃閃發光;雙眸是深邃的深藍色。會讓人覺得有點像洋娃娃,多半是因為她的眉目非常清秀,而且表情生硬。
  嬌小的少女毫不客氣地坐在水無月的床上,滿懷期待地用一雙大眼盯著他看。水無月無奈地開口:
  「早安,嘉音。」
  少女立刻噘起嘴。
  「為什麼每天早上都這麼累?」
  「因為我真的很累,妳要讓我再睡一覺我也睡得著。」
  「我才不會讓你睡回籠覺,你其實明明一點也不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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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音一邊說著一邊從水無月身上退開。她整理好制服百褶裙的裙襬,瞥了一眼還裹著棉被的少年。
  「換好衣服就來廚房,早餐已經做好了。」
  嘉音不等水無月回答就走出房間。
  獨自一人的水無月坐起身。
  依舊是在自己的房間。簡樸的床、舊型電視、老舊的衣櫃、粗獷的桌子和椅子。當他們決定在嘉音家裡一起生活時,水無月說過這些都不需要,但她說:「這些絕對要有!」硬備齊了這些東西。
  雖然完全提不起勁,但他還是下了床,換上制服。踩著沉重的腳步到廚房時,嘉音已經坐在餐桌旁,往吐司麵包上抹木莓醬。
  她對面還有一個盤子,上頭放著吐司。
  水無月有察覺到這點卻不就座,轉動視線,目光停在放在窗邊的一張小照片上。
  這張邊緣已經變色的照片是以莊嚴的白色宮殿為背景,拍到了三個人──露出幸福笑容的銀髮男人與依偎在他身邊的美麗黑髮女子,還有女子抱在懷中的小小嬰兒──
  嘉音察覺到水無月呆站在原地,說道:
  「來,水無月也坐下。不趕快吃的話,上學會遲……」
  「妳沒有學習能力嗎?」
  聽到少年十分傻眼的聲音,嘉音說不出話來。
  「我應該說過我不需要用餐。妳明明打開我的胸口,轉動了發條,卻認為我是生物嗎?」
  儘管外觀和人類沒有兩樣,但水無月是又稱為機關人偶的自動人偶。
  水無月的外型是以十六歲的遠東少年為範本製作而成。身高不到一七○公分,膚色偏白,以男性來說體格纖瘦。長相則像自動人偶一樣端正,屬於可愛多於帥氣的類型。然而,他那鬧彆扭似的表情致命性地損及了原有的楚楚可憐感。
  「水無月你應該可以進食,也有人工消化器官……」
  「我的確可以飲食,但那只是用來偽裝成人類的功能。機器(自動人偶)不吃飯──我們是為了利用這種刻板印象來欺敵才會吃飯,這不是現在要特地使用的功能。」
  「也許是這樣沒錯啦!」
  「如果妳那麼想要讓我吃飯,下達強制指令不就好了?妳是主人,有權限強制我行動。」
  水無月說得很敷衍,讓嘉音微微皺起眉頭。
  現在水無月的持有者是嘉音,嘉音的外貌與聲紋等資料都登錄在設置於水無月頸部的持有者辨識晶片中。只有嘉音說出特定的用語,才能對水無月下達開機指令(Wake Up)、強制指令、關機指令。
  「妳該不會連下達強制指令的方法也忘了吧?只是先講一句『Order』再下命令吧?如果妳要我陪妳扮家家酒……」
  「夠了。我要連水無月的份也吃掉!」
  嘉音打斷水無月的話,伸出手拿起放在對面的吐司,疊在自己的吐司上,變成果醬三明治後一口咬下。
  咀嚼咀嚼咀嚼咀嚼……
  水無月杵在原地看著這個宛如小動物,小小的臉頰被麵包塞得鼓鼓的少女。
  忽然間,嘉音狠狠瞪了水無月一眼。
  「吃飯的時候被人盯著看,很難為情耶。」
  「這不成問題。妳的嘴巴上沾到果醬的情形,我在過去看過十次了。就算被看到第十一次,也不用難為情。」
  嘉音瞬間擦拭了嘴邊,滿臉通紅地指著門口。
  「你不肯一起吃的話就去外面等!」
  
  *
  
  海爾懷茲是被位於歐洲大陸中央的阿爾卑斯山脈圍繞的小國,盛行自動人偶產業。
  自動人偶是以發條驅動的機械人偶,在東洋又稱為機關人偶。
  起初,自動人偶是作為自動演奏樂器的音樂盒發明出來,但隨著開發不斷進行,漸漸能做到各式各樣的工作。在二十世紀後半的現今,自動人偶在全世界是代替人類不可或缺的勞力。
  海爾懷茲從十八世紀就舉國進行自動人偶研究至今,現在在國際間已然確立了自動人偶大國的地位。世界各國有志成為技師的人聚集於此,全國都充滿了自動人偶。尤其是在其首都葉賽爾,看見機械人偶的機會甚至比人還多。
  咖啡館前有招待客人用的自動人偶;大樓建設工地有工程用自動人偶;公園與道路上有清掃用自動人偶……
  機械人偶的外觀做得和人類一模一樣,但要判別他們是不是人類很簡單──看頸部就好。
  自動人偶的頸部一定刻有標示用途的記號,同時也是持有者辨識晶片的插入孔。在現今的海爾懷茲,禁止製造、販賣沒有記號的自動人偶。
  然而,水無月的頸部沒有記號,晶片插入口則被頭髮巧妙地遮住。
  
  *
  
  水無月和吃完早餐的嘉音走出家門時,送郵件的自動人偶騎乘的黃色機車催動引擎,橫掠而過。他從樹葉轉紅的行道樹下穿過,以俐落的手法將郵件逐一扔進信箱。
  兩人住在葉賽爾郊外,每天早上搭公車上學。在前往最近的公車站的途中,也看到了在麵包店與花店裡和店長一起忙著準備開店的自動人偶。露天咖啡座有女性攬客用自動人偶,一如往常親切地說著:「要不要來杯晨間咖啡?」嘉音經過時抽了抽鼻子。
  「啊,有一家新的零件店。」
  嘉音突然神色大變,跑了起來。她跑去的地方有全新的展示櫥窗,裡頭展示著自動人偶的零件。
  「水無月你看,這個發條說是艾德萊特九五○。哇,價錢好誇張!這是怎樣,這麼貴嗎?這個是艾德萊特八○○,可是好像含有黃金。」
  嘉音看到高級發條,似乎按捺不住興奮。水無月瞥了一眼乳白色的發條,心想這家店開在討厭的地點。
  據說海爾懷茲會成為自動人偶大國,最關鍵的原因在於十八世紀末發現了一種叫艾德萊特的礦石。
  這種礦石也稱為白花石,只有在海爾懷茲國內能採到。
  而發條是自動人偶的動力來源。在發條中用從艾德萊特礦石精鍊出來的金屬,運作時間就飛躍性地提升了。依據發條中的艾德萊特礦石含量,甚至有自動人偶可以持續運作一個月以上。
  「好像也有在賣齒輪,展示了好多行星齒輪(Galaxy Gear)。Galaxy這名字真不是蓋的,好漂亮。一直盯著看,就會覺得自己好像身在滿天繁星當中……啊,那個是諧波齒輪(Harmony Gear)?現在幾乎沒有店在賣這個了耶!那也是商品嗎?水無月,我們回家路上來這家店……呀!」
  砰的一聲,嘉音倒在人行道上。
  她看櫥窗看得出神,撞上別人的背。
  「對、對不起,我沒有看路……」
  嘉音癱坐在地上道歉,但對方不回應。
  一名穿著工作服的青年完全不理會嘉音,繼續用掃帚打掃石板路。他默默將行道樹的落葉掃成一堆,也不在意被別人撞到。
  他的頸部印有標記,標示他是清掃用的自動人偶。
  「……姑且跟妳說一聲,公車來了喔。」
  水無月看著公車站說。而嘉音發出「咦」的呆傻聲音,彈起來似的站起身。
  「糟糕。水無月,我們上車!」
  嘉音跑了起來,水無月也跟上她。然而嬌小少女奔跑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水無月追過她,兩人勉強趕上正要開車的公車。
  「請出示車票。」
  坐在公車駕駛座上的是駕駛用的自動人偶。水無月聽從他的要求出示車票,踏上公車的台階。
  「請出示車票。」
  自動人偶也對後頭的嘉音說,然而──
  「咦?奇怪?我記得我有放進這裡才對……」
  嘉音大肆翻找書包,找遍了塞滿課本與筆記本的書包。
  「請出示車票。」
  自動人偶對一直不出示車票的少女,用完全一樣的語調重複一樣的台詞。他沒有不耐煩,絲毫不改親切的微笑。
  嘉音一頭霧水地抬起頭。
  「水無月,我昨天有好好把車票收進書包嗎?」
  被她問到的水無月搜尋記憶領域(Memory)。
  「昨天下午五點五十三分,妳在放學回家的公車上出示車票後放進書包口袋了。」
  「對吧?既然這樣,果然是在書包裡……」
  「可是,三分鐘前,妳撞到清掃用自動人偶時,車票從書包掉出來了。」
  「啥?水無月,這種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
  「這不成問題。既然妳沒撿起來,車票應該在人行道上。雖然也可能已經被剛才的自動人偶掃掉了。」
  水無月的手突然被嘉音一拉,她鼓起臉頰。
  「我們馬上去找車票……對不起,我們要下車!」
  他被強行拉下公車台階時,駕駛用自動人偶平靜的說話聲從後面追上來。
  「請出示車票。」
  
  
  「唉,勉強趕上第一堂課了……」
  嘉音與水無月撿回即將被清掃用自動人偶收走的車票,順利抵達了學校。
  國立海登高等學校是海爾懷茲內前三名的名門高中,優秀的自動人偶技師輩出。兩個月前,水無月被嘉音逼著參加入學考,從今年秋天開始和她一起就讀這間學校。
  在雄偉的門柱前,警備用自動人偶面帶笑容,反覆說著「早安」。沒有學生對他說「今天也是好天氣呢」之類的話,因為一般自動人偶只會說固定台詞,無法自由對話。
  和水無月與嘉音穿著同款制服的學生們陸續走進校舍。水無月從中發現了好幾個「敵人」,微微瞇起眼睛。
  走在身旁的嘉音發現後,仰頭盯著他看。
  「水無月,你現在在想什麼?」
  「兩點鐘方向有一個敵人,七點鐘方向有四個敵人,九點鐘方向有兩個敵人……」
  「水無月。」
  「沒有問題,在五秒內抹殺掉半徑十公尺以內的敵人。」
  「水無月。」
  他的制服被揪住。
  嘉音停下腳步,水無月也站定。接著少女把臉湊過來。嘉音在兩人的臉頰快要碰到的距離輕聲說:
  「我平常都有告訴你不可以做這種事吧!這裡不是戰場!」
  「沒有問題。這是腦內推演。」
  「有問題!已經沒有敵人了,戰爭早就結束了!」
  水無月低頭看著面前的嘉音。她那訴說著千言萬語似的藍色眼眸映出少年面無表情的臉孔。
  兩人在極近距離下對望了幾秒鐘。
  嘉音連忙把臉從水無月面前移開。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雙頰泛紅。
  「你聽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你是自動人偶。一旦被發現,你這個戰鬥用自動人偶會被毀掉,我這個主人的性命也會不保。」
  「我明白。」
  兩人走進自己的教室時,學生們一起收起原本吵鬧的談笑聲。靜悄悄的班上,眾人交頭接耳地講起悄悄話。
  水無月的座位是在窗邊的正中間,嘉音則坐在他旁邊。
  嘉音走向自己的座位,驚訝地呆站在原地。
  她的桌子上被人用奇異筆寫上密密麻麻的謾罵字語。「笨蛋」、「醜八怪」、「去死」、「退學啦」當中,還摻了「殺人技師」的字眼。
  同學們窺探她的反應時,她面不改色,默默地取出手帕。她用手帕沾上為了保養自動人偶內部而常備的油,默默擦去奇異筆的墨水。
  嘉音平常就受到這種騷擾。她一個人應付不來時,水無月也會被叫去幫忙,所以對他而言實是無妄之災。
  嘉音在擦桌子時,級任導師麥亞走進教室。他有著熊一般高大的身軀,目光在教室內掃過一圈,一看到嘉音在擦桌子,立刻露出像是同情的表情。然而,他什麼話也沒說,高聲宣布開始上課。
  第一堂課是歷史課,對水無月而言無聊到了極點。
  「海爾懷茲公國雖然是小國,但因為擁有卓越的自動人偶技術,兩次世界大戰時都沒有受到戰火波及。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十五年後的一九六○年,西德發生了震撼全世界的事件。那就是有名的……」
  「老師,我知道,是吸血鬼王路德維胥的奴隸宣言。」
  拚命想加分的學生搶先麥亞,說出答案。
  吸血鬼──這不是傳說也不是幻想的產物,是實際存在的種族。他們被定義為能透過攝取生物的血液,行使「魔法」的長壽亞人種族。
  「沒錯。在那之前,吸血鬼並未站到歷史的檯面上。吸血鬼沒有國家,他們就像一個在吸血鬼王的強大力量之下團結起來的部族。」
  「老師,請問吸血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於地球上的?」
  麥亞對舉手的男學生「嗯」了一聲,摸摸短短的落腮鬍。
  「問得好。我們也不清楚精確的答案,但據說他們從古巴比倫時代,也就是從紀元前就存在了。世界各地之所以都留下古老的吸血鬼傳說,是因為他們實際存在。」
  「那為什麼直到一九六○年,他們的存在都沒有被公開呢?」
  男學生繼續發問,麥亞的視線掃過教室內一圈。
  「有哪位同學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我。因為吸血鬼會施展『魅惑(Charme)』。」
  斜前方的學生突然站起身,讓水無月全身一震。這名學生沒有注意到水無月凝視著自己,回答完後坐下。
  麥亞滿意地點點頭。
  「沒有錯。吸血鬼只要看著自己吸過血的人的眼睛,就能施展『魅惑』。這是一種能澈底操縱人類的魔術。可以推測出一個人一旦被吸血鬼吸過血,就會一輩子追隨這個吸血鬼,不會把祕密洩漏出去。」
  麥亞問道:「還有沒有其他問題?」沒有學生舉手。
  麥亞的粉筆在黑板上奔馳,繼續上課。
  「這些吸血鬼長年來避開人們的目光,悄悄與人類共同生存至今,但自從路德維胥發表奴隸宣言以後,他們就和人類為敵。『所有人類都應該服從吸血鬼。拒絕接受我們支配的人類只有死路一條。』就如這份宣言所說,吸血鬼王路德維胥殺害了抵抗的西德政府高官,在短短十天內征服了一個國家。」
  「老師,路德維胥發表奴隸宣言的原因是什麼呢?」
  聽到學生問的這個問題,麥亞書寫黑板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
  「……據說是他們對躲藏生活的不滿爆發了。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爆發還是不解之謎。路德維胥唐突地提倡吸血鬼至上主義,認為應該由吸血鬼統治整個世界,並開始以西德為據點,侵略了歐洲各國。」
  課本的地圖上用箭頭畫出了路德維胥的侵略路線。許多箭頭蹂躪著歐洲大陸。
  「路德維胥和其他吸血鬼王聯手,逐漸擴張支配領域到東德、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國。到了一九六七年,吸血鬼軍越過阿爾卑斯山脈,來到了海爾懷茲公國。我國第一次和吸血鬼交戰是什麼戰役呢,贊德霍茲同學?」
  水無月絲毫不做筆記,望著窗外,聽到這個不太習慣的稱呼而將臉轉回前方。在麥亞的視線下,水無月站起身。
  「諾燕多爾夫之戰。這場戰爭又被稱為諾燕多爾夫大敗,是海爾懷茲歷史上第一場敗戰。公國軍以普通的槍械對抗進攻的路德維胥•羅森堡聯軍,在短短幾天之內全面潰敗,不得不撤退。這場戰役導致海爾懷茲北方的都市諾燕多爾夫被吸血鬼占領,直到三年後由公國軍的機關騎士部隊執行諾燕多爾夫奪回作戰為止……」
  「贊德霍茲同學,你是把課本的一字一句都背起來了嗎?你再說下去,我可要無話可說了。」
  水無月原原本本地背誦出輸入至記憶領域內的課本內文,發現麥亞傻眼的眼神後閉上了嘴。
  他一坐下,旁邊的嘉音就瞪了過來。做得太過火了──她用嘴形這麼說。
  水無月一副「我有什麼辦法?」的模樣別過臉。水無月是自動人偶,能瞬間記住進入視野的所有資訊,他搞不懂人類的標準。
  「呃~~諾燕多爾夫大敗使中央政府不得不做出決斷,開發至此因為人道考量而禁止開發的戰鬥用自動人偶。這些舉國製造出來的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立刻扭轉了局勢。」
  麥亞說:「大家看下一頁。」
  學生們一起翻動課本的聲響響起,但水無月沒有動作。畢竟他知道下一頁有著什麼內容,而且根本就不想看。
  麥亞自然不知道水無月的憂鬱,續道:
  「左上角的照片是在一九七○年,成功執行諾燕多爾夫奪回作戰的公國軍機關騎士部隊。製作出這支部隊的,就是被譽為天才技師的春海•白檀•海爾懷茲……」
  「殺人妃殿下。」
  有人不屑地低喃出這句話。
  嘉音的肩膀顫了一下,低下頭。
  麥亞清清嗓子,假裝沒聽見。
  「白檀博士是已故約翰尼斯皇太子的伴侶。她製造的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被稱為機關騎士『白檀式』,一共只有五具。睦月、如月、彌生、卯月、皐月。大家看照片也知道,機關騎士部隊只由這五具組成。」
  這是謊言。
  水無月知道──由白檀春海製作的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其實「包含自己在內」共有六具。
  睦月、如月、彌生、卯月、皐月、水無月。
  遠東島國的舊歷月份名稱在海爾懷茲並不廣為人知,所以不會有人對水無月這個名字有所反應。即使知道,也不會想到沒有加入實戰的第六具機關騎士「白檀式」,竟然混在人類中生活。
  照片上有五具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以等間隔一字排開。雖然外觀上的年紀與長相都各不相同,但他們的胸前別著一樣的徽章。
  從課本上的黑白照片看不出來,但水無月親眼看過這個徽章閃閃發光的模樣。
  「你們也曾經在博物館之類的地方實際看過『白檀式』吧?」
  麥亞環顧點頭的學生們後說:
  「目前睦月遺失了,但其他四具都有展示出來。『白檀式』和其他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在概念上有根本性的差異,有人知道他們的設計概念嗎?」
  「……屠殺?」
  坐在後面的學生小聲地說完後,其他人不禁失笑。
  麥亞不理會學生們,繼續說:
  「答案是暗殺者。他們會巧妙地扮成人類,接近吸血鬼,玩弄吸血鬼軍。只以區區五具就成功奪回諾燕多爾夫的『白檀式』,甚至被譽為海爾懷茲的英雄……」
  「恕我直言,老師,把殺人人偶奉為『英雄』不會有點草率嗎?」
  一名將亮眼的黃金色頭髮燙成公主捲髮的女學生舉起手。她趁著麥亞一瞬間說不出話來,晃動燙捲的頭髮站起身。
  「無論『白檀式』打倒多少侵略我國的吸血鬼,他們接下來所犯的罪都是不能原諒的。實際上,被視為『白檀式』失控原因的諧波齒輪,現在在正當的自動人偶技師之間也被默認為禁忌。不過,好像也有一些人有危險的思想,想刻意使用這種零件。」
  她說話的同時,尖銳的目光捕捉到了嘉音。被鎖定的嘉音全身僵硬。
  公主捲髮少女用響亮的聲音在教室內丟下幾句話:
  「我們不能再製造出『白檀式』這種殺人人偶。這不是我們應該要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嗎?」
  如果不是正在上課,多半已經掀起一陣掌聲。
  除了低著頭的嘉音與毫無幹勁地撐著臉頰的水無月,學生們全以嚴肅的神情點頭。
  麥亞面露難色,目光落到課本上。
  「……汀克爾同學說得沒錯,『白檀式』造成了讓他們被稱為殺人人偶也不奇怪的悲劇。」
  水無月用眼角餘光窺探嘉音,看見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筆記本。
  「一九七二年,凱爾納的悲劇。奪回諾燕多爾夫兩年後,『白檀式』在凱爾納地區失控,不分人類、吸血鬼,進行了三天的屠殺。身為製作者的白檀博士也被他們親手殺害,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白檀式』。」
  如果沒發生失控,春海多半會被後世譽為拯救了海爾懷茲的技師。
  但「白檀式」失控了。
  喪命人口幾乎等於一整個地方都市,白檀春海的名字也不是被當成製作出英雄的技師,而是以製造出屠殺的技師之名刻印在人們心中。
  「為了打倒吸血鬼而製造出來的自動人偶與人類為敵,讓人們陷入絕望。就在每個人都認為海爾懷茲會被自動人偶消滅的時候,有個意想不到的人伸出了援手──那就是吸血鬼王羅森堡。」
  「可是老師,羅森堡王不是和路德維胥一起侵略我國嗎……?」
  「起初,羅森堡軍的確和路德維胥軍一起侵略我國,但他們被對吸血鬼用戰鬥人偶逼得不得不撤退。」
  麥亞一邊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得喀喀作響,一邊說道:
  「然後以『白檀式』的失控為契機,羅森堡王對海爾懷茲大公提議和解。大公接受,讓人類與吸血鬼有史以來第一次攜手合作。」
  諷刺的是,人類與吸血鬼是為了打倒失控的機關騎士「白檀式」而攜手合作。如果春海知道,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距今七年前的一九七三年,海爾懷茲大公與吸血鬼王羅森堡締結的和平條約,以簽訂條約的當地地名命名,稱為葉賽爾條約。有人說得出主要的條約內容嗎?」
  「是。就是將海爾懷茲改為共和制,讓羅森堡王參與國政,禁止製造及持有戰鬥用自動人偶,承認吸血鬼在海爾懷茲國內的居住權。」
  「非常好。看來你有好好預習。」
  麥亞補上一句「這很重要,大家要記好」,學生們不約而同地提筆做筆記。
  只有水無月仍然撐著臉頰,望著窗外。
  溫和的上午陽光灑落的街道十分平靜,聽不見哀號與槍聲。天空彷彿不知道黑煙與粉塵為何物,天高氣爽,蔚藍澄澈。
  「海爾懷茲與吸血鬼建立共同戰線,破壞了『白檀式』,將國名改為海爾懷茲共和國,成了世界上唯一一個人類與吸血鬼平等共處的國家。所以,這個班上也一樣吧?有人類也有吸血鬼。」
  ──一點鐘方向有三隻敵人,三點鐘方向有一隻敵人,五點鐘方向有兩隻敵人。
  他在腦海中殺了無數次。這具沒有被銷毀,留存下來的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只在腦袋內殲滅吸血鬼。
  麥亞面帶笑容,為這堂課做了總結。
  「海爾懷茲共和國得到了吸血鬼王羅森堡的庇護,不再面臨受到其他吸血鬼侵略的威脅,被稱為當今世界上最和平的國家。你們也應該為此自豪,對人類與吸血鬼的發展做出貢獻。」
  這個國家,太和平了。
  
  *
  
  吸血鬼的正常體溫是二十五度。
  他們在外表上和人類沒有兩樣,但只要檢查體溫,一下就能分辨出來。
  所以,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眼睛有紅外線熱顯像功能。他們能從體溫分辨人類與吸血鬼,也被程式規定只會殺害後者。
  放學後,水無月靠在走廊的牆上,一心一意地對走過眼前的吸血鬼學生反覆進行戰鬥推演。
  有誰能料到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未來呢?至少在水無月被春海製作出來的十年前,無法想像會有這樣的情形。當時不只是「白檀式」,還有各式各樣對吸血鬼戰鬥用的自動人偶。為了打倒吸血鬼──人類的敵人,每個人都卯足了勁。
  到了現在,他們毀掉了所有戰鬥用自動人偶,和吸血鬼建立起和平,說要一起和睦相處。
  水無月抹殺吸血鬼的使命被沒收,沒有事情可做。他十分空虛,每天只是被嘉音叫醒,毫無意義地被她牽著走。
  他很焦慮。自己明明不是為了享受這種和平而被製造出來的──
  喀恰──門打開的聲響傳來。從教室裡走出來的麥亞看見水無月,對他露出了爽朗的笑。
  「嗨,不好意思,借走了你的公主。」
  「是表姊。」
  水無月不苟言笑地糾正他,讓麥亞露出苦笑。
  嘉音與水無月對外人都說他們是表姊弟,即使是知道內情的麥亞也不例外。
  嘉音接著走出教室,而麥亞彎下高大的身軀對她低喃:
  「如果遇到什麼困難,請不要客氣,儘管來找我,贊德霍茲同學。因為大公就是為此命令我待在這裡。」
  「謝謝你,老師。可是,老師光是願意當我們在學校的監護人就夠了。」
  嘉音的語調僵硬,讓麥亞垂下眉尾。
  「可是,您和班上同學似乎處得非常不好……」
  「請不用擔心,我有水無月陪著。」
  麥亞有話想說的視線掃過水無月的身上。
  「……關於這件事,大公也很擔心。年輕的男女兩人單獨住在同個屋簷下……」
  「事到如今,還在擔心這種事嗎?」
  她激烈的語氣讓麥亞噤聲。
  一頭白銀頭髮的少女散發出凜然的氣息,直視著麥亞的眼睛。
  「我母親被世人責罵,說她是殺人妃殿下時,大公家都立刻和家母與我切割了,現在還有什麼事情好擔心的?」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嘉音的母親是白檀春海。
  她的本名不是嘉音•贊德霍茲。
  海爾懷茲大公的長子──已故的約翰尼斯皇太子與春海的親生女兒就是嘉音。本來她應該被稱為公主(Princess),在宮殿中長大。
  麥亞被不像十五歲少女的氣勢震懾住,壓低了目光。
  「……總之請小心。世人對白檀博士的厭惡依然很強烈,一旦被人知道妳是她留下的女兒,會有很多人要妳的命。請千萬不要洩漏妳的出身。」
  「謝謝老師的忠告,我心領了。」
  嘉音冷淡地說完後轉身背向麥亞,跑向水無月。
  「事情談完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在表情五味雜陳的麥亞目送下,走在走廊上。
  「剛才麥亞老師找我過去,問我要不要挑戰高中自動人偶競賽。」
  水無月明明沒有問,嘉音卻擅自說了起來。水無月毫不鬆懈地注意著從前方走來的一群吸血鬼學生,同時歪過頭。
  「高中自動人偶競賽?」
  「就是由國家舉辦,只有高中生隊伍可以參加的自動人偶競賽。海爾懷茲的所有高中會派出一具原創的自動人偶,比創意與獨創性。會有許多企業與媒體來看,優秀的作品會接到商品化的邀約,冠軍隊伍的學生則等於可以保送名門大學。」
  「所以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嗎?那去參加不就好了?」
  「你說得簡單,但這個比賽不是報名就可以參加。各校只能推出一具自動人偶參加競賽,因為這具自動人偶會代表這間高中,所以在進入正式比賽之前,必須先在校內的評選中勝出。」
  「畢竟想出賽的學生想必有很多啊。」
  海爾懷茲的人類學生大多都想成為自動人偶技師。
  在吸血鬼持續侵略世界各國的現在,世界人口正在逐漸減少。因此造成的勞動人口不足,讓自動人偶產業穩定地持續擴大,全世界都需要技師。
  「嗯。每年我們學院都會有很多人想參加,所以好像要先決定班級代表,然後進行校內評選。他說負責選出全校代表的學級會會在一個月後召開,所以如果要參加競賽,就要提出設計圖。」
  「是嗎?那妳好好加油吧。」
  「機會是很難得,但我拒絕了。」
  「啥?」水無月往身旁看去。從少女表情僵硬的側臉看不出她的真心。
  「照妳的個性,我還以為妳一定會爭取出賽。」
  「我的目標也是成為一流的技師,也想參加競賽。而且媽媽在高中時代也參加過,是個歷史悠久的競賽。可是,我大概沒辦法。」
  「沒辦法?為什麼?」
  走出校舍出入口時,水無月聽見開窗戶的聲響。他抬起視線一看,沒有問題。
  水無月躲到屋簷下,靜靜看著嘉音的下場。
  「這是因為……」
  嘩啦──話才說到一半,就有大量的水倒在嘉音身上。
  「哎呀,我手滑了!不好意思喔。」
  一句一點誠意也沒有,說得很假的道歉丟了下來。
  在嘉音正上方的窗邊有幾個拿著水桶的女生,全都是人類,其中也包括在上課時對嘉音展現出敵意的公主捲髮少女──汀克爾。
  「我還想說是誰呢,這不是只用諧波齒輪的贊德霍茲同學嗎?是不是連筆記本都弄濕了呢?不過,殺人人偶的設計圖還是丟掉比較好,所以這樣正好吧?」
  嘉音不回答。她默不作聲,任由水滴從長髮與制服上不斷滴落。
  汀克爾哼了一聲後用力關上窗戶。她甩動一頭分量感十足的捲髮,帶著一群跟班女生走遠。
  四周放學回家的學生們發出壓低的嘻嘻笑聲。
  過了一會兒,嘉音開口:
  「……水無月。」
  「幹嘛?」
  「你早發現水了吧?」
  嘉音滿是責難地看著水無月。而水無月不當一回事地回答:
  「當然發現了。我清楚看見了潑下來的水。」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都被淋成落湯雞了!」
  「這不成問題。等一會兒水就會乾了,不危險。」
  「唉,夠了,你真不機靈。」
  嘉音嘆了一口氣,向後走去。
  「那裡不是回家的方向吧?」
  「我沒辦法這樣濕淋淋地回去。我去換運動服,你等我!」
  嘉音這麼說著。她身上的制服完全濕透了,白襯衫變成半透明,緊緊貼在平坦的胸部上。
  水無月目送她滴著水跑向校舍的背影。
  他並不是不機靈,只是不想救嘉音。
  水無月對嘉音看不順眼。
  不管旁人怎麼說她,怎麼霸凌她,她都絕對不反駁也不對抗。像貝殼一樣閉上嘴,任由別人欺凌,彷彿這種舉動是種贖罪。
  春海製作出來的「白檀式」失控,殺死了許多人是事實。而嘉音是對自己身為春海的女兒一事感到內疚吧。
  然而,嘉音對「白檀式」的失控有多少責任?水無月心想,她沒有理由受到這樣的霸凌還默不吭聲。
  想必她是放棄了。無論是母親遭到侮辱還是自己遭到霸凌,都不會感到不甘心吧。不反抗就是這麼回事。她全盤接受旁人對母親與「白檀式」的責難,放棄與社會對抗,水無月既無法理解嘉音的這種態度,同時也令他感到煩躁。
  西斜的太陽拉長了水無月的影子。
  在放學回家的學生們喧嚷時,提不起勁的機關少年獨自以空虛的表情杵在原地。
  
  
  「問題是,高中自動人偶競賽只接受選手以三人一隊的方式出賽。」
  嘉音換上了運動服,走在回家路上時這麼說。
  她用匆忙去雜貨店買來的毛巾擦著頭髮。海爾懷茲的海拔很高,甚至在十月下旬就能看到第一場雪。如果頭髮濕漉漉的,肯定會感冒。
  嘉音用毛巾猛擦頭髮,接著開始忙碌地用手梳頭。她從書包裡拿出小鏡子,梳理一頭白銀頭髮並說:
  「如果要參加競賽,除了我和水無月,得再找一個學生幫忙一起製作自動人偶。」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幫忙了?」
  「你應該有理由幫我。你知道得到冠軍的話會有獎金嗎?到時候我可以幫你換新零件。」
  嘉音收起小鏡子,藍色的眼眸亮出異樣的光芒。
  「……要把哪裡換新呢?呵呵。首先,把人工皮膚升級成光滑的肌膚,換上女生用的角膜放大版人工眼球,頭髮也加長到可以綁成各種髮型的長度,呵呵呵呵呵……」
  看到少女明顯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水無月焦急地大喊:
  「不要不要不要!我現在決定了,我說什麼也不幫忙!」
  「唔,那要怎樣你才肯幫忙?」
  「當然是把人工肌肉換成最新款。妳打算讓我裝著十年前的舊型人工肌肉到什麼時候?」
  「咦~~我對這種不可愛的升級沒興趣。」
  「妳以為我是幹嘛用的!不要把我變可愛!總之要把我變強!不然我就不幫妳。」
  「沒辦法,那就以水無月的意願為優先,獎金就充作人工肌肉的購買經費吧。」
  嘉音打完如意算盤,輕吐了一口氣。少女瞬間換上真摯的表情,開口說:
  「我打算在參加競賽用的作品中用諧波齒輪。麥亞老師似乎想阻止我,但我的心意不會變。既然要做,我想用從媽媽的設計圖上學到的諧波齒輪。」
  儘管嘉音隱瞞了她和春海的關係,但她才入學就在自動人偶工學的課程中提出用了諧波齒輪的設計圖。這件事讓班上同學開始霸凌她,但她依舊頑固地不改她的堅持。
  所謂的齒輪是直接連上發條,用來驅動自動人偶的重要零件。如果沒有齒輪,自動人偶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可是,世人不肯認同諧波齒輪。看班上同學的態度就知道吧?如果用諧波齒輪會被稱為殺人人偶,製作者也會被批評為殺人技師。我不覺得會有學生願意跟我合作,一起參加競賽。」
  由於曾用在「白檀式」上,諧波齒輪成了可能會毀滅人類的危險齒輪代名詞。不使用、不製作、不交易諧波齒輪,是當今自動人偶業界的風潮。
  由於對海爾懷茲的人們而言,自動人偶非常貼近生活,所以他們最害怕凱爾納悲劇重演。
  若不改變世人心中「諧波齒輪等於屠殺」的普遍等式,應該就不會有學生願意幫忙嘉音。
  正當水無月聳聳肩,心想看來是沒辦法換上最新的人工肌肉時──
  傳來「砰」的撞擊聲響。
  是從近在身旁的工地傳來的。水無月與嘉音轉頭一看,看到幾十具工程用自動人偶正在施工。可是,情形實在不對勁。
  「那是什麼情形?最近施工的時候會把鋼骨揮來揮去的嗎?」
  「怎麼可能有這種工程,那只是失控了。」
  兩人在說話時,這群自動人偶仍繼續將鋼骨往地上砸,或是將建材亂扔。
  在工地的角落有一名男性拿著擴音器,反覆喊著:「強制指令,停止!」他大概是工地的監督者,註冊為這些自動人偶的持有者。然而,他們並不遵從強制指令。
  監督者放棄喊話,丟下擴音器並逃離現場。
  行人大喊:「自動人偶失控了!快叫軍方來!」
  嘉音拉起水無月的手臂。
  「水無月,我們快走。待在附近會有危險。」
  「……跟他們打沒關係吧?」
  水無月甩掉嘉音的手,低喃說道。
  「咦?」
  嘉音瞪大眼睛看著他。然而,水無月的目光無法從這群失控的自動人偶身上移開。
  自動人偶一旦舊了,就有可能失控。失控之後,他們的命運就是被銷毀。他們會被視為對人類有害的東西,如果民眾處理不了,共和國國軍就會出動將他們澈底破壞。
  ──也就是說,待遇和「敵人」一樣。
  想到這裡的瞬間,衝動就竄過全身。水無月拋開手上的書包。
  「我去阻止失控的自動人偶。」
  「你在說什麼──水無月?不行!等一下!」
  「沒有問題。反正都要毀掉吧!」
  水無月無視在身後呼喊的嘉音,跑向工地。
  他從寫著禁止進入的路障縫隙踏上戰場。
  立刻有一具抱著鋼骨的自動人偶擋在他面前。
  身高約兩公尺,有著強壯男性外型的自動人偶是水無月也知道的型號。
  產品名稱是「怪力無雙(海克力士)」,特徵是有著結實分明的肌肉,長得異常的手臂放下來時可以碰到腳踝。就如名稱所示,臂力強且結構堅固,戰爭時也曾被改造為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至於要說得到了多少戰果,從「白檀式」之外的自動人偶都沒成為話題就可想而知了。
  兩者對峙,體格差距顯而易見。
  然而,水無月毫不退縮。
  ──辨識到「敵人」,轉移到戰鬥模式──
  腦中的程式平淡地宣告。
  剎那間,思考與視野逐一切換。
  「怪力無雙」以猛烈的速度揮下鋼骨。
  水無月以最低限度的動作閃過這一擊,衝到長長手臂的內側,一腳掃向「怪力無雙」的腳。
  當然,工程用自動人偶沒有想到會受到掃腿攻擊。
  「怪力無雙」輕而易舉地被掃倒在地,碰出沉重的地鳴聲。
  水無月是強化近距離戰鬥型,所有武術都被編寫進程式裡。有一次,有個男生在欺負嘉音時順勢對水無月施暴,水無月就毫不留情地施展出來。在那之後,沒有人敢對水無月動手。
  水無月立刻騎到躺在地上的「怪力無雙」身上。
  他舉起的是空無一物的右手。
  下一瞬間,少年手上出現第一件暗器──從右手腕內側伸出了銀色的短劍,暗殺劍。
  他用長約三十公分的劍刃刺穿「怪力無雙」的胸部。
  劍刃刺穿人工皮膚,感覺得到發條粉碎了。
  動力來源遭到破壞的自動人偶無法再行動。「怪力無雙」的動作立刻停住。
  這時,背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與破風聲。
  下一刻,水無月跳起。
  高度輕鬆超過十公尺。
  沐浴著掛在阿爾卑斯山脈稜線的夕陽,少年在比工地中任何人都高的位置後空翻。他從空中將搭建到一半的鋼骨,以及被以現在進行式失控的自動人偶們弄得一團亂的建材放置區盡收眼底,鎖定位於正下方的下個「敵人」。
  在鋼骨揮空的另一具「怪力無雙」頭上,少年亮出了第二件暗器。
  平常暗藏在左手臂的消音(Silencer)四連發手槍。
  他將出現在手背上的烏黑槍口對準「怪力無雙」。
  瞄準的是頸部的持有者辨識晶片。輔助人工頭腦功能的晶片也是自動人偶的要害。
  槍彈從水無月的手上無聲地射出,撕裂了「怪力無雙」的頸部。
  ──這樣就解決兩具了。
  可是,還沒結束。失控的「怪力無雙」還有二十具以上。
  水無月一落地就有如旋風一般,衝進大群自動人偶中。
  壯漢們用長手揮動鋼骨。水無月輕而易舉地閃過呼嘯而來的鋼骨,將暗殺劍接連刺進空門大開的胸口──這樣就十具了。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30/29a2e23d1cdd.jpg
  
