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 5 [完][台/繁]
本帖最后由 Citrus樱香 于 2020-4-22 20:35 编辑 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 5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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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曜
插畫:フライ
譯者:林孟潔
圖源:lin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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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弓月恭嗣和佐伯同學在各自家裡度過了歲末年初的時光後,
接著迎來第三學期。不僅寶龍同學釋出善意想要改善關係,
還有佐伯同學的朋友芳木燿來家裡借宿,兩人過著忙亂卻又愉快的每一天。
期間,自稱紅瀨家管家的男人出現在兩人面前,
並告知「我想將貴理華小姐接回紅瀨家」……
總是冷靜處世的弓月同學,與高顏值卻有點色色的佐伯同學
所交織而成的同居&校園戀愛喜劇,終於迎來完結篇!
作者簡介
九曜
活躍於日本兩大小說發表平台「小説家になろう」以及「カクヨム」,
喜歡的作品類型是戀愛喜劇、機器人與現代奇幻。
以本作榮獲第一屆カクヨム網路小說大賽特別獎。
畫師簡介
フライ
日本漫畫家、插畫家。
負責插畫的輕小說作品有《妹妹人生》、《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以及《弱角友崎同學》。
另外著有《けものフレンズ》的漫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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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第一章 「好像玩得太過火了」愛麗絲說
第二章 「恭恭」她這麼叫我
第三章 「我喜歡妳」我說
番外篇 二月十四日,為了巧克力奔走的佐伯同學
第一章 「好像玩得太過火了」愛麗絲說
1
十二月三十一日。
也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天──除夕。明天就要邁入新的一年了。
在客廳等待佐伯同學的我,心情有些沉重。
開著的電視上,幾乎都在播充滿除夕風格的特別節目。雖然節目傳遞出準備迎接歲末年初那種有些興奮的忙亂氣氛,但我完全沒有同感。
「久等了!」
似乎準備就緒的佐伯同學衝出房間。
至於她今天的造型──
「是蛋糕小短裙,以及用吊襪帶扣著蕾絲的過膝襪。整體造型以黑色為主。」
她特地自行解說了一番。
因為身上各處都有白色飾品,與其說是黑色,不如說是黑白色調比較恰當。上衣是水手衣領造型,光看這部分也很像制服。
「連看不見的地方也是黑色造型喔(心)──類似這種感覺?」
「不要多嘴。」
本來就坐在和室椅上的我,抬頭往上一看,拜吊襪帶這個物件所賜,還不經意地瞄到大腿附近。因此我希望她別提供這種不必要的情報。
「如果感覺來了,要不要久違地來場親密接觸?」
「不要。」
見我馬上回答,佐伯同學不悅地嘖了一聲。
「等等就要出門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難得穿上的衣服會皺掉喔。」
「嗯~~打扮得漂漂亮亮做那種事,說不定是我的夙願呢。」
「……」
非常符合佐伯同學的思考模式。
「好了,差不多該出門了。」
「討厭。我們暫時不能見面了耶。」
佐伯同學再度發起牢騷。
她直接穿上充滿時尚感的大衣後,就去巡視門窗和瓦斯總開關有沒有關好。她的怒氣似乎瞬間就消退了,嘴裡還哼著「做吧、做吧、做吧♪」這種神祕的曲調。
如她所說,接下來的三天左右,我們都無法見到彼此。因為從除夕到初三這段期間,我們要各自回老家去。我會感到沉重,也是這方面的原因使然。
想當然耳,回到家就會跟媽媽碰面。
媽媽還不知道那個人已經在平安夜往生了。至於告訴她的時機,就由爸爸決定吧。但我卻比之前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什麼態度面對媽媽才好。這一點依舊沒有改變。
我也拿起學校指定的大衣起身。
重新環視室內後,打理整潔的家中有種全家即將出外旅行的獨特氣息。雖然沒特別做什麼不同於以往的事情就是了。
「我們走吧。」
「好。」
佐伯同學巡視完畢後,出發前的準備就告一段落。
我們和兩房一廳的公寓暫別後,走出了家門。
「這是我們第一次這麼久不在家吧?」
「是啊。」
我們邊走邊聊。
連我都覺得自己很不孝。發自真心想回家的念頭,只有暑假期間中元節將至的那一次而已。結果連那一次也變成當天來回。而且也只是回去拿放在家裡的東西,在爸媽面前露個臉而已。
佐伯同學雖然曾回家過一段時間,但那段插曲忘了也無所謂。
「這麼說來,我本來也想趁黃金週回家一趟,結果某人忽然毫無預警地感冒,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嗯?嗯嗯~?有這回事嗎?」
佐伯同學顧左右而言他。也罷,那件事可以一笑置之。
我和佐伯同學都只帶了一個包包,十分輕便。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我們又不是去旅行。回家後,家裡的東西反而比這裡還要齊全,頂多只缺讀書用品而已。其實我在包包裡放了待在老家的這段期間最好要完成的寒假作業。這部分讓我感到以讀書為本分,身為高中生的悲哀。
抵達車站後,我們在售票機買了票。兩人的目的地都是一之宮,所以在那之前我們會一起行動。之後我們會在一之宮分別換乘私鐵和JR,方向也完全相反。
我們搭上過沒多久就駛進月台的電車。
可能是除夕的關係,人潮移動也十分洶湧,導致車廂非常擁擠。因為沒有能讓我們同坐的座位,所以我們站在車門附近。沿途會經過幾個很多乘客上下車的車站,屆時應該就有位置坐了。
離開學園都市站,又經過下一站後,就能隔著車窗看見山谷。這幅景象令人嘆為觀止。遙遠的下方有條道路,在路上行駛的車輛看起來比模型車還要小。
佐伯同學忽然開口說:
「還好嗎?」
「什麼意思?」
「因為,呃,待會兒你就要回家了吧……?」
佐伯同學應該跟我一樣也要回家啊──思及此,我才終於明白她想說什麼。以平安夜告終的這一連串事件梗概,我已經對佐伯同學全數坦白了。她一定是在擔心我要和媽媽見面這件事。
這麼說來,自搭上電車後,我一直沒開口說話。或許是即將返家的現實感越來越強烈,導致我變得沉默寡言。這樣她當然會擔心啊。我暗自反省起來。
「還好,一如往常。」
「一如往常……」
為了不讓她擔心,我這麼說道。佐伯同學也跟著複述了一遍。
她思考了一會兒,才語帶顧慮地開口:
「那個,弓月同學。我這麼說可能是多管閒事,但我覺得一如往常不太好耶……」
「……或許是吧。」
我這麼回答,眼睛仍直盯著窗外。
車廂內響起廣播。好像快到下一站了。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就算我想原諒,但媽媽沒發現我早已知道這一切,也沒人告訴她那個人已經過世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沒能好好面對那個人的我,根本沒有任何立場責怪或原諒任何人。感覺還要再花一點時間,我才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電車經過下一站,進入等速行駛後,我開口說道:
「佐伯同學,妳待會兒有空嗎?」
「嗯?是也沒必要急著回家啦。」
佐伯同學疑惑地靠近,看著我的臉這麼回答。
「那我們在一之宮稍微逛一下吧。」
「這是約會嗎?」
「算是吧。」
只要能為替我擔心的佐伯同學做點什麼,就不用特別拘泥此行的目的為何了。
「嗯,我跟你去!」
她笑容滿面地這麼說。
§§§
在那之後,我們在一之宮的中央街隨意亂逛,吃了午餐──因為偶然經過的電影院正在上映感覺很精采的電影,播映時間也很剛好,我們就直接去看了場電影。
結果回到家時已經傍晚了。再過一會兒就是弓月家平時的晚餐時間。
打開熟悉的自家大門踏進屋內,正準備將手伸向玄關門把時,我聽見另一側傳來小跑步衝過來的輕盈腳步聲。這是什麼聲音啊?我一邊心想一邊打開門──結果映入眼簾的是橫著滑行過來的妹妹尤咪。而且煞車時還失去平衡,就快站不穩了。
「……哥,你回來啦。」
即使如此,她還是奮力踏穩步伐,若無其事地迎接我回家。看樣子是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就跑過來了……就像苦等主人回家的小貓一樣。
「我回來了。妳不用特地出來迎接我啊。」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剛好在這裡而已。」
好像不是吧。
「……這樣啊?」
「沒錯,就是這樣。」
尤咪用無比冷靜的神情點點頭……雖然看起來實在不像這麼一回事,但也無須深究了。
尤咪還是一身哥德蘿莉風格。她都穿著這身服裝配上厚底綁帶長靴,去私立高中上課。就算可以穿便服上學也該有個限度吧。
我脫鞋走進玄關之際,媽媽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回來啦,恭嗣。有點晚呢。」
她那張充滿知性的臉上洋溢著優雅的笑容,上前迎接很久沒回家的我。
「因為中途和朋友見了一面。」
「尤咪從早上就一直靜不下來呢。」
我看向尤咪。
妹妹根剛才一樣,頂著一張讓人搞不太懂的若有所思、面無表情的臉站在那裡。她刻意別開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眸,似乎在躲避我的視線。但沒過多久,她緩緩地指著我說:
「兄長大人,你墮落了。」
我莫名其妙地被她訓了一頓。
將視線拉回來後,只見媽媽還站在原地。久久不見的母子應該要聊點什麼吧,但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媽媽似乎也面臨同樣的窘境,顯得困惑不已。在某種意義上,我這個兒子的想法比尤咪更難理解。
這時,我的舊型手機響了起來。
「抱歉,好像有人打給我。」
這通電話來得真是時候。我像是逮到機會般從媽媽身邊經過,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是佐伯同學打來的。
『啊,弓月同學?你到家了嗎?』
「嗯,現在剛到。」
『我剛剛就到家了耶。』
暑假剛結束時,我去了佐伯同學家一趟,所以心裡有數。但我家還是比較遠。
『然後啊,一到家爸爸就說:「弓月同學明天不來這裡露個臉嗎?」「我還以為他一定會過來打聲招呼呢。」
「……」
我仰頭看向天花板。
徹先生似乎還是對我抱持著莫名的喜愛。但受他喜愛也不是件壞事,我也應該盡可能博取更多分數才行。
「……知道了。明天下午我會過去拜訪。」
『好啊,等你喔。』
說完,她就掛電話了。
佐伯同學雀躍的嗓音仍在耳邊縈繞著。因為她跟徹先生的利害關係一致吧。我也正好可以找藉口外出,就讓我搭個順風車吧。
我闔上折疊式手機後,正好走到房門前。
「……是佐伯同學嗎?」
「哇啊!」
聲音來自尤咪。她好像一路跟在我身後。
她是跟在母鴨後面的小鴨嗎?