  他把剛破壞掉的自動人偶的肩膀當成落腳處跳起,裝有四連發手槍的左手一揮,灑出子彈。只是這樣就讓周圍的巨漢們停止動作──這樣就是十八具了。
  如果有群眾旁觀,水無月看起來應該只是跑過了這群自動人偶之間。被製作為暗殺者的少年只靠錯身而過之際的一劍,精準地破壞了敵人的要害。
  束手無策的「怪力無雙」成了暗器的餌食,紛紛倒下。
  「這樣就是二十五具……!」
  水無月用暗殺劍刺穿視野中最後一具「怪力無雙」的胸口後,站在散落一地的建材之中回過頭。
  發條剛被破壞掉的壯漢背影慢慢地傾倒。
  伴隨著轟然巨響,第二十五具失控的自動人偶倒在地上。
  超乎想像。
  停止運作的大批「怪力無雙」殘骸屍橫遍地,現在還站著的只剩水無月。是一場完美的勝利。
  但少年的表情黯淡。
  「……我想做的不是這種事。」
  無處宣洩的空虛感折磨著內心。
  雖然是自己做的事,心中卻開著一個大洞。
  水無月覺得得意忘形地打倒工程用自動人偶的自己非常悲慘,垂下了目光。
  就在這時──
  「我們是共和國國軍!有人在就回答一聲!」
  堅毅的聲音傳遍四周。
  一陣風吹過,在荒廢的工地揚起塵土。在那之中,比夕陽鮮豔的紅燒灼著水無月的眼睛。
  火焰燃燒般的紅髮。
  前方有名少女帶著壓倒性的存在感,飄逸的長髮與軍人很不相襯。她的身後整齊地站著一群拿著機關槍的女性士兵,士兵們的胸口別著紅花造型的徽章。
  ……這個世界變了呢。
  水無月懷著老年人會有的感想,為了離開工地而踏出腳步。這時,腳下的建材忽然發出喀啦一聲。
  紅髮少女彈也似的看向這邊。
  她似乎沒想到會有人在,看到水無月後瞪大了眼睛。
  另一方面,不想扯上關係的水無月正打算離開。
  「慢著。你不是工地的人吧?為什麼會在這裡?」
  眾人敏捷地繞到前頭。
  士兵們隨著看似隊長的少女行動,立刻圍住水無月,無數把機關槍一起指向他。
  擋住去路的少女皺起眉頭看著水無月。
  她的年紀看起來與嘉音差不多,但身體曲線有著相當大的差異。別著許多徽章的軍服胸口隆起,幾乎快撐破衣服,佩著軍刀的腰卻很細。宛如大顆紅寶石的紅色眼瞳發出強勢的光芒,盯著水無月不放。
  「我只是個路人,對失控的自動人偶有興趣,所以想靠近看看罷了。」
  「你說你想靠近看失控的自動人偶?這是自殺行為!」
  「是啊,我以後會小心。」
  他對少女隨口撒謊,想要逃離時……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紅色的眼眸掃向倒地的眾「怪力無雙」後,拉回水無月身上。
  機關槍的槍口沒有要撤開的跡象。
  「妳是指什麼?」
  「別裝蒜了!你想跟我打馬虎眼,可沒這麼簡單!」
  軍服少女拔出軍刀,指向水無月。
  「失控的自動人偶除非有人破壞,否則都不會停下。既然待在這裡的只有你一個,那就是你阻止了這些自動人偶吧?」
  「我不知道。是先來的部隊阻止他們的吧?」
  「不,我們就是第一批接到通報後趕來的共和國國軍。你不用謙虛,阻止了失控的自動人偶是很了不起的事。你看起來連武器也沒有,那你是怎麼阻止這些失控的『怪力無雙』呢?」
  「就跟妳說不是我了。」
  水無月大感厭煩,裝蒜到底。
  阻止了失控的自動人偶也許是很了不起的事,但阻止的手段實在沒辦法說出來。畢竟水無月的存在本身就是違法的。
  「『怪力無雙』的力氣很大,一旦失控就會鬧得不可收拾。而你竟然連槍也沒有就制止了他們,而且還是像你這樣瘦瘦的男生……」
  少女忽然發現什麼似的,目光轉為犀利。
  「慢著,我是覺得不太可能,但你該不會是……」
  ──不妙,我的身分被猜到了嗎?
  雖說是十年前,但賭上海爾懷茲存亡製作出來的水無月搭載著特殊的人工頭腦,不會在談話中被人看穿是自動人偶。然而,孤身一人制止一大群失控的自動人偶──並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
  把這兩個相反的事實連結起來,就能輕易篩選出水無月的身分。
  「怎麼可能。可是,在查證之前都無法確定,最重要的是我的直覺是這麼告訴我。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重大發現。」
  少女興奮地自言自語。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到異常的地步,逼近水無月。水無月忍不住往後退一步。
  麻煩了,得想辦法脫身──
  他正盤算著該如何脫身時,附近的一堆鋼骨發出轟隆巨響而崩塌,一具「怪力無雙」從中站起。
  少女的目光看了過去。
  「哎呀,原來還有呢!所有人,準備攻擊!」
  失控的「怪力無雙」以一雙長手臂舉起鋼骨,朝著水無月等人揮下──
  水無月從槍口的包圍下得到解脫,趁機逃離少女。
  「啊,你慢著!唔!這個臭自動人偶真礙事!開始攻擊!」
  水無月聽著從背後傳來少女的制止聲與機關槍的槍聲,繼續奔跑。
  在工地的出口,嘉音混在許多看熱鬧的民眾之間不知所措。她一認出水無月,立刻橫眉怒目。
  「水無月!你為什麼擅自……!」
  「有話晚點再說,快逃。」
  「咦,水無月?」
  等嘉音說出這句話,少年已經有如一陣風跑過她的身旁。嘉音一瞬間瞪大眼睛,但立刻追了上去。
  「等等,水無月!為什麼!為什麼要跑……」
  水無月以暗殺者的身手在看熱鬧的民眾之間穿梭。雖然聽見身後的嘉音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他沒停下腳步。
  逃走途中,水無月從群眾口中聽見了「紅衣玉女部隊(Scarlet Maiden)」這個字眼。看來那個少女率領的部隊有這樣的名稱。
  水無月跑出厚實的人牆後總算停下腳步。
  回頭看去,沒有穿軍服的人追來的跡象。
  很好,逃過一劫了。
  他確定已經安全而鬆了一口氣時,看到白銀色的腦袋從人牆中冒了出來。嘉音被人群擠來擠去,一頭長髮亂糟糟的,腳步也搖搖晃晃。
  「水無月,你是怎麼了……突然用跑的……」
  「有個軍人猜到了我的身分,所以我就跑走了。」
  嘉音立刻「咦!」的一聲抬起頭來,厲鬼似的逼問水無月:
  「你在搞什麼!我跟你說了多少次,要是被揭穿身分會很危險。要怎麼辦啦!」
  「所以我跑掉了。沒有問題。」
  「有問題!這不是跑掉就能解決的事情!」
  「沒有問題。她忙著應付剩下的失控的自動人偶,沒有餘力來追我。」
  嘉音的眼神變得像是在看愚蠢的生物。
  「……你老是想阻止失控自動人偶的毛病要改一改。你已經不歸軍方管轄了,不用去幫忙共和國國軍。」
  「誰要幫忙共和國國軍?我才沒有這個意思。」
  水無月的口氣甚至透著厭惡,讓嘉音露出疑惑的表情。
  水無月想起那名身穿軍服的少女。在視覺上,那個少女是一身紅,但透過熱顯像可以看到真相。
  三十五度以上是紅色,二十五度以下是藍色──她的臉是全藍。
  「軍中竟然有吸血鬼,這個世界真是變了。」
  
  *
  
  她說晚餐是吃燉菜。
  水無月一如往常地拒絕用餐,在房間裡躺著看電視新聞。
  吸血鬼王路德維胥進攻北歐十天,戰況是吸血鬼軍占了優勢,可能會在這個月內淪陷;吸血鬼的從屬國開始第十五次強徵活人,各地大表嘆息;吸血鬼至上主義的激進派首領路德維胥的王弟──威爾亥姆在海爾懷茲非法入境;吸血鬼革命軍加強對恐怖行動的戒備,將兵力部署於各地……
  水無月有沒被啟動的十年空窗期,在那期間,海爾懷茲國內的人類與吸血鬼已經休戰,國內的情勢也全面改觀。三個月前才被叫醒的水無月為了掌握時事,不能不看電視新聞。
  叩叩──敲門聲響起。
  「水無月,我可以進去嗎?」
  是嘉音的聲音。
  水無月是嘉音的財產,所以她可以隨便進來,但她一定會像這樣徵求水無月的同意。有一次,水無月問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她面紅耳赤地回答:「我、我怎麼可能不敲門就進男生的房間!」無法理解。
  打開門一看,少女身穿連身工作服。
  不祥的預感竄過腦袋。
  「水無月,今天我不能放過你。你應該知道對我們而言,你絕對不能被揭穿身分。如果你再擅自亂來……」
  「慢著,妳手上拿著什麼東西?」
  「是水無月的睫毛!只要接上這個,水無月的眼睛會變得比現在更大,更可愛!很棒吧!」
  「一點都不棒!」
  水無月連連後退,想逃開睫毛。
  嘉音散發出危險的氣息走進室內,不讓水無月逃跑。她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妖媚揚起的嘴角有口水反光……這絕對很危險!
  水無月感受到生命危險而尋找退路,但房間沒這麼大,立刻就被逼到了角落。
  「沒用的,水無月,這是處罰。我得讓你親身體會你做的事有多嚴重,呵呵……」
  「住手……我要求口頭申誡!」
  「就是講了你也不聽,我才會動用最終手段。以前我也說過,如果你亂來,我也要亂來。」
  「原來妳是指要亂改造我!該死,我沒料到……」
  「啊~~好期待喔。呵呵呵,替水無月追加新零件。水無月會變得多可愛呢?呵呵呵呵呵……」
  「嘉音,妳醒醒,現在的妳不是正常狀態。」
  「我一直都很清醒,證據就是水無月的時尚零件開發得超☆順利!」
  「別開發沒用的零件,開發肌肉啊!肌肉!」
  儘管水無月大吼,露出自動人偶迷本性的嘉音都不理會。少女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邪笑,用目光示意床鋪。
  「來,躺下來吧,水無月,我要順便幫你保養內部。」
  「我的發條是艾德萊特九五○,不眠不休最少也能運作一個月。妳每天都讓我睡覺,哪需要保養……」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嘉音的臉色立刻變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齒輪運作一天就要上油保養,這是常識──不,應該說是自動人偶持有者最基本的義務。有太多人不知道平常怠於保養是生鏽的原因。我一直很疑惑為什麼法律不規定持有者的保養義務。」
  「……啊啊,又開啟她奇怪的開關了……」
  「水無月,你對自己身上的齒輪有多寶貴沒有自覺。現在諧波齒輪可是很難弄到的貴重物品,一旦生鏽就後悔莫及了。而且今天你有出手打鬥,應該也有些零件非修復不可。要檢查的項目有人工皮膚有無擦傷、神經管路有無斷線,還有補充『血』……」
  「好啦!我知道了,妳別再說了!」
  再這樣放著不管,就得聽少女說個沒完沒了。曾聽她講齒輪的事講了一整晚的水無月很清楚,嘉音一旦變成這樣就很難應付。
  水無月萬念俱灰地躺到床上後,嘉音在他身旁跪下,探頭細看他的臉。
  水無月從少女的面容看到了她母親的影子。
  ──所以我才討厭睡覺。因為這會讓我想起春海最後落寞的眼神,以及被拋棄時的絕望。
  「晚安,水無月,祝你有個好夢。」
  辨識到持有者聲紋下達的關機指令。水無月無從抗拒,意識墜入無比深沉的黑暗。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39

  第二章 episode.2 紅髮吸血鬼公主
  
  
  ……眼瞼莫名沉重。
  被迫增加睫毛數量的水無月翌日仍和嘉音一起上學。嘉音的視線頻頻瞄向水無月的眼睛,十分開心。
  相對地,水無月頂著一張毫不掩飾比平常還不高興的臭臉。
  「真是的,不要這種表情啦。虧你的臉這麼漂亮。」
  嘉音的話讓水無月臉頰抽搐。
  「妳以為這是誰害的,竟敢追加這種怪零件……」
  「才不奇怪,水無月確實有變可愛喔。你要有自信!」
  「就跟妳說我討厭這樣!」
  水無月臉臭到極點地走進校舍。這個時候,一群學生從他們兩人面前跑過。
  嘉音微微歪過頭。
  「學校裡好像鬧哄哄的……?」
  嘉音說得沒錯,學生們莫名心浮氣躁。仔細一聽他們說的話……
  「聽說公主要來我們學校耶。」
  「公主?」
  「可是,現在的海爾懷茲是共和制,海爾懷茲應該只有大公才對。」
  「說到王,就是吸血鬼王啊。吸血鬼中有很特別的一族,稱為王族,聽說擁有普通的吸血鬼所沒有的能力。」
  「王族的力量,我曾聽交戰過的兄姊說過。這麼說來,公主指的是吸血鬼王羅森堡的女兒嗎?」
  「多半是。畢竟待在海爾懷茲的吸血鬼王只有羅森堡王。可是,為什麼公主會突然跑來我們學校?」
  「沒有問題。就算是王族,我也一定會解決敵人。」
  「要我說幾次你才懂啊,水無月?在海爾懷茲,人類和吸血鬼已經不是敵人了。」
  在走廊上轉過彎時,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兩人自然而然停下腳步。看來公主是來到了一年級生的教室。
  這時,有人大喊:「紅玫瑰少將!我是妳的粉絲!請和我握手!」
  嘉音眨了眨眼睛。
  「我昨天也有看到這個紅玫瑰少將,是『紅衣玉女部隊』的超級名人。」
  「『紅衣玉女部隊』?」
  聽見這個不陌生的字眼,水無月伸長了脖子。
  結果看到的是昨天遇到的紅衣少女。
  當水無月心想不妙時,少女隔著圍繞她的人潮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
  「糟糕!」
  水無月立刻低下頭向後轉。
  「水無月!」嘉音驚呼一聲,但水無月沒心思理她。昨天才遇到她,今天又跑來,若說是巧合也太巧了。
  水無月強行推開聚集在身後的學生們逃走,然而……
  「找到你了!這次我可不會讓你給跑了!」
  聲音響起。
  下一刻劃破風,灰濛濛的色彩出現在水無月眼前,臉的正旁邊傳來衝擊聲。
  由於事出突然,水無月猛然定住。眼前幾公分處有細長的刀身──是軍刀。這把軍刀被擲出後刺上走廊的牆上,擋住水無月的去路,現在還在微微震動。
  水無月慢慢轉頭。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30/5bf1eff166cc.jpg
  
  塞滿走廊的人牆分開了。
  就像將海水一分為二的預言者一樣,少女從讓出一條路的學生們之間威風凜凜地走了過來,手上握著空的劍鞘。
  ……為什麼要把軍刀帶進學校啊?
  水無月在心裡吐槽時,少女走到他的身前。她從牆上拔出軍刀,收進鞘中,然後微微一笑。
  「我們又見面了呢。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
  「我倒是不想再見到妳……妳應該是想說妳是來見我的吧。」
  「你猜對了。後來我調查了你穿的制服,拜託爸爸讓我轉學到這裡來。怎麼樣?這裡的制服適合我嗎?」
  少女揮開披在肩上的紅色長髮,挺起胸膛。
  她的身材非常出色,不可能有哪款制服穿在她身上會不好看。
  證據就是觀眾──尤其是男生的視線從剛才就直盯著她豐滿的雙丘,以及從百褶裙下露出來的一雙長腿。會聚集這麼多學生,除了想看一眼名人,也是因為她本身就充滿魅力。
  然而,水無月沒有注視少女的身體,冷漠地問:
  「那麼妳這麼大費周章,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來確認昨天沒問完的事情。」
  水無月瞇起眼睛。
  「工地的『怪力無雙』經過檢查,果然是遭到人為制止。他們身上的發條或晶片都被人精準地破壞了。」
  少女走近水無月,望進他的眼睛,彷彿要看出鑲嵌在少年眼窩中的眼球真假。
  可以看到嘉音在在場的學生當中屏住呼吸。
  「我們查過了現場,除了你,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情報顯示有別人進去。也就是說,你沒有任何裝備,獨自一人就打倒了二十具以上的失控自動人偶。如果我的直覺正確,你──」
  少女的手臂迅速伸向水無月。
  ──怎麼辦?要跑嗎?可是,跑去哪裡?既然學校都被查出來,那就無處可逃了。立刻殺了她?在這裡不行,目擊者太多了。摀住她的嘴,帶去別的地方解決掉?這也不行。要是被人看到是我擄走她,第一個會被懷疑的就是我。說到底,她還沒跟任何人說我的身分嗎?學校會不會已經被共和國國軍包圍了?該死,已經無計可施了嗎?
  水無月瞬間全速運作人工頭腦,但他做好心理準備並閉上眼睛時,少女握著少年的手說:
  
  「是非常強的人類。」
  
  「……………………啥?」
  他睜開眼睛。
  冰冷的手握住水無月溫暖的手。水無月發出傻裡傻氣的聲音,眼裡映出摸著少年的手十分開心的吸血鬼。
  「你這個體溫,果然是人類!你連槍也不用就打倒了失控的自動人偶,我還以為你是吸血鬼,但是有什麼東西挑動了我的神經,該說是吸血鬼的直覺嗎?你看起來完全沒在鍛鍊,實力卻非常強。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的人類!」
  「……」
  在視野角落,嘉音將手放在胸口上,深深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這位公主殿下分不出水無月是人類還是吸血鬼。不同於設有熱顯像視覺的水無月,一般人在實際觸摸之前都分不出這兩者有何區別。少女的腦子裡似乎只有人類和吸血鬼這兩個選擇,所以會覺得她猜到自己是自動人偶,是水無月自己搞錯了。
  虧自己還做好了心理準備,簡直就像個白痴。水無月一時生氣,粗暴地揮開吸血鬼的手。
  「妳轉學過來,就是為了弄清楚我是不是人類嗎?真是辛苦妳了。」
  「哎呀,當然不是只為了這個。你叫什麼名字?」
  「水無月•贊德霍茲。」
  「是嗎?那麼水無月,把你的血獻給我。」
  周圍變得鴉雀無聲。
  校內迴盪著剛來上學的其他學生們熱鬧的談話聲。
  即使集眾人的視線於一身,少女仍毫不退縮,露出得意的微笑。她挺起胸膛,等水無月回答。
  水無月從正面回望這樣的少女說:
  「──我拒絕。」
  少女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水無月像在說「事情已經談完了」,踏出腳步。當他從似乎變成了石頭一動也不動的吸血鬼身旁走過時,嘉音跑過來跟他說悄悄話:
  「水、水無月!你知道她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知道。不就是吸血鬼式的愛的告白吧?看來她想跟我交往。」
  在人類與吸血鬼平等共處的海爾懷茲,未經合意的吸血行為屬於違法。另外,人類害怕吸血鬼的「魅惑」,如果不是像情人一樣親密就不會容許他人吸血,所以「想吸血」才會等同於「想交往」。
  ……這些知識是最近從嘉音硬逼他看的愛情文藝片中得知的。嘉音有時候會把她的興趣硬加在他身上。
  「既然知道,你剛才那樣說就太過分了。你拒絕的時候要多為對方著想才行。」
  「哼。那我該說什麼才好?」
  「呃~~例如『妳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可是我現在不打算和任何人交往』……?」
  「你們覺得自己在講悄悄話嗎!我都聽見了啦!」
  中途插進來的聲音讓水無月與嘉音看了過去。
  站在那裡的是氣得全身發抖的吸血鬼少女,她以僵硬的表情看著水無月。
  「對了,我完全忘記要報上自己的名字了。我是吸血鬼王羅森堡的第三公主,麗妲•羅森堡,也是率領共和國國軍特種機動部隊『紅衣玉女部隊』的紅玫瑰少將。那我再說一次,水無月,把你的血獻給我。」
  「妳的心意讓我很高興……」
  「你在耍我嗎!」
  水無月以死板的聲調講出嘉音提供的例句回應,讓少女怒氣大發。她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咬上去似的逼近水無月。
  「你真有膽呢,竟敢拒絕我。可是,你沒有拒絕權。我不是在問你意下如何,是在命令你,命令你把一切獻給我。」
  被吸血鬼吸血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只有吸血,是把身心都交給吸血鬼。吸血鬼就是有這樣的能力。
  「你只要覺得能成為我的人是一種光榮,乖乖聽話就行了。不用擔心,我不會虧待你。你可以和我交往,對你來說也很不錯吧?」
  麗妲的身體勾引似的靠向水無月,胸前大開的襯衫底下露出迷人的乳溝,換作是健全的男生,肯定會目不轉睛,然而──機關少年卻看也不看這幅美景。
  「要我成為妳的人?饒了我吧,我光想像就快要瘋了。」
  「你……!」
  水無月不屑地說,讓麗妲驚愕不已。
  「我不知道妳是公主還是少將,但我不會聽妳的命令。妳是想『魅惑』戰鬥能力強的我,把我收為妳的奴隸吧?說什麼交往是場面話。」
  水無月知道戰時的吸血鬼是什麼樣子。
  他們會在占領的城市對每一個人吸血,加以「魅惑」。之後把操縱的人類當成奴隸來奴役,或是作為士兵派上前線。
  吸血鬼考慮到「魅惑」,偏好挑優秀的人類吸血。這是他們的習性。
  水無月在一動也不動的麗妲耳邊冷酷地輕聲說道:
  「要是不想被我挖出心臟,現在馬上給我消失,吸血鬼。我不會變成妳的玩具。」
  現場的空氣彷彿發出聲響破碎。
  麗妲的表情消失。
  她的沉默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看得有些觀眾打起寒顫。
  「……是嗎?所以這就是你的回答嗎,水無月?」
  麗妲更加平靜地說。
  然而,她抬頭看著水無月的雙眸發出好戰的精光。
  「正合我意!你說要挖出我的心臟?有本事的話你就試試看。我要跟你決鬥,分個高下!」
  麗妲的話點燃了火苗,周遭一片譁然。
  嘉音趕緊拉住水無月的手臂。
  「不可以,水無月,不可以決鬥。馬上為你對公主殿下的無禮道歉!」
  「哎呀,你要道歉嗎?雖然這樣很沒意思,但也行。我當然可以得到他的血作為補償吧?」
  「我、我的血給您!所以,請不要吸水無月的血……!」
  麗妲盯著嘉音看。只是這樣,嘉音就像被蛇瞪著的青蛙一樣,兩腿發軟。
  「妳怎麼可能代替他,我想要的是水無月的血。我想和水無月相處,直接從他身上吸血。」
  嘉音的臉色迅速轉為蒼白。麗妲看著水無月,妖豔地露出微笑,嘴裡露出兩顆尖銳的犬齒。
  「水無月,我一定會把你納為己有,不會再讓你逃掉了。」
  
  *
  
  「紅玫瑰少將麗妲•羅森堡VS遠東人少年水無月•贊德霍茲
  不容錯過!一場賭上交往的決鬥,就在今日放學後的運動場!」
  全校到處都貼著臨時印製的傳單。
  數量比為了參加自動人偶競賽而貼的徵求隊友傳單還多,可以看出這場決鬥有多引人矚目。顯然全校都等著看這場好戲──除了唯一一個人。
  「唉,為什麼會弄成這樣……我一想到就坐立難安,今天的課完全沒聽進去……」
  放學後,嘉音走在走廊上,看著傳單後重重嘆了一口氣。水無月則在她身旁若無其事地聳聳肩。
  「沒有問題。妳上課沒聽進去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上課的內容本來就不會留在妳的記憶(Memory)裡。」
  「我說你啊,你以為是誰弄成這樣的?這次的事情都要怪你不乖乖聽話,這點你有沒有搞清楚?」
  「妳最好對自己的記憶有多不可靠有多一點自覺。我的記憶領域裡可沒有留下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的紀錄(Log)。」
  「你完全沒反省!為什麼會這樣?我平常明明一再吩咐你,說不可以做出會被人發現你身分的事!」
  「還沒被發現,今後也不會被揭穿。這樣有什麼問題?」
  水無月有點開心地回應,讓嘉音停下腳步。她嘆了一口氣,靜靜地看著他。
  「……意思是,決鬥你打得贏?」
  從走廊窗戶照進來的夕陽突顯出少年的輪廓。
  他的體格怎麼看都很瘦弱,一雙漆黑的眼眸卻泛著強而有力的光芒。他點了點頭。
  「──當然,沒有問題。」
  「公主殿下想直接從你身上吸血。可是,流過你全身的『血』含有對吸血鬼而言是劇毒的水銀。一旦被吸到一口,你的身分馬上就會穿幫喔!這場決鬥絕對不能輸。」
  嘉音之所以提議由自己頂替,並非單純是交往云云的問題,而是因為有迫切的苦衷不能讓她吸到水無月的血。
  「我知道。」
  「為防萬一,我先跟你說清楚,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殺了公主。要是做出這種事,事情會鬧得很大。」
  「我知道。」
  「那就好。還有,也不可以用人類辦不到的方法打鬥。不可以亮出暗器,也不可以使出比人類更大的力氣。因為如果在決鬥中被揭穿身分,結果也是一樣。」
  「我知道。」
  「還有,再來要注意的是……」
  「妳很煩耶,妳的注意事項我已經聽膩了。」
  被水無月打斷讓嘉音噘起嘴。
  白銀頭髮的少女突然露出惹人同情的表情,抓住水無月的制服。她順勢踮起腳尖,把嘴湊到少年耳邊。
  「不要忘了,水無月的持有者是我。我絕對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
  
  
  水無月與嘉音到運動場時,發現不同於往常,沒有看到學生在踢足球或打手球。
  只有麗妲像在競技場等候對手的鬥士一樣,站在空曠處。
  「水無月,你來啦。你來得這麼晚,我還以為你嚇跑了呢。」
  麗妲穿的不是制服,而是華美的鎧甲。白金的胸甲上披著紅布,看起來像禮服。肩膀、手臂、胸前甚至大腿都大面積裸露出來,令人懷疑作為鎧甲的功能性。但對身為吸血鬼的她而言,這樣就夠了。
  水無月把書包交給嘉音,踏進運動場。圍繞著運動場的柵欄外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學生,也有許多人探頭從校舍的窗戶旁觀。
  「我沒有理由逃走,反而還想趕快跟妳打。」
  「我有同感。我也想趕快結束決鬥,吸你的血。因為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期待著這一刻。」
  麗妲的手放在臉頰上說得陶醉,水無月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乾脆在沒有人的地方讓她喝我的血,然後宰了她是不是比較省事?
  水無月瞥了一眼站在離觀眾群稍遠處的嘉音後,她似乎看出了水無月的心思,用力搖搖頭。水無月將目光拉回麗妲身上。
  「所以,決鬥內容呢?」
  「規則很單純,你跟我一對一打鬥,不限定武器種類,我從家裡的武器庫裡把各種武器都拿來了,你就用你喜歡的吧。如果你自己有帶武器也沒關係。」
  麗妲指向運動場一角,從劍、長槍、弓箭、斧頭到槍械都有,多半是想得到的武器應有盡有。
  「勝敗要怎麼決定?」
  「水無月,你都不說這不公平呢。」
  麗妲站在運動場正中央,表情十分意外。
  「我是吸血鬼,你是人類。雖然葉賽爾條約提倡兩個種族平等,但吸血鬼的體能優於人類是不爭的事實。如果在同樣的條件下對打,等於意味著你會打輸喔。」
  「沒有問題。因為妳的掉以輕心也許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麗妲感到不悅。看來水無月的發言傷到了紅玫瑰少將的自尊心。
  「……就算你不在乎,要是被別人知道我和人類以對等的條件對打,我會淪為別人的笑柄。這事關乎吸血鬼的名譽,所以,我在勝敗判定上讓分,你覺得如何?」
  麗妲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說:
  「你只要能在我身上造成任何一處損傷,就算你贏。哪裡都可以,鎧甲沒遮住的地方多的是,應該有很多地方可以攻擊吧?」
  「那妳贏的條件呢?」
  「我嗎?我想想。」
  麗妲思考了一會兒,慢慢走向水無月後朝他伸出手。
  當水無月全身一震,麗妲的手也停了下來。
  「我要這個。」
  她以食指碰到的是白襯衫的第二顆鈕釦。
  「我能搶到你的第二顆鈕釦的話,就是我贏。我只會對這顆鈕釦下手,因為我不想傷害你。人類一受傷,就得花很多時間治好吧?」
  不是人類的水無月將視線從在眼前微笑的少女身上移開。
  「至於其他條件,我保證只要你投降,我會立刻停止打鬥。還有,逃出運動場也算輸。水無月想另外補充什麼條件嗎?」
  「不,沒有。」
  「有這麼多學生看著,應該不需要裁判吧。畢竟這場決鬥規則也只是聊備一格。」
  麗妲鎧甲下襬翻飛,走到運動場角落後挑了一把細劍。
  「既然是要拿鈕釦,我用這把武器就好。你也儘管挑你愛用的吧。」
  在她的催促下,水無月從琳瑯滿目的武器當中挑了一把長劍。他輕輕揮動,試了試手感。
  「我用這把就好。」
  「哎呀,不用槍嗎?你不必跟我客氣喔。」
  「沒有問題。我用不慣槍。」
  除了自己的暗器,水無月不曾用過其他武器。他可以想像一般的槍械用起來會和準星與眼球攝影機連動的四連裝手槍完全不一樣。和暗殺劍一樣的雙刃劍只有長劍,所以是用消去法做出選擇。
  「關於最重要的,贏了之後的要求。」
  兩人在運動場正中央隔著幾十公尺的距離對峙時,水無月提起了這件事。而麗妲露出疑惑的表情。
  「早上說過了吧。」
  少女用裝模作樣的動作舉起細劍,灰銀色的劍尖盯著水無月。
  「如果我贏了,你就屬於我。我要你絕對服從。」
  「好。那麼如果我贏了,我要妳永永遠遠放棄吸我的血。」
  麗妲眨眨眼睛,接著發出嘲笑似的輕笑。
  「你真謙虛呢。好,我答應你,萬一──不,億中無一,如果你贏了我,我會聽從你的任何命令。就像你說的,永永遠遠!」
  麗妲挑釁地說完後架起細劍。
  「來,水無月,儘管放馬過來。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實力。」
  
  
  對方要他放馬過來,水無月也無法展開行動。
  其實,這是水無月第一次和吸血鬼交戰。
  水無月原本要在諾燕多爾夫奪回作戰中進行第一次實戰,卻在上陣前被命令休眠,被奪走了參加初戰的機會。在那之後的十年來,他從來不曾被叫醒。醒來時,海爾懷茲國內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他進行很多次腦內推演,但是從來沒有實際和吸血鬼廝殺的經驗。
  再加上程式裡編寫的戰鬥方法中沒有這種情境。水無月是暗殺者,基本上是以突襲取勝。當敵人將他認知為「敵人」時,他必須已經確實解決了這個敵人。彼此拿著武器對峙的情形不在預設範圍內。
  他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時,麗妲露出遺憾的表情。
  「你不肯出手嗎,水無月?那就沒辦法,只好由我上了。」
  麗妲說到做到,蹬地而起。
  整體而言,吸血鬼的肌力優於人類,但並非遠遠凌駕在人類之上。如果是超一流的運動選手,就能和吸血鬼比力氣,電視節目也偶爾會辦這樣的企畫。
  麗妲奔跑過來的速度也是對人類而言算快,但不到驚人的地步。水無月為了迎擊,重新握好長劍。
  然而,在雙劍即將交擊之際,麗妲消失了。
  「!」
  消失。麗妲完全隱去了身影,讓水無月倒抽一口氣。
  他瞬間搜尋記憶領域,找出符合的吸血鬼能力。
  是「霧化(Nebel)」。
  是吸血鬼能夠使用的魔法之一,他們能連同裝備一起變成霧。一旦霧化,連熱顯像也偵測不到,無法對他們出手。然而對方也一樣,不會保持「霧化」狀態並攻擊。「霧化」的持續時間最多十秒,照理說會在解除的同時展開攻擊……
  眼前劍光一閃。
  「我收下了。」
  細劍與長劍猛烈碰撞。
  水無月對突然出現在身旁的麗妲做出反應,舉起長劍。他是把長劍當成盾牌用。
  細劍的劍尖碰上長劍的刀身,麗妲則揚起嘴角。
  「好遺憾,我還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呢。」
  麗妲留下這句話,再度化為霧。
  水無月暗自心驚。
  ──好險。若不是知道她的目標是第二顆鈕釦,我早就被幹掉了。
  還來不及為擋下第一劍鬆一口氣,對方使出追擊。
  少女的紅在視野中到處出現。目光追著紅色殘影的空檔,對突刺的反應慢了半拍。水無月扭身躲過刺來的細劍。
  水無月失去平衡,麗妲不錯失良機,上前搶攻。
  尖銳的劍尖直逼鈕釦而來。水無月強行揮動手臂,以長劍揮開。
  「怎麼了,水無月!你剛剛的自信跑去哪裡了!」
  開打短短幾分鐘,水無月臉上老神在在的表情已經消失。他也不理會麗妲的挑釁,專注於閃躲。
  他不得不這麼做。
  麗妲用「霧化」隱形,只在攻擊水無月的瞬間現身。就算水無月的反應速度再怎麼超乎常人,光是防守也用盡了力氣。
  ──這就是吸血鬼。
  水無月感到心驚膽戰,用長劍驚險地彈開攻擊──
  
  
  「事情鬧得很大呢。」
  嘉音與大群學生拉開一段距離觀戰,聽到身後傳來的男中音,身體抖了一下。
  回頭一看,麥亞搖晃著如熊一般的高大身軀走過來。他來到附近的樹蔭下,將看不出心思的視線投向運動場。
  嘉音把臉轉回前方說:
  「……老師真有閒情逸致呢,竟然特地跑來看學生之間的私鬥。」
  「因為身為教師,必須掌握在校內發生的事情。而且,他的監護人也是我。」
  這番話說得有理,嘉音默不作聲。
  這時,金屬碰撞的尖銳聲響起。水無月擋下了不知是第幾次的突刺。
  學生們發出各種不同的驚呼,麥亞則發出「哦?」的感嘆。
  「對上吸血鬼,他還真能撐。我完全看不見細劍耶,妳看得見嗎?」
  「……因為水無月的運動神經很好。」
  嘉音避重就輕地回答麥亞的問題。
  嘉音當然從剛才就看不見麗妲的攻擊。如果是人類,看不見才正常,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搶走鈕釦,結束勝負。
  之所以並未如此收場,全是因為水無月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
  然而,她不能讓麥亞看出這點。
  嘉音覺得自己的背上冒出了冷汗。
  麥亞點點頭說:
  「是啊。聽說贊德霍茲同學的體育術科成績極其優秀,再加上他的學科考試也是每次都留下優秀的成績。語言也說得很流利,不像是三個月前才從遠東過來……」
  「因為水無月很努力。」
  「他是什麼人?」
  麥亞靜靜問出的這句話打在嘉音的耳膜上。
  運動場上,水無月還在抵擋麗妲的攻擊。水無月閃躲的姿勢太勉強,差點倒地,但他以空著的手一撐,輕巧地滾到一旁。
  特技表演般的動作讓觀眾群裡的女生們發出尖叫。
  「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說是護照也遺失了。他自己說本名叫水無月•白檀,這是真的嗎?」
  麥亞站在嘉音背後,對一動也不動的少女低語:
  「三個月前,妳介紹他給我們認識,說是妳表弟。可是,他是怎麼得知妳的所在處的?妳的出身在大公家也是嚴重保密,就算他知道春海•白檀•海爾懷茲有女兒,也無法找到妳。」
  嘉音隔著柵欄,持續注視著水無月。
  麥亞窺探不回答的少女,用懷柔似的聲調續道:
  「我們是擔心妳的安危。根據大公家調查的結果,與春海•白檀有血緣的人當中,沒有名叫水無月的少年。妳把他當騎士般留在身邊,但我們不知道來歷不明的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信任……」
  「既然不知道,就不用你們插嘴。」
  嘉音打斷麥亞的話,斬釘截鐵地說。
  由於不能露出馬腳,她本來想默不作聲地等事情過去,但還是按捺不住。嘉音回頭仰望身後的麥亞。
  「至少他比大公家值得信任。因為他不會拋棄我。」
  「可是,根據調查,他的戶籍……」
  「是調查不夠充分吧。家母的祖國在遠東,就算有什麼事無法查清楚也不奇怪。」
  「但是……」
  「而且,老師不覺得水無月的優秀,恰巧證明了他和家母的血緣關係嗎?家母可是創造出所有人作夢都沒想到的『白檀式』的天才喔。」
  麥亞面有難色地沉吟不語。
  嘉音毅然將目光拉回決鬥上,背上的汗水早已退去。
  
  
  嘉音與麥亞談完後,水無月的打鬥仍未結束。
  他讓神經繃緊到極限。麗妲展開攻擊的時間只有一瞬間,只要稍有遲緩將會致命。
  現在,運動場上看不到麗妲的身影。
  他把長劍舉在鈕釦前等著「霧化」解除時,聽到身後傳來話聲:
  「好無趣。我說水無月,你該不會有什麼不傷害女生之類的原則吧?」
  回頭一看,麗妲站在數公尺外。
  水無月一看清楚少女的身影,她又立刻「霧化」。
  「我從來不把吸血鬼的性別放在心上。」
  「那為什麼不攻擊?你應該不是怕我這個同班同學受傷而遲疑吧?你應該知道吸血鬼的治癒能力吧?」
  麗妲輕笑了幾聲,這次出現在他身旁。細劍碰上長劍後,紅色隨即消失。
  吸血鬼最大的優勢在於他們的生命力。他們除非心臟受到損傷,否則不會死。而且如果不是銀或水銀,就傷害不了他們。所以,吸血鬼的護具幾乎都只覆蓋胸部。
  「該不會是看不到我,沒辦法攻擊?應該不可能吧?今天早上你還說要挖出我的心臟呢,你應該不可能比工程用的自動人偶還不堪攻擊吧?」
  「閉嘴。」
  受到挑釁的水無月飛奔而出。
  他以勉強可說是人類跑得出來的速度,衝向出現在幾公尺外的紅衣吸血鬼。
  麗妲覺得有趣地看著他,還沒「霧化」。
  水無月心想行得通,一口氣跨步逼近,一劍從左下往右上朝少女揮去──沒有砍中的感覺。
  他看見「依然站在身前」的吸血鬼揚起嘴角。
  細劍對準鈕釦刺出。
  水無月剛揮出劍,沒辦法回劍彈開細劍。
  水無月馬上用手護住鈕釦。
  細劍的劍尖刺進了少年的手。
  「哎呀,不可以用手擋啦!你這不是受傷了嗎?我就是不想傷到你,才決定針對鈕釦的耶。」
  麗妲拔出細劍後拉開距離,像看到愛犬失態似的嘆氣。
  水無月看著流出人工血液的手,在腦內反芻剛才那一幕。
  當水無月一劍砍去時,麗妲在用劍格擋之際「霧化」了。她等水無月的這一劍過去後,在原地不動,解除了「霧化」。
  所以才會沒砍到東西,麗妲卻站在眼前。
  挑釁是為了讓水無月攻擊後露出破綻,而水無月也完全上了麗妲的當。
  人工血液滴落,在運動場上滴下一處處紅漬。
  麗妲看著這個情景,失望地搖搖頭。
  「投降吧,水無月。你應該明白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吧?你終究只是嘴上說說,別說心臟了,你的劍根本碰不到我的任何一處。」
  水無月咬緊了嘴脣。
  這是種屈辱。不應該是這樣。好歹他也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屈服於吸血鬼這種事情,在一萬次──不,是一億次裡也不能有一次。
  本來,水無月的性能並不至於被麗妲看輕。
  他有著遠遠超越吸血鬼的體能,有用來貫穿吸血鬼心臟的銀製暗殺劍,以及裝有含水銀人工血液彈的四連發手槍。
  但在眾人環視之下,在必須完美扮演人類打鬥的狀況下,沒有一項優勢可以發揮。
  柵欄外的大群觀眾從剛才就發出歡呼與吆喝聲。水無月忿忿地朝他們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停在與麥亞站在一起的嘉音身上。她和水無月是命運共同體,祈禱似的雙手交握,露出悲愴的表情。
  「噢,這就是水無月的血啊,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當水無月回過神來,麗妲正看著細劍上的紅色,露出恍惚的表情。
  這讓他非常不安。
  「喂,妳千萬別吸那個血喔。」
  「你放心,不直接吸血就沒辦法『魅惑』。」
  問題不在這裡!
  一旦她舔一口,水無月身上流的不是人類血液的事實就會被當場揭穿。麗妲不知道水無月的擔憂,用手指抹起細劍劍尖上的「血」。
  「畢竟昨晚我只喝了沒滋味的含血飲料將就,嚐嚐味道總可以吧?」
  就在麗妲將沾到人工血液的手指送往嘴邊的同時,水無月飛奔而出。
  「就叫妳住手了……!」
  他舉劍逼近。
  麗妲停下動作,嘴邊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
  然而──
  「!為、為什麼?」
  麗妲往後跳,避開了揮落的長劍。劍尖掠過火紅的頭髮並滑過。
  水無月踏近一步,逼向難掩震驚的麗妲。
  看來她無法「霧化」了。水無月從麗妲的窘迫模樣看出這點,內心也覺得狐疑。
  封住「霧化」的方法是讓吸血鬼喝水銀,或將水銀槍彈打進體內。當他們攝取到對他們而言是劇毒的東西,會無法使用「霧化」。
  然而,麗妲還沒舔水無月的血。這是怎麼回事?
  水無月從事實做出推測。
  也許不需要將毒素攝取至體內,光是附著在身上,就會讓她無法「霧化」。說起來,如果能從滋味分辨出不是血液,吸血鬼喝到人工血液的可能性也會變得極低。那就只有從含進嘴裡到吐出來的短暫時間內可以封住「霧化」。
  但水無月就是被設計成只需要那麼一點空檔就能打倒吸血鬼。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一定是我太想喝水無月的血吧。電影裡有演過,當心上人的血近在眼前會什麼都沒辦法思考,描述的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
  麗妲帶著熱戀少女的表情說完,再度消失。她似乎是在避開水無月那一劍的時候甩掉了手指上沾著的「血」。
  但水無月已經不慌張了。
  「是嗎?那麼,只要這麼做,妳就會無心決鬥了吧?」
  他將劍抵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一抽──
  人工血液像火花一般濺出。
  觀眾紛紛發出慘叫。連知道水無月是自動人偶的嘉音都臉色慘白,摀住了嘴。
  「你、你做什麼!竟然弄傷自己……!」
  麗妲被這個出乎意料的行動嚇了一跳,解除「霧化」並臉色大變地說。
  水無月的手腕流著鮮血,若無其事地開口:
  「既然妳會因為我的血而失去平常心,那我就利用這點。」
  其實水無月是想讓她沾上人工血液,封住「霧化」。但麗妲誤解了無法「霧化」的理由,這對水無月來說是求之不得。
  機關少年不會因為痛覺與失血而產生戰鬥風險,舉起滿是鮮血的手宣告:
  「我要妳更正剛才的話。我不是只有嘴上說說,一定會把劍砍到妳身上。」
  ──這是他身為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尊嚴。
  麗妲看傻了眼,說不出話來。
  這一瞬間,水無月先有了動作。他沒持劍又滿是鮮血的手一揮──人工血液飛散,弄髒了麗妲雪白的肌膚。
  「嗚,你做什麼!與其這樣,不如讓我喝!」
  「我拒絕。我才不要把自己的血拿來滋養妳。」
  麗妲想「霧化」卻再次失敗,透露出焦躁。
  水無月跑近她。
  麗妲無法隱形後,別無選擇。
  她舉起細劍,迎擊少年。
  兩人的劍交擊。
  這時,水無月使出了人類不可能有的蠻力。他判斷這點小事不至於會被觀眾和麗妲看穿。
  結果,以幾乎無法目視的速度揮下的長劍劈斷了細劍──
  「!」
  斷裂的細劍劍尖飛出,「沙」的一聲刺在運動場的地上。
  水無月立刻展開追擊,麗妲用劍鍔勉強擋下後再度「霧化」。
  水無月走到斷裂的細劍前,撿了起來。
  「喂,我的劍砍到妳的劍了,接下來是身體。該投降的應該是妳吧?」
  「你說什麼?」
  麗妲現身,瞪著水無月。她拉開的距離比先前更遠,證明了她認為水無月就是如此有威脅性。
  水無月像在宣告將死似的說:
  「我已經破解妳的『霧化』了。妳憑這把斷掉的細劍,想怎麼拿下我的鈕釦?」
  學生們的騷動加劇。
  觀眾們心想:勝負似乎已分。
  麗妲忽然自嘲地笑了,喀啷一聲──丟下變短的細劍。
  「……也對,這樣拿不下你的鈕釦。」
  麗妲丟下武器,於是水無月也放下長劍。
  但麗妲的模樣有異。她已經手無寸鐵,卻不改老神在在的態度,反而比先前更胸有成竹。
  水無月忽然覺得有一陣風吹過。這風格外犀利,幾乎刺痛臉頰。運動場上塵土飛揚,腳下捲起了好幾個漩渦。
  「嚇我一跳,我還是第一次打成這樣。以前跟我打過的共和國國軍士兵連跟我刀劍交擊都辦不到,就打輸了。他們理解人類和吸血鬼根本沒得比,所以投降了。」
  風吹個不停。
  而且愈吹愈強,吹彎了種在運動場外側的樹木,讓校舍的玻璃窗也晃得格格作響。黃土色的塵土讓視野變糟,水無月看著麗妲,皺起眉頭。
  ──那是什麼……?
  可以看見丟棄了細劍的麗妲手上有個紅色的物體。
  鮮血色的物體像生物一樣詭異地蠢動著,一陣煙似的迅速放大,又像液體一樣流動性地改變形狀,漸漸變長變大。
  「可是水無月,你不一樣。你和我對等交劍,甚至還逼得我無路可退。我肯定你,你很強,強得不像人類。所以,我也決定不再小看你。」
  如今風已經有如暴風雨般呼嘯。
  視野一角可以看到嘉音伸手按住凌亂的長髮與裙子。
  突如其來的天地異變讓觀眾大吃一驚,吸血鬼學生們大喊著:「快逃!」這些吸血鬼半瘋狂地鳥獸散,一部分人類學生也莫名其妙地逃離。校舍的窗戶早就關上了。
  麗妲身披強風,慢慢舉起手。
  她的手上有一把紅蓮大劍。
  指向天空的劍刃周圍有花瓣般的無數個紅色刀刃裝飾,宛如麗妲的手上開出了一朵用刀劍製成的巨大花朵。
  「這場決鬥,你絕對不可能打贏。可是水無月,你大可自豪,因為你雖然是人類,卻讓我拔出了血劍『風葬玫瑰(Tornado Rose)』!」
  「血劍……!」
  水無月知道,那是只有吸血鬼王族能夠施展的魔術。
  從他們手上出現的紅劍性質各不相同,是只有該人才擁有的獨一無二武器。這種統治吸血鬼的力量名不虛傳,並非普通的劍,而是能發揮特殊效果,有以一擋千的威力。
  看來麗妲的血劍可以製造出「風」。
  火紅的傍晚天空被揚起的塵土弄髒。
  樹木承受不了暴風而斷裂,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玻璃破掉的聲響。還留在運動場的觀眾勉強抓著柵欄。
  嘉音拚命抓住柵欄以免被吹走,連麥亞也將手伸向附近的樹木。
  吸血鬼公主置身於風暴的中心,任由風吹起一頭火紅頭髮並笑著說:
  「遊戲結束了,水無月。我會拿出真本事來解決你。」
  水無月瞇起眼睛。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用來摘下一顆鈕釦的武器。
  雖然她有放水,但從頭到尾都不打算讓水無月贏。一旦敗色濃厚,不惜動用王族最後王牌的血劍,她也要讓水無月屈服。
  反過來說,麗妲再也沒有更厲害的牌──
  「要投降就趁現在。只要你認輸,我就收起『風葬玫瑰』。」
  麗妲傲然宣告。
  的確,照常理來看,光是秀出這一把劍就會讓人敬畏得立刻投降。血劍就是如此懾人心魄。
  然而,水無月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
  第一次看到吸血鬼王族的真本事,他不但不害怕,內心反而熱血沸騰。
  昂揚感讓水無月勾起嘴角,甚至透露出歡喜地回答:
  「不可能的不是我打贏,而是我輸給『敵人』。」
  「是嗎?那你就為自己的選擇後悔吧。」
  麗妲就像下達判決,將劍往下一揮。
  剎那間,暴風掀起。
  劇烈的風壓讓少年的腳往後滑動。
  然後,水無月看見玫瑰凋零。
  血劍上如花瓣一般的無數個薄刃飛散,一起射向水無月。
  ──辨識出「敵人」,轉移為戰鬥模式──
  人工頭腦判斷出有危險,程式自動啟動。
  從這一瞬間開始,水無月不再扮演人類,展開了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戰鬥方式。
  他驅使人工肌肉,在人類實在無法前進的暴風中奔馳。
  無數片紅色刀刃襲來,他以連一毫米誤差都不到的精準度判讀出軌道,選擇閃避或格擋。
  他以快得眼睛看不見的速度揮動長劍,一一擊落程式判定要格擋的刀刃。
  無論是觀眾或麗妲,都已經看不見現在水無月的身影。觀眾是被塵土遮住,麗妲則被自己的攻擊遮住,讓水無月置身於沒有任何人能掌握到位置的死角。
  以時間來說,水無月只花幾秒就穿過了刀刃的暴雨。
  水無月用長劍彈飛最後一片花瓣,直逼向麗妲。
  麗妲應該根本沒料到他能突破那麼多攻擊,來到自己身前。
  少女瞪大了火紅的眼睛。
  她架起剩下的唯一一把巨大長劍,但為時已晚。
  「該後悔的是妳,吸血鬼!」
  水無月衝進麗妲內門,卯足全力挺劍直刺。
  這時,水無月犯下了慘痛的失誤。他瞄準的不是麗妲沒有鎧甲保護的地方,而是有鎧甲遮住的胸部。
  原因在於水無月的設計。水無月身為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程式是寫成瞄準敵人的心臟攻擊。所以,即使是在沒有必要殺死對方的決鬥中,他還是不經意地馬上刺向了心臟。
  結果就是這把歷經無數斬擊,受到磨耗的長劍撞上鎧甲後應聲斷裂,同時鎧甲也承受不住水無月的突刺,裂成兩半。
  麗妲的鎧甲落地──
  「糟了,劍……!」
  水無月察覺到自己的失誤而動搖,瞬間拉開距離。
  這時,他注意到風暴忽然停了。
  剛才如此肆虐的風宛如假象,秋季的天空被平靜的晚霞照亮,運動場上散亂著折斷的樹木枝葉,也沒有塵土遮住視野。
  這也難怪,因為麗妲不知道為什麼收起了血劍,蹲在地上。
  ──怎麼了?她在做什麼?
  現在水無月的劍斷了,對她而言是個良機。但麗妲蹲在地上,沒有要動的跡象。
  就在包括觀眾的所有人都不發一語的寂靜中,飛鳥啼叫著飛過天空。
  「喂。」
  膠著狀態看似會繼續下去,因此水無月對她開口。
  而麗妲猛然抬起頭。
  少女雙眼含淚。
  水無月大感不解,但仍繼續說:
  「妳都換了一把劍,我也要換一把新劍。決鬥繼續……」
  「討厭~~~~~~~~~~──!」
  水無月還沒說完,尖叫聲就傳遍四周。麗妲站起身。
  失去鎧甲的少女身上只剩下貼身衣物,而且只有下身。她用雙手牢牢按住一絲不掛的胸部,但由於太豐滿,無法完全遮住,雙峰反而因為擠壓變形,顯得更猥褻煽情。
  麗妲猛然飛奔而來,讓水無月馬上擺出備戰姿勢。
  但她就這麼跑過水無月身旁,以驚人的速度跑出運動場。
  「…………………………啥?」
  觀眾當中的男生們大為讚嘆,水無月則獨自發出狀況外的狐疑聲,拿著斷掉的長劍杵在原地。
  看向嘉音,她正扶著額頭。
  
  *
  
  儘管結局令人不服氣,但仍打贏了決鬥。
  逃出運動場也算輸。麗妲說的一字一句都精準地刻在水無月的記憶領域裡。
  這樣一來,麗妲的事就結束了。
  他本來如此認為,但是翌日早上──
  「水、水無月!」
  他在教室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望著窗外時,聽到有人叫他──是麗妲。
  嘉音正好不在位子上。她今天被人在椅子上潑了機油,所以去找新的椅子。
  麗妲走到水無月的桌前,雙手扠腰瞪著他。水無月依舊用手撐著臉頰問:
  「幹嘛?有什麼事嗎?」
  「你還問我有什麼事!」
  麗妲不知為何露出吃驚的表情。
  「妳該不會因為自己輸了,就打算把決鬥收回吧?不管妳來幾次,我的血都不會給妳。」
  「才不是!你以為身為王族的我會違背訂下的約定嗎?既然你要我別吸你的血,我就會照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麗妲的目光停在水無月的手腕上,上面有嘉音幫他纏的繃帶。她說人類的傷口立刻痊癒會很不自然,就幫水無月纏上了。繃帶下面已經換上新的人工皮膚,修復完畢。
  麗妲看著繃帶,露出心痛的表情。她做好覺悟似的開口:
  「……決鬥是我輸了,我會很乾脆地認輸,所以隨你要怎樣都行……!」
  「是嗎?」
  麗妲擠出聲音,水無月則平淡地回了一句。
  看來成功讓她放棄吸血了,這樣所有事都解決了,而且也沒有被任何人拆穿身分,沒有問題。
  他這麼心想並看向窗外時,聽見麗妲說:「……水、水無月?」
  拉回視線一看,麗妲滿臉問號。
  「你、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你可以對我為所欲為喔。反正昨晚你一定想著要對我怎麼樣,想了一整晚吧?你就別吊胃口,趕快說出來就好了吧!」
  ……啥?
  水無月聽不懂麗妲在說什麼。麗妲滿臉通紅地對一臉呆滯的他續道:
  「趕快命令我啊!既然我輸了,我就不會逃避。所以,你也儘管把你的慾望發洩在我身上就好了!我們就是這麼約定的才對!」
  「命令?約定?」
  水無月一邊說一邊搜尋記憶領域,搜尋到了符合的台詞。
  『萬一──不,億中無一,如果你贏了我,我會聽從你的任何命令。就像你說的,永永遠遠!』
  噢──水無月恍然大悟。這麼說來,這個少女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因為水無月覺得無關緊要,就掃到記憶領域的角落去了。
  「只要不吸我的血,那就夠了。」
  水無月由衷有氣無力地說。
  麗妲大翻白眼。水無月默默觀察隨時都會昏倒的她,接著看到她全身開始發抖。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放棄可以自由擺布我的權利嗎?意思是我連讓你擺布的價值都沒有……?是這麼回事嗎,水無月……?」
  發生了什麼事?麗妲的體溫逐漸上升。她看起來在生氣,但水無月不記得自己說過任何惹她生氣的話。
  麗妲抓得裙子都快扯破了,狠瞪著水無月說:
  「我不答應!別開玩笑了!你都在大家面前剝光我,讓我大出洋相,還要我繼續丟臉?不管什麼都好,趕快下命令啦!然後,不管是奪走我的純潔還是什麼都好!」
  「水無月?你讓女生說出什麼話啊!」
  看來嘉音總算回來了。她抱著椅子,來回看著水無月與麗妲,臉色愈來愈糟。
  「不是我讓她說的,是她自己嚷嚷著要我命令她。」
  「命令?喔,昨天說的。只要她願意放棄吸血就可以了吧,水無月?」
  嘉音鬆一口氣後這麼說了。
  但麗妲跺著腳,扯開嗓門說:
  「就~~說~~了~~這樣我很為難!我也有我的立場要顧。既然都輸了,就得讓水無月對我下個像樣的命令才行!水無月,你既然是男生,總有些想對我做的事情吧?我可不准你說沒有,你好好在腦袋裡回想看看!」
  被她用力一指,水無月眨了眨眼睛。
  「那個,麗妲同學,請妳鎮定點,先冷靜下來再說。」嘉音拚命安撫麗妲,一旁的水無月敲了一下手掌。
  「喂,妳啊,真的什麼命令都可以吧?」
  被他這麼一問,麗妲瞬間退縮,但隨即滿臉通紅地點點頭。
  嘉音急忙大喊:「水無月?不行!絕對不能做那種事!」但水無月不理她,說道:
  「加入我們的自動人偶競賽團隊。」
  「「呼咦?」」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39

  第三章 episode.3 為了誰的存在理由(Raison d'etre)
  
  
  將車票遞給穿著站務員制服的自動人偶後,對方微笑著說:「請通過。」水無月與嘉音乖乖走出驗票閘口。
  假日的葉賽爾中央車站擠得水洩不通。
  也因為是絕佳的好天氣,應該有很多人出門。人們的喧囂與車站的廣播在磚造的建築物內迴盪。
  售票處的站務員自動人偶前方有買票的人潮大排長龍;攤商的待客用自動人偶一秒鐘都不改笑容,持續運作;由於太過擁擠,還可以看到清掃用自動人偶無法使用拖把,不知道如何自處。
  在商店的紀念品區內,嘉音本來盯著琳瑯滿目的齒輪餅乾(只是把各式各樣的齒輪圖案烙上去的普通餅乾),發現快要和水無月走散後趕緊跑過來。
  「你為什麼對麗妲同學說那種話?」
  嘉音走到水無月身旁說。今天的她穿著外出用的淡色系外套,配上清純的連身裙。少女仔細梳理的頭髮顯示出她的心情,輕柔地躍動。
  「那種話是指什麼?」
  「就是你邀她加入我們的自動人偶競賽團隊。我明明沒有叫你找她加入。」
  「我照她的話做,搜尋腦袋裡的記憶領域後,發現事實是我們正好人手不足。我判斷符合條件,所以就提出了這個要求。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沒意見。可是,我是想說,你不要緊嗎?」
  走出車站,頭上是一片萬里無雲的藍天。嘉音的頭髮反射的陽光十分耀眼,讓水無月瞇起眼睛。
  「什麼意思?」
  「組隊後,會一起度過很長的時間。可是,麗妲同學是吸血鬼。」
  「沒有問題。我平常就會和吸血鬼長時間待在同一間教室裡。」
  「唉,水無月完全搞不懂組隊的意義。」
  嘉音搖搖頭,傻眼地續道:
  「組成團隊,表示要一起做事,互相交換很多意見,有時候還要一起吃飯。不是只要待在同一個空間就好的問題。」
  水無月不由得皺起眉頭。
  水無月的談話對象基本上只有持有者嘉音。家裡本來就只有嘉音在,在學校對來找他說話的同班同學也只做出最低限度不能不回的事務性回答。以戰鬥為使命的他不會想積極和別人溝通。
  即使對人類也是如此。
  對於透過熱顯像判定為「敵人」的吸血鬼,水無月甚至不想靠近,因為他會馬上想殺了對方。
  「不表現出敵意,和吸血鬼相處。要在現在的海爾懷茲生活,這是必須的條件。這是個好機會,你就拿公主殿下當對象訓練吧。」
  「訓練……」
  「對。不攻擊自是不用說,也不可以挑釁或侮辱。我們是同個團隊,必須互相尊重,互相合作。水無月能和程式判定為敵人的對象和睦相處嗎?」
  不是為了戰鬥而做的訓練,而是為了不戰鬥而做的訓練,這讓他非常不情願,但叫麗妲加入團隊的不是別人,正是水無月自己。他不高興地回了一聲:「我試試看。」嘉音的嘴角微微漾出笑意。
  說著說著,兩人抵達約好的見面地點。
  車站前的大鐘塔。這裡經常被人們當成碰面的地點,因此人太多,想找到要等的人會很費工夫。
  然而,嘉音輕而易舉地找到要找的人,對她開口:
  「早安,麗妲同學。妳等很久了嗎?」
  不知道該不該說真不愧是名人,即使身在群眾當中也散發出格外華麗的氣場,不知被埋沒為何物。她穿著露肩針織毛衣與牛仔短褲,一身暴露度很高的打扮吸引了周遭男性的視線。
  聽到嘉音的聲音,撐著陽傘的麗妲轉頭看去。
  吸血鬼怕紫外線。聽說如果是清晨或傍晚可以靠防曬霜應付,但白天的直射日光會讓他們曬傷。也有人說吸血鬼至今未能征服世界,是因為他們無法在白天進軍。
  麗妲的視線越過嘉音,捕捉到水無月,接著立刻露出花朵綻開一般的笑容。
  「水無月!喔,你穿便服是這樣啊?滿帥氣的嘛。」
  麗妲完全無視嘉音,走到水無月身邊繞圈圈。被置之不理的嘉音臉僵掉了。
  今天水無月的打扮是黑色連帽外套內搭開襟襯衫、緊身牛仔褲與球鞋。另外,嘉音硬逼他戴上一樣東西……
  麗妲的目光停在水無月的頭髮上,呵呵笑了。
  「還戴了髮夾,好可愛~~!」
  沒有錯。嘉音說是為了處罰水無月擅自跟麗妲起爭執,逼他戴上了兩支銀色髮夾作為處罰。
  被誇讚可愛的屈辱讓水無月氣得全身發抖。他之所以沒有當場秒殺麗妲,是因為現在正在進行「和睦相處」的訓練。
  麗妲的心情很好,沒發現水無月正在拚命忍耐,單方面說:
  「該不會是為了跟我約會才這麼用心打扮?水無月你真是的。」
  「麗妲同學,妳不要會錯意了,這不是約會。」
  嘉音吐出絕對零度的吐槽。
  這時,麗妲總算看向嘉音。
  燃燒的眼神與冰冷的眼神正面相對。
  麗妲的視線像在說:「有個礙事的傢伙在呢。」嘉音則嗤之以鼻。
  「順便告訴妳,水無月今天全身上下的打扮都是我幫他搭配的,聽到妳這麼稱讚,我很開心。」
  「什、什麼嘛……!」
  兩名少女對彼此散發出險惡的氣息,相互牽制,彷彿聽得見火花聲。
  水無月見狀,帶著懷疑的表情說:
  「所謂的團隊不是應該互相合作嗎?」
  麗妲的表情轉為尷尬,嘉音則清了清喉嚨。
  「麗妲同學,再次謝謝妳參加我們團隊。競賽還請妳多多關照。」
  「畢竟這是水無月的命令,我沒有拒絕權,用不著謝我。」
  總算和平收場後,三人前往目的地。
  他們並排走在從車站筆直延伸出來的大街上。兩名少女把水無月夾在中間。
  嘉音身為隊長,率先開口:
  「今天之所以會特地在假日約出來,是因為要準備競賽,應該先學習一些知識。」
  「學習?」麗妲反問時,手放到水無月身上。被「敵人」接觸讓水無月想馬上揮開,但轉念一想……
  慢著,要和睦相處是吧?
  他改變主意,任由麗妲觸碰。麗妲拉起水無月的手臂,將纖細的手指繞上去。
  「在自動人偶的製作上,最重要的是概念,也可以說是目的或用途。這具自動人偶是要用在何時何地,做什麼事情。如果不好好決定,就做不出好的自動人偶。」
  「聽起來很理所當然耶。」
  「對,是理所當然,但這真的很重要。決定好概念,自然就決定了自動人偶的設計與功能。例如說,工程用自動人偶的概念是勞力工作,所以人工肌肉比其他類型強,人工皮膚也選用了耐熱款式,能承受艱辛的工作環境。相對地,待客用的自動人偶概念是款待客人,重點是在語言程式,能聽懂對方說話,給予適當的回應……」
  嘉音說著說著往旁一瞥後,說不下去。
  嘉音的視線投向水無月被麗妲牢牢抱住的左手。
  「然後呢?自動人偶的概念怎麼了?」
  「呃~~麗妲同學,在談這個之前,妳為什麼跟水無月黏在一起?」
  「哎呀,因為我打輸,變成水無月的人了啊。待在水無月身邊是理所當然吧?」
  「水無月沒下這種命令!雖然他是叫妳加入團隊……」
  「那是因為想先把我留在身邊才這麼說的吧?我很清楚水無月是想這樣按部就班,加深跟我的關係。我也贊成水無月的想法。」
  「才、不、是!他不是為了這種理由。真是的,水無月也好好跟她說清楚,麗妲同學誤會你們的關係了。」
  「我想跟麗妲好好相處,這樣不就好了嗎?」
  嘉音張大了嘴,一旁的麗妲則手舞足蹈。
  嘉音毫不掩飾不高興的表情說道:
  「麗妲同學,總之妳先離開水無月,應該不需要牽手才對。」
  「哼哼,為什麼我非得聽妳的吩咐不可呢?妳是水無月的表姊,不是女友吧。」
  嘉音氣得說不出話來,將責備的視線轉向水無月。水無月不知道為什麼她要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只歪著頭。
  「既然這樣,妳應該沒有權利干涉吧,因為水無月也很開心能觸碰到我。」
  「……水無月不會為這種事情開心。」
  「哦?那我們問他看看吧。」
  麗妲一說完,將抱住的手臂緊緊壓上自己的胸部。水無月的手臂埋進毛衣高高隆起的部位。
  「如何,水無月?舒服嗎?」
  麗妲往上看著他,撒嬌地問道。
  「……很軟。」
  水無月的語氣中完全沒有讚美女性胸部柔軟的情感,但麗妲很心滿意足,得意地看向嘉音。
  這時,嘉音也不認輸,用力抱住水無月的手臂。
  「水無月,我的感覺怎麼樣?」
  嘉音的表情前所未見地正經。水無月想了想,如實回答:
  「……很溫暖。」
  「呃!」麗妲瞪大了眼睛。這是體溫低的吸血鬼辦不到的事。
  嘉音一臉得意地看去,麗妲懊惱地咬緊牙根。兩人之間迸發出火花,而被夾在中間的水無月說:
  「話說,這個知覺測驗是為了什麼?」
  「「……」」
  三人再度往前走。
  「在競賽中,我們必須提出全新的自動人偶設計案並製作出來。可是,現在全世界到處都是自動人偶,要想出全新的概念是難上加難。」
  嘉音仍舊抱著水無月的手臂說。
  「就算去百貨公司也沒那麼容易看到新奇的自動人偶啊。那麼,妳打算怎麼做?」
  麗妲同樣緊貼著水無月的手臂問。
  「理想是設定出嶄新的概念,但如果辦不到,只能追求超越既有自動人偶的性能,或找出新的功能組合。例如,微波爐加上烤箱與烤麵包機的功能,當成新產品來賣。」
  「是這麼回事。如果是這樣,我應該也能想到一些點子。」
  「我們沒辦法突然想出構想,所以今天要先去學習知識。首先,我們要了解既有的自動人偶有什麼樣的類型,然後一步步推展想法,例如若這個自動人偶能加上什麼功能會更好,或是希望有什麼樣的自動人偶。因為新的事物就是這樣一步步創造出來的。」
  「畢竟有句話說『需求是發明之母』。如果要了解既有的自動人偶,是要去圖書館嗎?應該會有自動人偶圖鑑之類的。」
  「看書也很好,但在葉賽爾太可惜了。我們難得待在可以看到實物的環境,得好好活用才行。所以,我們抵達目的地了。」
  三人停下腳步,看著近未來風格的圓頂狀建築物。入口寫著幾個大字:
  「國立自動人偶博物館」。
  「今天一整天,我們要在這裡觀摩。」
  
  
  假日的自動人偶博物館十分熱鬧。
  三人排隊買門票,期間嘉音與麗妲也都不放開水無月。
  水無月處於左摟右抱的狀態,感覺到周遭男性送來有些敵意的視線,只有待在售票處的待客用男性自動人偶以豁達的笑容遞出門票。
  進入館內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具好幾世紀前的貴族使用的華麗自動演奏用人偶。
  「這裡是世界最大的自動人偶博物館,展示從製造自動人偶大為盛行的十八世紀直到現在,總數約十萬具的自動人偶。」
  「妳說十萬具?」
  聽到嘉音講解,麗妲驚呼出聲。這個數量足以匹敵海爾懷茲一個小都市的人口。而這麼多的自動人偶都塞在這一個巨蛋裡。
  「要說這裡收集了古今中外的自動人偶也不為過。麗妲同學說過,妳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吧?我會講解得讓初學者也聽得懂。等看完展示品,麗妲同學一定也會了解到自動人偶的魅力才對……呵呵,好久沒有傳教了,好期待……」
  嘉音的眼睛裡開始透出異樣的光芒時,水無月動了動手臂。他揮開兩名少女的手,無視標示觀展動線的告示牌,大剌剌地往前走。
  「啊,水無月……」
  麗妲正要追上去,卻被嘉音一把抓住肩膀。
  「麗妲同學要走這邊。妳得好好學習才行,所以要跟我一起逛。」
  「為什麼!如果要學習,水無月也要一起來吧?為什麼只有他分頭行動!」
  「因為水無月已經把這裡的自動人偶都記住了。」
  「怎麼可能!剛才妳不是才說過這裡有十萬具嗎?」
  「別說了,別說了。來,麗妲同學,這是早期的自動演奏用人偶。妳看,收納在胸口的舊發條散發出的這個光澤!當時的精製技術不發達,所以是這種渾濁的白色,但這樣也有一種厚重感,我覺得很不錯。然後,是對自動人偶來說不可或缺的齒輪!人偶的軀幹裡塞了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齒輪對吧?這些齒輪少了一個都不行。這具自動人偶是只用最單純的平面齒輪(Plain Gear)構成,但上臂、下臂、十根手指、雙腳都能驅動。這非常了不起。如果只有平面齒輪,原本只能驅動手指,可是這個產品在齒輪的配置上花了巧思,讓這麼多關節都可以驅動。這就是技師展現本領的地方,也是重點!在有限的軀幹空間內盡可能塞進齒輪,實現神乎其技的配置!為此,技師每天都在鑽研齒輪……面對裝滿了這麼多製作者的堅持與自豪的崇高齒輪,我只能說到這裡。之後由麗妲同學自己去看,去感覺就好。來,麗妲同學對哪個齒輪覺得感動?」
  「……咦?咦!妳講得很起勁,但我有點聽不懂妳在說什麼……啊啊,快來救我,水無月~~!」
  麗妲的慘叫迴盪在館內。
  