在房裡稍作休息後,我下樓來到廚房。
我一邊泡咖啡,一邊跟人在客廳的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主要是在聊我的近況,但毫無感情,跟歡樂的閒談相差甚遠。
「對了,爸爸呢?」
「他在書房裡。」
因為沒看到人,我還以為他出門了,看來是一直窩在書房裡。他應該又把工作帶回來做了吧。
我看了餐具櫃一眼,發現爸爸愛用的馬克杯還放在上頭。於是我順便幫爸爸泡了杯咖啡,往書房走去。
我離開廚房穿過走廊,來到位在一樓的書房前,接著用單手拿著兩個馬克杯,用空著的手敲門。
「是我。」
「哦哦,是恭嗣啊。門沒鎖。」
等爸爸這麼回答後,我走進房間。
待在書房裡的爸爸果然正在忙工作。他坐在辦公桌前,似乎一直盯著筆電看。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
但他現在把視線移到我身上,迎接我的到來。
爸爸沒有什麼顯著的特徵,給人的印象就是個隨處可見的上班族。但這樣也能體現出他勤勉的性格,我對這一點頗有好感。
「我泡了咖啡,要喝嗎?」
「機會難得,我就喝一杯吧。」
看來這杯咖啡不會浪費了。我將馬克杯遞給爸爸,他就馬上喝了一口。
這裡是爸爸的房間,也是工作室。原本就沒打算用來招待客人,所以房裡只有爸爸坐的那張椅子而已。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太體面,但我還是倚靠在門上,將杯子送到嘴邊。
雖然很久沒用家裡的咖啡機,但味道還是挺好的。爸爸應該也對咖啡很滿意。
「你泡的咖啡味道還真像。」
這時爸爸剛好說出了感想。
但將這句低喃當作感想,感覺有點怪怪的。
「很像?跟什麼很像?」
「不,沒什麼。忘了這句話吧。」
我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於是開口反問──但爸爸馬上就這麼回,當作沒這回事。
之後回想起來,我才發現這句話是在說過幾個月後會轉讓給我的那間店吧。他是指這杯咖啡的味道跟那個人泡得很像。
既然如此──那或許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讓我鍾情於咖啡的原點就是那間店。就算忘了那間店的種種,我還是會下意識地將那個味道視為理想努力追尋。
「是嗎?」
但此時我還不明白話中的含意,就這麼順著爸爸的回答結束了話題。
又嚐了一口咖啡後,爸爸開口道:
「前段時間很謝謝你。我想他一定也很開心。」
他在說那個人吧。
「……有嗎?」
我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
那個人在平安夜往生時,爸爸也說了這句話,但我不這麼認為。我不斷地自問自答,彷彿有支細小的荊棘刺在我的心頭。
我繼續說道:
「我始終在逃避。不肯跟那個人說話,甚至還避而不見。那個人真的會覺得開心嗎?」
「但你最後還是有來見他,這樣就夠了。畢竟他的立場很尷尬,應該不敢奢望太多吧。即使如此,臨終之前你還願意陪在他身旁,他一定很開心。」
「……」
我望著咖啡的表面,默默地聽著爸爸訴說的每一句話。
這話讓我回想起他當時的微笑。看到我衝進病房後,那個人輕輕地笑了。雖然我並沒有單純地認為這一定是開心的表現,但至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笑容。
「都怪我們這麼不爭氣,才讓恭嗣很煎熬吧。」
「沒這回事……」
我只能搖頭這麼回答。
這一切都要怪媽媽背叛了爸爸吧。爸爸或許也有難言之隱。只能說是我運氣太差,才會意外得知這兩人深藏已久的祕密。然而再來就是我的責任了。我的罪過就是從那個人身邊逃開,不肯好好面對──
「那個人的事,已經跟媽媽說了嗎?」
「還沒。我之前說過,我會找機會跟她好好說清楚。這方面不用你操心。」
聞言,我鬆了口氣。
老實說,我再也不想跟這件事有任何瓜葛了。我到現在還無法釐清自己的思緒。
「一個人獨居在外,所有事都要自己一手包辦吧?難得回家一趟,就把家事交給媽媽去做,好好放鬆吧。」
「也是。」
我一陣苦笑。
其實有八成左右的家事是佐伯同學在做。
仔細想想還不只如此。在這次的事件中,她也一直在身邊支持我。和那個人的相遇、死亡,以及我的過錯──就連超出我容忍範圍的所有事,也是因為有佐伯同學待在我身邊,我才勉強撐得過來……我在各方面都很依賴佐伯同學啊。
繼續打擾爸爸工作也不太好,於是我在適當的時機離開了書房。
接著就一如往常。
在比平常稍早的時間吃完晚餐後,我們在晚上九點左右吃了跨年蕎麥麵。開著的電視上播映著熱鬧的年末特別節目。這就是一如往常的弓月家除夕即景。
要說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應該就是尤咪一直黏在我身邊吧。每年必看的搞笑節目也是在我房裡看的。
大概是因為我不常回家吧。我猜她或許是在撒嬌,所以試著摸摸她的頭,結果被反咬一口……她是野獸嗎?與其說是撒嬌,這應該是在跟我作對吧。
入夜之後,一年就這麼過了。
2
她在我的夢裡出現了。
既像初次邂逅又似曾相識,看起來既像大人也像少女,一身漆黑哥德蘿莉塔裝扮的──那個女孩。
黑色,愛麗絲。
「又是妳……妳到底是誰啊?」
我向她開口問道。連我自己都覺得實在很可笑。
結果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認真地回答了我。
「我是遊走於夢境和世界的──夢之棲者。」
「夢之棲者?」
我好像在某個地方聽過這個詞。是在哪裡呢?
「就是住在夢裡的人。」
這樣想就行了──是這個意思吧?
簡而言之,就是夢裡的登場人物,說自己是出現在夢裡的人。到底是要多荒謬啊?
「這位夢之棲者,妳究竟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我真的很想問清楚。既然這麼頻繁地現身,她這個存在到底是源自於我內心的哪個部分?我對此始終耿耿於懷。
「一開始──是因為有點事要辦,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
「有點事?」
「沒錯。是為了和『他』與『她』相遇。但他們現在似乎還不在這裡,所以我不久之後還會再來。」
「……」
這段話簡單到連小學生都寫得出來。即使如此,我卻完全無法理解箇中涵義。
想一探究竟的事情像山一樣多。
「他」和「她」到底是誰?「還不在這裡」又是什麼意思?
「妳說的之後,是指多久?」
最後我針對這一點進行反問。
但黑色愛麗絲搖搖頭,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誰知道呢?五年後,十年後,說不定是一百年後呢。」
「還真是長遠的話題啊。」
根本不是「不久之後」嘛。
「所以,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跟我?」
「是的。畢竟跟你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
說完,她苦笑起來。
很長嗎?總覺得跟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不,在夢裡見到同一個人好幾次,可說是綽綽有餘了吧。
「快要天亮了。」
黑色愛麗絲這麼說。
我第一次被夢裡的人提醒要天亮了。
天一亮,就會從夢中醒來,也要跟夢裡的這個女孩道別了。這場夢肯定也會被我忘得一乾二淨。
(忘得一乾二淨……?)
忘了,又怎麼樣?
「……」
原來如此,這是一場夢。
那在夢裡應該能做到這種事吧。
「機會難得,我就來試試看吧。」
隨後,手中冒出了一把手槍……哦,不愧是夢境。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接著,我緩緩地將那把手槍抵上自己的太陽穴。
「如果能順利醒過來就好了。」
語畢,我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BANG!
我看到黑色愛麗絲瞪大了雙眼──
然後,我──
§§§
「哇啊!」
我猛然起身。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好像不是在學園都市那座公寓的房間裡……啊啊,這裡是老家的房間。我趁著過年這段時間,在除夕那天回來了。
不過──
「……元旦頭一天就作了惡夢。」
我忍不住一大清早就吐出這滿是心累的嘆息。
我轉身拿起鬧鐘,看到時針停在正好該起床的時間。
「……」
我心浮氣躁地盯著房門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人要來叫醒我的跡象。
廢話。這個年紀早就不需要媽媽叫我起床了,老家又沒有佐伯同學在。
■■也不在了。
每天早上都被佐伯同學叫醒這件事,彷彿是叫醒別人和被叫醒的人雙方的樂趣。如果她進來的時間再晚個五分鐘,我鐵定就會自己起床了。大概吧。
離開床鋪後,我換了衣服走下樓去。
在洗臉台洗完臉後,我來到客廳,發現爸爸已經在那裡讀早報了。我跟爸爸道了聲早安,接著拿起報紙的新年特刊。
「早餐做好嘍。」
我看著實在不怎麼有趣的新年特刊,沒過多久就聽見媽媽從五坪大的和室朝我們這麼喊道。我跟爸爸從沙發上起身,一同往和室走去。
就如媽媽所說,和室的矮桌上準備了充滿元旦氣息的早餐菜色。
陳列開來的三層年菜料理、裝在大盤裡的鯛魚、屠蘇酒器,以及一家三口的碗盤──
「……」
我忽然被一股強烈的怪異感所籠罩。
什麼啊……?
「好了,開動吧。」
我探究著這股怪異感的來源,卻被媽媽的話中斷了思考。
爸爸和我入座後,媽媽隔了一會兒也坐了下來。爸媽面對面坐在長方形矮桌長邊的兩側,我坐在短邊這一側,對面什麼人也沒有,只放了各種調味料和一大堆媽媽拿過來的小盤子。或許是四個座位只坐了三個人的關係,總覺得缺了什麼。
從以前就是這樣嗎?
從一家之主的爸爸開始,三人依序喝了一輪屠蘇酒,互相致上新年問候後,我們就立刻吃起年菜。
「恭嗣,怎麼了?」
「呃,沒什麼……」
聽到媽媽這麼問,我才猛然回神。對面沒坐人,我卻在不知不覺間盯著那裡發呆。
「今天下午我要出門。」
我用這句話試圖帶過。
「是嗎?」
「跟朋友約好了。」
我的回答跟平常一樣冷淡。
但與其說是刻意為之,應該只是我心不在焉而已。我的心裡有種匱乏的空虛感。
不久,吃完早餐後,我在客廳裡看了早報一會兒,就走上二樓。
我躺在房間的床上。
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不,不對。可以久違地看看房裡的書,也可以看看只有過年才看得到的電視節目。難得把讀書用品帶回來了,也可以好好用功一下吧。但我現在根本沒那個心情。
那是因為剛才那股怪異感變得越來越強烈。
(這個家有這麼空曠嗎……?)
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完全無法冷靜。
我在床上一直翻來覆去想個不停,但沒過多久睡意就席捲而來,睡眠與清醒的界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唔!」
對了……!
我猛然睜開眼。
迅速從床上彈起身子後,我順勢換上了外出服。將錢包跟手機塞進褲子口袋,最後抓了外套就跑出房間。
穿上外套的同時,我走下樓梯。
「咦?恭嗣,你要出門嗎?」
走到玄關時,我被媽媽喊住。
「不是下午才要出去嗎……?」
「嗯,有點原因……」
我給出一個含糊的答案,隨即奔出家門。
這個兒子還是一樣行徑古怪──我彷彿能看見媽媽困惑的神情。
離開家門後,我前往附近的公園。
那個公園正中央有個大池塘,自然景觀十分豐富。綠道沿著池塘而建,零星擺放了幾張木製長椅。藤棚下也放了桌子。
雖然是元旦上午,公園裡依然能看到一些遊客的身影。有帶著幼童前來的親子和大家庭,也有身穿運動衫,新的一年才剛開始就在綠道上慢跑的中年男子。
我看著池塘,並坐上一張長椅。
接著──
「■■。」
我喊出那個名字。
雖然不成聲調,但我確實喊出了那個名字。
忽然間,我身旁出現咚的一聲。彷彿嬌小的身軀輕輕一躍著地的聲音。
「你為什麼還記得……?」
她的嗓音飽含著困惑。
「以前我看過俗稱輪迴題材的小說。」
我說著毫無邏輯可言的話。
「那是無限重複同一天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為了突破現狀,找到了可以承襲記憶的方法,就是在時間倒轉時讓自己遭受強烈衝擊。他看了同班同學被卡車輾過,有時也會主動闖進事故之中。」
「難道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做出那種事?」
如果她指的是我在醒來前拿槍轟自己的頭,那她說得沒錯。
「因為這種時候必須抱持絕對不能忘記的強烈意志。」
手槍只不過是那個意志的象徵而已。
不過,幸好我成功了。我成功想起了寶貴的回憶。
「妳之前說過『不可能一輩子陪在我身邊』這種話吧?雖然妳覺得無所謂,卻讓我傷透腦筋。畢竟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
不是只有幾面之緣而已。
是整整十六年啊。
我站起身轉頭一看,就看到又像初次邂逅又似曾相識,看起來既像大人也像少女,一身漆黑哥德蘿莉塔裝扮的那個女孩──黑色愛麗絲面有難色地笑著。
「我好像玩得太過火了。你居然這麼依賴我。」
「……」
原來如此,是我在依賴她啊。我一直以為肯定是她比較黏我,得更正這個認知才行了。
「好啊,我再逗留一陣子吧。」
說完,黑色愛麗絲留下一抹溫柔的笑靨,如夢似幻地消失無蹤。
我的意識忽然抽離。
就像夢境來到了終點似的──
「謝謝妳。」
雖然我在恍惚的意識中這麼說,但這句話究竟有沒有傳入她耳中呢?