  
  水無月犧牲麗妲,成功脫離戰線後,獨自在館內逛著。
  水無月第一次來到這裡是在三個月前。
  『早安,水無月,今天也是個好日子喔。』
  第一次聽嘉音在耳邊說出開機指令的那一天,水無月從小小的運輸用收納櫃中醒來,腦中只有十年前的常識。
  「幸會。我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機關騎士『白檀式』第陸號,水無月。」
  水無月一邊對新的主人打招呼,一邊為自己沒有遭到廢棄鬆了一口氣。但他安心不了多久,就從窗戶發現吸血鬼,於是微笑著續道:
  「謝謝妳啟動我。我一定會殲滅所有敵人,把主人救出這被吸血鬼占領的城市。」
  水無月準備大殺四方,打算從窗戶跳出去時,嘉音趕緊撲上去抓住他,之後開始了一場懇切的現代常識講座。
  起初他終究無法相信,堅稱:「妳騙人!」「太離譜了!」還生氣地吼道:「妳為什麼要騙我!」嘉音心想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因此帶他來到這裡──國立自動人偶博物館。在這裡,水無月看到了無法撼動的事實,總算相信嘉音的話。
  貴族之間流行的自動演奏用人偶展示區。
  讓海爾懷茲的國力飛躍性提升的農業用、工業用自動人偶展示區。
  確立海爾懷茲國際地位的勞動用自動人偶出口展示區。
  使家家戶戶都有一具成為常識的家用自動人偶普及展示區。
  以及穿過這四個展示區,最後來到的地方。
  這裡展示著一具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自動人偶,作為博物館的焦點展示品。漂亮的金色牌子上記載著他的產品名稱。
  「機關騎士『白檀式』第貳號,如月。」
  強化玻璃櫃裡,青年沐浴在燦爛的聚光燈下。水無月站在他面前親密地喊了一聲:
  「哥哥,我又來見你了。」
  有著鋼鐵色短髮與琥珀色眼瞳的他沒有回答水無月,只是以空洞的眼神看著半空。
  水無月就像個年幼的孩子,雙手放在玻璃櫃上,也不管會打擾到其他來看展的客人,正面和兄長相對。
  水無月看過他的眼睛綻放出強而有力的光芒。
  這些「家人」中,男性只有如月和水無月。雖然同為男性,但如月是帥氣的青年,有著成年男子的魅力。他的身材高挑,面貌溫和卻有著野性,笑容很有親和力。水無月還記得這位兄長和文弱的自己不同,有肌肉發達的身體。
  他的暗器是裝設在雙臂的機關槍與步槍。
  他是兼具狙擊能力的中、長距離戰鬥型,一進入戰鬥,手臂會與多種槍械組合,變成複雜的形狀。這種戰鬥型態十分帥氣,水無月曾好幾次央求哥哥給他看。每次如月都說:「我的暗器可是只有在戰場才能看到,你要看還太早了。」如此敷衍過去。
  如今他的動力被停止,引以為豪的暗器也暴露在無數遊客眼前。
  他變成戰鬥型態的右手被用鋼絲吊起,讓遊客看得更清楚,左手則是失控的時候遭到破壞,手肘以下的部分已經缺損。
  他的上半身全裸,軀幹的螺絲被拆開,讓遊客可以看見內部構造。最高級的艾德萊特九五○製發條,以及配置得十分複雜的諧波齒輪。齒輪的縫隙間可以看見無數條神經管線、帶著金屬光澤的人工骨骼、人工內臟與人工肌肉。
  褲子的口袋裡露出壓扁的香菸盒,讓水無月想起了往事。
  如月的設定是喜歡抽菸。為了看起來更像人類,「白檀式」也會使用這些道具。而且明明無法認知香菸的滋味,如月卻抽得津津有味。
  水無月也曾跟他要過一根菸來抽。雖然沒有任何味道,但被睦月和彌生發現,去跟春海打小報告,被罵:「你才十六歲,不可以做這種事!」實在是一段苦澀的回憶。
  如月的影響也體現在水無月的第一人稱「我(老子)」上頭。他喜歡這種成熟的感覺而講了幾次,果然就被春海要求改回來。只是如今已經沒有人會提醒他,他就自顧自地使用下去。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30/faf4eb5a986e.jpg
  
  如月的背後掛著大型圖文板。
  『可怕的過去遺物 ──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
  「……哥哥,我們是為了什麼被創造出來的呢?」
  如月無法回答水無月的問題。
  直到幾小時後,麗妲完全對亢奮地說個不停的嘉音嚇得退避三舍而跑來,水無月才離開如月身前。
  
  
  三人決定在博物館附設的餐廳大樓吃午餐。
  吸血鬼也和人類一樣需要正常進食。他們是為了施展魔術而攝取血液,並不是只靠血液就能維持生命。
  過了中午的休閒風餐廳非常熱鬧,不過正巧有空的座位。待客用自動人偶將他們帶到窗邊的一張圓桌。
  「所以,我還是覺得行星齒輪不行。行星齒輪在配置上方便調整,也容易組裝,修理時也很輕鬆,這些好處的確很大,但最大的問題是太占空間。考慮到要讓自動人偶全身都能活動,你們知道人類的關節有多少個嗎?答案是兩百個以上。要只靠裝在軀幹的行星齒輪驅動這麼多關節並不實際。比起行星齒輪,摩擦造成的動力損耗少,齒輪咬合時也沒背隙的……」
  「等等,水無月!嘉音講起她迷的齒輪就沒完沒了!想想辦法啊!」
  三人就座,迅速點完餐後,嘉音仍沒完沒了地談論她對齒輪的看法。
  憔悴的麗妲悄悄向水無月求助,然而……
  「我很同情妳,但既然跟嘉音一起來到這裡,抵抗也沒用。死心吧。」
  水無月以手撐著臉頰,進入左耳進右耳出的態勢。
  「怎麼這樣,太過分了!你早就知道嘉音會這樣了吧?所以才把嘉音塞給我……」
  「麗妲同學,妳有好好在聽嗎?齒輪可是驅動自動人偶不可或缺的零件!有人會說技師的才能會體現在齒輪的配置上,齒輪就是這麼重要!妳了解到諧波齒輪的有用性了嗎?」
  「咿──懂了!我懂了……咦,諧波齒輪?」
  麗妲瞪大眼睛。
  聽到她這麼反問,嘉音止住話語。
  「諧波齒輪是那個吧?世界上殺了最多吸血鬼和人類的自動人偶──『白檀式』使用的齒輪。」
  聽到麗妲的確認,嘉音默不作聲。
  「妳該不會是想用諧波齒輪吧?」
  餐廳裡的喧囂聲更大了一些。
  嘉音以受傷的表情回看麗妲,最後承受不住麗妲的視線,垂下了眼。長長的睫毛影子落在少女的眼睛上。
  「……嗯,如果是由我來設計,主要的齒輪會是諧波齒輪,和『白檀式』一樣的齒輪。」
  麗妲倒抽一口氣。
  低著頭的嘉音雙手放在腿上握緊。
  「對不起,之前我都沒跟妳說。我不是想騙妳。如果麗妲同學妳知道這個事實,覺得不能跟我一起設計自動人偶,我們就在這裡解散吧。之後的事妳都不用放在心上。」
  水無月瞥了嘉音被銀髮遮住的側臉一眼。
  唉,他早知道嘉音是這樣的人了。如果她能在這時反問對方「那又怎麼樣」,一開始就不會被同學們霸凌了。
  結果麗妲歪過頭。
  「妳為什麼要道歉?是我要問妳我能不能參加這個團隊。妳明明想做出使用和『白檀式』同種齒輪的自動人偶,無知的我可以參加嗎?」
  「咦……?」
  看到麗妲一臉納悶,嘉音也眨眨眼睛。
  「因為,是『白檀式』喔!世界最強的暗殺機械人偶,無敵的機關騎士部隊,自動人偶的最終進化形。白檀博士打造出來的自動人偶有多美妙,住在海爾懷茲的吸血鬼都知道!我沒想到嘉音想做出那麼厲害的東西,嚇了我一跳。」
  聽她這麼大力稱讚,水無月也覺得受用。
  這應該是嘉音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一頭霧水地問:
  「為什麼……?『白檀式』明明殺了很多吸血鬼……」
  「在戰爭中互相殘殺是當然的吧?大家都半斤八兩。」
  麗妲說得不當一回事,將水杯送到嘴邊。
  「討厭『白檀式』的只有人類。因為明明是人類設計出來的,卻和人類為敵,所以才受到憎恨吧。吸血鬼反而覺得他們是可敬的敵人,因為能夠對吸血鬼造成威脅的只有『白檀式』。」
  看來只有敵方的吸血鬼對兄姊的活躍給予正當的評價。水無月覺得心情十分複雜。
  麗妲望向窗外,俯視葉賽爾和平的街景續道:
  「父王也說他在戰爭中和『白檀式』交戰過,是對上睦月。」
  睦月。
  水無月想起那名氣息有幾分冷漠的金髮美女。
  春海所設計的第一具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設定上是一名容貌完美得無從挑剔的二十歲女性。
  「那場戰鬥好像非常壯烈。可是,就連父親的血劍也無法打敗睦月。」
  「哦?吸血鬼王羅森堡和睦月打成平手嗎?真耐人尋味。」
  「是啊。父王到現在還說,他這輩子多半不會再那麼拚命戰鬥了。他和睦月的那一戰就是這麼令他震驚。就是在那之後,父王脫離了吸血鬼至上主義,和吸血鬼王路德維胥分道揚鑣。」
  麗妲先說一句「這種說法可能會讓你們人類聽了不高興」,然後說道:
  「父親在與睦月的那一戰中領悟到,人類並不是毫無可取之處的種族。他認為打造出『白檀式』的人類是能夠和吸血鬼平起平坐的種族。」
  「所以吸血鬼王羅森堡才簽訂了葉賽爾條約?」
  「是啊,父王也覺得『白檀式』失控很可惜。父王把能跟自己打成平手的他們當成好對手,他一定是覺得讓海爾懷茲和自動人偶的技術消失很可惜。」
  「多虧羅森堡王提出了和議,凱爾納悲劇才能在三天內收場,不然現在大概不會有海爾懷茲這個國家。」
  嘉音這麼說著的表情變得格外黯淡。
  「即使父王不伸出援手,我想遲早也會有別的吸血鬼王展開行動。因為要是對失控的『白檀式』置之不理,不只是人類,連吸血鬼也會有危險。既然會危及自己的臣民,吸血鬼王就一定會行動。」
  「臣民?」
  「就像人類社會所說的國民。吸血鬼王族有血劍的能力,相對地有保護自己臣民的義務,也就是所謂的貴族義務(Noblesse Oblige)。我們王族現在仍然從軍,也是為了在遇到動亂時率先保護人民。」
  「紅衣玉女部隊」的紅玫瑰少將這個外號會連一般平民也家喻戶曉,是麗妲在共和國國軍相當活躍的最佳明證。
  「所以,要不是有『白檀式』,就不會簽訂葉賽爾條約,而我和水無月也不會像這樣相遇。」
  麗妲執起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
  水無月任由她握著手,垂下目光。
  ──所以是「白檀式」的存在創造出這個患有和平病的世界嗎?
  當嘉音大喊「喂,麗妲同學!」時,他們點的義大利麵送來了。
  麗妲點了梭子蟹番茄奶油麵,水無月的是漁人海鮮義大利麵,嘉音則是奶油培根義大利麵。待客用自動人偶說了聲「請自行酌加」,將塔巴斯科辣椒醬放到水無月的餐點旁後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在吸血鬼面前用餐。「白檀式」能澈底扮演成人類,用餐時也不會露出馬腳。
  麗妲拿起叉子說:
  「只要嘉音不嫌棄,我很樂意加入團隊。打造接近『白檀式』的自動人偶可不是那麼容易遇到的,我開始期待了。」
  「能聽到妳這麼說,我很高興。至今每個人都只會說『白檀式』不好,大家只要看到我的設計圖就不肯理我了。」
  「人類對『白檀式』的仇視有點太過火吧?每次在媒體上報導時,對於設計者白檀春海都不提她的功績,只談她的過失。」
  「……我想,果然是因為凱爾納悲劇造成的衝擊太大了。」
  「那也太過分了。要不是『白檀式』,海爾懷茲早就被吸血鬼占領了……水無月,你從剛才就一直加辣椒醬,是打算加到什麼時候?」
  「咦?」
  水無月停下動作,注視著麗妲。
  麗妲看著水無月手上的塔巴斯科辣椒醬,睜圓了眼睛。
  「哎呀,你加了半瓶!加這麼多不要緊嗎?」
  不要緊?什麼事情不要緊!
  水無月感到著急,求救似的看向嘉音。嘉音的臉色慘白,在他耳邊說:
  「塔巴斯科辣椒醬很辣,只會滴個幾滴,不會加很多。」
  「妳早點說嘛,我差點整瓶加下去了。」
  水無月悄悄回答,放下辣椒醬瓶。他模仿她們兩人的動作用叉子捲起麵條,送進嘴裡。
  水無月沒有味覺與嗅覺,所以就算吃飯也只能認知到溫度與口感。感覺就像在咀嚼一束溫暖的纜線,嚼碎以後吞下去。
  這時,水無月注意到麗妲盯著他看。
  「……怎麼了?」
  「不辣嗎?」
  「很好吃啊。」
  談到對食物的感想,說「好吃」就不會有問題。水無月照著基本知識這麼回答。
  「讓我吃一口。」
  麗妲伸出叉子捲起漁人海鮮義大利麵。一送進嘴裡,麗妲立刻發出「嗯嗯~~!」不成聲的哀號,一口氣喝完整杯水。
  「好辣!超辣!這種東西怎麼能吃啊!」
  麗妲伸出舌頭頻頻呼氣,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水無月。
  「水無月你有毛病嗎?竟然說這個好吃。」
  「水、水無月他是味覺白痴!喜歡吃非常辣……」
  嘉音趕緊打圓場。
  一旁的水無月這次用叉子將蛤蜊連殼送進嘴裡──咬碎了。
  傳出「喀啦」聲響時,麗妲「咿!」的一聲倒抽一口氣。
  「水、水無月你真的不對勁!你是怎麼了?」
  水無月喀啦作響地嚼著殼,用狐疑的眼神看著麗妲。
  接著嘉音用力扯了扯他的手臂。
  「糟糕!水無月好像發燒了!我去幫他冷敷額頭,麗妲同學妳等我們一下!」
  水無月被強行拉離圓桌。
  嘉音把少年拉到麗妲看不見的死角後,瞪著他說:
  「……水無月,回答我,你這是第幾次吃飯?」
  水無月連殼吞下嘴裡的蛤蜊後說:
  「這次是第四次。第一次是測試人工消化器官的運作,吃了三片麵包;第二次是為了學習餐桌禮儀,吃了從前菜到甜點的全餐;第三次是對卯月和皐月叼著的棒棒糖起了好奇心,舔了一下。看起來完完全全是個人類吧?」
  「哪裡啊!完全不是人類!麗妲同學都被你嚇到了。」
  「她為什麼避開義大利麵上的那些大顆配菜不吃?」
  「梭子蟹的殼不能吃,貝類的殼也不能吃。哪有人類不知道這種事情啊!」
  「該死,被擺了一道。原來菜單上寫的『推薦』是圈套,塔巴斯科辣椒醬也是,我完全上了當……」
  嘉音面容沉痛地扶住額頭。
  「……因為你平常不吃飯才會弄成這樣。如果有一起吃飯,我就能發現你的用餐知識很糟了……」
  「沒有問題,我已經學會了,不會再中同樣的圈套。」
  「根本沒有人在你的餐點裡設圈套啦!」
  回到餐桌旁時麗妲已經吃完義大利麵,進入甜點時間。餐桌正中央放著一個大盤子,上面放滿了蛋糕、蛋塔、冰淇淋等各式甜點,嘉音和水無月都看傻了眼。
  「我點了甜點拼盤,你們兩個也吃吧?」
  「咦?嗯……麗妲同學,妳是不是錯點了十人份?」
  嘉音的臉抽搐一下,但把剩下的奶油培根義大利麵吃完後,也樂得吃起甜點來。
  「水無月,來,啊~~」
  水無月好不容易把吃不慣的義大利麵處理完,麗妲就滿面笑容地遞出放了一小塊蛋糕的叉子。
  什麼?難不成是因為剛才用餐的不自然,被她懷疑了?
  為了去除她的疑念,水無月一口含住叉子,麗妲開心地尖叫一聲。
  「麗妲同學!不要對水無月做這種事!」
  「哎呀呀,妳是在嫉妒嗎?因為水無月都不拒絕我。」
  嘉音噘起嘴,將一小塊蛋塔送到水無月嘴邊。
  「水無月,吃吧。」
  這表示還需要繼續證明是吧。
  水無月自行做出這樣的解釋,也乖乖含住嘉音伸出來的叉子。
  「呃!」麗妲見狀,眼神燃起鬥志。她立刻又叉起一小塊蛋糕遞給水無月。
  「我在學校裡聽很多女生說過,水無月的入學考成績是榜首又運動全能,很想跟你親近,但嘉音一直獨占你,所以都沒辦法靠近。」
  「這!」吃驚的嘉音一邊餵少年吃蛋塔一邊瞪著麗妲。
  「我才沒有這個意思。水無月是我表弟,三個月前才來到海爾懷茲,個性又怕生,所以我只是在照料他。」
  「哦?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聽她們說,不管下課還是午休,妳都黏著水無月。有人就說你們兩個隨時都形影不離,簡直像一對公主和騎士。」
  水無月咀嚼著麗妲塞進他嘴裡的鮮奶油海綿蛋糕,微微皺起眉頭。
  仔細一想,麥亞也說過這樣的話。被周遭的人們這樣看待讓他覺得很冤枉。水無月並不是自願跟著嘉音,是因為她是持有者,無可奈何。
  「我想會被誤會也不奇怪,但我和水無月真的只是表姊弟。我不會干涉或限制水無月的交友關係。」
  「既然如此,就表示妳願意退出吧?可以把公主的位子讓給我嗎?以後由我和水無月在一起。」
  「很遺憾,這是兩碼子事。我沒辦法把水無月交給麗妲同學。能夠照顧他的人只有我,我不能也不打算把他讓給別人。」
  嘉音說得斬釘截鐵,將剩下的蛋塔送進水無月嘴裡。
  這一瞬間,水無月的嘴裡傳來痛快的刺激感。
  原來蛋塔上放著冰淇淋。水無月從冰涼感理解到這點,感受到腦子出奇清醒。
  他自己將叉子伸向甜點拼盤,只挖冰來吃。
  「妳對水無月的事很有自信呢。可是,妳又不是他女朋友,這樣說不過去吧。我們就說清楚吧,嘉音是怎麼看待水無月的?」
  「咦?怎、怎麼看待?這種事……我怎麼能在本人面前說出口。」
  嘉音變得吞吞吐吐,頻頻偷瞄水無月。
  但水無月著迷於第一次吃到的冰淇淋。
  他一心一意將宛如彩色黏土的塊狀物送進嘴裡。每一口都有一陣清涼感擴散開來!感覺腦子變得很清醒,運算速度也上升了,甚至湧起一種萬能感。
  「哎呀,我就對水無月說得一清二楚耶。」
  「那個!是因為麗妲同學不知道水無月的真面目!」
  嘉音不禁用手撐在桌上站起身,在麗妲狐疑的視線下又坐回座位。她悄悄朝少年瞥了一眼。
  「……我也有點困惑。該怎麼說,雖然我知道水無月的真面目,但是有些地方莫名像人類,所以有時候我也會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男孩子看待……」
  嘉音臉頰泛紅,說得含糊不清。
  一旁的水無月仍一心一意地吃著冰,在麗妲的催促下,也吞下一坨鮮奶油。
  這個時候,水無月覺得身體有異狀。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而皺起眉頭,但還沒弄清楚不對勁的感覺從何而來,嘉音就遞來了叉子。他心想拒絕會讓麗妲起疑,於是張開了嘴。
  「別……別說我了,麗妲同學才是,妳是不是忘了妳對水無月表白後被他甩掉了?水無月說他明確地拒絕妳了。」
  嘉音塞過來的是硬的蛋塔。雖然吞了下去,但不對勁的感覺更強烈了。
  「這是一開始的情形吧?水無月其實不討厭我,只是對突然就要交往有所抗拒。等到我們變熟了,他就會願意跟我交往了吧?」
  麗妲塞過來一塊濕潤的海綿蛋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身體內側很難受。
  「等一下,妳不是已經放棄水無月了嗎?妳說既然決鬥輸了就不會吸他的血……」
  接著在嘉音的催促下又吞下一塊蛋塔時,水無月篩選出了身體狀況不佳的原因。然而,已經太遲了。
  「是啊,我答應過放棄吸他的血,但我可沒說要放棄跟他交往。就算不吸血還是可以交往,不是嗎?」
  麗妲與嘉音之間迸發出火花,兩人同時伸出叉子。然而,水無月用雙手摀住了嘴。
  兩名少女中斷對話注視著水無月時,水無月說:
  「容量超載。我要吐了!」
  「「咦咦!」」
  
  
  唔噁噁噁噁──水無月把滿出人工胃袋的部分吐在馬桶裡,瞪著半空。
  吃飯有太多圈套了吧。
  他沒想到要在餐桌上扮成人類會如此艱辛。
  水無月終究是戰鬥用自動人偶,所以對用餐相關的知識會有顯著的欠缺、胃的容量小都是無可奈何。然而,在吸血鬼面前一再失態就足以讓水無月沮喪了。
  換作是哥哥姊姊,遇到這樣的情形是不是會做得很完美呢?
  他忽然想起名震天下的五具「白檀式」。他能鮮明地回想起兄姊留在記憶領域中的身影,現在卻覺得他們是有些遙遠的存在。
  他們有被譽為英雄的榮耀,也因為失控而犯下罪行。而水無月被下令休眠,對這兩者都沒見證過,都事不關己。
  因為被春海評為「規格不符」的自己,連和兄姊站上同一個戰場的權利都沒有──
  水無月差點陷入沉思時,搖了搖頭。
  趕快回去找嘉音她們吧。要是太晚回去,會引起麗妲懷疑。
  水無月洗好手走出廁所時,和一名從旁跑來的吸血鬼男性撞在一起。他差點亮出暗器,但勉強驚險地用體術卸開。水無月冷淡地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吸血鬼。
  「不好意思,小弟弟,你還好嗎?」
  「你也看到了,沒事。」
  被倒在地上的吸血鬼擔心,讓水無月覺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回答了。在這段期間,水無月看到仍有許多人類與吸血鬼跑向同一個方向,因此歪了歪頭。是博物館在辦什麼活動嗎?
  「你最好也趕快跑。你是人類吧?會被那些傢伙抓起來的。」
  吸血鬼站起來後拍了拍衣服,目光像在打量水無月。
  「他們?」
  「就是吸血鬼革命軍。聽說他們抓住待在餐廳的人當成了人質。」
  他倒抽一口氣。
  吸血鬼走掉後,水無月搜尋記憶領域。
  吸血鬼至上主義激進組織,吸血鬼革命軍。這個組織由吸血鬼王路德維胥之弟──威爾亥姆•路德維胥領導,為了實現由吸血鬼支配所有人類的世界而活動。他們把人類當成家畜看待,連海爾懷茲國內的吸血鬼都厭惡他們殘忍的作風。
  主人被危險的吸血鬼集團抓住了。
  ──也就是說,是「敵人」。
  水無月不禁全身發抖。
  沉靜的激情一波波地湧上心頭。
  周遭的人們陷入混亂與恐懼的漩渦中,只有水無月獨自懷著使命感踏出了腳步。
  
  *
  
  餐廳大樓的後門也兼作食材搬運出入口,位於不容易被閒雜人等看到的位置。
  這是唯一一個能從屋外通往餐廳大樓後場的門。水無月從館內的平面圖找到了這個地方。
  門旁站著兩隻穿著迷彩戰鬥服的吸血鬼作為守衛兵。他們把有帽簷的帽子壓得很低,還戴著手套,對陽光做了萬全防範,肩上還扛著衝鋒槍。
  水無月一派輕鬆地走進他們的視野。
  「不好意思。」
  兩人立刻將機關槍的槍口對準他。水無月嚇一跳似的舉起雙手。
  「等一下!不要開槍!我是來博物館看展的一般客人!」
  強調自己沒有武器,是個弱小的存在。
  這個舉動理應成功了,但兩名吸血鬼沒有放下槍。然而,從表情看得出來他們放鬆了戒心。
  「你這種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走開。」
  「我有事要拜託你們,可以放我進去嗎?」
  「啥?」兩隻吸血鬼一臉傻眼。
  ──勾引他們──
  水無月遵從程式在腦中發出的指示,垂下目光有氣無力地說:
  「我妹妹在餐廳裡。我去上廁所的時候,發生了這種事,所以我想進去陪她。我想從正門進去,結果被博物館的警衛攔住了。」
  水無月的外貌是個惹人憐愛的少年。
  他平常都在鬧彆扭,不透露出這種氣息,但是露出蘊含著憂鬱的表情與傷心的眼神就極其有模有樣。
  水無月將手放上自己的襯衫,以纖細的手指鬆開一顆鈕釦,露出又白又嫩的頸部與胸部。
  「你們要吸我的血也行,可以讓我進去嗎?」
  意帶討好的仰望眼神,裝得比平常高亢的動人聲音。
  宛如女生的長睫毛及可愛的髮夾都能在勾引敵人時派上用場,但嘉音原本應該沒有這個打算。
  水無月活用自己被賦予的所有武器,扮演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的稚氣少年──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兩名吸血鬼的喉嚨動了動。
  「……喂喂,自願當奴隸嗎?這小子不知道我們會『魅惑』嗎?」
  「好啊。我們放你進去,你過來。」
  他們露出邪笑,而水無月假裝害怕地走過去。來到離門只剩幾步時,右邊的吸血鬼一把拉過他的手臂。
  「施加過『魅惑』後再放你進去。首先我要吸你的血。」
  敵人的牙齒深入脖子,這一瞬間。
  ──辨識到「敵人」,進入戰鬥模式──
  少年的眼中亮起了殺意。
  放上敵人胸口的右手亮出暗殺劍,刺穿了心臟。
  「你不要獨占啊,也要留給我……」
  從左手的四連發手槍無聲射出的槍彈襲向另一隻。
  兩隻吸血鬼幾乎同時斷氣,癱倒在地。
  水無月收起暗器,打開了門。
  老舊日光燈照亮的後場走廊上沒有人影。水無月踏進陰森的後場,用與剛才完全不同的低沉聲音低喃:
  「潛入成功。開始進行殲滅敵人並救出人質作戰。」
  
  
  噠、噠──大剌剌的腳步聲迴盪在走廊上。
  空洞的眼神配上放鬆的表情,凌亂的襯衫下露出雪白的鎖骨,從脖子上的兩處傷口流出的紅色濡濕少年的肌膚。
  被「魅惑」的人類沒有意識。在效果解除前,他們都會忠實執行吸血鬼下的命令。
  ──要讓吸血鬼鬆懈的話,就要假裝遭到「魅惑」──
  水無月按照程式的指示行動。
  兩隻吸血鬼從走廊的另一邊走來。水無月不害怕,也不放慢步調。
  「那小子是怎樣?為什麼被『魅惑』的人會待在這裡?而且還是男的?」
  「大概有哪個傢伙有那種癖好吧,而且他長得像女人一樣。」
  「錯不了。哈哈……」
  擦身而過時,水無月用暗殺劍斬斷了兩隻吸血鬼的脖子。
  咚!落地的人頭用驚愕的眼神看過來。下一瞬間,水無月用暗器貫穿他們的心臟。
  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刺穿心臟讓他們當場斃命,單純是因為他聽不慣這兩隻吸血鬼的談話。臉長得像女生是他的自卑之處。聽說春海將他設計成不分男女都能吸引對方動心,但水無月想變得像如月一樣有男子氣概。
  這樣是十隻了。
  水無月不讓敵人發出一聲慘叫或一聲槍響,就解決了這些吸血鬼。吸血鬼革命軍似乎還沒發現異狀。他想在敵方的指揮官注意到自己之前,先盡可能減少敵人的數量。
  水無月聽見大喊聲,掃動視線。寫著更衣室的房間裡傳來許多人說話的聲音。
  水無月毫不遲疑地打開門。
  裡面有五隻吸血鬼,兩個人類。兩個人類都是年輕女性,白色廚師服被脫去一半。現在女服務生的工作幾乎都由自動人偶取代了,但是需要嚐味道的料理工作還是由人類負責比較多。她們被吸血鬼抓住,正遭到他們吸血。
  無論吸血鬼還是人類都看向水無月這個闖入者。吸血鬼的眼神驚訝,兩名女性則露出求救的眼神。
  水無月面不改色地看著吸血現場。
  一瞬間的沉默過後,吸血鬼們都笑了。
  「別嚇人嘛,原來是奴隸!是誰『魅惑』了男生小鬼?」
  「首領明明說過待在宴會廳的人都還不能吃,解禁令已經下來了嗎?」
  「天曉得,想知道就去看看啊。」
  他們所說的宴會廳,應該是餐廳的用餐區吧。從他們的口氣聽來,人質似乎還沒遭到吸血。
  首先,要致力於解決眼前的敵人。
  這個狹長形的房間兩側都有一排置物櫃。正面深處是窗戶,有一隻敵人靠在那裡。右邊近處有兩隻敵人與一名人類,左邊遠處也有兩隻敵人和一名人類。
  水無月繼續假裝受到「魅惑」,走進更衣室。
  「我來餵各位吸血鬼了,也請大家享用我的血,一定很美味的。」
  「啊~~『魅惑』了這小子的傢伙是變態吧。大概是命令他來給我們吃……」
  「人質不是還很多嗎?死了一個也無所謂吧。」
  站於左方遠處的一隻吸血鬼朝水無月招招手。水無月回應他的要求,走了過去。
  「幹嘛,你看上這小子了?」
  「沒有啦,總覺得這小子莫名性感……」
  水無月被一把拉過去,吸血鬼的氣息撲在脖子上。
  這時,水無月的左手往旁一揮,刺穿了在身旁對女性吸血的敵人心臟。
  ──先是一隻。
  「噗!這是怎樣!」
  吸到人工血液的吸血鬼驚愕地大喊。在他繼續呼喊前,水無月挖出了他的心臟。紅色塊狀物掉在地上,剩下三隻都定住不動。
  「你這小子……!」
  當吸血鬼們臉色大變時,水無月縱身躍起。
  後空翻。
  水無月在幾乎碰到天花板的高度後空翻,對位於房間右側的兩隻敵人射出子彈。雙腳一在他們背後著地,就以暗殺劍與手槍貫穿了兩顆心臟。
  ──還剩一隻。
  待在窗邊的吸血鬼總算將機關槍對準水無月,水無月則對他的遲鈍嗤之以鼻。
  「臭小子────!」
  他扣下扳機,發現自己的手臂不翼而飛了。
  眼前有張惹人憐愛的少年面孔。拿著機關槍的雙手落地,發出聲響的同時心臟被刺穿,吸血鬼當場斃命。
  水無月秒殺五隻敵人後收起暗器。
  之後回頭看向背後的兩名女性。她們大概是因為被吸血,臉色像紙張一樣慘白。
  水無月走近癱坐在地,咬得牙關格格作響的兩人,同時說道:
  「後門的吸血鬼都解決了,妳們可以從那邊逃走,也可以在這裡等待救援……」
  
  「不要啊~~~~~~不要過來……!」
  
  她們驚聲尖叫,讓水無月僵住。
  明明被水無月救了,兩名女性卻比被吸血時更害怕。恐懼讓她們的臉抽搐,連滾帶爬地衝出更衣室。門被粗魯地打開,又大聲關上。
  寂靜降臨。
  水無月像遭到束縛似的呆站在原地不動,不久後環顧四周一圈。
  吸血鬼的屍骨悽慘地倒在地上,還有大量的血。
  水無月忽然發現室內有一面穿衣鏡。
  鏡子照出被敵人的血濺了滿身,露出滿面笑容的少年。
  「……」
  他忍不住將手放上自己的臉,這才了解到剛才那兩個女性是因為這樣才逃跑。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滿身是血卻笑得開懷的美少年很瘋狂。
  然而為什麼?他止不住笑意。
  仔細想想,從一開始在後門殺了吸血鬼時,他就處在亢奮狀態。
  每次打倒敵人,就有一股令他戰慄的歡喜湧上心頭。
  甚至有種錯覺,覺得裝在腦部的人工頭腦劇烈地發燙。
  ──啊啊,總算有活著的感覺了。
  機關少年理應沒有生命,但現在,他確切地感受到了「生」的喜悅。
  對自動人偶而言,活著就是要達成自己被賦予的職責。這是設計者設定的概念,也可以說是目的或用途。有了這些,自動人偶才會被打造出來。
  設計者決定的目的才是他們的存在理由。
  「白檀式」的設計概念是暗殺者。
  水無月想起麥亞在課堂上說過的話,大聲笑了出來。
  「咯咯,哈哈哈哈哈……!」
  一旦發出笑聲就再也停不住。
  吸血鬼們斷氣的室內迴盪著少年充滿愉悅的笑聲。
  會這麼高興一定是因為這樣。自己的目的就是不斷殺死吸血鬼,直到把他們屠殺殆盡。所以達成了這個目的的現在,才會讓他高興得不得了。
  這才是我正確的存在方式。
  水無月懷著神清氣爽的充實感走出更衣室。這時,看到外面有三隻吸血鬼。
  三隻吸血鬼看到滿身是血的水無月,瞪大眼睛。
  還來不及思考,水無月就撲向他們,嘴邊仍勾起令人戰慄的笑容。
  機關少年一路將吸血鬼化為屍骨前進。再沒有任何事物阻擋得了想起自己存在理由的他。
  