§§§
「──同學,起床。已經早上了,而且今天是元旦──」
聽見聲音後,我的意識逐漸復甦。
我緩緩睜開眼簾──似乎閃過了某種念頭,並開口說道:
「黑色愛麗絲……?」
尚未聚焦的視線所捕捉到的,是出現在夢裡的那個女孩──不對。是存在於現實的熟悉臉龐。
「啊啊,是佐伯同學……咕啊!」
猜錯的代價是一記肘擊。
對喔,這裡不是學園都市的那座公寓,是我的老家。佐伯同學不可能來喊我起床,夢境的產物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
我行動遲緩地撐起身子。
「早安,尤咪。」
眼前的人是我的妹妹。
因為很久沒見了,昨天我們在我的房裡一邊閒聊,一邊看除夕的特別節目。當時她的心情感覺還不錯,現在卻壞到極點。
「早啊,哥哥。從夢裡醒過來了嗎?」
「夢……」
雖然久違地在自家房間裡睡覺,但沒因此睡得特別安穩,卻也不至於難以入眠。不過,我似乎作了個夢。
那麼,所謂的夢境,到底是發生在淺眠期還是深眠期呢?但就像常常會發生的那種情況,一覺醒來,夢的內容就立刻變得越來越模糊。我到底作了什麼樣的夢?
「哥,可以問你兩件事嗎?」
尤咪這麼問道,還將原本就平板的聲線變得更死板,幾乎可說是毫無起伏。
「黑井愛麗絲(註:「黑色」與「黑井」日文發音相同),是哥哥新女友的怪名字嗎?」
「……才不是。」
而且我又沒有換新女友。
「下一個問題。你這麼常被佐伯同學叫醒嗎?」
「……嗯,畢竟她常常來過夜。」
我像是要吐血般擠出了這個回答。
真沒想到去年黃金週臨時編出的謊話,會餘波盪漾到這一刻。每次要說些什麼來圓謊時,我就會像要貶低自己那般深陷自我厭惡的泥淖。
「哦,是嗎?」
尤咪的回答十分簡短。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漠,這應該不是錯覺吧。在她心中,哥哥的股價肯定已經暴跌了。
「總之──趕快換衣服,過來幫忙做家事。」
吾家小妹轉身背對行為不檢點的哥哥,彷彿事情辦完了似的準備離開房間。她將手搭上門把。
「啊啊,尤咪,我忘記跟妳說了。」
這時,我出聲喊住她。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哥。今年也請多指教。」
尤咪瞬間流露出驚惶的神情,並帶著些許笑意這麼說。
接著,她又補上一句:
「我們的緣分感覺會越來越長久呢。」
3
我們家一直以來都會全家聚在一起吃年菜。
爸媽雖然都在就職,但不是那種元旦就得出勤的工作(爸爸好像有帶工作回來就是),我跟尤咪也沒有在打工。今年應該也是一如往常。
用餐地點總是在五坪大的和室,而非餐廳。所以必須將年菜、碗盤和一些雜物端過去才行,挺麻煩的。
我換了衣服洗完臉後,就往廚房走去。
「早安,需要幫忙嗎?」
之所以會積極地想為媽媽分擔工作,或許是出於身為長男的自覺,也可能是被佐伯同學告誡過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尤咪說的話應該也起了點作用。
可是,搞不好跟上述這些因素剛好相反,也可能是我下意識想跟媽媽作對……不,應該不是。媽媽還不知道那個人已經離世了。跟她作對也無濟於事。
「咦?啊,恭嗣?早安。呃,這個嘛,那先幫我把熱水瓶拿過去好嗎?」
「知道了。」
媽媽被忽然現身的兒子嚇了一跳,在深感困惑的狀態下給出了指示。她應該沒想到這幾年態度始終冷漠的我,居然會主動開口幫忙吧。
我沒理會她的反應,依照她的指示拿起熱水瓶。
將熱水瓶拿到五坪大的和室後,矮桌上早已放置了層層疊裝的年菜料理。在房間一角的暖爐前也看到了尤咪趴臥在地的身影。她發現我後,用那雙黯淡的黑色瞳眸瞥了我一眼──就僅止於此……叫別人去幫忙做家事,結果她自己卻是這副德性。
常常會看到這種貓呢。往這裡瞄一眼,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怎麼,是你啊」。
「好久沒看到恭嗣待在家裡了。初一到初三都會留在這裡吧?」
回到廚房後,媽媽對著年糕湯的鍋子,神情愉悅地這麼問道。
「是這麼打算沒錯。但三日就要回去學園都市了。」
這件事在我回來之前就說過了。
「而且──今天吃完午餐後,我要出門一趟。」
「是嗎?」
「我跟朋友約好了。」
這是昨天臨時決定的行程。我要去跟佐伯同學的爸爸,佐伯徹先生致上新年問候。
原本我想上午就出門,途中再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午餐。但現在畢竟是過年期間,這麼做或許太沒禮貌了,所以我才打消念頭。
看到媽媽深感遺憾的模樣,我就此打住了這個話題。
「還需要幫忙嗎?」
「幫我把這鍋年糕湯端過去吧。」
說完,媽媽就將鍋子下方的爐火關閉,蓋上鍋蓋。
我和媽媽換了位置來到瓦斯爐前,並用雙手端起年糕鍋。我記得那邊的和室已經放好隔熱鍋墊了。
「小心燙喔。」
「我知道。」
我又不是讓人操心的小孩。不過在媽媽心中,我永遠都是個小孩吧。
沒錯。我跟媽媽是血脈相連的母子,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
全家人配合我的行程,在比平常稍早的時間吃完午餐,因此我出門時才剛過中午。換乘兩趟電車,抵達離佐伯同學老家最近的車站時,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弓~~月~~同學~~!」
才剛出剪票口,另一頭就傳來呼喚我的聲音。只見佐伯同學朝著我不停揮手。
除了她以外,剪票口附近還有很多乘客。有些人驚訝地看著我和佐伯同學,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拜她所賜,心裡湧上一股意料之外的羞恥感,但也只消一瞬。周遭的人們其實比想像中更不關切我們的一舉一動。雖然多少引起了注意,但下一秒他們就看向別處了。
「嘿嘿,一天沒見了。」
我一走出剪票口,佐伯同學就用會讓我腳步踉蹌的氣勢飛撲過來,緊緊地勾著我的手。將身體緊貼過來後,她揚起視線問道:
「吶,是不是很寂寞?」
「妳在說妳自己吧。才過一天耶。」
精算時間的話,其實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在看電影。
「討厭。」
佐伯同學鼓起臉頰,似乎對我的答案不甚滿意。
不過,我還以為自己很愛佐伯同學,但只是分開一天,我卻完全不覺得寂寞,這樣是不是太無情了?看了她的反應,我對自己越來越沒信心了。
「對了,現在是過年期間,應該要說點符合情境的寒暄之詞吧。」
「啊,也對──弓月同學,新年快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新年快樂。我也要請妳多多指教。」
佐伯同學可愛地低頭鞠躬並笑了起來,我也低下頭回禮。
我對她重新審視了一番。
「今天的裝扮很乖巧呢。」
本日的佐伯同學穿了牛仔長褲配毛衣,毛衣外頭又罩了件大衣,整體扮相穩重,看上去略顯成熟。跟昨天那種充滿攻擊性的造型大不相同。
「家裡有爸爸在嘛。」
昨天他也在家吧──我這麼問。結果她昨天似乎只探頭往客廳喊了聲「我回來了」,就立刻上二樓換了家居服。想當然耳,家居服也不是在學園都市公寓裡穿的那種毫無防備可言的款式,絕對是更加保守的衣服。
「好,我們出發吧。」
佐伯同學率先踏出步伐,我也跟在她身後走出了車站大樓。
這座車站周邊的商業大樓不多,是一大片閒靜的住宅區。所以我上次雖然在星期日造訪,人潮卻依舊稀少,有種寂寥的氛圍。
但今天畢竟是元旦,情況不如以往。有看似要去初次參拜的朋友、團體或情侶。還有年輕夫妻帶著興奮喧鬧的小孩子,可能是要去購物商場吧。行人五花八門,其中也有卯起來穿和服的女性。佐伯同學應該也會穿這種和服吧。
我看向車站大樓前方的圓環,卻沒看到之前只看過一眼的那台轎車。
「雖然我沒有特別期待這件事──但我以為伯父會像上次那樣一起過來。」
「我爸是那種過年期間會一早就開喝的人。」
原來如此,不能酒駕吧。
行事謹慎的徹先生,過年期間居然會一早就開喝啊。但或許正因為性格嚴謹,才只會在過年期間這麼做……雖然覺得不至於如此,但到家之後,他應該不會醉得一塌糊塗吧。
「可以稍微走一段路嗎?雖然有公車可以搭,但時逢假日,班次可能比較少。」
「可以啊,就用走的吧。」
如果是夏天,我應該會因為太熱而心生抗拒。但在這個時節步行並不會太辛苦,可以當成不錯的運動。
於是我們邁步往佐伯家前進。
上次是搭乘徹先生的車沿著道路行駛,但這次的徒步路線宛如要穿過住宅街一般。之前我就這麼想了,像這樣實際行走後,我又再次體會到──這附近果然很多占地廣闊的住宅。說不定是意想不到的高級住宅區。
行走途中,佐伯同學問道:
「吶,尤咪還好嗎?」
「跟平常沒兩樣。」
該說是欠缺活力嗎?我妹就像一隻心血來潮才會動身行事的慵懶貓咪。
「她有提到我們的事情嗎?」
「沒特別說什麼。」
我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她只來過我們家一次。雖然後來又在外面被她目睹到我跟佐伯同學在一起,但光憑這些線索應該不會曝光吧。」
「……」
至此,佐伯同學不知為何沉默不語。
我斜眼瞥了她一眼,看到她微微仰頭望天。
「遲早會被她發現吧?」
「天曉得。照這個情況來看,在我們主動告知前,她應該不會發現吧。」
「……」
結果她瞄了我一眼──並深深地嘆了口氣。
「嗯。應該不會在我們告訴她之前就發現吧……」
她到底想說什麼?
§§§
沒過多久,我們便抵達佐伯家。
距離比我想像中還要近。可能是因為用最短路徑通過住宅區的關係。
我們穿過前院走向玄關口。只見前院一角有個用來代替車庫的空地,轎車就停在那邊。既然司機一大早就在暢飲,這輛車今天也在放年假吧。
「我回來了。」
佐伯同學打開玄關大門。
「歡迎回來……好久不見了,弓月同學。」
出來迎接的是佐伯同學的媽媽,冴子女士。
她那有些下垂的眼角十分可愛。現在她揚起笑容,眼角又垂得更低了。因為是佐伯同學的媽媽,她也擁有超群的美貌。說她是佐伯同學的姊姊有些勉強,但她的外觀確實比實際年齡更年輕。髮型也跟往常一樣,高高束著一頭短馬尾。
「新年快樂。」
「嗯嗯,新年快樂。今年也要麻煩你照顧貴理華喔。」
問候就免了,來,快進來吧──伯母這麼說完,便拿出訪客用的拖鞋。我脫下運動鞋走入玄關,並穿上拖鞋,跟在佐伯母女身後通過走廊進入客廳。
「哦哦,弓月同學,你來啦。」
裡頭的人正是佐伯同學的爸爸,徹先生。
他應該沒這麼老,耳上的頭髮雖然參雜了幾縷白絲,但外表看來還是洋溢著活力的一名男性。
雖然佐伯同學說他過年期間會一早就開喝,但現在桌面上卻整理得很乾淨。應該不可能一整天都在喝酒吧。取而代之的是隨意放置其上的實用書籍,感覺是一邊看過年特別節目一邊翻閱。伯父本身比想像中還要正常,看樣子他應該是喝了酒也不會性情大變的那種人。
「新年快樂。去年受您關照了。」
「別這麼說,我才受你關照呢。今年也萬事拜託嘍。」
我要收回前言。
他好像變得有點自大。
「好了,別呆站在那裡,坐下來,放輕鬆點。」
我依從徹先生的建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不是坐在他的對面。因為沙發是採L型配置,我是坐在從伯父的位置延伸過來九十度的地方。
「爸,弓月同學只是來打聲招呼,你一直纏著他,會給他添麻煩。」
「有什麼關係。他難得來一趟,可以多聊一會兒吧。」
「真是的。」
看徹先生不肯聽話,佐伯同學雙手扠腰嘆了口氣。
在這對父女一來一往期間,冴子女士端出了紅茶。看來是因為我的來訪特地準備的。我輕輕點頭致意,並立刻端了過來。
「對了,弓月同學。你去初次參拜了嗎?如果還沒,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去?」
佐伯同學說出這個提案,試圖將我從父親身邊拉開。
「好啊,我還沒去。」
「我也是。那我去準備,等我一下。」
說完,她就衝出客廳了。
留在原地的我繼續和徹先生聊天。雖然我跟這位先生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我覺得他現在十分開朗,比平常還要多話。就算現在沒喝酒,多少也殘留了一些酒意吧。
我和伯父的話題圍繞著我、佐伯同學、學校以及其他一些瑣事。我們也聊了一些當今的社會議題,但我都能應答如流,或許多多少少能提升他對我的好感。
總覺得我們聊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佐伯同學卻沒有要回來的跡象。她花了很多時間準備啊──浮現出這個想法時,我才發現冴子女士端紅茶過來之後就不見人影了。我慢了半拍,才終於理解她在做什麼。
不一會兒,走廊上就傳來腳步聲。
「終於要好好展示一番了呢。」
「是啊,沒錯。」
跟我一樣猜到接下來的發展後,徹先生笑了起來。
「久等了~~」
換裝完畢的佐伯同學再度登場。
因為我坐的位置背對客廳入口,於是轉身往該處看去。如我所料,一襲豔紅色和服的佐伯同學就站在那裡。頭髮則是梳高後用髮飾加以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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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合我嗎?」
「嗯,很適合。」
「嘿嘿~~太好了。」
佐伯同學雙手握拳抵在嘴邊,又羞又喜地流露喜悅之色。
「哎呀,怎麼像個小孩一樣開心啊。」
在一旁幫忙整裝的冴子女士驚訝地微笑起來。
呃,應該說出於反射,還是該說我太老實。雖然被佐伯同學一問,我就給出了「適合」這個答案,但其實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這件和服的確很適合她,但也有點怪怪的。是因為她有一頭亮棕色的頭髮嗎?不,和這無關,是其他地方不對勁。
「好,我們走吧。」
總之,她已經準備好了。
「那我先告辭了。」
「哦,謝謝你今天特地過來。下次再好好聊聊吧。」
我起身向伯父低頭致意後,隨即走出客廳。
伯母一路跟在走在走廊上的我們身後,似乎想送我們到玄關口。途中,佐伯同學掩著嘴角向我耳語道:
「順帶一提,這身衣服只要一脫,就沒辦法自己穿回去了。」
「……不要脫就行了吧。」
媽媽還在後面耶,她在說什麼啊?
我在玄關換上了原本所穿的運動鞋。佐伯同學穿的當然是搭配和服的草履鞋。
「我們先走了。」
「好。」
冴子女士點點頭並說道:
「當初決定讓貴理華先回國獨居時,我真的擔心得不得了。既然有個這麼可靠的學長住在附近,我就安心了。下次再來玩喔。」
我們在伯母的目送之下離開了佐伯家。
我們走在元旦的青空之下。雖然冷冽,但周遭的空氣似乎煥然一新,彷彿迎來新年的同時也重新汰換過似的。
「要去哪一間神社?」
佐伯同學劈頭就問了這一句。
被她這麼一問,我差點跌倒。
「妳還沒決定啊?我還以為就是去附近的神社。」
「附近是有神社,去那邊也無所謂,可是我難得卯足全力穿上和服,你不想去更大間的神社嗎?……啊,對了。我記得一之宮是不是有間很大的神社?」
「有啊。」
很久以前被大家評為門不當戶不對,引發話題的搞笑藝人和女演員,就是在那裡定下終身的。
我跟佐伯同學說了這件事之後,她就馬上拍板定案。
「就去那裡吧。總覺得會有好兆頭。」
「有嗎?」
我記得他們辦完儀式幾年後就離婚了耶。
佐伯同學將手裡的束口袋甩呀甩的,踏著雀躍的步伐颯爽地走著。
「啊,對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想通了。
「嗯,怎麼了?覺得我的後頸很性感嗎?」
「呃,這個嘛。」
我確實覺得很性感。平常那種長髮流瀉而下的造型也很棒,但偶爾像這樣露出纖細的頸部也不賴。
「可以的話,請你從後面抱緊我,把我的和服弄亂,從脖子一路凌虐到耳朵吧。光是這樣,我就可以欲仙欲死。」
「妳在胡說什麼……」
這種很有佐伯同學風格的提案真是一點也沒變。
我嘆了口氣,頓了一會兒才說:
「妳還是不適合穿和服。」
「現在才要收回前言嗎!」
佐伯同學誇張地表現出驚愕的神情。
但我覺得這就是不適合的原因。
「呃,我覺得妳穿起來非常好看,真的。但佐伯同學活潑又好動,跟和服給我的印象不太搭。」
「好過分喔,人家難得穿和服耶。」
她將頭撇向一邊,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我好像壞了她的興致。無論說法為何,當著女生的面否定她的服裝,當然會惹她生氣。我是不是該說「我喜歡平常開朗的佐伯同學」才對?
正當我這麼心想時。
「哼,等著瞧吧。我會讓你見識到,我也是適合穿和服的優雅淑女。」
「妳說等著瞧,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走到她的身邊。
「我哪知道。」
「……」
算了。如果能看到優雅的佐伯同學,我就拭目以待吧。那肯定也是她的其中一個面貌。
佐伯同學似乎不是真的在生氣。隨後我們搭電車前往一之宮的神社,完成了初次參拜。
4
時間來到隔天。
一月二號。
中午過後,我接到佐伯同學打來的電話。鈴聲一響,我就拿起手機接聽。
『我到了。』
「……」
『……』
「……」
我思考了一會兒。
「請妳馬上回去。」
『居然讓我吃閉門羹!一般來說,應該會問我在哪裡才對吧!』
「我哪知道。」
感覺快被扯進麻煩事時,最好的防護措施就是別讓話題延續,直接充耳不聞。
「……妳現在在哪裡?」
總之,我先順著她的期望開口問吧。反正應該就在車站附近。平常聊天時就有講過我住在哪一站了,天資聰穎的她記得站名,並在這個決定性的場面中回想起這件事也不足為奇。
『在你家門口。』
「妳在說笑吧?」
我立刻反問。
再怎麼扯也只是玩笑話吧。
『叮咚~~』
但她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只喊出了這個音效。
隨後,玄關的門鈴就響了起來……還真的來了。
我丟下手機衝出房門。穿過短短的走廊,避開尤咪莫名搭建的障礙物,從二樓奔往一樓。媽媽已經在客廳準備按下對講機了。
「不用接,是我的朋友。」
「咦?是嗎?」
我出聲制止媽媽之後,便走向玄關。
一打開門,就看見笑容滿面的佐伯同學站在外頭。
今天她穿了紅色格紋迷你裙,以及同樣是格紋的綁腿襪。上半身披了一件袖口附有白色絨毛的柔軟黑色外套,頸部還圍上了圍巾。整體散發著可愛迷人的氣息,雖然穿著短裙,感覺卻沒那麼挑逗。
我無力地垂下頭。
「妳從哪裡聽來的?」
「尤咪。」
這麼說來,昨天尤咪一直窩在暖桌裡玩手機。她是在跟佐伯同學傳訊息啊。
再往前追溯,她們兩個也是透過我才會交換聯絡方式。沒想到會用來聯絡這種事情。雖然不知道她們平常還會聊哪些話題,但感覺太恐怖了,我連問都不敢問。
「恭嗣,你朋友?」
這時,明明不用特地現身,卻連媽媽都走過來了。
情況不停地惡化當中。
「啊,這位是令堂嗎?」
令堂?
「我是就讀水之森一年級的佐伯貴理華。我跟弓月學長在學園都市住得很近,他對我非常親切。」
弓月學長?
「因為今天剛好到這附近,想說可以來打聲招呼,所以就冒昧來訪了。」
「哎呀,這樣啊。妳還特地過來一趟,真是太客氣了。」
這位彬彬有禮的少女出現後,媽媽立刻就嘴角上揚了……世人將這種現象稱之為中計。
「恭嗣,人家難得過來,要不要請她進來坐坐?」
「不,我房間亂成一團,這樣很失禮……我出去一下。佐伯同學,妳稍等一會兒。」
我先回房間換上外出服,穿上大衣後再下樓。途中還能聽見媽媽跟佐伯同學的談笑聲。
來到一樓後,媽媽朝我走了過來。
「佐伯同學很乖巧呢,人又長得漂亮。」
「……我知道。」
也有令人傷腦筋的地方就是了。
擺脫似乎對佐伯同學十分滿意的媽媽後,我走出玄關穿上運動鞋。
「走吧,佐伯同學……我出門了。」
我穿過佐伯同學身旁,先走到外面去。後方傳來她說「先告辭了」的聲音──在門即將關上的前一秒,稍晚一步的她也走出了家門。
「伯母人很好呢。」
「……」
如果真的是個好人,就不會做出背叛和欺瞞這種事了──我差點說出這句話,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對她咒罵也無濟於事。
佐伯同學跟媽媽都一樣。女人這種生物,似乎可以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褒揚對方。
「所以,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啊啊。」
回到一半,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這是我們昨天聊到優雅淑女之類的話題延續吧。
「感覺跟優雅一詞有點微妙的落差。」
「唔,好難懂喔。」
佐伯同學雙手環胸,歪了歪頭。
不過,是很可愛沒錯。我的確也看呆了,心想她原來還有這樣乖巧又可愛的一面。
「妳就為了這件事特地跑來?」
「這也是原因之一啦。但我還是想天天跟弓月同學見面,一天也不能少。」
說完,她柔柔地笑了起來。
佐伯同學那抹真誠又無邪的笑靨,緊緊抓住了我的心。
原來如此。明天就要回到學園都市那座公寓,重新展開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生活了啊。
到頭來,歲末年初這幾天,我的生活還是繞著她打轉。 第二章 「恭恭」她這麼叫我
1
第三學期第一天的早晨。
「Good morning!弓月同學,早上嘍,快點起床。」
當我的意識瀕臨清醒邊緣時,竄入耳中的是佐伯同學的聲音。
已經養成的習慣實在不容小覷。明明到昨天為止還是寒假,今天卻能在平常的起床時間醒過來了。
床鋪的彈簧發出了「嘰嘎」一聲,應該是佐伯同學的體重壓上來了吧。我的身體也有些下沉。
我睜開眼,發現她從上方盯著我看。
「……早安。」
「嗯,早安。」
佐伯同學笑了。
這樣的互動真令人懷念。
寒假期間,就算沒人來叫我,我也能自己醒來。雖然佐伯同學偶爾會在稍晚的時間點喊我幾聲,但其實也不是非得起床不可,所以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坐上我的床。我只把佐伯同學的聲音當作判斷時間的基準而已。
我緩緩地坐起上半身,原先想壓在我身上的佐伯同學則往後退去。
「……好睏。」
「真是散漫。」
佐伯同學雙手扠腰,一臉傻眼的模樣。
現在是早上耶,不能怪我吧。我雖然沒有起床氣,但早上還是覺得很睏。尤其今天跟昨天之前不一樣,起床時間比較早。
「……而且好冷。」
「因為我開了客廳的空調。既然會冷,還是早點起床比較好。」
佐伯同學這麼說。她上半身雖然穿著寬鬆的連帽T恤,下半身卻穿著短褲。一不小心就會讓人著迷的那雙纖長美腿完全裸露在外。她不會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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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畏寒的模樣,她輕笑幾聲後離開了房間。
早餐前。
「妳穿這樣不會冷嗎?」
我隨口一問。
我在兩人用的餐桌前入座,眼前早已擺滿整套日式早餐。佐伯同學最後才從電鍋盛出自己的那碗飯。
「你說這個嗎?」
她把腳往後踢了起來。拖鞋還留在地板上。沒穿鞋襪的腳底板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是冬天才要露腿啊。」
「這是什麼邏輯啊?」
是為了追求時尚,多多少少必須忍受寒冷嗎?跟「為了健康,死也足矣」這種想法很相似呢。
佐伯同學端著添好飯的碗坐了下來。在我們說了聲「開動」後,一同吃起早餐。
「夏天妳也沒有把腳遮起來啊。」
「那當然。夏天就要一決勝負。」
佐伯同學強而有力地如此斷言。
「結果夏天跟冬天沒兩樣嘛。」
她總是穿著讓人不知該把眼神往哪裡擺的服裝,在房裡走來走去。真希望她能為身不由己的我著想一下。
我先讓心情鎮定下來,後以說教的語氣對她說:
「就算在家裡穿得比較隨便,我也會裝作沒看到。但在外面要注意一點。」
我語帶擔憂地這麼說完,佐伯同學就勾起一抹壞心眼的笑。
「你想獨占啊?」
「……我要收回前言。在家裡也給我注意一點。」
畢竟她在家裡實在太沒有防備了。這方面或許還是該謹慎一點比較好。
接著,佐伯同學環起雙臂,開始思考起來。現階段到底有什麼事可以讓她陷入沉思?