  
  水無月打倒了後場的所有吸血鬼,來到目的地,也就是餐廳用餐區附近。
  他在廚房內,躲在放置完成餐點的置物台後方窺看情形。
  用餐區中央的桌椅被搬到旁邊,空出了空間。待客用自動人偶都遭到破壞,被丟棄在角落。
  成了人質的客人被集中在中間的空白地帶,坐在地板上。拿著機關槍站在人質旁的士兵及站在室內各處的士兵加起來,可以看到二十名以上。
  即使是水無月,要在確保人質安全之餘對付這麼多敵人也是難上加難。
  正當他心想該如何是好時──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你們打算把我們關在這裡到什麼時候!」
  一道耳熟的聲音響徹整個餐廳。
  一名紅髮少女從人質中站起身,睥睨四周。
  「你們在葉賽爾市中心做出這種事情,你們覺得能全身而退嗎?告訴你們,軍方馬上就會來控制現場!到時候你們都會被關進牢裡!」
  是麗妲。對激進派組織也毫不畏懼,很有她的風格。在麗妲身旁的嘉音蹲在地上,拉著她的手說:「麗妲同學,不可以出風頭啦。」
  「閉嘴,妳想被教訓嗎?」
  附近的吸血鬼將機關槍對準麗妲。
  即使被槍口指著,麗妲仍然老神在在地哼了一聲。
  「你以為我會怕這種槍嗎?你們這些只會欺凌人類的無能非正規軍,根本沒有配備共和國國軍採用的銀彈吧?你們只敢對人類囂張,都不覺得自己沒出息嗎?」
  「妳說什麼?這傢伙……!」
  男子情緒激昂地扣下扳機。
  噠噠噠──槍聲響起。人質發出尖叫,白煙籠罩住麗妲。
  然而──
  「……這樣就結束了嗎?」
  白煙散去時,麗妲毫髮無傷地站著。她的衣服開了幾個洞,可以肯定槍彈有命中。
  但衣服底下的雪白肌膚卻毫髮無傷。
  身體在被鉛彈貫穿的瞬間就開始修復,短短幾秒後恢復了原狀。
  露出無畏笑容的麗妲低頭看著自己。
  「等等,我的衣服都被弄得破破爛爛了!我是為了今天的約會特地買的耶!哎喲,真是的!你要賠我!」
  「為、為什麼吸血鬼會混在人質裡面?我們不是叫吸血鬼先離開了嗎!」
  「你很囉唆耶!我的朋友被當人質,我怎麼可能丟下她!」
  麗妲大聲嚷嚷,瞪著激進派士兵。
  「趕快放下武器投降。還是說,你想讓我親自下手?」
  紅色眼睛發出攻擊性的精光。當門窗應該緊閉的餐廳內吹起一陣不自然的風時──
  「真是命中注定呢!因為這裡很吵,我才來看看,這不是麗妲公主嗎!」
  硬質皮靴聲迴盪在室內。
  一名灰色頭髮的青年從深處現身。他一現身,其他吸血鬼都站直了身子。他們醞釀出來的緊張感瀰漫了整間餐廳。
  吸血鬼們都立正不動。水無月悄悄觀察這名走過他們之間的青年。他有著冰冷的清秀面孔,舉手投足都不像是激進派的戰鬥人員,十分優雅。其他吸血鬼統一穿著迷彩戰鬥服,卻只有他一身黑衣。
  麗妲的目光停在青年身上,明顯皺起眉頭。
  「……威爾亥姆。」
  「哎呀,妳不肯再叫我威利哥哥了嗎?我們以前不是像親兄妹一樣,和睦地玩在一起嗎?來,像以前那樣撲到我懷裡吧!我們來個重逢的擁抱!」
  「開什麼玩笑!你現在只是個非法入境者,真虧你好意思講出這種話。」
  男子滿面喜色地張開雙臂,讓麗妲咬緊牙根。
  路德維胥王弟,威爾亥姆──吸血鬼革命軍的領袖登場了。
  水無月心想:運氣真好,這樣就知道第一個該解決誰了。由於他身為王族,戰鬥力不容忽視,但只要殺了他,組織應該就會瓦解。
  然而──水無月瞇起眼睛。
  他和威爾亥姆的距離太遠。水無月的暗器只有暗殺劍與四連發手槍,暗殺劍的長度只有三十公分,手槍的射程距離頂多只有幾公尺,要是距離更遠,命中精準度與殺傷力會跟著下降。
  他還在思索時,麗妲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跑來海爾懷茲,但我不許你在羅森堡家保護的土地上放肆。馬上放了人質,投降,然後為你至今對人類做過的種種殘暴行為贖罪。」
  威爾亥姆輕笑一聲。
  這惹人厭的笑法讓麗妲皺起眉頭。
  「……有什麼好笑?」
  「我是高貴的吸血鬼王族,為什麼非得對卑微的家畜贖罪不可?」
  「威爾亥姆……!」
  「麗妲,妳也這麼想吧?葉賽爾條約很可笑,我怎麼想都不覺得那是聰慧的羅森堡王提議的。吸血鬼是人類的高階種族,是應該支配人類的存在。不能讓兩者平等,因為這樣違反了大自然運行的道理。支配、統治低等種族是當然的吧?」
  水無月一邊聽著兩人說話,一邊擬定戰鬥計畫。
  即使無法一擊貫穿威爾亥姆的心臟,用人工血液彈封住「霧化」應該行得通。「霧化」有多棘手,他已經在和麗妲的戰鬥中體會過了。
  就算無法射中心臟,只要射中就夠了。
  水無月啟動左手的四連發手槍。
  接著,鎖定瞄準環內的兩隻敵人。
  一隻是威爾亥姆,另一隻是──
  「不,這是錯的。」
  麗妲堅定地回答時,水無月認知到這兩隻當中,有一隻是麗妲。
  水無月進入戰鬥模式後,眼裡看不到麗妲的紅。
  只有藍色的人形。
  「我也是直到最近都不懂。為什麼父王不保護人類,而是讓兩個種族平等共處?畢竟我們能夠使用魔術,總是容易看不起人類這個種族。」
  只要納入瞄準環內,就有可能擊中。由於距離太遠,水無月無法再提升精準度,而且一旦離開廚房,應該會被敵人發現。
  當水無月思索著有沒有辦法只將威爾亥姆納入瞄準環內時,聽見腦中的程式發出疑問。
  ──為什麼不直接開槍?兩隻不都是「敵人」嗎──
  「可是,父王的血劍被擊敗,遇到了能對等談話的人後總算察覺到,人類不是只能被我們保護的脆弱種族。威爾亥姆,你會看不起人類,是因為你不了解人類。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類都可以任我們擺布。」
  藍色的熱顯像影像是對敵人的識別記號。
  肯定就是威爾亥姆和麗妲。
  程式要他開槍。
  你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被打造出來的。
  你在遲疑什麼?抹殺吸血鬼就是你的目的,你的存在理由。你要對吸血鬼客氣,不出手攻擊嗎?
  開槍。
  開槍!
  開槍!!
  
  「我想跟人類當朋友。如果你要對海爾懷茲的國民出手,我會作為羅森堡家的人陪你打一場。」
  
  「────!」
  水無月抓住露出槍口的手,蹲下身子。
  他的呼吸急促,思緒錯綜複雜。頭蓋骨內側有一股濺出火花似的感覺襲來,讓水無月抱住了頭。
  ……他沒有開槍。
  因為他莫名覺得不能開槍。
  水無月不知道違背程式的判斷是否正確。
  「我很遺憾,麗妲公主。原來妳也和羅森堡王一樣變了嗎?」
  「生物會學習成長,不能一直維持原狀。」
  「成長啊,我怎麼想都只覺得妳成長茁壯的只有身體,腦子反而退化了呢。」
  「你、你在看哪裡說這句話!你這個色鬼!」
  麗妲滿臉通紅地用雙臂遮住身體。破爛不堪的針織衫有一部分撕裂開來,煽情地露出肚臍。
  被麗妲狠狠瞪著,威爾亥姆仍從容地微笑。
  「何必那麼害臊呢?畢竟我是妳的未婚夫。」
  這時,嘉音小聲地「咦」了一聲。
  接著,麗妲的頭上冒出蒸氣,跺著腳大喊:
  「是前未婚夫!前未婚夫!從七年前簽訂葉賽爾條約的同時,我們家就和路德維胥家分道揚鑣,婚約也解除了吧?哪怕只是暫時,曾經和激進派罪犯訂婚是我的黑歷史,你不要在這種地方爆料!」
  「沒錯,就是因為妳父親有了吸血鬼和人類是平等的瘋狂思想,我們才會被拆散。可是,我不會放棄妳。這七年來,我一直在想要怎麼把妳搶回來。」
  「你說什麼……?」
  「今天我也是來說服羅森堡王,要他撕毀葉賽爾條約,讓吸血鬼支配海爾懷茲。」
  威爾亥姆才說完,從手中亮出紅劍。麗妲還來不及反應,劍身已經扭曲伸長,纏繞住蹲在麗妲身旁的嘉音。
  「呀啊!」
  「嘉音!」
  嘉音被有如大蛇扭動的劍纏住,被拉到威爾亥姆身邊。威爾亥姆的手粗暴地抓住嘉音的頭髮。
  「麗妲妳剛才說是朋友的家畜,是這女孩嗎?」
  「威爾亥姆!放開嘉音!你敢傷她一分一毫,我都不會饒過你!你要是敢亂來,我的血劍會把你千刀萬剮!」
  麗妲舉起手。
  風聲轟然響起,室內的桌椅都跟著震動。遮住餐廳窗戶的窗簾翻飛,天花板上的吊燈也劇烈搖晃。穿著戰鬥服的吸血鬼也被突然吹來的風嚇得顫抖,成為人質的人類發出尖叫。
  然而,威爾亥姆對吹亂頭髮的風完全不為所動,仍然用劍壓制住嘉音,像在開導小孩子似的對麗妲說: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30/063b9a8eb265.jpg
  
  「妳在這裡使用『風葬玫瑰』可算不上明智。妳的年紀還小,控制不了血劍吧?妳不在乎人質嗎?要是妳在我們面前動用這種風,人質應該無法毫髮無傷。」
  他說得對。
  麗妲懊惱地收起血劍。
  「放了嘉音。如果你要抓人質去和父王交涉,有我一個就夠了,不是嗎?我會乖乖讓你們抓走,相對地,把這裡的人類都放了!」
  聽到麗妲這麼說,人質們立刻浮躁起來。
  周圍一片騷動時,麗妲展現出王族風範,威風凜凜地直視威爾亥姆。
  然而──
  「妳說妳要代替家畜被俘虜……?我改變主意了。看來有必要在見父王之前,先矯正妳的想法。」
  威爾亥姆嘆了一口氣,眼裡泛著陰沉的光。下一秒,他手上的劍伸得更長,也繞住了嘉音的脖子。
  「嗚、啊……!」
  「威爾亥姆,你做什麼!」
  麗妲大喊。
  被勒住脖子的嘉音發出呻吟,威爾亥姆用看著飛到餐盤上的蒼蠅的眼神看著她。
  「妳似乎因為和人類一起生活,完全迷失了自己。竟然想為了人類犧牲自己,妳身為吸血鬼王族,不可以做這種事。我決定了,我要把陪妳玩樂的家畜殺得一隻都不剩,得讓這位以為自己和家畜同等的可憐公主清醒才行啊。」
  「住手,威爾亥姆!我求求你,你聽不進我的請求嗎!」
  威爾亥姆望向麗妲。沉浸在自我陶醉思想裡的青年露出了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心愛的麗妲,當這隻家畜只剩下腦袋,妳一定也會清醒的。」
  他寵愛地說著。
  下一秒,水無月從廚房衝了出來。
  他以快得用眼睛看不到的速度跑在堆到牆邊的桌子上,再跑向用餐區的另一頭。
  水無月強而有力地一蹬桌子,撲向威爾亥姆,朝他的心臟刺出暗殺劍時……
  「!」
  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當暗殺劍只剩幾公分就要埋進威爾亥姆體內時,有物體從一旁飛來,彈開了暗器的劍尖。
  水無月受到意料外的攻擊,馬上將目標從心臟變更為手臂。
  砍飛了握持血劍的手臂。
  紅劍消失,嘉音被拋了出去。
  水無月還來不及乘勝追擊,威爾亥姆讓剩下的手中出現血劍,接著驚愕地皺起臉。
  他往後跳開,拉開與水無月的距離。
  「水無月……!」
  麗妲發出歡呼,得到解放的嘉音則在地上不斷咳嗽。
  由於被事先抹上人工血液的暗殺劍所傷,現在威爾亥姆無法使用「霧化」了。他會震驚,應該是為了這件事。
  然而在那之前,水無月不知道彈開暗殺劍的攻擊從何而來。
  連被盯上的威爾亥姆本人都無法對水無月的突刺做出反應,為什麼會被從旁攻擊?
  水無月瞄了一眼攻擊飛來的方位,但是現在只有那些舉起機關槍的雜碎。不是他們做的。
  水無月因警戒著來路不明的敵人而無法行動時,麗妲因為他的登場,氣勢一振,帶著得意的表情指著青年說:
  「到此為止了,威爾亥姆!我告訴你,水無月雖然是人類,卻比我強!」
  「什麼……?」
  威爾亥姆以狐疑的眼神看著水無月,眉頭忽然一蹙。
  「……你是從哪裡進來的?從一開始就躲在這個房間裡了嗎?」
  「是後門。所有衛兵都死了,現在活著的只剩待在這裡的傢伙。」
  威爾亥姆臉色大變。
  他對附近的一隻吸血鬼下令:「去確認!」吸血鬼趕緊拿起無線電……
  「我們是共和國國軍!人質趴下!」
  通往後場的門「砰!」的一聲開啟,一群共和國國軍的士兵湧入。
  怒吼一般的槍聲迴盪在餐廳內,同時顧客用的門也被擊破,許多士兵陸續湧進。
  「嘖,撤退!」
  威爾亥姆憎恨地喊道,跑向窗戶。
  水無月不放過他,追了過去。
  將四連發手槍對準他。
  開槍時,子彈又被某種物體擊落。
  怎麼可能!到底是誰做得出這種擊落子彈的把戲……
  水無月的視線一掃,看見了一頭亮麗耀眼的金髮。
  槍戰的白煙與士兵們湧進的混亂中,一名女性穿著不合時宜的白色套裝,與威爾亥姆並肩奔跑,彷彿是在保護他。
  ──怎麼會……
  水無月覺得這套純白的套裝很眼熟。
  修長的身體是迷人女性的典範,讓擦身而過的男性都回頭多看一眼。然而,據說實際上沒有人敢找她攀談。太過端正的五官及正式的服裝給人冷淡的印象,而且她本身的情感表達也不豐富。
  然而,這些都只是枝微末節。建立在經驗上的戰鬥技能、大量的知識、臨機應變的判斷力及卓越的領導能力……除了她,沒有人能勝任隊長。就是她率領水無月的哥哥姊姊驅逐了吸血鬼,讓「白檀式」的威名轟動全世界。
  「睦月姊姊!」
  聽到水無月的聲音,女子微微露出側臉。
  與記憶領域中的模樣完全相同的鈷藍色眼眸捕捉到了水無月。這個動作讓水無月覺得有點生硬。
  「為什麼……!」
  水無月的話才說到一半,威爾亥姆就擊破了窗戶,縱身躍出。
  金髮女子沒有回答水無月,只對他投以讀不出任何感情的冰冷一瞥,就追隨威爾亥姆而去,背影消失在窗外。
  水無月跑向破碎的窗戶,往下方看去。
  女子也跟著威爾亥姆著地。她的動作看起來果然少了些俐落。兩人就這樣依偎著,消失在葉賽爾的街道。
  水無月杵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
  
  兩人走在夕陽西下,昏暗的小巷裡。
  圓潤的月亮漫無目的地浮在深藍色的天空中,徘徊在流動的雲朵間。
  白天時舒適的氣溫宛如假象,每當冰冷澈骨的夜風將全黑的行道樹吹得婆娑搖曳,嘉音就抱住自己的雙臂發抖。
  嘉音與水無月所住的獨棟小房屋是春海單身時擁有的工坊。為了方便埋頭於製作,這間工坊獨自蓋在葉賽爾的郊外鄉間。
  嘉音從共和國國軍的偵訊中獲得解放後,一直沉默不語,直到看到房子的屋頂才開口。
  「……你為什麼做出那種事?」
  「妳不一一問我,就不懂我行動的理由嗎?」
  「不要扯開話題,你應該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儘管讓威爾亥姆逃跑,但所有人質都被共和國國軍救出來了。傷者被送去醫院,渾身是血的水無月也被誤以為受了傷,差點被送去醫院,但他堅決拒絕了。他忍著被嘉音拚命說「他還是小孩子!送他去醫院的話,他會哭著逃出來!」的屈辱才逃過一劫。
  當時,她聽見麗妲和士兵們說的話。
  『我們抵達的時候,後場有三十七人份的吸血鬼革命軍戰鬥服和灰燼。看來是有人殺了他們。』
  隨著時間經過,吸血鬼的屍體會變成灰燼。
  「殺了那麼多吸血鬼,還在那麼多人的地方做出人類做不到的動作,甚至使用暗器,不就等於在透露你的真面目嗎?我平常明明一直吩咐你不要洩漏身分……!」
  「不這麼做就救不了妳。要我不發揮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特性,完成人質救出作戰是不可能的。」
  「所以,誰叫你做那種事了?讓軍方救出人質不就好了!」
  聽到嘉音用尖銳的聲調大喊後,水無月才注意到嘉音所說的「那種事」和自己所認知的定義有微妙的差異。
  「為什麼要由水無月出手戰鬥,救出人質?不管是因為犯人是吸血鬼還是因為我成了人質,這些都無關。水無月什麼都不用做,乖乖等我們被釋放就好了。你每次都這樣,自己亂來,不聽我說的話。今天也是,我又沒叫你救我!」
  水無月用力咬緊了牙關。
  這是怎樣?責怪我殺死吸血鬼就算了,救出人質為什麼要受到責怪?
  「開什麼玩笑,打倒『敵人』是我的職責,我的目的。完成這些有什麼不對?」
  「就說了,『敵人』是什麼?現在不是十年前,國家的情勢和法律都和你被打造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了。」
  「我當然有掌握到這點小事,還比妳精確得多。別小看我的記憶容量。」
  「既然這樣,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分穿幫的話會很危險吧?你愈出面多管閒事,會愈危險!」
  「妳說我多管閒事?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要不是我出手,妳早就死了。妳想被吸血鬼勒死嗎?是我救了妳的命,不准侮辱我的存在理由!」
  「就算我得救了,要是你的身分被發現就沒有意義了。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才要問你,你想讓自己的身分穿幫,被毀掉嗎?想像其他『白檀式』一樣,被關掉動力,擺設在博物館展覽嗎?你想要變成那樣嗎?」
  「對,無所謂!如果達成目的後被毀掉,那是求之不得!我原本也應該被關在玻璃櫃裡,結果卻在這種和平病的時代被啟動,逼我沒有意義地生活下去……我不想看到這種未來!就算被毀掉又怎樣,我才不管!」
  
  ──啪!
  
  臉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水無月的眼睛捕捉到發生什麼事。
  是嘉音用力揮出的手打在他的臉頰上。
  「…………妳這是幹嘛?妳忘了我沒有痛覺嗎?」
  水無月嘴上這麼說,內心卻感到動搖。
  這是他第一次被這樣對待是原因之一,然而,他更無法理解的是被嘉音打的瞬間,他覺得心頭一陣沉重。
  被打的人是水無月,嘉音卻露出像是她自己挨了這一巴掌的表情。
  「……為什麼你要說壞掉也無所謂?你是媽媽留給我的唯一一具自動人偶,怎麼可能壞掉也無所謂?我能證明『白檀式』清白的手段明明只剩下水無月你了……!」
  悲痛的嗓音撕裂夜晚的空氣。
  證明?手段?
  水無月聽到這幾個意想不到的字眼,茫然看著嘉音。
  「──『白檀式』真正的概念是愛。」
  嘉音突然這麼說。在這句話的觸發下,沉睡在水無月記憶領域深處的記憶資料甦醒過來。
  那也是以前春海只對他說過一次的話。
  他在眼前的少女身上看見了記憶領域中的母親身影。
  然而,只有一瞬間。
  嘉音像抓住浮木一般緊緊抓住水無月的大衣。
  「我也只聽媽媽說過這句話,所以不清楚細節。可是,有一件事我很確定──凱爾納悲劇,本來不應該發生才對。」
  少女的背顫抖,深深吸一口氣後大喊:
  「『白檀式』不是殺人人偶,媽媽不可能做出只會殺人的殘忍自動人偶。我要和水無月一起生活,證明這一點!」
  為什麼嘉音每次都邀水無月一起吃飯?
  為什麼嘉音要帶水無月去學校?
  為什麼嘉音要讓水無月看電影?
  疑問解開了。不是嘉音硬將自己的興趣塞給他,也不是在扮家家酒,她是想教水無月學會殺戮以外的事。
  仔細一想,這很不對勁。如果她真的想隱瞞水無月的身分,只要不啟動水無月,把他放在家裡就好。她沒有必要特地帶著火種到處走,和危險共處。
  然而,自從他第一次被嘉音叫醒後,沒有一天沒被叫醒。
  無論去哪裡,嘉音都找水無月陪伴,讓他看一樣的景色,歷經一樣的經驗。即使有風險,嘉音仍然選擇讓水無月成長。
  水無月無話可說地注視著嘉音,嘉音的眼睛漸漸濕潤。
  「我受夠了聽別人說得好像一切都是媽媽和『白檀式』不好,受夠了只是使用諧波齒輪就被霸凌。誰也不肯了解我……為什麼沒有人……嗚啊啊啊啊啊!」
  ……他第一次看見嘉音哭。
  嘉音彷彿要把過去隱忍的一切都宣洩出來,全身顫抖並嚎啕大哭。從少女的眼睛不停滴落的大顆水珠反射出朦朧的月光而閃閃發光。嘉音頻頻用手擦拭濕潤的臉頰,狼狽地吸著鼻涕。
  直到現在,水無月才認知到她是十五歲的少女。
  不是那個淡淡地承受同學霸凌的少女。
  而是失去雙親,偽造身分,受到社會排擠的孤獨少女赤裸裸的模樣。
  看到她露出的脆弱的一面後,水無月心想──
  放棄戰鬥的,到底是誰呢──
  嘉音並不是出於死心才乖乖承受同學的排擠。她之所以不反駁,是因為沒有足以反駁的證據。
  堅持使用諧波齒輪也是一樣。嘉音想在自己的自動人偶中使用諧波齒輪,向社會證明這種齒輪並不危險。
  她並非不懊惱,並非麻木不仁。母親與「白檀式」遭人貶低,她比任何人都難受。她獨自一人──連本來應該跟她站在同一邊的水無月都不懂她,只能自己承受。
  只是水無月沒察覺,她有確實用行動在反抗。
  相較之下,無法理解她的意志,只是每天鬧彆扭度日的自己是多麼愚蠢。
  ──我在搞什麼啊?
  水無月聽得動容,無地自容地低下頭。
  機關少年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哭泣的少女。
  夜幕一視同仁地籠罩住嚎啕大哭的少女,與杵著不動的少年。
  過了一會兒,嘉音自行止住眼淚,邁出腳步。水無月對她的背影粗魯地說:
  「……今後我會聽妳的話。」
  嘉音的背抖了一下。
  少女沒有回頭地走,一頭白銀長髮上下擺動,看起來像是點了一下頭。
  水無月跟在嘉音身後。
  只有夜空中的月亮看著兩人的距離漸漸縮短。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40

  第四章 episode.4 機關少年要學會戀愛?
  
  
  一間位於葉賽爾郊外的廢棄工廠。這間工廠以前是用來製造戰鬥用自動人偶,如今已經關閉,鐵絲網上掛著禁止進入的牌子。多年未經清掃的建築物醞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沒有人會接近。
  然而,最近有一群人棲息在這裡。是吸血鬼革命軍。
  威爾亥姆逃離餐廳後,好不容易逃回據點,心情十分暴躁。
  「部署在後場的那些人竟然全軍覆沒了?我可是一聲槍響都沒聽見!那個小子做了什麼!」
  威爾亥姆表情猙獰地說完,看向有如影子佇立在房間角落的自動人偶。她遵照命令,隨時都在他身邊擔任護衛。
  「喂,妳也看見了那個叫水無月的傢伙吧?看起來是人類,但多半不是人類。妳認為呢?」
  麗妲說他是人類,但威爾亥姆實在不覺得他是人類。從廚房衝出來的爆發力、跑過餐桌前進的速度、砍斷自己手臂的力氣,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器。如果不是眼睛產生了錯覺,他的劍刃是從手腕伸出來的。只是也許是在攻擊後立刻收起來了,除了自己,似乎沒有人發現。
  而且,不可能有人類比吸血鬼王族還強。麗妲竟然說他是人類,也太不知世事了。
  威爾亥姆陶醉在甜美的懷舊思緒中,心想麗妲從以前就有點傻傻的,耳裡卻聽見令他驚愕的回答:
  「沒錯。水無月不是人類,是白檀春海設計的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機關騎士『白檀式』。」
  「『白檀式』應該只有五具!為什麼會有第六具!」
  「五具是投入實戰的數量,白檀博士打造出來的數量共有六具。可是,博士判斷『規格不符』,所以水無月被博士從部隊中除名了。」
  威爾亥姆聽著自動人偶平淡的說話聲,小聲地沉吟:
  「所以那是失敗作嗎?看起來不像那種廢物啊。」
  
  *
  
  叮鈴──叮鈴──門鈴聲響起。
  嘉音在自家檢查水無月的運作是否正常,發出小小的一聲「啊」。她從連身工作服的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掉手上沾到的油。
  「一定是麗妲同學。水無月,你先在脖子上貼個OK繃。」
  「怎麼?妳找她來家裡嗎?」
  「她今天早上打電話來,自顧自地說『放學後我要去妳家玩!』就掛掉了。」
  嘉音嘆了口氣,走去玄關。水無月乖乖聽話,用OK繃貼住留下吸血齒痕的地方。
  他貼好時,聽到開門聲與說著「嘉音,妳怎麼穿這樣?」的說話聲。「連身工作服是最推薦的自動人偶整備師工作服,起源是在十八世紀……」「啊,我知道了。」
  經過一番對話後,身穿制服的麗妲喊著「水無月!」跑來。少女的身體輕巧地納入水無月懷裡。
  「我好想你喔。因為水無月你在那之後一直不來學校,害我好無聊。」
  麗妲把手臂繞到他背後用力抱緊,將柔軟的身體貼上來。後頭的嘉音慌了手腳,大喊:「麗妲同學!離遠一點!快離水無月遠一點!」她還在怕我會殺了麗妲嗎?真是冤枉。
  「我聽嘉音說,上次的人質事件後,你一回到家就貧血昏倒了。現在已經可以起來了嗎?」
  麗妲放開水無月後問道。
  水無月與吸血鬼大打出手,需要進行大規模的修復作業,因此請假,沒去上學。
  「沒有問題,所有動作都已經確認過了。」
  「也是,總覺得嘉音的臉色比你還糟糕。」
  「「……」」
  麗妲的目光從水無月轉移到嘉音身上。
  就如她所說,嘉音已經有了黑眼圈,更襯托出臉色的蒼白。
  水無月是違法自動人偶,修復工程當然得由嘉音獨力進行。若說水無月是第一次實戰,嘉音也是第一次進行實戰後的維修。這幾天來,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進行作業。
  嘉音迅速別開目光,說聲「來喝茶」,請兩人走向廚房。
  「葉賽爾也變得很危險呢。聽說現在連學校裡都有共和國國軍進駐。」
  「是啊,是由父王主導,尤其針對學校四周加強戒備。可是,為什麼嘉音沒來學校卻知道這種事?」
  「因為麥亞老師有打電話給我。」
  嘉音一邊說一邊把三人份的紅茶與裝了齒輪餅乾的籃子放到餐桌上。
  麗妲立刻開始朝著自己的紅茶吹氣。吸血鬼由於體溫低,很怕燙的食物。
  「父王愛操心的個性真的也很令人傷腦筋,我差點連學校都沒辦法去了,說是擔心我發生意外。像今天也是,說放學後要直接送我回家,所以我才甩掉護衛跑過來。」
  「麗妲同學,也不用為了來我家做到這個地步……」
  「不這樣就見不到水無月了啊!之所以會弄成這樣,都是威爾亥姆不好!下次遇到他,我要用我的劍轟飛他。」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你們不是訂婚了嗎?」
  聽水無月問起,麗妲把紅茶噴了出來。
  「不會吧?為什麼連水無月都知道!是嘉音說的?」
  「不是我。我沒跟水無月提起這種事……」
  「我在廚房聽到的。妳不是喊得很大聲嗎?」
  「啊啊!」麗妲雙手抱住頭。
  「不是!不是這樣的,水無月!那是父王他們自己決定的婚約,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小時候什麼也不知道,和他一起玩而已,絕對沒有做什麼你該放在心上的事!」
  「我什麼都沒放在心上啊。」
  「咦?」
  麗妲看著一臉不可思議的水無月,睜大眼睛愣住了。
  而嘉音一臉事不關己地端起紅茶。
  「既然他們來到了海爾懷茲,吸血鬼革命軍被捕是遲早的問題。共和國國軍裡也有吸血鬼士兵,我實在不覺得是一介武裝組織能夠對抗的……」
  「哎呀,嘉音沒看電視嗎?現在認為最危險的不是吸血鬼革命軍,而是暗中殺死吸血鬼革命軍的『白檀式』喔!」
  這次換嘉音嗆到了。她咳了好一陣子後,朝麗妲探出上半身問: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提到『白檀式』?」
  「因為在不知不覺間,有三十七個吸血鬼化成灰了喔!除了『白檀式』,不可能有人辦得到這種事!」
  「也、也許是這樣,可是『白檀式』早就被破壞了才對,不可能事到如今還在街上活動。」
  「不對,還有,有『白檀式』還沒被破壞。」
  嘉音與水無月都默不作聲。
  麗妲看到兩人吞了口口水,也以真摯的表情開口:
  「就是睦月。」
  感覺得到嘉音悄悄鬆了一口氣。麗妲則眼神發亮地續道:
  「你們想想,以前在獵殺失控的『白檀式』時,只有睦月的殘骸沒被找到吧?所以大家在想,說不定睦月還在活動。」
  嘉音含糊地附和了一聲。
  一旁的水無月則想起了那名伴隨著威爾亥姆的金髮女子。
  他心想那肯定是睦月。
  冷靜想想,能夠彈開水無月暗器的,只是反應速度不在他之下的「白檀式」。
  她的註冊商標──白色套裝也和以前沒有兩樣。
  睦月對春海一開始給她的這一千零一套衣服格外珍惜,上戰場時也穿在身上。水無月說過既然這套衣服很寶貴就不應該穿上戰場,她卻回了一句「你說的話我無法理解」。等到他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是一陣子之後的事了。
  每次睦月從任務中歸來時,純白色套裝都不曾弄髒。
  「說睦月還活著的都市傳說從很久之前就有了,雖然很難想像失控的自動人偶自行恢復神智。」
  「才不是都市傳說!對了,嘉音不知道另一件大事吧……當時,在人質事件發生的同時,有人從展示在博物館的如月身上偷走了諧波齒輪。是利用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餐廳大樓,導致博物館戒備變得薄弱時犯下的案子。」
  「天啊!現在諧波齒輪是很難弄到的貴重物品耶。齒輪會像拍上沙灘的波浪一樣平穩地咬合,就算想陶醉地看上一整天也用不著偷走……」
  「有這種變態犯案動機的人就只有嘉音!不是這樣,會需要如月的齒輪的,只有跟他一樣的『白檀式』了吧?所以大家都在猜偷走諧波齒輪的是不是睦月。畢竟『白檀式』製造出來超過了十年,就算齒輪的壽命到了也不奇怪。可是……」
  「那是疏於保養!因為諧波齒輪沒有背隙,聽說可以用上一百年。要說她的齒輪因為壽命到了而壞掉,這是不可能的,一定只是因為平常疏於保養而生鏽。馬上把睦月的持有者叫來這裡!我來好好教這個人正確的保養方法……!」
  「這樣根本講不下去!水無月,想想辦法!」
  「嘉音進入自動人偶迷模式後,我只能無條件投降。所以,『可是』什麼?」
  水無月大口喝光紅茶,問了這句話。他正要把最後留在杯子裡的檸檬切片扔進嘴裡時,被嘉音一把抓住手腕。
  「很令人費解。餐廳的人質事件與『白檀式』齒輪偷竊案,發生的時機太巧了。認為特地偷走如月齒輪的人是睦月比較妥當,可是,如果睦月和威爾亥姆勾結,吸血鬼革命軍不可能會犧牲掉三十七人吧?」
  「畢竟不可以殺了自己人啊。」
  「就是這樣。所以目前軍方對整個葉賽爾採取了臨戰戒備,因應吸血鬼革命軍和睦月這兩股勢力。」
  知道真相的水無月已經看出一些端倪。
  可以推測威爾亥姆引發人質事件,是為了讓睦月偷走齒輪。而睦月多半是齒輪生鏽,身手才無法達到以前的水準。
  然而,睦月修好齒輪後打算做什麼呢?
  說起來,睦月為什麼會聽吸血鬼的命令──
  麗妲吃著餅乾說:
  「水無月說不定有在餐廳後場遇到睦月。如果不是被『魅惑』,也許就能看到睦月了,真的好遺憾。」
  水無月在接受共和國國軍偵訊時,供出的設定是他為了救她們兩個而從後門進去,看到吸血鬼衛兵已經死了,進去裡面時被吸血鬼攻擊,遭到「魅惑」。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身在廚房,為了救出嘉音而拿起手邊的菜刀,衝了出去。
  在後場發生的事情只要說是遭到「魅惑」沒有意識,就很方便解釋。
  水無月看著由衷遺憾的麗妲,歪過頭。
  「妳那麼想看睦月嗎?」
  「也不是只想看睦月,是想看活動的『白檀式』。水無月不會想看白檀博士打造出來的最強自動人偶活動的樣子嗎?」
  「……這個嘛,是沒錯。」
  「展示在博物館的,動力都關掉了,沒有意思。能夠將吸血鬼逼到絕境的自動人偶是怎麼活動的?會想親眼見識一下吧?如果可以,真想對打一次看看,不知道他們有多強。」
  「……至少抵擋得住妳的血劍。」
  「聽說即使談過話,也分辨不出『白檀式』與人類的區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竟然連說話也分辨不出是自動人偶,這有可能嗎?」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大概有可能吧。」
  一直忍著笑意聽麗妲與水無月對話的嘉音在這時提議:
  「我家有睦月的初期設計圖,如果對『白檀式』有興趣,要不要看看?」
  