不一會兒,她彷彿靈光一閃似的,「啪」一聲拍了下手。
「若隱若現也不錯!」
「妳住在美國的時間,應該沒有久到讓日文生疏的地步吧。」
我無視她這番蠢話,將筷子刺向烤鮭魚。佐伯同學也再度吃了起來。
「沒事,你放心吧。我在外面會防得滴水不漏。超級防漏。」
「那就好。」
是說,超級防漏是什麼鬼。
「啊,現在機會難得,我就來問問看吧。」
佐伯同學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事。
「問什麼?」
「弓月同學,你是裸足派?還是絲襪派?」
「……我不記得自己對這件事發表過什麼派系和主義的聲明。」
還以為她要問什麼,結果是這種完全不重要的事情。我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
「可是,總會有喜好吧?隔著黑色絲襪看到裡面的內褲,是白色還是黑色比較好之類的。啊,難道你喜歡膚色絲襪?」
「……」
她問得太過詳細,害我快要火燒心了。這絕對不是會出現在早餐餐桌上的話題。
「沒有。」
我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再說,她為什麼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就算有,也跟妳沒關係。」
「大有關係吧。」
佐伯同學深感意外地提高了音量。
「你希望我穿上你喜歡的打扮,而我也想穿給你看……簡而言之,我們是戰略上的互惠關係?」
「我想妳應該搞錯這句話的用法了。而且妳提到戰略二字,感覺好像會被妳設局似的,太恐怖了。」
「咦?就算我沒有特地擬定戰略,弓月同學也會隨便掉進根本稱不上陷阱的圈套吧?」
「啊?」
看來我們的認知有點落差。
太驚人了。沒想到我在她心中是這種形象。
我略感震驚,接著不發一語地繼續吃起早餐。
§§§
第三學期的第一天上學日。
我理所當然地和佐伯同學一起出門上學──這樣雖然很好,但我居然早已習慣這個狀況,絲毫沒有任何質疑。
回頭想想,只有剛開始的時候,我在學校會避免和佐伯同學接觸。看來沒有繼續忽視她是個正確的決定。
我們的上學路徑,中途會跟連結學園都市站和水之森高中的道路會合。
許多學生都往學校走去,呈現出各式各樣的樣貌。有人因為長假結束而懶洋洋的,有人因為久違地見到同學而興奮不已。四周似乎沒有我跟佐伯同學認識的人,於是我們就順著這股人潮前往學校。
抵達校舍門口時。
「唔……」
剛剛還聊得很開心的佐伯同學,忽然中斷了談話。
原因就出在前方,也就是我們班的鞋櫃附近。站在那裡的人是寶龍同學──寶龍美優姬。她似乎正在換室內鞋。
「先這樣吧,弓月同學。放學後見。」
佐伯同學像是若無其事般──沒錯,像是沒看見寶龍同學似的轉過身子,走向他們班的鞋櫃。看來今天早上就要在這裡分開了。平時換完室內鞋後,我們常常會一起在走廊上走一會兒。
我們之間的互動,寶龍同學當然都看在眼裡。
「她還是一樣討厭我呢。」
她向逐步走近的我開口說道。
我一邊換鞋子一邊回答:
「好像是。不過,寶龍同學也對佐伯同學沒什麼好感吧?」
「是啊。還是滿討厭的。」
這兩人的感情很差。
其中一個原因,是佐伯同學對寶龍同學的不滿。
前年,寶龍同學因為一些非常隨便的理由,開始和我交往。結果我們不到三個月就分手了。當時因為校內階級的影響力使然,我招來了一些惡評。佐伯同學依舊無法原諒不打算解開誤會的寶龍同學。
另一個原因正好相反,是寶龍同學對佐伯同學的不滿。
去年校慶時,佐伯同學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當時寶龍同學被將周遭搞得雞犬不寧的佐伯同學激怒,差點就要動手打她了。彼此之間應該留下了一些疙瘩。
真是完美的雙向厭惡。
穿上室內鞋後,我和在一旁等待的寶龍同學一起往前走去。
「不過,我覺得差不多該盡釋前嫌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寶龍同學又補上這句話。
這讓我有點驚訝。
我還以為這個萬眾矚目、不肯親近他人的冰山美女,就如她的外貌所示,絕對不會努力受人喜愛和喜愛別人。無論被人仰慕或厭惡,她也從不在乎。
「你很意外嗎?」
寶龍同學微微苦笑起來,彷彿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可是覺得自己不如她喔。」
「是這樣嗎?」
這次我一定要開口反問是怎麼回事。
這根本不像總是和人們拉開距離,彷彿以冷眼旁觀世界的寶龍美優姬會說的話。
不過,其實在去年的校慶時,她就說過肯定佐伯同學的話了。她或許是真的想改善這段關係。
「恭嗣,如果你和她沒有以那種方式相遇,你覺得現在會是如何?」
她忽然拋出這個疑問。
「這個嘛,應該完全沒有機會吧。」
相較於在學校行事低調,卻擁有某種耀眼特質的佐伯同學,我只是個會埋沒在眾多學生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名男學生。就算多多少少有負面評價,但應該不至於傳到新生耳裡。
我們應該一開始就不會有交集。
另一方面,我極有可能聽聞她的傳言。事實上,瀧澤也跟我提過有個歸國子女以頂尖成績考進學校的話題。但依照我的個性,我應該會認為這種話題沸騰的新生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八竿子打不著。假如──我因為某些因素對她抱有好感,兩人之間也不會擦出什麼火花。畢竟在佐伯同學眼中,我應該只是毫無特別之處的眾多學生之一。
「很像恭嗣會提出的分析呢。」
我簡單地闡述了自己的想法後,寶龍同學輕笑著這麼說。
「但她跟你想的似乎完全不一樣。」
「什麼意思?」
「她之前說過,就算沒有以這種方式相遇,她還是會在這間學校找出恭嗣。還是會選擇你,開口跟你搭話。」
「……」
佐伯同學居然說過這種話,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如果只是嘴上說說倒很容易。」
尤其佐伯同學還對寶龍同學抱有競爭意識。
「是啊。但遺憾的是,假如我就讀的班級和學年都不同,或許就不會注意到恭嗣了。那天我只是剛好發現恭嗣你──」
說到這裡,寶龍同學忽然止住了嘴。她似乎發現自己失言了。
我裝作沒聽見。
「總而言之,不能說那種沒自信的話。她對這一點非常堅持。」
「很像佐伯同學會說的話。」
如果是她,說不定真的會……我也不是沒這麼想過──我自然而然地揚起了笑容。
不過,這個笑容也馬上消失無蹤。
「但我又不是那種足以吸引佐伯同學目光的特殊人才。」
我當然不打算否定現在的狀況是出於偶然。我們相遇的契機的確是許多偶然交織而成的結果,但佐伯同學確實是看見了我自己也沒能察覺到的某種優點,才會喜歡上我。
由於我用否定的口吻做出這般定論,話題就這麼結束了。
我們沉默地在走廊上走著,沒過多久,寶龍同學就開口說:
「恭嗣,你給人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了?」
寶龍同學既疑惑又有些擔憂地這麼問。
「是嗎?我沒什麼感覺耶。」
我毫無自覺。
但就算發生這種事也不足為奇。
轉變的契機,或許就是目睹了那個人的死亡吧。我因為那件事懷抱著難以磨滅的無比懊悔,到現在我仍無法原諒自己。或許寶龍同學能察覺到我現在的精神狀態。
「寒假期間出了什麼事?……啊啊,你跟她──」
「什麼也沒發生。」
看來她根本沒察覺到。
趁她還沒在走廊上說出奇怪的話之前,我先堅決否定。
「都已經同居了,真虧你們什麼也沒做啊。」
「我跟佐伯同學的爸爸約好了,在高中這段期間,會用符合高中生的方式交往。以此為條件,他才願意認同我們目前的關係。」
「哦。不過,她的性格雖然很堅毅,但那方面似乎很保守呢。」
「……」
事實並非如此。我回想起今天早上的種種,一邊這麼想。
當然,我無意對這方面一一追述。要是說了,或許會被她責怪「太差勁了,根本沒有遵守約定。」
不過,佐伯同學會在不同人面前轉變形象啊。連在父母面前都會有點裝乖。
但無論是誰,都會依據或大或小的場面展現出不同的自我。在朋友面前所表現那一面,也同樣適用於父母親嗎?肯定不行吧。反之亦然。對待長輩及上司的禮儀之道,可說是根據不同的時機、人物與場合,展現出不同自我的方式。依照接觸對象種類改變形象,這種行為應該不僅限於佐伯同學吧。
我們走著走著,看到教室入口就在眼前。時隔約莫兩週的教室。
§§§
新學期第一天沒什麼事情要做。
在寒冷的天空下,於操場上舉行開學典禮。回到教室再由班導宣布聯絡事項。決定好必須盡早定案的事項後,就告一段落了。聽到老師說「明天起就會馬上進入一如往常的課程」,大家就噓聲四起。這種像是照著劇本走的場面,也算是某種例行公事了。
時間來到放學後。
最後一節班會結束後,我看向走廊,發現佐伯同學在外頭等我。
我迅速收拾書包,準備座位上站起來時,寶龍同學彷彿要阻擋我的行動般站在我面前。
「恭嗣,十分鐘過後你再回去。」
「幹嘛突然這樣?」
「照做就是了。」
她說得委婉,卻意志堅定地制止了我。
說完,她轉過身──走向教室的出口。想當然耳,她和佐伯同學碰個正著,兩人聊了兩三句後就離開了。感覺是寶龍同學走在前方,而跟在後頭的佐伯同學則用充滿挑釁的眼神瞪著她。
總覺得有種要在校舍後方決鬥的感覺……
話雖如此,她們兩個都不是會做這種蠢事的人。應該說,不管是寶龍同學或佐伯同學,都是比在這裡乾著急的我還要聰明的那種人。身為策劃人的寶龍同學,應該有她自己的考量,只要交給她處理就行了吧。
我從書包裡拿出文庫本。
「吶,弓月同學。寶龍同學好像跟佐伯同學一起離開了耶,發生什麼事了嗎?」
此時出聲搭話的人是雀同學。
她可能也隱約嗅到一絲火藥味了吧,感覺她放低了音量。
「不曉得,她們應該有話要說吧。」
「我們不用跟過去看看嗎?」
雀同學真愛操心。這是班長的體質使然,還是因為她知道佐伯同學跟寶龍同學的關係不融洽?
「因為那兩個人是……算了。」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我明白小七同學在意的心情,但遺憾的是,我被吩咐要在這裡等十分鐘。」
要是沒遵守這個吩咐,天曉得會有什麼下場。
但雀同學好像越來越擔心,她正在考慮是不是該追過去看狀況,甚至沒發現我叫她「小七同學」。
「對了,雀同學,陪我打發時間吧。我記得包包裡應該有紙牌麻將……」
「不用拿出來。」
「那來唱《越過天城》──」
「我不唱……討厭,我不管了!」
可能是覺得怒火中燒吧,雀同學一個轉身,氣沖沖地踏著大步離開了。
我目送她離去後,重新讀起文庫本。
我就這樣用閱讀打發時間,正好過了十分鐘後,我從座位上站起。
回家的路線當然跟上學時相反。
從通往車站的道路拐彎後,放學的學生們就急遽減少。因為綜觀整個水之森高中,獨居在外的學生應該不多,大部分還是搭電車通勤。
沿著這條路走了一會兒,我碰到了佐伯同學。
她將身體靠在車道護欄上站著,百無聊賴地用著舊型手機。
或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的氣息,她抬起頭,發現來者是我之後,就板起一張臉。看樣子她好像在等我……但她何必擺出那種表情?
「妳可以先回家啊。外面很冷吧。」
「……」
佐伯同學沒有任何回應。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之我先邁出步伐,佐伯同學就乖乖跟在後面。不久之後,她走到我身邊低喃一聲:
「討厭,那個美得冒泡的留級生是怎樣啦。」
「喂喂……」
她居然在其他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輕易說出口的那個詞前面,加上了這麼老舊的形容詞。
「妳跟寶龍同學聊了什麼?」
「也沒什麼。」
佐伯同學賭氣似的這麼回答。
「就很正常地聊了很普通的話題而已。」
「這樣啊。很普通啊。」
看來寶龍同學只是暫且改變了與她相處的模式。但光憑這一點,似乎還不能馬上成為關鍵性的轉捩點。
「弓月同學也知情嗎?」
「是啊。我知道她有這個意思。」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快採取行動。
「寶龍同學也想跟妳好好相處。」
「我才……」
佐伯同學低著頭想說些什麼,但說到一半,聲音就無力地中斷了。
她應該想接著說「不這麼想」吧。
佐伯同學還在氣頭上,無法原諒寶龍同學。並非為了自己,可以為了他人義憤填膺或許是她的優點之一,但遺憾的是,這並不是我所樂見的結果。我說真的。
快要變得灰心喪志的我,耳邊卻傳來佐伯同學的嘀咕聲。
「可是──我好像也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好。」
我不禁看向她的側臉。
佐伯同學也抬起頭看著我──然後笑了。
「因為一直討厭某個人,自己也會很累嘛。」
「是啊。」
如果佐伯同學願意這麼想,那她們的關係就很有希望改善了。
她應該也想盡釋前嫌,也在反省自己過去的態度吧。就像佐伯同學所說,一直對某個人抱持負面情感,就會有更多負面情感返回自己身上。
而且,更重要的是──
「這樣比較符合妳的作風。」
佐伯同學討厭某個人的模樣,實在「很不像她」。
「弓月同學,你認為呢?」
「我嗎?嗯,如果認識的兩個女孩子感情不好,我也會覺得很寂寞吧。」
「哦~~?」
佐伯有些疑惑地應了一聲。
「你知道嗎?這兩個女孩,是你的現任女友和前女友喔。」
「啊啊。」
我支吾其詞。我根本忘得一乾二淨。
回想起來,雀同學想說的可能也是這件事吧。
「我跟寶龍同學只是形式上的情侶而已,什麼也不是,根本沒有交往過的感覺。」
「……算了,無所謂。」
佐伯同學別過臉,加快了腳步。我跟她隔了兩步左右的距離,但她又立刻轉過頭來。
「那,要不要把不足的部分拿來跟我做各種事情?」
她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這麼說。
我不禁沉默。
我當然不是陷入沉思,而是無言以對。
我已經跟徹先生約好,在高中期間會用符合高中生的方式交往。但總想積極打破這個約定,對我拋出誘惑的佐伯同學,居然才是最大的障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2
第三學期十分短暫。
才覺得寒假剛結束,開始掉以輕心,回過神來才發現期末考已經迫在眉睫。這是很常有的事。
現在是入夜時分。
早已留意到期末考將至的我,正在自己房裡讀書。
我正在讀數學,但對解法實在沒什麼自信。雖然我在讀的是一年級的範圍就是了。思考了一會兒,我從椅子上起身。
我走出房間。
佐伯同學也在客廳裡,應該是趁讀書空檔稍作休憩。
她的家居服是坦克背心搭配一字領露肩休閒服。雖然客廳裡有開空調是無所謂,但看的人會覺得有點冷。
這樣的她坐在自己的和室椅上,用馬克杯喝著咖啡。應該跟平常一樣是咖啡歐蕾吧。我當然沒打算開口討喝。如果咖啡喝完的話,她應該會跟我說一聲吧。至少應該會留下一杯的分量。
佐伯同學看到我從房間走出來後,發出「哦~~」的一聲。
我也想回些什麼時,電視上剛好在播報新的新聞,我的注意力就轉移到那裡去了。看樣子是某個地方的年輕企業家夫婦(話雖如此,兩人也都四十幾歲了)遭逢車禍不幸罹難。因為跟平常那種某處發生殺人事件,或是朝野各黨的策略等新聞不同,算是比較少見的類型,所以我們都忍不住看得出神。
但沒想到馬上就切換到下一則新聞。我們宛如從詛咒中解放般,將目光移開電視。
「弓月同學也要休息嗎?」
「嗯,對啊。」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自己要做什麼。
「如果妳現在沒在用的話,可以把數學課本借我看一下嗎?」
「好啊,等我一下。」
佐伯同學馬上答應並站起身來。
她下半身穿的是短褲。依舊是無法讓人聯想到冬天的家居服。消失在房間另一頭的佐伯同學,隨即拿著課本走了回來。
「拿去。」
她站著將課本遞給我後,又坐回原本的位置。
「有哪裡不懂嗎?」
「這個部分。」
佐伯同學從桌上探出身子這麼問道。我看了她一眼──又馬上將目光移回原處,並將接過手的課本打開。
「需要我教你嗎?」
「只是單純地確認而已。」
我這麼回答,始終將眼神固定在下方。
「真可惜。」
佐伯同學看起來並沒有特別遺憾的樣子。
對話就到此為止。
我看向佐伯同學,發現她還維持原本那個姿勢,完全沒有要移動的意思,所以情況如我所料。
沒辦法,我只好開口提醒。
「佐伯同學,穿這身打扮時別做這種姿勢好嗎?」
「咦?」
她驚叫一聲。
因為寬鬆休閒服底下的坦克背心,胸口是非常大膽的挖空設計,只要她往前傾,就會不小心看到很裡面的部分。
佐伯同學慢了半拍才終於聽懂我在說什麼,她將手壓在胸前飛快地往後退去。
「……看、看到了嗎?」
她維持這個姿勢戰戰兢兢地問。
「沒看到。」
雖然一開始是不可抗力,但至少我主動選擇不繼續偷瞄。
「……」
「……」
「要看嗎?」
「不要。」
我立刻秒答。
「你這樣馬上回答,我覺得很受傷耶。」
「誰管妳。」
這種反應會傷害到佐伯同學啊?
佐伯同學因為我這番話癟起了嘴,但她彷彿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刻意發出「鏘鏘~~」這種效果音,變得容光煥發。
她起身的動作也慢吞吞的,用跪著的姿勢繞過桌面,最後將雙手抵在地面上,以四肢伏地的姿勢盯著我的臉看。而且胸口大開,都快看到藏在裡頭的豐滿曲線了。我的視線不自覺地上下來回移動。
佐伯同學完全不管我作何反應──不對,她反而像充滿把握似的開口說:
「吶,好久沒做了,要做嗎?」
「要做什麼啦。」
「討厭~~你明明知道。」
佐伯同學雙頰微紅,很害羞似的用手肘輕戳我幾下。
「我不知道,而且我什麼也不會做。」
我整個人轉過身背對她,重新看向課本。雖然聽到她在一旁不滿地發出「唔……」的聲音,但我選擇無視。
可是在那之後。
她用力地抓住我正在翻書的手腕。
「……這是怎樣?」
「啊,呃,我想說摸了之後,弓月同學也會湧起那種興致。」
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我說真的,別這樣。」
「順帶一提,我早就有那個意思了。而且我跟平常一樣沒穿胸罩。」
「我說我不知道了吧。至於後面那句話,我本來就覺得應該跟平常一樣了。」
我猛地想抽回手臂,佐伯同學卻繼續抓著我的手腕不放。
「咕……」
「唔……」
在旁人眼中,現在的我們感覺只是在互瞪而已吧。其實是佐伯同學想拉過我的手,而我在手臂上使力,連一釐米也不肯動彈,氣勢十足地進行著一場寧靜又激烈的戰役。
從桌面上傳來的電子音,宛如宣告這場毫無意義的壯烈之戰結束的鈴聲。
我們看向該處,那裡擺著佐伯同學的手機。響個不停的鈴聲,應該是來電的通知吧。
「討厭,現在氣氛正好耶。」
佐伯同學發了個牢騷,便起身拿取手機……剛剛氣氛正好嗎?
「啊,喂?好久不見──」
佐伯同學用符合她風格的明朗嗓音接起電話。
對方是誰呢?聽她說「好久不見」,感覺不是學校的朋友。其實我沒有很在意就是了。
「現在?嗯,可以啊。怎麼了?」
於是她吵吵嚷嚷地消失在自己房裡了。
客廳裡剩我一個人後,我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受不了,佐伯同學也真是的。
這下子才終於可以冷靜下來進行原定計畫。我第三次看向課本,針對沒什麼自信的部分一一確認。
結果沒過多久,佐伯同學就回來了。我還以為她會講很久,真令人意外。
「朋友打來的。」
「似乎是呢。」
她在一如往常的位置坐了下來。
「是在美國讀書時交情不錯的朋友。最近回日本了,所以這陣子想跟我見個面。」
「回日本?所以是日本女孩嘍?」
原來如此。既然約了要見面,就不必煲電話粥了。
「嗯?」
然而,聽到我不經意地詢問,佐伯同學表現出微妙的反應。
接著她莫名地沉思了一會兒──
「呃,是日本的……男孩子?」
難以啟齒的這句話居然是疑問句。
聞言,心中湧起五味雜陳的思緒。
「……這樣啊,是男孩子啊。」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一句話。
我看向課本。
「很在意嗎?」
「……還好。」
回答時,我的臉沒有抬起來。
「哦,你不問問我們是什麼關係嗎?」
「是朋友吧?」
「現在是。」
「……」
所以,以前不是朋友關係嗎?
「不過,妳身邊也會有幾個交情更甚於朋友關係的異性吧──」
「就像弓月同學身邊有寶龍學姊一樣?」
「……」
奇怪?難道她是在偷偷酸我嗎?