  
  由於這裡是春海在單身時期當成工坊兼住宅的地方,家裡有用來製作自動人偶的工作室。
  在嘉音的帶領下,麗妲一走進去就「嗯!」的一聲摀住了鼻子。
  「這裡會有機油味,不過不要在意,久了就會習慣。」
  「習慣就好了嗎!」
  麗妲摀住鼻子,看著若無其事的嘉音與水無月,一臉傻眼。水無月本來就沒有嗅覺,所以不清楚,但看來房間裡的機油味相當重。
  麗妲環顧室內一圈,發出「哇啊啊……」的讚嘆聲。
  牆上掛著形狀五花八門的齒輪,陳列著精巧的自動人偶手腳,書架上擺著一堆專用術語的書……這些都是春海留下的。嘉音從小就接觸這些,似乎是靠自學的方式學習春海製作自動人偶的做法。
  嘉音拉開擺在房間一角的大桌子的抽屜。
  「有了,是這個。」
  嘉音拿著老舊的筆記本走回來。
  「裡頭寫著媽……白檀博士在學生時期記錄下來的設計圖。看過設計圖,就能清楚知道這個人想製作的是什麼樣的自動人偶。」
  水無月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本筆記,湊過去看向麗妲手上的設計圖。
  上面用鉛筆畫著自動人偶的全身圖,空白處以一板一眼的筆跡寫著設計概念與大概的功能。一頁頁翻下去,上頭畫著齒輪配置圖與各個零件的詳細設計圖,還寫了想加上的功能,以及各種替代方案與廢棄方案。
  這本筆記中有春海多方嘗試的痕跡。
  「好厲害。自動人偶是這樣一步步設計出來的吧……可是,為什麼嘉音會有白檀博士的設計圖?這個如果是真的,應該是非常寶貴的資料吧?」
  「咦?」嘉音慌張地大喊。
  「這、這是複本。我把博物館展示的資料都抄下來了,其實我是個自動人偶迷!」
  「妳在說什麼啊,我早就知道了!」
  雖然轉得有點硬,但似乎順利掩飾過去了。
  「睦月的原型是這個。」
  嘉音翻閱紙頁。
  翻到畫著一名約二十歲,身穿套裝的女性時停下來。
  她的五指夾著長針,這種針可以用來近戰也可以投擲。從暗器來看,就是睦月不會錯。
  但設計稿上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戴著眼鏡,把托盤夾在腋窩。
  「設計概念是最強的祕書,從奉茶、行程管理到貼身護衛一手包辦。以她完美的頭腦與身體,完全輔佐您的工作……咦,這就是睦月?」
  麗妲唸出與畫稿寫在一起的文章,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看向嘉音。
  「大概白檀博士從以前就有讓自動人偶配備暗器的構想。她一開始想設計的似乎不是對吸血鬼戰鬥用的自動人偶,而是祕書。」
  「為什麼會是祕書呢……?」
  「天曉得,我也不清楚。」
  水無月看著筆記本上的睦月,輕笑出聲。職場女性舉起暗器的模樣很不真實,甚至顯得滑稽。「白檀式」是要在戰場作戰才像樣。
  「這就是天才白檀博士的設計圖?總覺得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坦白說,很糟。白檀博士的設計圖真的很亂七八糟。總之就是多功能,多餘的設計非常多,明明誰也沒對自動人偶要求這些功能。」
  嘉音看到麗妲歪著頭後靜靜地說:
  「白檀博士追求的自動人偶,就是人類。」
  這或許也可說是一種傲慢。
  他回想起記憶領域中的母親。
  就水無月所知,她是一名與自滿完全相反的女性。到了現在,他也不知道春海是懷著什麼想法才想打造出「人類」。
  「不管是哪個技師,都不會想製作這樣的自動人偶。因為明確定好用途的自動人偶不需要盡可能趨近於人類。待客用自動人偶能待客就好,駕駛用的也不需要駕駛以外的動作。一開始只需給予對應在用途上的知識,寫出能做出完美行動的程式就夠了。」
  這世上普及的自動人偶都設定為「○○用」,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
  「可是,白檀博士不對此感到滿足。她一直在追求多功能,能透過學習學會所有事物的自動人偶。有一部分的人予以肯定,覺得這樣的自動人偶就和人類一樣,將她譽為天才。」
  『媽媽不可能做出只會殺人的殘忍自動人偶。』
  那天晚上,嘉音這麼說過。
  戰鬥用自動人偶本來只會戰鬥。可是,水無月能去上學,能和嘉音一起吃飯,也能和麗妲和睦地談話。這就是春海設計的自動人偶最大的特徵。
  「……和人類一樣的自動人偶,講出來就覺得好厲害。她沒做過戰鬥用以外的自動人偶嗎?」
  「嗯,這個嘛,看這本筆記也知道,白檀博士設計的作品要當成一般普及的商品會有致命的缺陷,應該沒辦法做出量產品。」
  嘉音苦笑著,視線落在筆記本上。
  這時,麗妲想起了什麼似的「啊!」了一聲。
  「對了,既然白檀博士的自動人偶沒有做成商品上市,你們不覺得這本筆記本裡會有可以用在競賽中的構想嗎?」
  麗妲說得像是個好主意,但嘉音面有難色。
  「很難說,我是覺得不太有參考價值。」
  「不看看怎麼知道?說不定有意外的構想沒被發現啊。」
  麗妲說著翻動紙頁。
  『設計概念是高手獵人。不管是什麼獵物,都能用變成槍的雙手獵殺的狂野青年。水陸兩用,戶外活動時帶去就不會錯過任何山珍海味。』
  喔,這是如月。
  水無月看著筆記本,突然噴笑出來。雖然扛著熊和鮪魚,但臉型完全就是如月。平常叼著香菸耍帥的他應該沒有想到自己的原型會是這麼糟糕的畫稿。
  麗妲也帶著難以評論的表情翻下去。
  『設計概念是日本人偶。熟習花道與茶道,身穿和服的傳統日本婉約女性。能以鐵扇解決溜進房間的蟲子。推薦給想學習日本文化的人。』
  這是彌生。
  一名綁起黑色長髮,身穿金色振袖的少女。她在設定上年紀比水無月小,兩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對親兄妹。
  照理說,和服會阻礙活動,但她跑得比水無月還快。水無月很好奇她的腳是怎麼活動的,曾掀起她的衣襬,結果遭到她認真的攻擊。她是個力大無窮的少女,水無月真的以為自己要被拆了。他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為什麼事情會鬧成那樣。
  水無月嗤之以鼻地心想:她才不是什麼傳統的婉約女性。接著轉念一想──不對,睦月、如月、彌生,那接下來……
  「殺蟲功能是畫蛇添足啊。」這麼說的麗妲繼續往下翻。
  『設計概念是雙胞胎小丑。雖然年幼,卻能巧妙地操縱鋼絲,做出特技表演。鋼絲連金屬也能切斷,所以要DIY時也能派上用場。』
  是卯月和皐月。
  拿著螺旋棒棒糖的雙胞胎女孩,她們能操控鋼絲,以絕妙的默契戲耍敵人。在原型的階段是化成小丑妝,體型也很有圓潤感。實際成品則是惹人憐愛的女孩。
  已經確定了,下一頁肯定是自己。水無月之前還笑別人,但自己的原型會是如何呢?從哥哥姊姊們的遺憾程度來想,他只有不祥的預感。
  「自動人偶的設計概念可以這麼自由嗎?愈看愈覺得我也想得出一些構想來了。」
  麗妲正要翻頁時,水無月牢牢抓住她的手。
  「慢著,已經看夠了吧。妳覺得這本筆記有繼續看下去的價值嗎?」
  「水無月,你突然怎麼了?這些自動人偶是都很另類,但拿來看看也很有趣啊。」
  「就是有趣才傷腦筋!……我沒有勇氣面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我最喜歡的就是下一款,我也想打造出這樣的自動人偶。」
  嘉音露出邪笑,水無月則以犀利的眼神看著她。
  「妳知道下一頁是什麼嗎!」
  「當然,這本筆記本的內容我都記住了。」
  「那我們也要看,這是當然的吧?」
  「笨蛋,住手……!」
  他的制止無濟於事,紙頁翻過。
  上面畫著一個留著短髮的可愛「女生」。
  『設計概念是偽娘,興趣是男扮女裝的美少年。最適合作為偵辦色狼的誘餌。雖然外貌可愛,卻會用暗殺劍逮捕行為不軌的犯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無月垂頭喪氣,讓麗妲連連眨眼。
  「水無月,你怎麼了?我很想要這款自動人偶啊。」
  「……看來這個現實讓水無月難以接受。」
  
  
  水無月因為大受打擊而倒在地板上時,嘉音與麗妲繼續為了競賽開會。
  「我還是想設計出像『白檀式』的自動人偶。」
  「呃呃,妳的意思是說,要做戰鬥用……?這在葉賽爾條約裡……」
  「不是啦,是能夠對話的自動人偶。像商店店員自動人偶都只會說一樣的話吧?就算試穿,我也沒聽他們說過『您穿起來很好看』以外的話,就算是水無月穿裙子,他們也一樣會說『您穿起來很好看』。」
  「……沒有問題,我會在他們說話前毀了他們。」
  「好陰沉!水無月,你陰沉得不得了!為什麼這麼黑暗?」
  「嗯,他只是精神上受到太大的創傷,別理他吧。所以,麗妲同學的意思是希望待客用自動人偶能說出像樣的意見?」
  「沒錯,沒錯,我也會想問今年的流行趨勢或最近的熱賣商品。妳不覺得如果能和自動人偶自由對話很棒嗎?」
  嘉音將手放在下顎,陷入沉思。
  「強化語言程式……?隨機選擇對話模式……從記憶領域中輸出最佳解答?學習是不可或缺的……」
  「我、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這件事有這麼難嗎?不是只要和『白檀式』一樣使用諧波齒輪就能對話嗎?」
  「齒輪掌管的只有自動人偶的動作,使用諧波齒輪是為了讓『白檀式』能做出和人類一樣的複雜動作,對話則是人工頭腦的問題。」
  嘉音說著,腳步再度走向桌子。
  「……『白檀式』的人工頭腦是軍方開發的特製品,但會留下一些構想階段的資料也不奇怪。畢竟既然想設計出能學習的自動人偶,要怎麼設計頭部是最重要的問題。」
  嘉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翻找抽屜。春海留下的資料非常大量,看來沒那麼容易找到想找的東西。
  水無月總算從精神傷害中振作起來,對少女的背影說:
  「春海有個習慣,會把還沒解決的問題貼在書桌正面的牆上。」
  「咦?」嘉音抬起頭來。她的目光停留在桌子前面,隨手用圖釘釘在板子上的一疊紙張。
  水無月也是剛才搜尋十年前的記憶領域才第一次知道這個情報。
  從至今除了「白檀式」,仍然沒有其他會學習的自動人偶來看,可以推測出春海在隸屬於軍方前沒有開發成功。這也表示她留在這間工坊時,人工頭腦的問題還沒解決。
  嘉音拔掉圖釘,翻閱紙頁。
  「……有了,搭載學習功能的頭部設計。可是,這是……」
  水無月往嘉音手上一看,得知了她說不下去的理由。
  「……黑盒子嗎?」
  上面畫的頭部剖面圖中有一大片空白。
  然而,殘留著春海試圖往裡頭裝設某些東西的痕跡。
  如果只搭載一般的人工頭腦會無法學習,這點由其他自動人偶證明過了。
  「白檀式」的頭部裝著超越既有人工頭腦的頭腦──
  「我是不懂很困難的事啦。」
  麗妲看著面有難色地沉默不語的嘉音與水無月,戰戰兢兢地說:
  「可是為什麼水無月會知道白檀博士的習慣?還有,這張書桌到底是……?」
  聽到她這麼問,兩人面面相覷。
  「「我們很迷她!」」
  異口同聲說了。
  麗妲嚇到了。
  「雖然不知道『白檀式』人工頭腦的構造,但要增加對話種類是可行的。記憶領域能塞多少應對模式就塞多少。」
  「應該可以。我也覺得就算是既有的人工頭腦,只要增加登錄的詞彙,應該能做出更像樣的應答,也很納悶市面上的自動人偶記憶領域那麼少嗎?」
  「因為必須留下行動紀錄,所以得把大部分的記憶領域空下來。可是,只要像持有者辨識晶片一樣設計成可以交換,應該能有效活用內建的記憶領域。」
  「紀錄……?晶片……?」
  麗妲聽得一頭霧水,頭昏眼花。
  「紀錄就是履歷。有什麼樣的程式運作,採取了什麼樣的行動,這些都會記錄在自動人偶的記憶領域中。至於晶片,麗妲同學應該也知道。」
  嘉音從手邊的架子上拿起一片持有者辨識晶片給她看。
  比手掌小了一圈的乳白色薄片。
  「喔,這個啊!買自動人偶的時候,一開始一定要插進去的那個!」
  「海爾懷茲從超過一百年前就規定自動人偶有義務插入登錄了持有者資料的晶片。這個零件也是讓人工頭腦運作的開關,必須插入這個晶片,自動人偶才會開始活動。」
  水無月也不例外,他身上插有持有者辨識晶片,上面記載了嘉音的資料。十年前插的是春海的晶片,但這樣會無法使用開機指令,所以嘉音應該換上了新的晶片。
  如果是處在關機狀態,任何人都能更換頸部的晶片。
  嘉音收起晶片,低喃:
  「……我剛才想到了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應該也能達到麗妲同學的要求。」
  「什麼概念?告訴我。」
  嘉音走向麗妲,將手放到嘴邊,在麗妲耳邊說悄悄話。
  水無月眨了眨眼。
  他專注在聽覺,但聽不見。
  麗妲連連點頭,笑逐顏開。過了一會兒,嘉音從她耳邊離開。
  「如何?概念上應該很新穎才對。」
  「好像很有趣,我覺得很棒。」
  兩人像想到了什麼惡作劇,低聲輕笑。好奇的水無月問:
  「什麼?也告訴我吧。」
  「「這是祕密!」」
  紅白兩位少女一起回答,讓水無月吃了一驚。
  「為什麼?我也是團隊的一員吧,應該有權利知道。」
  「不行,還不能告訴水無月。等設計圖畫好了就告訴你。」
  「是啊,要是水無月知道了,絕對會反對。就等到設計完再揭曉嘍。」
  自己會反對……?
  雖然不明就裡,但笑著的兩人沒有想告訴他的意思。水無月覺得受到排擠,大感沒趣地噘起嘴。
  「既然這樣,就表示競賽不需要我幫忙了吧。」
  「你在鬧什麼彆扭啦。我們只是對你保密一下,之後會好好告訴你……這樣一來,既然決定好概念了,麗妲同學,接下來要決定搭載的功能了!」
  聽嘉音說得幹勁十足,水無月只有疏離感。他露出不悅的表情時……
  「啊,水無月負責這個。」
  嘉音把一張紙遞了過來。
  「你去食品行買東西。你已經可以一個人去跑腿了吧?」
  
  *
  
  水無月照著嘉音交給他的採買清單買了許多食材,回到家中。
  傍晚的天空染上橘紅色,將阿爾卑斯山與街景染得火紅。在一片火紅的情景中,隨處都可看見身穿軍服的人。
  看來共和國國軍派出了兵力以戒備吸血鬼革命軍與睦月的消息是真的。水無月若無其事地提著購物袋,從拿著機關槍的士兵們身旁走過。
  其實這是他第一次被派出來跑腿採買。
  水無月不曾獨自外出過,連走去住家後頭的垃圾集中站也是和嘉音一起去。即使在外面被吩咐「你在這裡等我」,她也不曾走到遠得看不見的地方。
  水無月一直以為嘉音是把他當成保鏢。
  他發現不是這樣時,是在被打了一巴掌的那一晚。
  原來水無月只是因為不被嘉音信任,才不能一個人外出。
  嘉音是擔心水無月會做出可疑的言行,所以無法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為了隨時能在眼看會被識破真實身分的時候打圓場,當他做出不像人類會有的舉止時,告訴他適當的對應方式,她才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水無月自以為在保護嘉音,卻一直受到嘉音保護。
  ──我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呢?
  修復作業進行到一半時,他問了嘉音這個問題,得到的回答是:「這是每個人類都要思考的問題。」
  水無月躺在床上,身旁的嘉音一臉認真地幫他換上新的人工皮膚。白嫩的臉上沾到機油,銀絲一般的頭髮也沒梳理,但少女拚命維修少年身體的模樣,該怎麼說呢……很堅強。
  少女呼出的氣息與火熱的視線不時掠過皮膚,讓他有種奇妙的感覺。
  由於作業時間很長,他們做了一項新嘗試,那就是維持開機狀態也能做的作業就直接進行,而他覺得這樣非常不錯。
  「自己的存在理由這種事,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答案。因為人類和自動人偶不一樣,沒有被決定好是○○用的。就算是這樣,就算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人還是會活下去。」
  我不是人類。
  「沒關係,因為水無月不是普通的自動人偶……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理由是什麼,可是,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找到。對於自己為什麼活著,人類想必一直都在尋找自己的答案。」
  春海想打造出人類。
  水無月也是其中一具。
  他心想:那自己也和人類一樣尋找看看吧。
  在這個和平的時代,在新的持有者身邊,不是乖乖接受由別人設定的存在理由,而是找出自己真正的存在理由。
  ──一點鐘方向有敵人兩隻,九點鐘方向有敵人一隻……──
  「夠了。」
  水無月打斷在腦中說話的程式。
  「……不用再做這種事情了。」
  他搖搖頭,切換視覺。從前方走來的兩個藍色人形變成了尋常的情侶。
  沒有「敵人」,不需要進行戰鬥推演。
  水無月第一次以自己的意思阻止了戰鬥推演。
  提著購物袋的少年與這對情侶之間沒有產生緊張感,雙方逐漸錯身而過。
  回到家時,嘉音以不可思議的表情迎接水無月。
  「水無月,怎麼了?你還不記得店家的位置嗎?」
  「妳以為我的記憶領域比五歲小孩還不如嗎?」
  「可是,你走出家門還不到十分鐘……」
  「沒有問題。任務完成了。」
  水無月放下購物袋。嘉音查看裡面裝的東西後,發出驚呼。
  「……真的耶,都有買到。可是,為什麼?從家裡走到商店,單程明明要花上二十分鐘以上。」
  「時間很理想吧。在路途中的那條河時,我沒有走橋,直接跳過去了,這就是勝因所在。」
  「這!你又做這種事情!要是被別人看見……」
  「沒有問題。我有確實做好聲東擊西。」
  「聲、聲東擊西……?」
  「我用四連發手槍趕走了河裡的鳥。行人們都被一起飛起來的鳥嚇了一跳,沒有人看到我高速跳過河川。」
  嘉音張大了嘴。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站在水無月的立場,他一定要完成第一次的跑腿採買任務。這就是所謂的測試,測試水無月能不能按照嘉音的期待行動。要是失敗,又會損及嘉音對他的信任。
  而水無月在測試中永遠都會竭盡全力。現在的他,不是那個沒有幹勁的水無月,是重新下定決心要和嘉音一起生活的新生水無月。
  結果,他很在乎任務所需的時間,甚至在跑腿採買任務中採取了聲東擊西。
  「……嗯,下次你要正常地走人行道去買喔。」
  但嘉音不是很高興。
  水無月感到不安。
  「喂,我的測試有及格嗎?如果有問題,我會重新執行一次跑腿任務。」
  「已經沒有東西要買了,所以不必重來。」
  「可是,如果不及格……」
  看到水無月愈說愈激動,嘉音摸了摸他的頭。
  「水無月,你做得很好。」
  少女笑了,像是在說拿他沒辦法。
  溫暖的手包覆住腦袋。
  水無月任由她的手慈愛地撫摸黑髮,還順便重新夾上髮夾。
  ──對了。
  春海以前也曾這樣摸他的頭,說了一樣的話。
  戰鬥訓練結束或他順利通過各種測試後,春海就會這樣慰勞他。
  當時他單純地為此感到欣喜。
  嘉音沒發現水無月的意識暫時陷入這段懷念又心酸的回憶中,提著購物袋走開。
  忽然間,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對了,麗妲同學不知道要不要在我們家吃晚餐,水無月,你去問一下。」
  「在工作室嗎?」
  「嗯,她好像覺得自動人偶的零件很稀奇,不可思議地看著房裡的每一樣東西。」
  「雖然太遲了,但我找錯加入團隊的人選了吧。她完全沒有自動人偶的知識,大概幫不上忙。」
  水無月回想麗妲的情形,搖了搖頭。
  但嘉音不理會他的擔心,慧黠地笑了。
  「所以,才能放心找她來家裡。即使水無月的備用零件被發現,對麗妲同學也能敷衍過去。」
  「是啊,這點很令人放心。」
  水無月也揚起嘴角笑了,走向工作室。
  走進房間時沒看見麗妲。奇怪,視線在室內掃了一圈,發現有一扇門微微開著。
  那是水無月房間的門。房間與工作室相鄰,嘉音要保養水無月比較方便,也有效率。本來讓他用這個房間是出於這樣的理由,但是……
  水無月無聲無息地打開門。
  看見一名少女完全露出內褲,趴在地上。
  「嗯~~好奇怪……怎麼會什麼都沒有……」
  麗妲趴在地上,視線掃過床底,嘴裡唸唸有詞。門正好位於麗妲的正後方,所以她沒有發現水無月。
  水無月看著內褲問:
  「妳在做什麼?」
  「咿~~~~……!」
  麗妲猛然起身並回過頭,臉上血色全失,一片慘白。看她害怕得像遇見了殺人魔,水無月歪著頭。
  「怎麼了?妳為什麼那麼害怕?」
  「不、不是啦,我不是故意的!是剛好打開門一看,發現是水無月的房間,我也覺得這樣不可以,可是就忍不住進來了而已!我、我沒有聞水無月的制服或床的味道,也沒有在找床底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
  「……」
  「你、你那個懷疑的眼神是怎樣?」
  「是妳在懷疑吧?」
  水無月故作平靜,輕嘆了一口氣。他舉起什麼都沒拿的雙手,以免讓這個已經嚇得渾身顫抖的少女更害怕。
  「──那麼,在我床下有找到螺絲之類的嗎?」
  「咦,螺絲?為什麼是螺絲?」
  「……不,沒有就好。」
  麗妲滿臉問號,水無月也腦子裡一團混亂。
  ──她不是因為覺得我是自動人偶才害怕嗎?她說的味道,是要檢查有沒有保養的機油味,不可告人的東西是我的零件吧?不然還有什麼?
  「我、我要出去了。對不起,我擅自跑進來。我真的只看了一下子,你不要不高興喔。」
  「慢著,妳儘管在這個房間看看,直到妳滿意為止也沒關係。要不要乾脆連內衣褲的味道也確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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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把我當變態!只看過房間就夠了。而且,就算現在找到那種影片,我也會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影片?喔,什麼啊,原來妳是在找那個啊?」
  理解的水無月走向桌子。這時,剛剛應該在找影片的麗妲大感驚慌失措。
  「水、水無月!不用拿出來!已經不用了……!」
  「沒有問題,妳不是在找嗎?我們現在一起看吧。」
  「一起看?等、等一下,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要把房間燈關掉嗎?嘉音也說過這樣比較有氣氛。」
  「嘉音?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提到嘉音的名字?」
  「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我平常會和嘉音一起看。」
  燈被關掉了。
  麗妲癱坐在地,茫然回望著水無月。
  房間裡的光源只剩下從窗戶照進來的微微泛青的暮光。水無月俐落地把錄影帶放進錄放影機後,將最後的光源也用厚實的窗簾遮住。室內籠罩在濃密的黑暗中。
  電視畫面出現一片山雨欲來的黑幕。
  這時,麗妲彈起來似的站起身。
  「不行!不行不行!水無月和嘉音竟然是這麼不健全的關係……!」
  麗妲正大聲呼喊,影片在她背後開始播放。
  播放出壯闊的古典音樂與浪漫的電影片名。
  「…………………………這是什麼?」
  「嘉音愛看的愛情電影。」
  「那你剛才說什麼氣氛是……?」
  「她說關燈看就像在電影院。」
  麗妲注視著電視畫面,沉默不語。
  音樂播放完畢,電影正常地開始。
  但麗妲仍呆站在原地不動,讓水無月歪過頭。
  「怎麼了?這不是妳要找的東西嗎?」
  「沒、沒這回事!好啊,我們一起看吧。」
  水無月坐在床上,麗妲憤然坐到他身旁。
  電影的劇情是描寫吸血鬼少年與人類少女墜入情網,歷經幾番波折後結為連理。據嘉音所說,這似乎是很正統的愛情故事,還說自從簽訂葉賽爾條約後,描寫吸血鬼與人類戀愛的作品成了一大風潮。
  「……欸,水無月,你平常都和嘉音這樣看電影嗎?」
  剛才明明特地連床底下都找過了,麗妲看電影卻不太專心,頻頻斜眼偷看水無月。
  「對。」
  「在全黑的房間裡,像這樣一起並肩坐在床上看?」
  「是啊。」
  「這個家裡真的只有嘉音和你兩個人住嗎?」
  「這也沒必要說謊吧?」
  「像浴室之類的,果然也是共用吧……?」
  「這間房子的浴室只有一間。這怎麼了嗎?」
  麗妲沉默不語。
  看著看著,少年與少女開始擁抱。水無月毫無感慨,這幅光景映在人工視網膜上。
  「那你不會小鹿亂撞?」
  「小鹿亂撞?」
  他往一旁看去。
  從螢幕發出的微弱光線照出麗妲的身影。水無月正經八百地對距離近得快要碰到手臂的少女問:
  「什麼叫小鹿亂撞?」
  「小、小鹿亂撞就是小鹿亂撞!和女生住在同個屋簷下,兩個人單獨待在全黑的房間裡看著這麼浪漫的電影,你沒有任何想法嗎?」
  「要怎麼想才是正確答案?」
  麗妲退縮了。
  電影裡的少年與少女在接吻。
  沒錯,這個他也不懂。在嘉音叫他看的電影裡一定會有這一幕。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水無月注視著麗妲。
  柔嫩的嘴脣近在眼前。
  「嘉音不肯告訴我,只叫我自己想。」
  他將臉湊近時,麗妲窘迫地退開同樣的距離。
  水無月為了探出上半身,將手撐在床上。
  兩人份的體重讓彈簧嘎吱作響。
  「嘉音說看著看著,遲早有一天會懂,可是我到現在還不懂,看了電影也沒有任何感覺。妳看了這個,應該知道怎麼想才是正確答案吧?」
  水無月無意間將麗妲困在雙臂之中。
  少女長長的睫毛在眼前顫抖。
  水無月看著她的睫毛,真摯地開口:
  「我想知道,妳能告訴我嗎?告訴我電影裡說的戀愛是怎麼回事。」
  耳語漸漸消融在黑暗中。
  兩人的氣息交錯,紅色的眼眸晃動。
  過了一會兒,少女不知為何靜靜閉上眼睛時──
  
  喀嘰!
  
  日光燈的耀眼光芒刺激水無月的人工視網膜,敞開的門前站著散發出絕對零度氣息的嘉音。
  「你們在做什麼?」
  
  
  麗妲決定在晚餐前回家。
  公主甩掉護衛後下落不明一事鬧得很大,電視上甚至跑過「搜索中」的字幕。麗妲趕忙打電話回家,被吸血鬼王狠狠訓了一頓。她只好放棄在這裡吃晚餐,說護衛已經來接她了,讓水無月送她到車站前。
  「不要在路上逗留,要直接回家喔。」
  嘉音穿著圍裙,在玄關對水無月說,甚至看得出她的眼神有莫名怪罪的神色。
  「千萬不要對麗妲同學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什麼叫奇怪的事情?」
  「……還會一臉正經地問這種問題,大概不用擔心了吧。」
  嘉音低聲說道。
  而麗妲勾起水無月的手臂說:
  「妳不用擔心水無月啦。你不會突然變成大野狼吧?」
  「大野狼?我沒有變身的功能。」
  麗妲用說著「看吧!」的表情看了嘉音一眼,嘉音則嘆了一口氣。
  「路上小心。」在白銀少女目送下,水無月走出家門。
  和麗妲一起走在天色已暗的路上時,她將身體湊過來,柔軟的感覺包裹住手臂。
  「現在沒有任何人在喔,我們……繼續吧?」
  水無月聽到她悄聲說道,歪了歪頭。
  「繼續?繼續什麼?」
  這麼回答後,傳來理智斷線的聲音。
  手臂被她牢牢抓住。下一瞬間,她像在扔鉛球似的抓著水無月轉圈,等離心力夠了就扔出去。
  水無月在空中調整姿勢,順利著地,但是因為太過突然,讓他嚇了一跳。
  他對追擊做出防備,但麗妲沒有立刻上前攻擊,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讓他莫名所以的謾罵,最後還問:「我和嘉音,你要選哪一個?」他回答:「我跟妳們兩個都會好好相處。」腹部就挨了一記強烈的鉤拳……該怎麼回答才對啊?
  麗妲對他說「夠了」,泫然欲泣地跑走。
  水無月跟上去之後,麗妲就問:「你跟來幹嘛啦,笨蛋!」「嘉音要我送妳到車站。」「我不就跟你說夠了嗎!」「我不接受妳的命令。」「那是怎樣!不要再對我好了!」「辦不到,我已經決定要跟妳和睦相處了。」「莫名其妙!我討厭你!我討厭不肯選我的水無月!」「沒有問題。就算妳討厭我,我還是會和妳和睦相處。」「笨蛋笨蛋笨蛋!」
  一抵達車站,麗妲就撲過來緊緊抱住水無月。
  他以為又會被扔出去,瞬間有所防備,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車站的人潮避開水無月他們走過。水無月被麗妲抱著,忽然低頭看著少女。
  麗妲靦腆地紅了臉頰,把臉埋到水無月的懷裡。
  過了一會兒,少女放開水無月,帶著若無其事的笑容揮揮手說「我們學校見」就走遠了。
  水無月目送她的一頭紅色長髮消失在人潮中,心想:回去之後,有一大堆事情要問嘉音啊。
  說變就變的少女心,終究不是機關少年所能理解的。
  
  
  星空下,水無月踏上歸途。
  走出家門時,嘉音穿著圍裙,多半是在準備晚餐。
  水無月想著:「不知道今晚會是什麼菜色。」忽然露出微笑。
  從嘉音第一次哭泣的那一晚以後,水無月開始會和嘉音一起吃飯。
  這也是因為他反省過先前在餐廳的失態,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想幫助嘉音「反抗」。
  自己離殺戮愈遠,愈能證明「白檀式」不是殺人人偶,也能向世人證明諧波齒輪不是危險的東西,進而洗刷春海的汙名。
  上學、用餐、看電影,全都有意義。
  水無月決定要作為「對抗世人的機關少年(Rebellio Machina)」,與嘉音站在一起。
  當水無月回到家時,皺起了眉──門沒上鎖。
  他心想著嘉音真是不小心,走進玄關。
  「我回來了……嘉音?」
  這個時候,水無月的眼裡看見了一排通往走廊深處的腳印。嘉音不會讓客人穿著鞋子走進家裡。
  心裡騷動不已。
  「嘉音!」
  他按捺著急切的心,循著腳印走。
  走進廚房一看,桌子上有奇怪的東西。
  
  
  一張留言卡被刺在桌上的菜刀固定著。
  水無月看完上面寫的字後,把留言卡揉成一團。上面有威爾亥姆的署名。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40

  第五章 episode.5 機關騎士「白檀式」第陸號
  
  
  「早安,水無月,今天也是個好日子喔。」
  水無月的人生,是從第一次聽到春海輕聲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開始。
  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有母親的臉龐。
  她是自己的製作者,也是自己的持有者。能用視覺辨識出她登錄在持有者辨識晶片中的臉孔,讓水無月感受到歡喜,也可說是一種生命的歡喜。
  他躺在作業台上掃動視線,看見睦月、如月、彌生、卯月、皐月等哥哥姊姊分別探頭看著他,或是從牆邊頻頻偷看。他們興味盎然地看著新弟弟的誕生。
  在家人的圍繞下,水無月坐起身。
  「幸會,我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機關騎士『白檀式』第陸號水無月。主人,謝謝您啟動我。」
  他對持有者問候並報上名字,表達謝意。
  水無月就像世上的自動人偶一樣,說出程式裡寫好的定型招呼語。接著,他補上了用自己的頭腦想出來的原創語句。
  「我也會好好努力,讓自己盡快達到媽媽的期待,和大家一起上戰場。」
  ……掌聲響起。
  這意味著水無月得到了眾人的肯定,認為他是「白檀式」的一員。
  就如水無月所說,為了追上哥哥姊姊,他對任何事都很有興趣,貪婪地吸收知識。水無月旺盛的好奇心有時候會讓春海很傷腦筋,然而,他想盡快成長,成就自己的存在意義。
  他和十六歲的少年一模一樣,想得到母親的誇獎。
  已經獲得亮眼戰績的哥哥姊姊是他崇拜的對象。因為每當哥哥姊姊成功完成作戰,母親都十分自豪。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戰場上活躍,讓母親高興。水無月毫不懷疑這樣的未來會到來。
  然而,事件發生了。
  開發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研究所被一群遭到吸血鬼「魅惑」的士兵潛入。
  他們的目標是打造出「白檀式」的春海。自動人偶對吸血鬼而言是種威脅,因此吸血鬼企圖殺了他們的製造者。
  這個時候,睦月與如月上了戰場,彌生在訓練中,卯月與皐月在研究所的中庭玩,只有還在維修的水無月和春海一起待在研究室。
  士兵們粗暴地破門而入時,水無月看到了。
  他們的手槍對準了春海。
  扳機扣了下去。
  春海會中槍。
  春海會死。
  認知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覺得全身像著火一樣。
  水無月在衝動的驅使下,撲向這群士兵。
  那不是程式計算出來的行動。如果按照程式規定,水無月不會攻擊不是「敵人」的人類。
  水無月不確定自己如何使用了暗器,讓多少人受了多重的傷。過了一會兒,他的耳朵接收到春海的大喊聲。
  「……停!強制指令,水無月,停……!」
  水無月認知到強制指令,停下了動作。
  回過神時,研究室被這群士兵的血弄得十分骯髒。好幾個人類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水無月停在舉起暗殺劍到一半的怪異姿勢,聽著春海急忙和別的地方聯絡。
  她的聲調裡聽不出痛苦的感覺,讓水無月理解母親平安無事,鬆了一口氣。
  之後水無月就經常停止訓練,被命令休眠。
  春海沒有講明,但他依稀察覺休眠時被調整的不是身體,而是腦袋──人工頭腦。
  被命令休眠後,他和哥哥姊姊的差距也逐漸拉開。自己休眠的期間,哥哥姊姊也在累積知識,進行訓練,上戰場作戰。一想到這裡,焦躁就快讓水無月發狂了。
  然後有一天,水無月突然被宣告:
  「……你被判斷為『規格不符』。」
  他絕望了。
  原來自己是失敗的作品。
  是個無可挽救的失敗作,差勁得讓母親放棄挽救,甚至沒有資格與哥哥姊姊一同並肩作戰。
  對哥哥姊姊的崇拜轉變為嫉妒。他知道自己沒有道理恨母親,卻無法按捺住負面的情緒。
  即使十年的歲月在不知不覺間流逝,在博物館看著被毀壞的哥哥姊姊,他還是會這麼想。
  能自稱是「白檀式」的,只有這五具去過戰場的他們。
  機關騎士「白檀式」沒有第陸號。不受母親肯定的自己沒有這樣的價值。
  