此時我再度抬起頭來。
「因為弓月同學沒把這件事告訴我,這樣算是扯平了吧。」
佐伯同學用盤腿的姿勢,將身體靠在和室椅的椅背上鬧彆扭,講起話來卻還是像在責怪我似的。
「呃,當時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跟妳說……」
「那現在呢?」
佐伯同學探出身子。這次或許是記取了剛才的教訓,她有將手壓在胸前。
「現在當然能好好說出口。但已經沒有其他該坦白的事情了。」
「真的嗎~~?」
這句話是在懷疑哪一點?是覺得我又在隱瞞,還是覺得我還另有隱情?
「當然是真的。」
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要撒謊的意思。
「哦?」
佐伯同學說出這聲帶了點質疑的回答後,又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過了一會兒,她若無其事地開口說道:
「抱歉,我說謊了。」
「啥?」
我不禁神經質地大喊一聲。
「到底為什麼……?」
「因為寶龍學姊的關係吧。」
「……」
看來她懷恨在心的程度,比我想像中還要嚴重。
去年文化祭結束後,寶龍同學就漸漸表現出主動親近的態度。佐伯同學的困惑或許就以這種形式表現出來了吧。
「你覺得我是個煩人的女生嗎?」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22/ade06e2b2d0a.jpg
「呃,沒有……」
其實我有這麼想過。
見我含糊其詞,佐伯同學義正詞嚴地說:
「世界上沒有不煩人的女孩子。」
「……」
這是過去的偉人最終尋得的真理之類的嗎?這句話讓我心服口服到嚇人的程度。
「放心吧,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們都只是感情要好的普通朋友。」
「是嗎?」
「然後啊──」
佐伯同學接著說。
說了這麼多,接下來好像終於要切入正題了。
「那個人在日本的老家離這裡很遠。所以,可以讓我朋友住一晚嗎?」
聽到她的提問,我思考了一會兒。
我想起前幾天自己說過的話。
『如果認識的兩個女孩子感情不好,我也會覺得很寂寞吧。』
都說了這種話,自然不能開口拒絕了。我也該做點努力才行。而且既然一年沒見了,彼此應該有很多話想聊,肯定想要更多相處的時間吧。
「我知道了。沒問題。」
「真的嗎!那我跟朋友說可以住喔!」
因為借宿一事跟我也有點關係,所以她還沒回覆對方。
佐伯同學笑著站起身後,立刻拿著手機回到房裡。我才剛這麼想,她又立刻重新打開門,只探出一張臉說:
「啊,對了。我朋友是女孩子。」
「……」
「太棒了,弓月同學。可以跟兩個女孩子在一個屋簷下共度一晚呢!」
語帶嘲諷地這麼說完後,佐伯同學再次消失在房門的另一端。
原來如此。從那一段就在說謊了啊……
3
問題發生在當週週末,星期六。
一早醒來的瞬間,我有股不尋常的感覺。
我心想:這種感覺是什麼?原因就出在我像這樣醒過來這件事。
平時清晨我都會在恍惚中被佐伯同學的聲音喚醒,今天卻沒有。怎麼會這樣?我走下床,直接穿著代替睡衣的運動服走出房間。不愧是二月的清晨,非常寒冷。
客廳和廚房的燈沒亮,顯得一片昏暗,窗簾當然也沒拉開。隔了一晚,空氣早已徹底冷卻,幾乎讓人凍徹心扉的涼意從木質地板傳遞而來。也就是說,佐伯同學還沒醒來嗎?
「佐伯同學,妳醒了嗎?」
我敲敲她的房門,喊了她一聲,卻毫無反應。這到底怎麼回事?疑惑的同時,我想到了幾個可能性。
第一,就是單純睡過頭而已。
再者,可能身體狀況糟到無法起身。
最後,或許她根本就不在這扇門後頭。
「……」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我的胸口就鬱悶起來……都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我居然還放不下。真是沒用。
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我下定決心,準備走進房內。
「我進去嘍。」
我再次敲門知會一聲後,便打開房門。
房內的狀況跟客廳一樣,沒有開燈,整間房被穿透窗簾而入的微光所籠罩。等眼睛習慣黑暗,確認床上那床單人棉被隆起的模樣後,我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佐伯同學,早上了,快起來吧。」
我按下房門旁邊的開關,將房間的燈打開,並開口喊道。
「唔嗯……」
佐伯同學擠出一絲略感難受的聲音,翻過身子。下一秒,她的動作戛然而止──
「咦,早上了?騙人!真的假的!」
或許是隔了幾秒才聽懂我對她說得這句話,她掀開棉被彈坐而起。
「……」
「……」
佐伯同學在等待我的答覆,而我啞口無言。
兩人陷入沉默。
「哇啊,好冷。」
「……誰教妳穿成這樣。」
佐伯同學彷彿想起什麼似的渾身一震。我耗盡氣力,才擠出聲音對她這麼說。
我完全忘了。佐伯同學秉持睡覺不會多穿主義。
從床上坐起身的她,雖然一襲白色絲質睡衣,卻因睡姿凌亂的關係顯得非常煽情,有種若隱若現的感覺。而且她下半身沒穿褲子,從雙腿間瞥見的內褲,是充滿挑逗的黑色,和晶瑩剔透的滑嫩肌膚與睡衣的白色相比,對比非常強烈。
佐伯同學看到我渾身僵直的反應,似乎才終於發現自己是什麼模樣。我將臉轉向一旁,她也在同一時間慌忙地拉下睡衣衣襬掩蓋。
這種時候如果責怪她「怎麼穿成這樣」實在不太合理。畢竟我闖進她的私人領域,是我有錯在先。
這時我感覺到──佐伯同學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似的笑了起來。
「順帶一提,內褲前面是高衩設計,後面也開了半衩,所以屁股看起來又彈又翹喔。」
「不需要這麼詳細的資訊!不快點起床的話,我就要亂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早餐了。」
我如脫兔般衝出房間,粗魯地關上房門。
由於我們兩個都沒睡過頭,所以早上的步調沒變得太匆忙。主要也是因為今天是星期六,不需要準備便當的關係。真要說有什麼影響,大概只有早餐變得比較簡單而已。話雖如此,因為出自精明的佐伯同學之手,雖然菜色簡單,一早的營養補充也十分到位。
「是今天吧?」
「嗯,對啊。」
佐伯同學將嘴從塗了奶油的吐司移開,這麼回答。
想當然耳,就是她住在美國時認識的朋友要來玩這件事。她要來找佐伯同學,順便在這裡住一晚。
「我們預計在一之宮會合,再一起回來這裡。」
「是嗎?」
這樣安排比較妥當吧。
一之宮雖然人潮眾多,但有很多容易識別的會合地點,跟人約見面時挺適合的。雖然學園都市車站只有一個剪票口,會合時不太會出差錯,但反過來說,也沒什麼地方好玩的。
「啊,我們會在那邊吃午餐。抱歉,弓月同學,能不能請你自己解決?」
「了解。」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如果不偶爾自己準備餐點的話,好不容易學來的料理技能就要荒廢掉了。
「對了,妳們回來之後我要怎麼辦?是不是別留在家裡比較好?」
「嗯~?」
佐伯同學思考了一陣。
「是沒差啦,但我覺得只是時間早晚問題。晚上就會見到面了嘛。」
「……說得也是。」
佐伯同學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發現我對她的朋友要過來玩,甚至還要住一晚這件事有些畏縮。雖然早已習慣和佐伯同學同居的生活,但不代表多一個人也無妨。
話雖如此,就算我堅持外出,也確實就像佐伯同學所說,只是暫時見不到面而已。
「抱歉,我還是回老家待到明天──」
「不行。」
佐伯同學斬釘截鐵地打斷我的話。
「我說過了吧?我朋友說她也很想見弓月同學。」
「是啊……」
她早就把有我這個同居人在的事情告訴朋友了,而對方似乎也很想跟我見一面。真是瘋了。我看這大概就是她跟佐伯同學要好的原因吧。她或許也準備要評鑑一下,我這個男人配不配得上佐伯同學。
「就說你是未來的老公大人啊?」
「我才不會這樣介紹自己。」
我一口回絕。
對話到這裡就中斷了。或許是我們都意識到時間已經比平時還要晚,得趕緊把早餐吃完才行。
然而,佐伯同學卻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再次開口道:
「但我還是很期待。因為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
湧起懷念之情的她笑了起來。
「昨天晚上也跟她講電話講到很晚。」
「這就是妳今天早上睡過頭的原因啊。」
我這麼說完,佐伯同學像想瞞混過去似的苦笑起來。
佐伯同學的朋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
我們上學並沒有遲到,準時趕上了。
「那我今天會先走喔。」
佐伯同學這麼說完後,我和她就在校舍二樓分別,沿著走廊走進教室。
「一大早就頂著一張苦瓜臉耶。」
我將書包放在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時寶龍美優姬朝我走來。
「早安,寶龍同學。」
「早。」
回應我的寒暄後,她在還沒來上學的矢神的位置坐下,向我問道:
「有什麼煩惱嗎?」
「……並沒有。」
「看你的表情不像沒事耶。若只論跟你認識的時間,我可是比她還要長喔。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
真是服了寶龍同學的洞察力,還是我的表情明顯流露出想要訴說什麼的心情?