  *
  
  水無月來到威爾亥姆的留言卡上記載的住址,從樹木後方窺探巨大的建築物。
  這裡似乎是廢棄工廠。拉下鐵捲門的建築物裡沒有人影,廠區被高聳的鐵絲網圍繞著。入口掛著老舊的鎖,看來是長年封閉了。然而,廠區外圍停著好幾輛車,胎痕還留著。
  放在廚房的留言卡上寫著嘉音在威爾亥姆手上,要水無月在今晚獨自來到指定的地點,否則嘉音就會沒命。
  儘管水無月很疑惑他把自己引出來想做什麼,但既然主人嘉音被當成人質,水無月要做的事情就已經確定了。
  就是接受敵人的要求,盡快救出嘉音。
  ……他不是忘了嘉音的吩咐。他摸索過自己不用高調行動的方法,也和與大公家有聯繫的麥亞聯絡過。然而,沒有用。明明事關嘉音的生死,對方卻只叫他聯絡軍方。
  只是一名平民少女被擄走,沒有人能保證軍方會迅速展開行動。而且,一旦軍方出動,水無月也會更難發揮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本領。以救出嘉音為第一優先考量的結果,水無月選擇了自己行動。
  廢棄工廠的後頭有高聳的懸崖,人類完全無法下去。只要從這裡入侵廠區,應該有機會出其不意。
  水無月擬定好策略,在漆黑的森林中安靜地奔跑。時刻已經接近午夜,夜晚冰冷得刺上肌膚的寒風把玩著少年的黑髮,夾在頭髮上的銀色髮夾反射星光。
  機關少年混入夜色中,來到懸崖上。
  目的地──廢棄工廠就在眼底。
  ──才決定要放棄戰鬥活下去,竟然就遇到這種事情。
  就在他揮去自嘲的想法,踏出腳步的時候……
  「!」
  有東西掠過頸部。
  這一擊沒有破壞到要害可說是僥倖。
  水無月轉過頭,有個閃亮的物體直逼向他的眼睛。
  他反射性地用暗殺劍彈開。水無月看出了飛來的物體是什麼,一陣戰慄。
  銀針。
  接著銀針猛烈地射向他的腳底,他縱身跳下。
  ──糟糕!這是睦月的攻擊!
  約二十公分的針上鍍了銀,如果是吸血鬼,只要朝心臟刺上一針就會斃命。要用肉眼捕捉到無聲無息地飛來的銀針也極其困難,應該有許多吸血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斷氣。
  ──辨識到「敵人」,進入戰鬥模式──
  他墜落的同時,聽著程式的說話聲。
  為什麼睦月會在這裡?水無月想到這裡,發現這個問題很愚蠢。
  有同樣程式的姊姊不可能會想不到自己想到的策略。
  他將暗殺劍刺上幾乎垂直的峭壁,減緩速度並下降。在這期間,銀針仍不斷掠過水無月的身體。
  既然被睦月發現了,這個計畫就算失敗。別說想出其不意,計畫反而完全被敵人料中了。
  應該要先撤退,重整態勢。
  水無月理解到這點,但仍直線跑向廢棄工廠。是睦月的攻擊誘導他這樣移動的。
  水無月跳下山崖的同時,尋找著她的身影,但是沒看到那套白色套裝。純白不可能融入夜色,水無月卻看不見她。
  水無月著地後,為了撤退而直往森林裡衝去。
  然而,金色在眼前舞動。
  是睦月一頭金髮翻飛,從他的頭上降落到正面。水無月看出這一點時,必殺的長針已經朝他飛來。
  「唔……!」
  千鈞一髮之際,他用暗殺劍擋住了銀針。
  有冰冷美貌的女子與惹人憐愛的美少年面對面。
  這該說是姊弟重逢嗎?然而,視線交會的時間太短,讓他們無暇沉浸在感慨中。
  睦月迅速刺出另一隻手。水無月向後跳開閃避,順勢跑向逃走路線。
  睦月也立刻追上水無月。
  「你為什麼要跑?」
  女子問他。
  許久沒聽到的聲音仍是記憶領域中的伶俐女高音,一種不帶感情的平淡音色。
  「你為什麼不攻擊,只顧著逃走?」
  儘管穿著高跟鞋,睦月仍輕巧地跑過建築物屋頂追來,不忘隨時確保自己處於有利的位置。
  為了躲過投擲銀針的猛攻,水無月跳進一排汽油桶之間的空隙。聽著銀針刺上汽油桶而發出吵鬧的聲音,水無月心想──
  那還用說。
  「因為我們是姊弟才不攻擊?你的人格這麼天真嗎?」
  不是!
  水無月沒有回答,用力蹬地而起。他試圖逃出睦月的射程範圍,但女子察覺到他的意圖,也在屋頂上一蹬。
  水無月回身仰頭,將四連發手槍對準空中的白色套裝。
  他明知是白費力氣,卻還是開了槍。
  果不其然,裝著人工血液的子彈沒有弄髒純白,遭到銀針擊落。
  這就是他不攻擊的理由。
  在睦月面前,任何攻擊都毫無意義。她之所以會穿著白色套裝上戰場,並不是為了好看。
  她在戰場上馳騁,不容許敵人對她施加任何攻擊。相較之下,自己是連上戰場都辦不到的「規格不符」。
  根本不可能打贏。
  就是知道這一點,水無月才會拚命逃走。
  睦月似乎已經換上如月的齒輪,動作很完美。這樣一來,自己的勝算是萬中無一。
  忽然間,傳來匡啷聲響。
  工廠的鐵捲門拉起,出現的人讓水無月吃了一驚。
  「嘉音!」
  夜色中依舊閃耀的白銀色頭髮。
  嘉音踩著搖晃的腳步走出工廠。她身上看似沒有嚴重的傷勢,但熟悉的連身工作服領口被粗暴地撕破,胸口與白嫩的肩膀袒露在寒風中。
  看到不可能認錯的少女身影,水無月轉換了方向。
  帶回嘉音就逃跑。
  水無月如此變更作戰內容,亂射子彈牽制睦月。趁著睦月躲到建築物後方時,水無月跑向嘉音身邊。
  銀針刺穿了身體各處,人工皮膚滿是瘡痍,噴出人工血液。即使如此,機關少年仍不停下腳步。
  「嘉音!」
  水無月渾身是傷,拚命朝白銀少女伸出手。
  但本來應該等著他救出的少女靜靜地說:
  
  「晚安,水無月,祝你有個好夢。」
  
  為什麼──!
  水無月的雙膝無力地彎曲,發現嘉音面無生氣。她的眼睛沒有對焦,沒有在看水無月。她是被「魅惑」了。
  水無月聽從主人的關機指令,中斷所有程式處理,開始準備休眠。
  不可以!現在不可以關機,嘉音……!
  他無法阻止全身失去力氣。
  水無月的抗拒無濟於事,被拖進泥沼之中。
  最後在逐漸變狹窄的視野當中,水無月看見威爾亥姆站在嘉音身後,之後便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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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漂蕩在記憶領域的汪洋中。
  人工頭腦似乎還稍微在運作。
  水無月有時在關機後與開機前會看見類似人類所說的夢,過去累積的部分記憶資料會重新閃現。與母親的訣別,他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次了。
  十年前的那個時候,水無月在研究室裡,坐在春海對面。
  室內飄散著沉重的氣氛,春海的表情也有幾分憔悴。
  「水無月,回答我。前幾天入侵這裡的那群士兵在熱顯像裡顯示的是什麼顏色?」
  春海問道。這是審問。
  「我辨識到所有人都是紅色。」
  「紅色,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是體溫超過三十五度的人類。」
  「對你來說,人類是『敵人』嗎?」
  「不是,不是『敵人』。」
  「你有獲准攻擊人類嗎?」
  「不,沒有獲准。」
  「答對了。那我再問你,前幾天你對這些士兵採取的行動是?」
  「……我攻擊了他們。」
  「回答我,你為什麼攻擊了人類?」
  「因為,我覺得媽媽會被他們殺了……」
  「這不能算是回答。當時在你的腦子裡,是什麼樣的程式在運作?是什麼程式判定你可以攻擊人類?」
  「我覺得不希望媽媽中槍,覺得我得保護媽媽才行……」
  「不是的,水無月,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春海重重嘆了一口氣。
  看到母親不知所措,水無月也再度覺得過意不去。然而,這就是真相,他別無其他答案。
  「在程式中,你們沒辦法攻擊人類,這是戰鬥用自動人偶的禁止事項。」
  禁止事項?看到少年歪過頭,春海說:
  「國家允許製造戰鬥用自動人偶時,一定會設下『不危害人類』的限制。『白檀式』當然也設定了這樣的限制。可是水無月,你為什麼能夠攻擊人類?」
  水無月回答「不知道」,讓春海的表情變得更加嚴峻。
  ──要到什麼時候,自己才能讓心愛的母親展露笑容?
  現在的水無月知道,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機關少年被深沉的悲傷所支配,委身於一片正在抹去記憶的純白虛無中──
  
  *
  
  「早安,水無月,今天也是個好日子喔。」
  水無月認知到主人的聲紋說出了開機指令,清醒過來。
  他身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裡。在閃爍的日光燈下,水無月看見了低頭看著自己的持有者面孔。
  威爾亥姆•路德維胥。
  熱顯像的影像是紅色。是人類。
  水無月坐起身,對新的持有者打招呼。
  「幸會,我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機關騎士『白檀式』第陸號,水無月。主人,謝謝你啟動我。」
  水無月沒有發現灰色頭髮的青年奸邪地勾起嘴角的意義,繼續微笑著。
  「有任何命令都儘管吩咐,我會努力讓自己早日幫上主人。」
  在威爾亥姆的背後,睦月以冰冷的表情看著水無月。
  
  
  威爾亥姆要他們跟上,因此水無月與睦月一起走在老舊的建築物中。來到天花板挑高的廣闊空間後,到處都高高堆著貨櫃,四處都有身穿戰鬥服、全副武裝的人類。
  正中央有一名吸血鬼少女。
  少女小小的身體被繩索綁在貨櫃上,雙腳向前伸直,坐在地上。看她睜著眼睛,似乎是醒著,但白銀色的腦袋無力地垂著,一動也不動。那副模樣就像一具人偶。
  威爾亥姆走近少女,指尖抵在毫無反應的少女額頭上。
  「『醒來』。」
  剎那間,少女眨了眨眼。
  她發出細微的呻吟,藍色的眼眸找回了焦點。
  少女茫然抬頭看著威爾亥姆,認出站在他身後的水無月後臉色大變。
  「水無月!」
  ──我認得這個聲音。
  儘管這麼想,水無月卻只皺了皺眉頭。吸血鬼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被水無月以狐疑的視線看著,少女不知所措。
  「水無月,你怎麼了……?為什麼什麼話都不說……?」
  「咯,哈哈哈!妳再怎麼叫都沒用,因為這傢伙現在屬於我了!」
  威爾亥姆按捺不住笑意似的出言嘲笑。
  「沒想到妳是白檀博士的女兒,還私藏『白檀式』。虧妳有辦法偽造身分,融入人群中。」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只要施展『魅惑』,要讓家畜鬆口是輕而易舉……我的『魅惑』竟然會生效,看來麗妲真的沒吃了妳啊。虧我也想嚐嚐看麗妲的奴隸是什麼滋味,真讓我失望。」
  吸血鬼少女看到威爾亥姆咂嘴,身子瑟瑟發抖。
  ……對話很奇怪。
  水無月對威爾亥姆與少女之間的對話感到不對勁,反芻對話的內容。
  白檀博士的女兒。他說的白檀是自己的製造者,白檀春海嗎?
  為了尋找情報,水無月搜尋記憶領域,但他的記憶領域是空的,找不到被威爾亥姆喚醒之前的資料。雖然起始資訊中保留了製作者的名字,但是他完全想不起來白檀春海是什麼樣的人。
  少女看向水無月,又看向威爾亥姆問:
  「你對水無月做了什麼?」
  「只是換掉持有者辨識晶片,回復原廠設定罷了。還有,那個可恨的熱顯像設定也動了手腳。」
  「怎麼會……你竟然……!」
  「這都是妳親手做的,包括叫他關機、更改程式,還有告訴我開機命令。我本來以為家畜只能拿來吃,但是妳非常有用。為了獎賞妳,我才親自和妳說話。妳應該要感到榮幸。」
  少女厭惡地皺起臉,扭動身子掙扎,結果露出白嫩的頸部──上面有兩處血淋淋的傷口。
  「主人,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我的熱顯像有問題嗎?」
  水無月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而威爾亥姆對他下令:
  「強制指令,水無月,不准動。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就好。」
  水無月接到強制指令,身體無法動彈。然而,思考依舊在運作。
  不對勁。
  噁心的突兀感在打轉。他從剛才就覺得自己正在犯下天大的錯誤。
  水無月開始搜尋過去的記憶資料。
  「……原來你盯上的是水無月。你得到水無月想做什麼?」
  「收集『白檀式』,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吧?就是屠殺。」
  少女發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威爾亥姆以蘊含著愉悅的聲音續道:
  「我要引發葉賽爾大屠殺!讓『白檀式』殺了全葉賽爾的人類,和羅森堡王交涉。如果撕毀那可恨的葉賽爾條約,我和麗妲的婚約也能恢復。啊啊,上次能遇到麗妲真的好幸運!一陣子不見,她竟然長得那麼漂亮,我的眼光果然……!」
  「住手!不要把『白檀式』用在這種事情上!」
  強而有力的聲音迴盪在工廠內。
  說得正興奮的威爾亥姆被打斷,止住話語。
  少女孤立無緣,既被繩索綁住,又被一群身穿戰鬥服的男子包圍,但她仍勇敢地瞪著威爾亥姆。
  「『白檀式』不是殺人人偶!我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把水無月還給我!我不會把媽媽設計的自動人偶交給企圖屠殺的你!」
  威爾亥姆輕蔑地嗤之以鼻。
  「妳在說什麼鬼話?這些傢伙本來就是戰鬥用自動人偶吧。把為了殺戮創造出來的機械用來殺戮,有什麼不對?過去也發生過吧?這些傢伙在海爾懷茲屠殺的事件。」
  「你是指凱爾納悲劇。那本來是不應該發生的。」
  少女堅強地說下去。
  「雖然到現在還沒查明失控的原因,但最有力的假設是齒輪老舊所造成的故障。所以,媽媽才會選用只要好好保養就可以用上一百年的諧波齒輪。不只這樣,她還考慮到齒輪出錯以外的情形,讓人工頭腦備有學習功能。也就是說,讓自動人偶和持有者一起行動,讓他們能自然學會取捨選擇,做出符合倫理的行動……」
  「囉哩囉唆的,吵死了。」
  鏘的一聲巨響。
  是煩躁的威爾亥姆踢了貨櫃一腳。
  少女臉孔旁邊的金屬貨櫃凹陷下去,鞋尖埋了進去。
  少女緊緊閉上眼睛並縮起身體,儘管快哭出來,她仍然在最後補上一句話:
  「──因為,『白檀式』真正的概念是愛。」
  這一瞬間,水無月搜尋到了結果。
  從人工頭腦的深處被封鎖的領域中找到了一行字(One Sentence)。水無月循著有如滿天繁星在腦中閃爍的光,伸出搜尋的手。
  發現被刪除(Delete)的資料夾。
  「嘉音•贊德霍茲」。
  ──是否要將回復原廠設定時銷毀的記憶資料安裝到記憶領域?──
  對於程式的發問,水無月回答。
  ──沒有問題(Yes)。
  威爾亥姆忍俊不禁,噴笑出來。
  「『白檀式』的概念是愛?別逗我笑了!那是妳的妄想。真沒想到白檀博士的女兒是這麼愚蠢的小丫頭。」
  「不對,不是妄想。我清清楚楚地聽媽媽說過……!」
  「那麼,妳打算怎麼解釋凱爾納悲劇?」
  威爾亥姆壞心眼地問。
  「到頭來,『白檀式』就是失控了。自動人偶失控的時候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是因個體而異,共通點是會沒完沒了地重複程式中規範的行動。駕駛用會迷失目的地,開個不停;工地用的會毫無意義地搬個不停。」
  「這點知識我也知道,因為自動人偶不可能做出程式規範外的行動。」
  「既然這樣,『白檀式』失控後展開屠殺,不就是再有力不過的鐵證嗎?這些傢伙滿腦子就只有殺戮,哪來的愛?『白檀式』是不折不扣的殺人人偶。」
  少女咬緊了嘴脣。
  她懊惱地皺起臉,但沒有說話抗辯。
  少女瞪著威爾亥姆,開口說:
  「……像你這樣的人竟然擁有媽媽設計的自動人偶,真讓人不悅。」
  「我也覺得和愚蠢的家畜說話很不愉快。真虧麗妲會和這種貨色說話啊。」
  威爾亥姆不敢領教似的轉身背對少女。
  「水無月也到手了,妳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我還以為妳是大公家的孫女,派得上用場,沒想到大公家卻說他們不認識什麼白檀博士的女兒。」
  「你跟大公家聯絡了?」
  「我要求他們放了我那些被抓的部下,但妳的性命連交涉籌碼都當不了。看來妳只有這麼一點價值。」
  少女難過地低下頭,一頭白銀色頭髮垂下。
  威爾亥姆走向水無月,將手放到少年的肩上說:
  「強制指令,水無月,砍下她的頭。」
  水無月認知到強制指令,全身一震。
  ──砍下她的頭──
  程式強制他執行命令。
  他朝少女邁出腳步,藍色的眼眸睜大。
  「……不會吧。不要,水無月,我不是吸血鬼,是人類!你只是熱顯像的設定失常了……!」
  「沒用的啦,自動人偶怎麼可能違逆主人的強制指令呢?現在這小子是我忠實的玩具!」
  水無月背對著威爾亥姆的大笑,一路往前走。
  周遭的「人們」都一臉賊笑,看得出他們像在看好戲似的窺探著他。
  少女被綁住,沒有辦法逃走。她看著水無月,拚命說:
  「一直到剛剛,水無月的持有人都是我,我沒有騙你。這幾個月來,你和我都在同個屋簷下生活!一起上學,放學後一起去買東西,假日也一起出門……」
  證實少女所言不虛的記憶資料流入。
  然而,水無月不停下腳步。他停不下來。
  ──砍下她的頭──
  他在程式的引導下亮出暗殺劍,少女短短地倒抽一口氣。
  「相信我,水無月,不可以被他騙了!他想把你用在無差別殺人,他要你去屠殺人類,你要聽這種主人的命令嗎?」
  「妳還大聲嚷嚷?強制指令,水無月,趕快砍下她的頭,讓她閉嘴。我已經決定要把她的腦袋送給麗妲當禮物了,別傷到她的臉喔。」
  ──砍下她的頭──
  命令像詛咒一般,在腦海中不斷反芻。
  身體明明很沉重,四肢卻違背他的心意行動。
  水無月受到程式的操控,站在無法動彈的少女身前。
  藍色的熱顯像畫面。
  程式在腦海中低語:是「敵人」。
  水無月低頭看著少女,舉起暗殺劍。
  銀灰色的刀刃反射日光燈,那道光芒足以讓少女感到恐懼。
  但少女沒有閉上藍色的雙眸。
  穿著破爛衣服的身體微微發抖,雙眼含著淚,但她仍直視著水無月。
  她的眼神沒有疑問。
  那是完全相信水無月的眼神。
  少女深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大喊:
  「水無月不可能遵守這種命令!聽我說,快醒醒,想起我啊,水無月!」
  
  「吵死了。」
  
  鮮血飛濺。
  飛濺的紅弄髒了威爾亥姆與身穿戰鬥服的男子。
  水無月用暗殺劍砍斷了「自己的手腕」,朝周圍噴灑人工血液。眾人一陣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水無月趁機啟動四連發手槍。
  對射程圈內的「人類」灑出槍彈。
  ──二、三……五……十一、十二隻!該死,「有一半沒中」!
  心臟被射穿的戰鬥服男子盡數倒地。悶哼聲與怒吼交雜,一口氣將工廠內的空間打入混亂的漩渦。
  即使如此,水無月仍不滿意成果,皺著一張臉。槍口朝著人類時會啟動提醒禁止事項的警報,讓他無法隨心所欲地開槍。
  免於一死的其他戰鬥人員有的逃竄,有的拿起武器,混亂交錯。
  威爾亥姆的部下在短短幾秒內少了一半,他急忙大喊:
  「強制指令,水無月,停下來!」
  水無月仍繼續撲向拿起機關槍的戰鬥服人員。他無視「禁止事項」與不斷作響的警報,以暗殺劍刺進「人類」的胸口。
  「為、為什麼不聽強制指令?強制指令,水無月,停下來!」
  ──停下來──
  威爾亥姆大喊。
  腦中的程式也在呼喊。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停下停下停停停停停停停下──
  「就說吵死了!」
  水無月任由衝動驅使,將暗殺劍刺上自己的脖子。
  那是插著持有者辨識晶片的地方。
  「啪!」的一聲。
  程式立刻沉默。
  強制指令的束縛解開,身體一口氣變輕。碎裂的晶片殘骸發出微小的聲響,掉到地上。
  「怎麼可能!竟然會有自動人偶不聽主人的命令……!」
  「我已經破壞掉你的晶片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主人了。」
  水無月朝不知所措的威爾亥姆直逼而去。
  「你以為我會殺了嘉音嗎!我不會只因為程式被動手腳就受到操縱,誰要淪為吸血鬼的玩具!」
  記憶資料的安裝早就完成了。
  水無月找回了與嘉音共處的記憶,清楚明白地想起誰才是重要的。
  腦袋裡濺出盛大的火花。
  這是當然的。原本晶片也是啟動人工頭腦的開關,一旦被破壞,自動人偶就會失去頭腦,無條件停止。
  但水無月不停下來。
  破壞晶片是一個賭注。
  「白檀式」的頭部設計。看到春海的設計圖時,水無月心想:「白檀式」裡也許裝了兩個人工頭腦。
  掌管程式的既有人工頭腦,以及能學習與對話的特殊人工頭腦。
  如果裡頭有兩個頭腦,那麼即使毀掉前者,或許也能只靠後者行動。
  他的假設現在得到了證明。
  水無月從程式中獲得解放,毫不猶豫地對威爾亥姆刺出暗殺劍。
  「──我的『敵人』是你,威爾亥姆!」
  銀色劍刃要刺進灰髮青年的身體前,睦月介入兩人之間。
  她用夾在指間的銀針擋下了水無月的刀刃。
  看不出感情的鈷藍色眼眸和他的目光相對。
  「你這個失敗作!強制指令,睦月,毀掉他之後來跟我會合!」
  威爾亥姆忿忿地發出指令後消失。一瞬間後,聽見「呀啊!」的尖叫聲。
  「嘉音!」
  水無月一看,威爾亥姆解開了繩索,抓住嘉音。
  「不要,放開我!」
  「閉嘴,家畜。」
  威爾亥姆一把抓住少女的頭髮,看著她的眼睛。
  「『魅惑』,跟我來。」
  原本在掙扎的嘉音忽然停止動作,像迷上了威爾亥姆似的陶醉地仰望這名青年,臉頰微微泛紅。
  嘉音安分下來後,自行跟上其他慌忙跑出倉庫的吸血鬼。她被威爾亥姆「魅惑」並操縱了。
  水無月咬牙切齒,這時銀針插上他的胸口。
  「!」
  他的注意力都被嘉音他們引走,完全鬆懈了。
  他趁發條遭到破壞前,將四連發手槍對準睦月。
  開槍的瞬間,早已被睦月拉開距離。
  水無月瞄準的不是要害,而是雙腳,但睦月採取了閃避行動。看來她果然說什麼也不想弄髒套裝。
  吸血鬼們離開後的寬廣倉庫中,睦月在大大敞開的鐵捲門前落地,不讓他離開。
  由於牆邊堆滿了幾公尺見方的貨櫃,現階段看不到後門。
  水無月拔去插在胸口的銀針後扔掉,鏗──堅硬的聲音響起,人工血液從傷口滲出,慢慢濡濕襯衫。
  既然是打不贏的對象,就應該逃走。
  所幸,自己的目標不是打倒睦月。
  水無月在做出決定的同時蹬地而起,跑向離他最近的貨櫃。
  睦月也飛奔而出,揮下手臂。
  水無月壓低姿勢,避開飛來的銀針後馬上跳起。
  他跑上一個個長方體貨櫃。
  銀針掠過水無月,被刺穿的貨櫃發出尖銳的聲響。水無月朝站在地上的睦月灑出子彈,投身於貨櫃後方。
  ──這下子,只要能找到出口……
  「你又要逃了嗎?」
  說話聲與破壞聲同時傳來。
  水無月還沒落地,就看見一旁高高堆起的長方體扭曲破裂,裡頭的貨物噴出。
  金屬互相碰撞的劇烈聲響淹沒了聽覺。裝在貨櫃中的物體成了洪流,湧向水無月。
  「唔……!」
  裡頭裝的全是自動人偶的零件。水無月承受大量灑落的人工骨骼擊打,準備著地。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跑?為什麼不跟我打?」
  這時,太陽穴傳來沉重的衝擊。
  「!」
  視野一晃,腦袋發出哀號。
  是睦月擲出的銀針刺中了水無月的太陽穴。明明有那麼多自動人偶的零件遮住了他的身影。
  驚人的控制能力讓水無月驚嘆不已。
  看準掉落的大量零件之間些微的空隙做出攻擊,還能精準地命中頭部。憑水無月的戰鬥經驗,實在辦不到。
  水無月倒在大量人工骨骼中,許多零件繼續從頭上砸下來,毫不留情地毆打全身。
  ……他本來就沒有痛覺,視覺與聽覺也沒有異狀。然而,只感覺得出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損傷。
  水無月埋沒在金屬堆中,眼睛看過去。
  正前方約十公尺外站著身穿白色套裝的女子。
  即使在昏暗的日光燈下,她的一身純白仍然明亮得耀眼。真不知道那些吸血鬼在戰場上看到這個身影有多麼絕望。
  睦月的高跟鞋喀喀作響。
  「你剛才的行動不出我所料,水無月,你果然沒變。可是,我沒料到你會不想跟我打。」
  「……妳所謂剛才的行動,到底是指什麼?」
  「你不是違抗了主人的強制指令嗎?」
  睦月握緊雙手,指縫間伸出銀針。
  金髮女子亮出暗器,走了過來。
  「母親遭到攻擊時,你沒有立刻接受強制指令。母親喊了好幾聲停止,你卻一直到打倒士兵後才停手。而且,那些士兵是我們不可能可以攻擊的人類。你跳脫了程式規範,『規格不符』。」
  「請不要說了!我知道我『規格不符』。姊姊是從什麼時候變成會挖開別人精神創傷的個性了?」
  「精神創傷……?」
  睦月的聲調摻雜了狐疑。
  「媽媽拋棄我的時候說過,說我『規格不符』!說不能派我上戰場……!」
  水無月像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拔掉太陽穴上的針後隨手扔開。他自暴自棄了。為什麼被逼到這個地步了還要被挖出不堪回首的過去?
  鮮少顯露出感情的睦月皺起眉。
  「……我無法理解你說的話。可是,我不知道有多羨慕你──不,應該說是我們,我們這幾個哥哥姊姊都希望能變成你這樣。」
  「啥?怎麼可能?為什麼姊姊會羨慕無法上戰場的我?」
  水無月從大量的人工骨骼中脫身的瞬間,睦月擲出銀針。水無月以特技一般的動作躲過,沿著牆壁逃走。
  睦月繼續以銀針追擊。
  「你不知道母親最後的下場吧?殺死母親的不是吸血鬼,也不是我們『白檀式』,是人類。母親違逆了要求量產『白檀式』的軍方高層,所以被殺了。」
  「什!這和在歷史課學到的不一樣!上面說媽媽是被失控的『白檀式』殺了……」
  「那只是人們這麼認為。歷史是由勝利者寫的,死去的母親當然編纂不了歷史。」
  忽然間,水無月前方的貨櫃被破壞了──是受到睦月以銀針攻擊,裡頭的貨物湧了出來。
  自動人偶的軀幹外殼湧出,堵住水無月的去路。
  旁邊是貨櫃與牆壁。水無月無路可逃,轉過身來。
  雙手夾著銀針的白色套裝女子悠哉地走來,鈷藍色的眼睛看向遠方。
  「你知道我們有多懊惱嗎?母親就在眼前喪命。因為對方是人類,我無法攻擊那些試圖殺死母親的傢伙。如果我能違背禁止事項,就不會讓母親死去了!最強的機關騎士部隊?海爾懷茲的英雄?多麼空虛。連母親一個人都保護不了,這算哪門子的英雄!」
  情感表達貧乏的睦月神情仍舊冰冷。
  但水無月痛切地了解到她的心情。
  不是為了國家,也不是為了人類。
  是因為有母親在,因為母親期望,水無月才想上戰場。十年前驅使水無月努力上進的,純粹是對母親的愛慕。
  不只是水無月,哥哥姊姊們肯定也一樣。
  「說『白檀式』失控也是莫須有的誣賴,我們沒有失控。因為母親死去,我們被換上了那些軍人的晶片。可是,沒有一個『白檀式』會主動服從殺害了母親的那些傢伙。我們再也不戰鬥,而那些軍人急了就改寫我們的程式,結果就是這樣。」
  睦月一說完,飛奔而出。
  水無月對逼近的她架起了暗殺劍。
  睦月手上的銀針以快得看不到的速度刺出。
  「人類顯示成『敵人』,自動人偶顯示成『敵人』,吸血鬼顯示成『敵人』。所有人形的東西,在我們眼裡都是『敵人』。」
  銀針與劍刃不斷互相衝擊,發出高亢的聲響。雙方將彼此的暗器當成短劍,展開搏鬥。
  睦月高速揮動手臂,同時以平板的聲調續道:
  「戰鬥模式無法解除。除非有主人制止,否則對一切都是非殺不可非殺不可非殺不可……」
  「這就是凱爾納悲劇的真相……!」
  凱爾納悲劇本來不應該發生──嘉音說的這句話是真的。
  「白檀式」並非失控而發動屠殺,是在與春海無關的情形下,被人更改了程式,淪為殺人人偶。
  嘉音尋求的真相就在這裡。
  「沒錯。我被程式強制屠殺,直到動力用盡為止。」
  「為什麼妳現在會追隨威爾亥姆……?」
  「多半是因為他撿到了動力耗盡的我吧。既然身上有他的晶片,哪怕是吸血鬼,我也無法違抗主人的命令。因為我和你不一樣,是程式的奴隸。」
  睦月的攻擊十分流暢,毫不停滯。
  水無月漸漸無法抵擋,心中愈來愈焦急。
  他正要以左手手槍牽制的瞬間,被她鑽進內門。
  灌注了力道的重拳直接打上水無月的心窩。
  「嗚唔啊……!」
  而她的拳頭當然握著銀針。
  人工血液從腹部噴出,水無月被打飛,墜落在大堆零件裡,發出吵鬧的聲響。
  ──不行,她果然不是「規格不符」的我打得過的對手。
  水無月四肢攤開來埋在金屬外殼裡。背上沒有知覺。看來剛才那一下弄斷了背上的神經管線。
  睦月的高跟鞋喀喀作響,腳步聲慢慢接近。
  水無月仰躺著不動,聽著腳步聲。
  他連起身都提不起勁。水無月萬念俱灰,做好覺悟閉上眼睛時,睦月以開朗的聲音丟下一句話:
  「可是,就在這一刻,我擺脫這個瘋狂程式的時候到了。水無月,要由你來動手。來,毀了我!用你的手來了結『白檀式』的罪行!」
  ……
  他不由得睜開眼睛,昂起頭。
  睦月身披沒有一丁點髒汙的白色套裝,一本正經地看著水無月。
  「妳在說什麼……這句話怎麼想都不對吧!我怎麼能打倒姊姊?我可是被媽媽拋棄的『規格不符』失敗品!」
  「看來你誤會大了。」
  睦月仰望著躺在零件堆頂端的水無月,瞇起眼睛。
  「母親說你是派上戰場很可惜的『規格不符(Irregular)』,說這種從自動人偶觀點來看的『規格不符』,正是她所追求的自動人偶。」
  水無月一瞬間呆了。
  滿身瘡痍的他搖搖頭。
  「……請不要開玩笑了,這我實在沒辦法相信。」
  「這不是說謊。你沒照程式行動,你用感情壓過了程式,以自由意志做出行動。這很難說是自動人偶的模範樣貌。」
  「對吧?所以,媽媽才會放棄我。」
  「你錯了。至少母親是把更多的價值押在你身上,而不是我們。她押在能像人類一樣用感情行動的你身上……看結果也很清楚這點吧?被程式困住的我們,沒能保護我們最重要的母親。」
  「白檀式」一直背負著悔恨至今。
  背負著遠比英雄的榮耀更沉重,沒能保護摯愛母親的悔恨。
  「母親一直在研究你的人工頭腦。你的這種性質是偶發性產生的,母親一直想解析出是什麼因素作用,造就了這樣的你。」
  「那麼,為什麼我會被媽媽拋棄?」
  「你不是被拋棄,是被當成禮物送出去了。」
  睦月的眼神似乎帶著一點傻眼。
  「母親早就發現不只有戰場才危險,吸血鬼能用『魅惑』操縱人類,在海爾懷茲內部引發混亂。母親希望女兒能平安,於是暗中送了她一具『白檀式』。為的是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誰變成敵人,女兒都能得到保護。」
  他從一開始就抱持著疑問。
  為什麼應該已經被丟掉的自己會在春海家?
  水無月本來以為是物流途中出了什麼差錯。
  「從這個事實也能證明母親在你身上看出了價值。母親送給親生女兒的禮物,會是應該丟棄的『規格不符』品嗎?」
  他無話可說。
  離別之際,春海對水無月說了──你不應該待在這裡。
  原來那句話的意思是:你不該上戰場,而是留在嘉音身邊完成你的職責。
  ──嘉音。
  白銀的少女在腦海中甦醒。
  那個儘管知道水無月處於敵人的強制指令控制下,也絕不別開目光的少女。
  她的晶片已經不在水無月身上了。認知上她不是持有者,只是個人類。然而,一想到她,水無月就覺得胸口發熱。
  明明受到春海託付,自己卻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姊姊,可以請妳讓開嗎?我得去救嘉音。」
  水無月以堅決的聲音說。
  他坐起身,走下金屬塊堆到地上。他的衣服幾乎都染成鮮紅色,直視著對方的一身白色套裝。
  睦月看起來像微微揚起了嘴角。
  「你以為我會聽『敵人』說的話?」
  「是我問了蠢問題。我馬上就毀了妳被程式束縛著的身體。」
  「嗯,拜託你了,水無月。」
  睦月受到威爾亥姆的強制指令控制,身體不理會她的意志,準備解決水無月。只要還能行動,她都不會停手。
  逃走行不通。
  必須照睦月的要求,破壞她。
  如果自己與哥哥姊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應該辦得到。
  兩人拉開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展開對峙。
  睦月的雙手伸出銀針。
  水無月舉起右手的暗殺劍。
  橘紅色的朝陽從敞開的鐵捲門照射進來,告知黎明的鳥鳴聲響起。
  殘響。
  當殘響散去,回歸無聲的瞬間,兩具機關騎士同時無聲無息地蹬地而起。
  彼此的意圖都是一擊必殺。
  這是暗殺者「白檀式」的行動方針。
  緊繃的寂靜中,距離瞬間拉近。
  兩人使出事關彼此生死的暗器──
  水無月即將進入睦月的攻擊範圍前,做出前空翻。
  睦月看到頭下腳上跳向她頭頂的水無月也不為所動,刺出銀針。
  這時,兩人的視線交錯。
  水無月覺得這雙鈷藍色的眼睛像在對他道別。暌違十年的重逢與永遠的別離,水無月斬斷了心中湧現的依依不捨。
  水無月將自己的暗器揮到底,落地。
  少年輕巧的腳步聲迴盪在工廠中。
  兩具機關騎士沐浴在朝霞之下,互相背對站著。
  其中一具癱倒在地。
  咚──沉重的聲響。
  「……我早知道姊姊會瞄準哪裡了。」
  站著的水無月悄聲地自言自語。
  睦月會按照程式行動,反射性地瞄準敵人的心臟。水無月在和麗妲決鬥時也吃過這個虧。無論是什麼樣的對決,無論護具多麼堅固,都會忍不住瞄準心臟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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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因為知道,水無月才會將左手放在胸口。睦月的針刺在左手手槍的槍身上,沒有傷及胸口的發條。
  水無月拔去刺穿左手的銀針,回過頭去。
  睦月頸部遭到暗殺劍斬擊,睜著眼睛倒在地上,沒有要動的跡象。
  水無月還以為如果可以只破壞晶片,也許她能和自己一樣擺脫程式的控制,但看來是不行。無法判斷是水無月的攻擊不夠精準,還是他是特殊案例。
  即使遭到破壞,純白的套裝上仍然沒有一丁點髒汙。
  和全身沾滿人工血液,衣服破爛不堪的水無月是天壤之別。
  ──這才是機關騎士「白檀式」第壹號。
  水無月秉持著敬意,在睦月身旁跪下。
  當水無月想至少為她闔上眼睛而觸碰她時,或許是剛才的斬擊造成螺絲鬆脫,頭部的外殼脫落,露出了布滿無數管線的人工頭腦。
  這一瞬間,水無月全身竄過一股寒氣似的戰慄。
  「……這是什麼……!」
  春海的設計圖上所畫的黑盒子區,填上那塊空白的是──
  
  *
  
  現在的海爾懷茲中,所有車輛的駕駛座上都配備了駕駛用自動人偶,不會由人類駕駛。駕駛用自動人偶一定會採取安全駕駛,無論持有者如何催促都會遵守法定速度。
  水無月離開廢棄工廠後,在車道旁以兩百公里的時速奔跑,速度約為法定速度的三倍。
  早晨時段,行駛在路上的幾乎都是物流卡車,水無月在轉眼間把這些卡車逐一拋在身後。如果預測的路線與速度計算沒有錯誤,應該差不多該追上威爾亥姆等人了。
  要想像威爾亥姆會前往哪裡是輕而易舉──他打算在葉賽爾屠殺人類。
  他多半是打算讓睦月毀了水無月,用她引發大屠殺。趁共和國國軍忙於對付睦月時,和羅森堡王交涉。如果麗妲在場,嘉音作為牽制她的人質也很有效。
  ──我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水無月的目光停在眼前行駛中的休旅車上。
  與記憶領域比對,和停在廢棄工廠廠區附近的那輛車車種與車牌都一致。
  為防萬一,水無月與休旅車並行,查看車內。
  他隔著玻璃窗,與坐在後座的威爾亥姆對上視線。他身旁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低下頭的嘉音。
  啪──威爾亥姆的血劍刺破玻璃,延伸過來。
  水無月躲過有如一條紅蛇的血劍,縱身一跳,跳上了休旅車車頂,將暗殺劍插在車頂上。
  砰砰砰砰。機關槍從車內開槍。
  鉛彈貫穿了雙腳與腹部,但機關少年沒有倒下。
  水無月不把從下面開槍的機關槍當一回事,將手伸進被劃開的車頂。車頂被用力掀起,逐漸脫落。水無月將拔下的車頂隨手往旁一扔。
  成了敞篷車的休旅車上,威爾亥姆與幾名吸血鬼一動也不動,仰望站在行駛中的車子車殼上的水無月。
  只有駕駛用自動人偶穩穩地看著前方駕駛。
  「……怪物。」
  一名穿著戰鬥服的吸血鬼喃喃說道。
  這句話成了信號。
  戰鬥員「霧化」,身影消失。水無月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跟這些小兵糾纏。
  水無月跳到威爾亥姆與嘉音之間,將武器刺向敵人。
  威爾亥姆依舊坐著,將劍揮向水無月。
  血劍與暗殺劍碰撞。
  一瞬間,紅色的刀身一分為二,劍尖指向後方。水無月驚覺不對,回過頭去,看見駕駛座上的自動人偶胸部被刺穿了。
  為什麼?這個疑問才在心中冒出。
  休旅車緊急煞車。
  水無月的身體自然被往前拋去,嘉音也撞上前排座椅。
  水無月咬牙往威爾亥姆看去,他已經「霧化」消失了。
  接著,傳來「叭──────!」──吵鬧的喇叭聲。
  水無月的眼裡看到了從後方逼近的大型卡車。
  ──來得及帶嘉音逃脫嗎?
  要趕上。
  水無月立刻拋開疑問,抱住嘉音。
  眼看就要被卡車撞上之際,從掀開的車頂逃脫。
  休旅車遭到巨大的物流卡車衝撞,輕而易舉地飛了出去。車子往路旁落下,彈跳翻滾,最後在轟然巨響中爆炸。
  在路旁著地的水無月被熱風吹過。
  他牢牢抱緊嘉音,不讓飛來的火星噴濺到她身上。
  「……水無、月……?」
  火焰迸發的爆響聲中,懷裡的嘉音無力地發出聲音。
  少女的呼吸與心跳傳了過來。
  水無月不由自主地將臉埋進白銀色的頭髮中。
  柔軟的觸感撫過臉頰。第一次緊緊抱住的少女身體柔軟得讓他胸口惆悵,隱約能理解為什麼人們要互相擁抱了。
  這個時候,聽見有人大喊「喂~~你們兩個要不要緊~~?」的聲音。
  抬頭一看,有人走下因為車禍而停下的車,擔心地看著他們。他一看到水無月,立刻皺起眉頭。
  「你們等著,我馬上去求救!」
  看來他以為水無月他們受傷了,慌忙地跑走。
  嘉音動了動身子。
  於是水無月才總算放開嘉音。
  少女一仰望水無月,臉色大變。
  「水無月,你傷得好重……全身都是血,得趕快回去修復才行!」
  「等等,在這之前,我還有事要做。」
  水無月阻止了嘉音,毫不鬆懈地掃視四周。雖然看不到威爾亥姆和他手下那幾隻吸血鬼,但很難想像他會就這麼放棄。而且,水無月從剛才就一直覺得有人在看著他們。
  嘉音看到水無月這樣,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有事要做是什麼事?你都已經全身破爛不堪了,該不會還說要去戰鬥吧?」
  「沒有問題。暗器幾乎沒受到損傷,不影響戰鬥。」
  「有問題!要是有人看到你渾身是傷的模樣,馬上就會發現你是自動人偶了吧。」
  少女遭到威爾亥姆囚禁,體力應該已經到了極限,卻以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使勁抓緊水無月的手臂。
  「我們馬上回家。動作不快點,共和國國軍就要來了。我們要趁人群聚集過來前離開這裡!受到這種重傷的人正常活動的話,根本不正常。而且衣服也破成這樣,要怎麼遮住機械身體……」
  「我不能逃走。在打倒他之前,我不會撤退。」
  「為什麼!為什麼你又變成這樣?我不許你亂來。絕對不可以和吸血鬼打!算我求你了,聽我的話,共和國國軍一定會設法處理吸血鬼革命軍。不用你出手,共和國國軍也會……」
  「這個命令我不能聽。妳閉嘴。」
  「我不要!在你聽進去前,我要說無數次!水無月不需要戰鬥,你只要跟我一起過著日常生活就夠了,我對你只有這個要求。你要說這不能當你的存在意義嗎?只待在我身邊……!」
  「我叫妳閉嘴。」
  嘉音的話突然中斷。
  這是當然的,因為水無月用嘴脣堵住了嘉音的嘴。
  少女瞪大眼睛,全身僵硬。
  疊合的嘴脣很舒服。水無月覺得自己這時才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快感。
  過了一會兒,水無月移開嘴脣後說:
  「──我是被製造來保護妳的。」
  「!……!」
  嘉音的臉紅得像燒起來了。水無月無所謂地繼續說:
  「保護妳就是我的存在理由。這是春海的期望,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比這件事更優先。」
  「白檀式」真正的設計概念是愛。這個說法太含糊,水無月聽春海說起時也無法理解,埋進了記憶領域深處。
  可是,他覺得自己現在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白檀式」是被製造來保護心愛的人。
  水無月剛才無意間看見了,看見裝在睦月頭部的兩個人工頭腦,其中一個是真正的腦。
  他不知道春海到底是基於什麼想法才會用上這種腦。
  然而,「白檀式」之所以會有感情與自由意志,一定是因為如此。
  「白檀式」有和人類一樣的大腦,能做出不被程式所困的柔軟思考。不是只能做出「敵人」或「敵人以外」的冰冷判斷,能靠自己的感情判斷是敵是友。
  而且還能由衷重視一個人。就像即使沒有持有者辨識晶片,水無月也想保護嘉音。
  這就是「白檀式」──春海所尋求的自動人偶真正的模樣。
  「我不能放著會緊追妳不放的傢伙不管。如果不在這個時候解決他們,我一定會後悔。等到失去妳就太遲了。」
  威爾亥姆吸過嘉音的血。只要威爾亥姆活著,他就能「魅惑」嘉音來操縱她。
  哥哥姊姊們懷著沒能保護母親的遺憾,逐一遭到摧毀。水無月下定決心──正因如此……
  ──我不會重蹈哥哥姊姊們的覆轍。
  嘉音似乎感受到了水無月堅定的意志,不再開口。
  藍色的雙眸帶著淚水,直視著少年。
  早晨的寒風夾帶著黑煙吹起,晃動少女的銀髮。
  遠方傳來皮靴聲,兩名身穿共和國國軍軍服的士兵跑了過來。
  時候到了。
  水無月將手從嘉音的肩膀上拿開,轉過身去。
  身後傳來嘉音深深吸氣的聲音。
  「強制指令,你要平安回來,水無月!」
  他第一次聽到嘉音說出強制指令。
  至今她都絕對不行使這種指令。
  嘉音從來都不將水無月當成自動人偶,而是當成一個人看待。
  所以,這不是命令,是祈禱。
  即使嘉音知道他身上沒有接收指令的晶片,仍然無法不說出口的祈禱。
  他轉過頭來,少女幾乎要哭了出來。
  水無月看到嘉音眼泛著淚仍拚命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便對她勾起微笑。
  「好,我打倒他後會馬上回來。」
  跑到嘉音身旁的士兵對水無月喊道:「喂,孩子!」但水無月不理會,跑離他們。
  背後傳來嘉音以自己的傷勢為理由留住士兵,而士兵用無線電請求支援的聲音。
  水無月一邊聽著,對解開了一個謎題感到滿足。
  嘴脣相印這個行為的意義。
  他看電影時發現只要這樣做,對方就不會說話。
  實際一試,嘉音也突然安靜下來。他的推測變成了確信。
  接吻是讓對方閉嘴的手段之一。這就是機關少年優秀的人工頭腦所得出的結論,實在令人遺憾。
  
  *
  
  撞到休旅車的大型卡車堵住了兩個車道。
  通往葉賽爾中央的道路因此完全癱瘓。然而,或許是因為發生了車禍,對向車道也沒有車輛行駛。
  水無月縱身跳上卡車車頂,放眼看向四周。
  有個宛如圓形競技場的開闊空間。車流被翻倒的車輛堵住,遠方可以聽見斷斷續續的汽車喇叭聲。
  灰色頭髮被風吹起的青年站在圓形競技場的邊緣。他靠在翻倒的卡車貨櫃上,認出水無月後開口:
  「你總算來了。是跟那個家畜道別完才來的?」
  「不,我說我馬上回去。畢竟不知道伏兵在哪裡。」
  水無月一邊說一邊窺看四周。看不見身穿戰鬥服的那些士兵,但仍感覺得到強烈的視線。
  威爾亥姆看到水無月警戒四周,聳聳肩膀並搖了搖頭。
  「你白擔心了。我叫所有部下遠離這裡了。」
  「怎麼了?他們放棄你了嗎?看來你非常沒有人望。」
  「真是的,你這個自動人偶每一句話都很惹人厭啊!我可是王族,王族要出手時,臣民會遠離,免得被牽連進來。」
  威爾亥姆清秀的眉目一歪,伸出手來。
  血紅的眼睛爆出精光。
  「既然好歹也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你應該知道我們吸血鬼王族引以為豪的血劍吧?」
  剎那間,鞭子一般的物體襲向水無月。
  ──好快!
  不知不覺間,威爾亥姆的手上出現了深紅色的武器。柄是劍柄,劍身卻很長,柔軟地甩動。
  水無月跳躍躲過攻擊,看見被紅色劍尖劈中的卡車被破壞得悽慘無比。盛大的聲響響起,車窗、車殼與被扯斷的駕駛用自動人偶上半身掉到地上。
  「對了,睦月怎麼了?」
  威爾亥姆一邊揮動血劍一邊問道。
  血劍破風直線逼近,身在空中的水無月用暗殺劍彈開。然而,紅色的劍尖分成了四股。
  就像生物張開了嘴,從四方想吞噬掉水無月。而他在其中一把劍上一蹬,躲過了這次攻擊。
  威爾亥姆打趣地看著他閃躲。
  「你在這裡,就表示你毀了她嗎?是這麼一回事吧。」
  水無月著地後沒有回答,奔向灰色的青年。
  這時,紅劍從旁襲來。
  水無月跳起躲過,腳卻突然被扯了一下。低頭一看,血劍纏上了腳踝。
  威爾亥姆用血劍把水無月扔出去,嘆了一口氣。
  「都是你害我的計畫全毀了。都換了齒輪還會被失敗作打壞,看來睦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穿了,睦月也只是個失控的破銅爛鐵啊。」
  「閉嘴。」
  水無月將四連發手槍對準腳下的血劍。
  他朝纏在腳上的部分開槍。血劍被含有水銀的人工血液濺到後,掙扎扭動著退開。
  水無月強行扯斷了屈服在槍擊下的血劍。
  「你在氣什麼?氣我貶低睦月?還是氣你被說是失敗作?」
  「姊姊的實力配得上機關騎士的名號!不是破銅爛鐵!」
  「白檀式」並非失控,只是程式被人動了手腳。
  正因為他們有自由意志,才更殘酷。
  被迫沒完沒了地做出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屠殺大量人類後,還被迫服從吸血鬼。水無月想到睦月的心情,甚至湧起了怒氣。
  水無月擺脫血劍的束縛,衝向灰色的吸血鬼。
  他躲過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劍,看準破綻後,將左手的手槍對準威爾亥姆。
  開槍。
  槍彈被紅劍擋下,但人工血液沾到對方身上。
  這樣一來,他就施展不了「霧化」。
  水無月接近威爾亥姆。
  「我不許你侮辱姊姊。姊姊的遺恨,由我來替她洗刷!」
  水無月以渾身的力氣將暗殺劍刺向吸血鬼胸口──
  右手的動作頓時僵住。
  一陣風呼嘯而過,吹動兩人的頭髮。
  青年在眼前輕笑。
  「……我才不管玩具的心情。」
  威爾亥姆仍然靠在貨櫃上。
  暗殺劍沒有觸及青年的胸口。水無月的右臂被紅劍纏住,動彈不得,推不動也拉不開。
  水無月悶哼一聲,手槍朝向右臂。
  開槍後臉色一變。
  沒子彈了。
  槍口只噴出空氣。先前與睦月對打時身體開了洞,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水無月的體內已經連一滴人工血液都不剩。
  「剛才的氣勢跑去哪裡了?全身都是破綻喔。」
  他的低語中蘊含著愉悅。下一瞬間,威爾亥姆強而有力的踢擊陷進水無月的腹部。體內傳來有東西碎裂的聲響。
  「唔啊……!」
  水無月被輕而易舉地踢飛了,來不及卸下力道就墜落在地上。全身幾乎四分五裂的衝擊竄過,發出斷裂聲響。
  ──糟透了,竟然被封住一樣暗器。
  這樣一來,水無月的武器只剩下右手的暗殺劍。要對抗威爾亥姆的血劍,只靠銀劍太不利了。
  再加上全身上下都有異狀。多條神經管線斷線,人工內臟碎裂,體內有不對勁的感覺。一部分的人工肌肉已經破損,失去了功能。除此之外,還有外殼凹陷、左耳聽覺故障……
  水無月正在診斷自己的狀況時,聽見毫不緊張的說話聲。
  「哎呀,有點太用力了嗎?喂~~你壞掉了嗎?」
  水無月檢測出大量異狀,無法回答。
  看見水無月倒在地上不動,威爾亥姆搖搖頭,收起血劍。
  「本來以為只要好好調整就可以拿來代替睦月,但看來失敗作終究是失敗作,真讓人失望。」
  「……不對,我不是失敗作。」
  威爾亥姆正要離開時,聽到水無月含糊的喃喃自語,停下了腳步。
  全身滿是人工血液、機油與泥巴的機關少年以幾乎沒有知覺的手撐地,坐起身。這時,他從口中吐出湧上的人工內臟碎片。
  他動用所有人工肌肉站起身,漆黑的眼睛看向吸血鬼,雙眸亮著強韌的光。
  威爾亥姆感嘆地「喔~~」了一聲。
  「不愧是世界知名的『白檀式』,被破壞成這樣竟然還能動,你讓我愈來愈想把你占為己有了。」
  水無月咳了好一會兒,吐出卡在喉嚨的金屬片後說:
  「吸血鬼真的很想要我啊,以前麗妲也對我說過一樣的話。」
  「你說什麼?」
  一提起麗妲的名字,威爾亥姆的表情就變了。
  「麗妲不是把你當成了人類嗎?為什麼會想要你?」
  「是啊,她好像想直接吸我的血。她以為我是人類,還說要跟我交往。」
  「……」
  「但我當然立刻拒絕了。結果我們決鬥,我打贏了,所以麗妲變成我的了。」
  「……」
  「我們現在也很要好喔。昨天麗妲來我家,在我床上一起度過……怎麼了?你怎麼抖成這樣?」
  威爾亥姆低下頭,全身不斷顫抖。
  水無月無法理解戀愛情感,正經八百地露出狐疑的臉。他沒有察覺到自己狠狠地一腳踩到了威爾亥姆的地雷。
  過了一會兒,威爾亥姆舉起手。
  「……這種重要的事情啊,你一開始就要說啦。早知道這樣,我起初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剎那間,他的手中迸發出爆炸性的紅光。
  「唔!」
  水無月反射性地遮住視野,耳中只聽見威爾亥姆的說話聲。
  「你都不會疑惑嗎?血劍可說是吸血鬼王族的力量象徵,怎麼可能只辦得到普通的物理攻擊。」
  只有王族能施展的魔術;統治吸血鬼的力量;有足以和天災匹敵的威力,這就是血劍。
  事實上,麗妲的「風葬玫瑰」創造出了「風」。認為威爾亥姆的血劍也有某種特性應該比較妥當。
  「讓『白檀式』在葉賽爾展開大屠殺的計畫雖然失敗了,但用我的血劍也一樣能發動,我只是不想惹羅森堡王太過不悅,才沒這麼做。」
  當光芒消散,水無月瞪大了眼睛。
  「這是……!」
  一個巨大的紅色圓盤浮在空中。
  圓盤以壓倒性的質量在天空展開,遮住了陽光。看來這個血色的圓盤是威爾亥姆手上血劍的集合體,整個圓盤令人不寒而慄地蠢動著。被不祥的血劍集合體俯瞰,讓水無月全身一震。
  威爾亥姆心滿意足地仰望著自己創造出來的物體。
  「可是,如果是我的未婚妻被人偷走了,就是非常正當的理由吧。我要把葉賽爾化為廢墟──用我的血劍『蝕月之蛇(Himmel Schlange)』。」
  威爾亥姆將自己手上的劍指向水無月。
  灰色的吸血鬼率領著遮住天空的紅,露出敵意。
  「──你就由我來毀了。我親自奉陪,你這個失敗作可要感到榮幸啊。」
  類似寒意的直覺閃過。
  縱身一跳。
  從威爾亥姆手上伸來的無數條紅色大蛇撲向一秒前水無月站著的地方。
  水無月閃過,讓背後的卡車被捲進這波攻擊中。當洪流一般的紅吞沒卡車的瞬間,金屬塊像被潑了強酸似的融解。
  水無月瞪大了眼睛。
  「嚇到了嗎?這就是我手下留情的理由。我的血劍是暴食,攻擊到什麼東西都會吞食掉。一旦融解,就沒辦法當成自己的棋子,所以我之前都控制著不用,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吧!你碰過了麗妲,我要把你的身體吃得連渣都不剩!」
  「暴食」。光是碰到就會被融解,是非常棘手的特性。
  水無月不只提防威爾亥姆的手,也毫不鬆懈地留意著天空,並開口問道:
  「天上那些是什麼?那也是你的血劍嗎?」
  「沒錯,該說那才是本體吧。我手上的這些只不過是從那裡叫了一小部分過來。」
  為了解決身在空中的水無月,紅劍彷彿有自我意志般逼近。他用暗殺劍揮開,躲過血劍的攻擊。
  水無月用白銀劍刃擊退紅色,開出一條路。
  「我接下來要讓『蝕月之蛇』落下,毀滅葉賽爾。能存活下來的,大概只有吸血鬼王族吧。可是,無所謂,因為我只要能得到麗妲就好。」
  「想得美!」
  彷彿一片蠢動的紅色荊棘森林。水無月從擋住去路的血劍空隙之間鑽過,逼近威爾亥姆。
  機械身體嘎吱作響,早已超過極限。每踏出一步,軀幹內側都有零件碎片發出令人不舒服的聲響,全身的人工肌肉發出哀號。
  沒能避開的紅劍掠過身體。衣服與人工皮膚的一部分悽慘地融解,露出粗獷的機械零件。
  即使如此,只要動力還能持續,機關少年就不會停手。
  水無月賭上身為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的自尊,撲向青年的內門,以暗殺劍刺向吸血鬼的心臟。
  然而,手臂傳來一陣劇烈震動。
  白銀劍刃在離威爾亥姆僅僅幾公分處停住。呈放射狀張開的血劍擋住了水無月的突刺。
  水無月皺起臉,威爾亥姆笑著說:
  「沒用的。區區一個家畜的玩具,怎麼可能打倒王族。」
  聽見一陣金屬融解的聲音,水無月驚覺不對,看向暗殺劍。他所剩的唯一一樣暗器也逐漸被融解。
  威爾亥姆像在嘲笑水無月的驚愕似的說:
  「我的血劍是活的,只要想吃,連銀也能吃。無論是你、那個愚蠢的家畜,還是葉賽爾那些人類,我都會用我的『蝕月之蛇』吞掉!」
  ──嘉音。
  被逼入絕望的狀態,水無月的腦海中浮現那名白銀少女。
  三個月來,和他一起生活的少女。
  獨自一人對抗世界的少女。
  當水無月看到她嚎啕大哭,會想陪著她,想保護她。
  他純粹很高興。高興她純真地一直相信他心愛的母親,以及哥哥姊姊「白檀式」的無辜。
  不能讓她的大志在這裡被摧毀。
  水無月看著如今已然成了風中殘燭的暗殺劍。
  雖然能吃,但血劍似乎還是怕銀,和暗殺劍互相抵銷似的逐漸變薄。然而,在刺到威爾亥姆的心臟之前,銀劍應該就會被摧毀。
  他需要可以打進對方心臟的銀。
  威爾亥姆毫不懷疑自己絕對會勝利,大笑著說:
  「來,失敗作就該像個失敗作,乖乖餵我的血劍……!」
  「閉嘴,你從剛才就搞錯了。」
  水無月打斷威爾亥姆的話,用沒有知覺的左手拔下一部分頭髮。說得精確點,是拔下了頭髮上的白銀髮夾。
  少年的黑髮被風吹起飛舞。
  只要打倒威爾亥姆,血劍就會消失才對。
  而他身上的白銀只剩下這個。
  面對融解一切的紅色,水無月的腦子裡跑出了些許雜音。那是本來程式應該要悄聲對他說的話。
  『這樣你會無法再活動,沒問題嗎?』
  水無月剎那間拋開了這個問題。
  他輕笑一聲。
  ──沒有問題。
  哪怕會讓這具身體毀壞,我也要保護嘉音。
  因為這就是我的存在理由。
  連自己的生命都不當一回事的機關少年用力握緊了左拳。
  「開口閉口就是失敗作,吵死了!我不是失敗作!是『規格不符』!」
  在暗殺劍完全融解的瞬間,水無月使出渾身力氣的一拳打在威爾亥姆的心臟。
  
  
  變化來得唐突。
  天上的紅,在水無月與威爾亥姆之間的紅,消失了。
  水無月的左手融解得只剩下銳利的人工骨骼,刺穿了青年的胸口。
  握在拳頭裡的銀製髮夾讓吸血鬼的心臟停止。
  威爾亥姆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露出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表情。
  「……怎麼……可能,我這個吸血鬼王族……竟然……」
  灰色的青年就這麼癱倒在地。
  「咚!」的沉重聲音響起,乾燥的風吹過圓形競技場。青年的黑衣翻飛,被飛散的沙塵弄髒。
  水無月看著倒地的身體,鬆了一口氣。
  結束了。
  當他這麼放下心來時──
  「水無月!」
  背後傳來耳熟的少女嗓音。
  轉頭一看。
  翻倒的卡車另一頭站著身穿軍服的麗妲。她身後是「紅衣玉女部隊」的成員。
  「不會吧……水無月,這是怎樣……」
  麗妲發出顫抖的聲音。
  她不是看著倒下的威爾亥姆,是看到水無月而戰慄。
  水無月對自己的模樣有所自覺。
  衣服幾乎都破了,看得出外露的軀幹是金屬色澤的外殼,有人類身上不會有的凹陷與致命傷。右手手腕以下消失,斷裂的神經管線低垂著。左手則是人工皮膚全部融解,露出人工骨骼與人工肌肉。
  現在的水無月不管看在誰眼裡,都是自動人偶。
  麗妲茫然地看了一會兒,回頭看向嘉音。她逼問嘉音:「這是怎麼回事!」
  在這期間,「紅衣玉女部隊」為了完成任務而上前。她們以訓練有素的動作展開隊形,包圍水無月。
  成排的機關槍槍口對準了水無月。
  「……羅森堡少將,那個……請指揮。」
  麗妲聽到一名別著紅色勳章的女性士兵這麼說,狀況外地「咦!」了一聲。麗妲先不管嘉音,轉身面向水無月。
  然而,她遲遲不說出適當的話。
  「咦?怎麼會?可是,水無月……現在是什麼情形!我也搞不懂啊!」
  麗妲自暴自棄地大喊。
  相信每個人都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現存的自動人偶殺死吸血鬼,是不可能的。可是,辦到了這件事的自動人偶就在眼前。
  女性士兵代替方寸大亂的麗妲大喊:
  「回答你的產品名稱與持有者!你敢亂動,我們就開槍!」
  在吞著口水等待他回答的士兵們注視下,水無月哼笑一聲。
  「我沒有什麼持有者。」
  周遭的士兵們沒有出聲,但看得出水無月那充滿人味的台詞與舉止讓她們內心起了波瀾。
  水無月環顧四周的大群士兵,彷彿就在等這一刻似的高聲大喊:
  
  「──我是對吸血鬼戰鬥用自動人偶,機關騎士『白檀式』第陸號,水無月!」
  
  槍聲響起。
  無數顆子彈貫穿自己時,水無月看見嘉音呼喊著什麼,想跑過來。然而,她被麗妲牢牢抱住。
  自己打倒了威爾亥姆,所以嘉音應該已經沒事了。
  水無月自覺到胸口的發條被逐漸擊毀,心滿意足地笑了。
  保護了嘉音,讓他覺得自己終於也得到了自稱「白檀式」的資格。
  花了十年,總算追上……超越了哥哥姊姊。
  心裡只有成就感。
  發條遭到破壞,停止供應動力。身體傾斜,頭撞到地面而發出悶響。所有知覺都很遙遠。
  視野內都是淡藍色的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眼前忽然浮現春海的臉孔。
  他的視覺已經對不到焦,分辨不出春海是在哭還是在笑。
  不知道已經昇天的春海有沒有守護著他們。如果她看到這一切,不知道會怎麼想。
  春海的幻影伸出手,水無月覺得那隻手摸上自己的頭。啊啊──他感到十分幸福。
  媽媽,妳在誇獎我吧──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40

  終章 epilogue
  
  
  以淡藍色天空為背景的「少女」哭得不能見人的臉突然消失,畫面轉為全黑。
  「……以上就是水無月剩下的記憶領域內容。」
  嘉音用放在水無月房間的電視播放完水無月的記憶資料,關掉一片漆黑的畫面。這些資料毫不保留地記錄了水無月的知覺、思考與感情。即使只是挑重點來看,仍然花了半天以上。
  身旁的麗妲似乎大受打擊,從剛才就一直不說話。
  畢竟自己喜歡上的對象竟然是完全無法理解戀愛感情的自動人偶,這種事情任誰也不想相信。
  嘉音也因為初吻被水無月在誤會下奪走,大受打擊。由於當時的水無月真的很帥氣,更讓打擊倍增。
  「所以我才說妳最好別看……」
  「嗚嗚,水無月好過分!講了那麼多吊人胃口的話,竟然什麼感覺都沒有。一切都是我會錯意,這是怎樣啦!」
  麗妲說得懊惱,瞪了嘉音一眼。
  「嘉音妳也一樣,為什麼不早點把水無月的身分還有妳的出身告訴我?當妳知道我不討厭『白檀式』的時候,就可以告訴我事實了吧?」
  「對不起。可是,如果不是事情演變成這樣,我想我一定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嘉音說得毫無商量的餘地,讓麗妲「唉」的一聲垂下雙肩。
  「我知道妳有必須保密的苦衷,可是我希望妳把我當成朋友依靠。唉~~我也是,竟然看到水無月那個樣子才發現。明明有那麼多提示,為什麼我沒有往那邊想呢!」
  嘉音心想:被刻板印象綁住的話,很容易會這樣。但她沒有說出口。
  「可是,這樣我就明白了妳為什麼要在自動人偶競賽把設計概念定為『家人』。」
  聽她說得得意,嘉音有些不好意思。
  「看著水無月,我就覺得如果有個和家人一樣一起過日子的自動人偶該有多好。畢竟我一直都把水無月當成家人,光是有水無月在,我就覺得好過很多。但是要對他本人這麼說會很難為情,所以我才會保密。」
  她心想早知道會這樣,一開始就告訴水無月了。
  「我很感謝水無月。起初他完全不聽我的話,讓我很累,但是自從解開誤會後,他就成了乖巧的好孩子……雖然有時候會少根筋。」
  兩名少女想起水無月跑腿採買時採取的聲東擊西作戰,笑逐顏開。
  「水無月一臉冷酷,沒想到很孩子氣呢。經常鬧彆扭,又動不動就想戰鬥。」
  「也要怪我沒好好跟他說清楚。我是希望水無月能在現今這個時代找到新的人生,才帶他去上學,但起初他似乎不明白我的意圖。」
  直到彼此說出真心話的那一晚之前,兩人的心意都一直錯過。
  簡直就像人類一樣。
  「後來,我也反省了,覺得自己都沒替水無月著想。例如吃飯,水無月感覺不到味道,所以當然會覺得吃飯沒有意思。」
  「所以妳才會在『家人』的設計圖上加進味覺功能吧?」
  嘉音點點頭。
  沒錯。她本來想盡快完成味覺功能,裝在水無月身上試試看。
  難得他願意一起吃飯,卻只有他吃不出味道,也讓嘉音感到很愧疚。
  「我還以為妳裝這個功能,是要給水無月這個味覺白痴好看呢。」
  聽到麗妲這麼說,嘉音露出苦笑。
  然後嘉音換上正經的表情,轉身面向麗妲說:
  「真的很謝謝妳,麗妲同學,為了水無月的事幫忙說情。」
  「突然講這些做什麼啦!我只是對父王說出事實,說水無月曾是我的同班同學。」
  持有戰鬥用自動人偶的嘉音原本應該遭到逮捕。
  然而,水無月的頸部沒有晶片,所以視為沒有持有者。雖然只要查看水無月的記憶就會知道嘉音是持有者,但既然沒有插入晶片,也無法追究嘉音的責任。
  法律上是這麼規定的,水無月或許也早就知道了。
  「而且,這次對葉賽爾的和平做出最大貢獻的人,無疑是水無月。博物館挾持人質事件也好,葉賽爾大屠殺未遂事件也罷,共和國國軍幾乎什麼都沒做。」
  「說到這個,吸血鬼革命軍怎麼了?最近新聞都沒聽到消息。」
  「少了威爾亥姆就解散了,畢竟那不是路德維胥王的正規軍隊,是威爾亥姆個人聚集起來的武裝組織,目的竟然是要讓他和我恢復婚約,真令人笑不出來。」
  麗妲說得傻眼,而嘉音戰戰兢兢地問:
  「既然這樣,水無月打倒威爾亥姆,會不會讓吸血鬼王路德維胥為了報復而進攻海爾懷茲……」
  「不會。吸血鬼王之間直接開打會造成太大的損害,對誰都沒有好處。路德維胥王也很清楚這一點。」
  麗妲說了聲「可是」,垂下目光。
  「威爾亥姆在葉賽爾引發動亂,加深了海爾懷茲國內吸血鬼與人類之間的鴻溝。街上的氣氛會那麼緊張就是因為這件事。」
  「是啊。」嘉音理解地點點頭。
  「不過,如果水無月沒有打倒威爾亥姆,事情會變得更糟糕。一想到如果『蝕月之蛇』在葉賽爾落下會怎樣,就覺得不寒而慄。父王也很感謝水無月。」
  「所以羅森堡王才沒有把回收走的水無月廢棄?」
  「因為父王從以前就是『白檀式』的粉絲,廢棄太可惜了,他才捨不得呢。」
  「可是,葉賽爾條約規定……」
  「是啊,沒錯。根據葉賽爾條約,禁止製造及持有戰鬥用自動人偶。可是,我們能說水無月是戰鬥用自動人偶嗎?和女生一起生活、上學、吃飯、看電影的自動人偶是戰鬥用的?任何人聽到這種事情都會覺得說不過去。」
  羅森堡王對於不為人知的第六具「白檀式」有非常大的興趣,也有一部分是麗妲的說情奏效了。
  檯面上,不屬於任何人的水無月交到羅森堡王手裡。吸血鬼王覺得機會難得,想修復他,收到命令的隨從則在兩週前來找嘉音。
  這個要求對嘉音而言也很值得開心。即使會交到別人手裡,既然水無月能重獲新生,她便打算全面協助。
  嘉音把春海留下的「白檀式」相關資料都收集起來,包括水無月的預備零件,都交給了隨從,還不忘偷偷把味覺功能的設計圖也夾帶進去。
  也許有一天還能在別的地方見到水無月。如果可以,最好不是在玻璃櫃裡,而是可以看到他活動的模樣。這樣也許很任性,但她還是希望水無月能有精神地活動。
  她本來是這麼想,然而──
  「可是,我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那還用說。只要看了記憶領域,任誰都會覺得只能這麼做。父王要我告訴妳:『要把救國的騎士還給公主。』」
  麗妲說得懊惱,看了嘉音一眼,像在催她快點動手。
  在麗妲的催促下,嘉音低頭看著床上。
  床上躺著一名惹人憐愛的美少年,閉著眼睛沉眠。
  最後看到的破爛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大概是由一流技師經手,全身上下都已經完美修復,恢復成原狀了。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追加了能認知味覺的功能。
  嘉音就像第一次找到他時一樣,小鹿亂撞。
  她紅著臉在他枕邊跪下。兩名少女湊過去看著少年的臉。
  
  「早安,水無月,今天也是個好日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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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30 16:40

  後記
  
  
  幸會,我是在第二十五屆電擊大賞榮獲銀賞的ミサキナギ。
  相信各位讀者中有人在發表會上就看過得獎作品,覺得:「咦?當時沒有叫這個書名的作品啊?」答對了。本作得獎時,書名叫《水無月的記憶》。
  為什麼這部作品原本會叫《水無月的記憶》,相信看完本書的讀者能了解。可是!考慮到這樣的書名可能會讓讀者誤以為是日本風的感人故事,所以在出版時換了書名。
  結果變成了《叛亂機械(REBELLIO MACHINA)》這個很有奇幻戰鬥風格又帥氣的書名。順便說一下,「REBELLIO」是「反抗」、「反叛」的拉丁語;「MACHINA」也一樣是拉丁語,意思是「機械」。
  非常感謝幫忙想出這個書名的責編。咦,各位問作者做了什麼?作者只是從列出來的書名方案中,挑出一個說「這個!這個最帥氣!」而已。
  ……光是書名就說了好長一段。
  站在作者的立場,希望各位讀者看過本作後又哭又笑,有任何一點東西留在心中。
  接下來是謝辭。
  對於參與本書出版的諸多人士,我要藉這個機會表達由衷的謝意。
  責任編輯黑川大人,每次都承蒙您細心地和我開會討論,非常感謝您。我想我大概是個很需要費心照料的新人,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為本作繪製美麗插畫的れい亜老師,承蒙您為水無月等登場人物賦予生命,我非常感激。真的非常謝謝您。
  學校方面的各位,尤其是榎本老師,長年來承蒙您照顧了。我是個很叛逆的學生,但很感謝老師。我是說真的。
  「えびすわん」的各位,因為有在居酒屋互相交換大綱看的那段時光,我才能走到這一步。請各位趕快追上來。
  另外,明明完全不了解輕小說卻多管閒事地不斷提供題材的TAN大人,我也要藉這個機會偷偷道謝。
  最後,我要對拿起本書的各位讀者致上最大的感謝。謝謝大家。
  
  ミサキナ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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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zh017 发表于 2020-4-30 18:57

感谢大大录入,辛苦了

whatever1sa 发表于 2020-4-30 20:01

感谢楼主录入分享

dzdz 发表于 2020-4-30 20:31

等了半年多了,终于有了。。。

つゆなが 发表于 2020-4-30 20:39

这本看起来感觉还不错欸。

动漫の海 发表于 2020-4-30 20:43

插画很喜欢

食蛇龜 发表于 2020-4-30 21:15

感謝樓主分享

Self's 发表于 2020-4-30 21:28

感谢录入,zsbd

yll0723 发表于 2020-4-30 21:33

感谢录入,之前有看过漫画,现在终于有小说翻译了

仿徨少年 发表于 2020-4-30 21:42

感谢录入,之前一直在找。

lopplp2001 发表于 2020-5-1 01:42

這算是當媽的給女兒造了一個能幹的傻女婿嗎

Days365 发表于 2020-5-1 05:10

之前看過漫畫,終於有文庫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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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ミサキナギ]叛亂機械 1 —「白檀式」水無月的重開機—[台/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