「真的沒事。」
「那今天晚一點有什麼事情吧?」
「……佐伯同學在美國認識的朋友要過來玩。」
我敗給她那過於敏銳的直覺,只好從實招來。
「哦……男的還是女的?」
「當然是女孩子。」
「不是男孩子啊,那不是很好嗎?」
寶龍同學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
「就算是男的也無所謂。」
「如果是以前交往過的男孩子呢?」
寶龍同學語帶戲謔地再次問道。
「這種事連想都不用想。我從來沒聽說過她以前有跟異性交往的經驗。」
但我將這個問題一笑置之。
「這樣啊。不過,也有可能是她還沒對你提過吧。」
「……」
不會吧。可是就如她所說,佐伯同學擁有一張不知為何會跟我在一起的美貌,就算曾有這樣的經驗也不為過。如果真的有前男友,我也應該要接受這個事實。
看到我忍不住陷入沉思,寶龍同學笑了起來。
「恭嗣,你的個性變得很可愛耶。」
「……隨便妳怎麼說。」
我實在敵不過她。不過真要說的話,我幾乎沒辦法和女孩子較量,尤其是寶龍同學。就算天地逆轉,我應該也贏不了她。
「所以問題出在哪?」
「她要來住一晚。」
「不錯啊。跟兩個女孩子在一個屋簷下共度一夜耶。」
神奇的是,她居然跟佐伯同學說出一樣的話。
「妳覺得我有這麼厚臉皮,會因為這種事欣喜若狂嗎?」
「不覺得。」
「對吧?」
像這樣被人一口否決,心情雖然有點複雜,但這畢竟是公認的事實,我也很無奈。
「她朋友是怎樣的人?」
「沒聽說。」
其實先打聽一下也無妨,但就算聽人描述也毫無頭緒,所以我就沒問了。
這時,寶龍同學那個座位的主人終於到學校了。
「早。」
是矢神。
「早安。」
「早……你也頂著一張苦瓜臉耶。」
寶龍同學從椅子上起身,並說出這個感想。
我看了矢神一眼。的確,早上第一堂課都還沒開始,他就一副鬱鬱寡歡、莫名煩躁的表情。有些人一大早心情會特別沉重,但矢神應該不是超級抗拒上學的那種人。
「我被宮崎學姊逮住了……」
「宮崎?」
誰啊?我這麼心想,同時追溯記憶──接著我馬上想起去年文化祭當天跑來嘲諷寶龍同學的那個學姊,就叫這個名字。
「是那個宮崎學姊嗎?她對你做了什麼?」
「嗯,呃,就是……」
矢神說得含糊,似乎難以啟齒。
但寶龍同學卻無情地從旁插嘴道:
「最近你一直被宮崎同學要簽名吧?」
「簽名?啊啊,是那件事啊。」
矢神原本是個尚未出名的小說家,頂多是所寫的短篇小說會刊載在文藝雜誌上而已。但今年冬天他寫的長篇小說終於付梓成冊,成了名符其實的小說家。
宮崎學姊肯定是在向這樣的矢神索取簽名吧。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經過,也察覺到矢神比我還晚到校的理由。雖然明白──
「宮崎學姊是這種人嗎?」
我向寶龍同學問道。我對這一點有些在意。
「我記得升上二年級之後,她應該進了文組班。而且她原本就很愛看書。」
「原來如此。」
宮崎學姊原本就有文學底子,得知同一間學校裡有個高中生作家,就試著讀了他的作品,結果變成他的書迷了吧。
「只是簽名而已,簽一下也沒差吧。署名就寫『鬼崎學姊』。」
「是宮崎學姊啦。別用這麼恐怖的字。」
矢神好像快哭出來了。
不過,那位神情強悍的宮崎學姊,追在這位老實眼鏡男學生後頭跑的畫面,實在讓人會心一笑。
「我沒辦法簽啦。」
「沒辦法嗎?」
「嗯。我又沒準備自己的簽名。」
矢神直截了當地這麼說。
「好不容易出書了,就趁這個機會事先練習,以便隨時能幫別人簽名如何?」
「嗯……就算興致勃勃地準備簽名,但要是寫不出下一本書,或是沒機會寫書了,感覺很遜耶。」
原來是這樣啊。
這是矢神的謙虛使然,還是小說界的競爭本來就這麼激烈?我實在無從判斷。
「寶龍同學,妳能不能想點辦法?」
或許是覺得越來越困擾了,只見矢神向寶龍同學求救。
「知道了。我下次會跟她談談。」
「謝謝。」
矢神鬆了一口氣。
看樣子他好像真的很受不了。
「不過,我身邊的男孩子居然都為了奢侈的煩惱傷透腦筋。」
寶龍同學無語地嘆了口氣。
一個是因為女孩子要來借宿而鬱鬱寡歡,另一個是被女孩子追著跑而煩躁不已。在她看來,我們所煩惱的事情確實很奢侈吧。
矢神當然無從得知我的煩惱為何,只見他疑惑地歪了頭。
§§§
結束今天的課程,回到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我把即食咖哩包淋在昨天吃剩的白飯上當作午餐。真好吃。看來我的料理技術還沒荒廢呢……從我沒打算做出更像樣的料理來看,應該早就荒廢了。
飯後,我在客廳裡一邊喝咖啡,一邊翻閱著瀧澤塞給我的漫畫。遺憾的是,我實在無法集中精神,看到一半就扔到旁邊去了。他拿給我的這本漫畫,看到目前為止劇情都滿精彩的,我想應該也是有趣的作品吧。但我現在的精神狀況似乎不適合看書。
我心想:乾脆換本書來讀好了。所幸手邊正好有矢神老師的大作。這是一部傳奇冒險故事,描寫圍繞在滅絕的超古代文明遺產的現代人所引發的戰役。但是最後肯定會淪為同樣的下場。
我瞄了掛鐘一眼,時針指著下午三點。
佐伯同學現在在做什麼呢?大概已經和朋友會合,也吃完午餐了吧。雖然說會跟朋友一起回來,但到底是幾點呢?會很快就回來嗎,還是會到處玩一玩呢?
「……」
糟了。應該先把這些預定行程問清楚才對。
對這種曖昧不明的狀況心生疑慮後,我忽然開始焦慮起來。我站起身回到房間,換上外出服並披上大衣。在外面打發時間到傍晚好了。與其一直在家裡等她們什麼時候會回家,還是去外面閒晃比較能分散思緒。
我毫不猶豫地步入寒冬的天空之下。
不過……
總之我先往車站的方向移動。走到鋪設了磁磚的站前廣場時,剛好跟回來的佐伯同學碰個正著。沒想到她這麼早就回來了。
雖然沒發出聲音,但佐伯同學像是驚呼了一聲,並舉起手來。
旁邊有個看似是她朋友的人──看到兩人的身影,我的心揪了一下。因為和佐伯同學一起走過來的人是個男孩子……等等。她之前不是說要帶女生朋友過來嗎?雖然身高和體型都跟佐伯同學相差無幾,但走在她身邊的人穿著寬鬆牛仔褲和棒球外套,一副少年的打扮。
難道連「女生朋友」這個說法也是騙我的,最後還是帶男生朋友回來嗎?
沒一會兒,當他們來到足以辨識彼此臉龐的距離後──
(是跟濱中同學相反的類型啊……)
這樣就能理解了。
她確實是女孩子。只是長相有點中性,是喜歡像現在這樣,把自己裝扮成少年的女孩。
4
朝我跑來的人不是佐伯同學,而是她身旁的那個人。
這位佐伯同學的朋友,一看到我就邁開步伐跑了過來。佐伯同學也一臉驚訝,可見這個舉動也超乎她的想像吧。
她來到我面前,彷彿用兩腳著地般停了下來。
「你就是恭恭嗎?」
「恭恭……?」
是在說我嗎?
我忍不住向佐伯同學投以求救的眼神,但跟著追過來的她神情卻有些複雜。我猜她朋友應該對誰都是這樣吧。
「我以前沒被這樣喊過,但妳說的應該是我沒錯。」
「哦,是嗎?」
她將雙手插進棒球外套口袋,直盯著我的臉瞧。
她肩上揹著一個後背包,裝備十分簡便,還留著一頭剪得凌亂的短髮。雖然這些特徵感覺像個少年,但像這樣在近距離重新審視後,她的長相果然還是女孩子的模樣。看似柔嫩的肌膚與纖長睫毛,不會出現在男人身上。
「佐伯同學,差不多該幫我們介紹一下了吧。」
我實在受不了她的視線,於是向佐伯同學提出請求。
「啊,嗯。說得也是。呃,她是我在美國時的好朋友──」
「叫我燿。芳木燿。」
她打斷佐伯同學的介紹,自己報上名號……口氣很男性化啊。或許是在美國長大的關係,說話方式非常自由奔放。
她向我伸出手。
「請多指教。」
「我是弓月恭嗣。」
我回握她的手予以回應。
畢竟她的身高跟佐伯同學相仿,手十分小巧,而且果然是女孩子的手,非常柔嫩。我被這個觸感嚇了一跳,便立刻將手抽回。拜這所賜,握手的時間恐怕比平均值還要短。
「那個,芳木小姐──」
「不行。」
我還沒說完,她就用否定的語氣打斷了我。
「恭恭要叫我燿。否則我不跟你講話。」
她將臉別向一旁,彷彿要用實際態度體現出這句話似的。
「呃,可是,初次見面就捨棄稱謂有點……」
「那就叫我『燿燿』或『阿燿』,挑一個喜歡的。」
她再次轉向我,露出彷彿在期待些什麼的表情。
「但不能叫我『芳木小姐』。因為我也會直接叫你『恭恭』。」
「那、那就用『阿燿』吧……」
我實在沒辦法突然捨棄稱謂,直接喊她「燿燿」。而且她渾身散發出少年的氣息,感覺也不適合「燿燿」這個稱呼。
「是嗎?恭恭選了那個稱呼啊。可以啊……所以你要跟我說什麼?」
「不,沒事了。」
她──阿燿雖然催促我繼續接話,我卻給出如此答覆。剛剛的對話已經不重要了。是說,我也忘記自己原本想說什麼了。
「站在這裡聊天也怪怪的,我們回家吧。」
何必呆站在冷冽的天際之下呢。
我馬上轉往車站大樓的反方向。
「咦?你不是要去什麼地方嗎?」
但佐伯同學卻向我如此問道。
這個問題真是一針見血。
我的確是想去某個地方晃晃才出門。因為我不知道佐伯同學她們在哪裡做些什麼,也不知道她們幾點才會回家,一直靜不下來。我覺得這樣應該會比在家乾等輕鬆許多。但既然都像這樣跟她們會合了,也沒必要勉強自己出門。
總而言之,第一道難關「初次接觸」,雖然有些衝擊又讓人啞口無言,但總算是順利解決了。
「……呃,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啊,原來如此。」
佐伯同學似乎暫時接受了我的說詞,於是我們三人邁開了步伐。
「現在要去恭恭跟貴理華的家嗎?」
走在我左側的阿燿,從近到幾乎可以勾住手臂的距離,盯著我的臉這麼問──這種馬上能跟人拉近距離的感覺,跟櫻井同學好像。她身上包含了濱中同學的要素,連櫻井同學的要素都有啊。
我因為太過靠近而有些焦慮,同時回答:
「是啊。」
「貴理華跟恭恭的家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就很普通吧?」
我尋求著位置和阿燿相反,走在另一側的佐伯同學的認同。
「應該吧?」
她這麼說。
因為平常不會去思考這種事,所以我沒什麼自信,但應該算是很尋常的住家。不過,雖然高中生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就已經很不尋常了,但那也是居住的人的問題,住家本身沒什麼變化。
「很普通啊。原來如此。但我很期待……對了,恭恭是貴理華的男朋友吧?」
「算是。」
「什麼算是啊。」
佐伯同學撞了我一下。
「更正。正是如此。」
看到我們的互動,阿燿輕笑起來。
「你們這樣感覺好棒喔。」
然後她用滿意的口吻這麼說,並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
「打擾嘍。」
阿燿跟在我和佐伯同學身後踏進玄關,穿上佐伯同學遞出的訪客用拖鞋。我們三人成排地走進客廳後,她發出了「哇」的歡呼聲。我覺得客廳沒什麼了不起的啊。
我本來想對她說「當成自己家吧」,但還是打消了念頭。今天的主人並不是我。雖然阿燿說也想見我一面,但主角依然是佐伯同學。就讓她來接待阿燿吧。既然目標已經達成,我就沒必要隨侍在側,大不了之後也一直窩在自己房裡就好。
「恭恭,我想喝你泡的咖啡。」
「……」
本該是這樣才對……
「貴理華常常炫耀男朋友泡的咖啡超級好喝。」
我看了佐伯同學一眼。
「我又沒說謊。」
「是可以啦。」
看來她確實將我以男朋友的身分介紹給阿燿了。感覺還不賴。
「所以說──恭恭,泡咖啡給我喝~~」
「我也想喝~~」
佐伯同學坐在她的和室椅上,而阿燿則坐在另一側──也就是我的和室椅上,兩人開始吵個不停,簡直就像佐伯同學變成了兩個似的。看來她身上包含了濱中同學、櫻井同學,甚至還有佐伯同學的要素……這個生物是怎麼回事?合成獸喔?
話雖如此,我對十分孩子氣的阿燿毫無厭惡之情。
「好好好,我知道了。請稍待一會兒。」
我將脫下的外套放進房間後,朝廚房走去。
我泡的咖啡,說穿了只是在追求家用咖啡機能泡出多好喝的咖啡而已,並沒有特別費工。完全是偷懶的極致。
不過,既然能討她們歡心,這樣倒也無妨。
我跟阿燿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她對待我的態度儼然就像長年好友一般。基本上她的個性很容易跟別人打成一片吧。
「小燿,來我房間吧。快點,我想聽妳說說美國的事情。」
在閒聊期間喝完咖啡後,佐伯同學這麼說道。她站起身拉著阿燿的手臂。
「是嗎?我知道了。恭恭,待會兒見嘍。」
「好。妳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吧。慢慢聊。」
兩人消失在房門另一側後,我一個人被留在客廳。
忽然變得有些寂寥,但也沒辦法。而且有我在場,她們就得顧慮我的心情,很難提起過往的回憶和海洋另一頭的話題吧。
隔了一會兒,我也站起身子,將留在桌上的馬克杯收一收拿到廚房去,稍微清洗一下又走了回來。
「……」
我的眼神自然而然地望向佐伯同學的房門。
她們兩個到底在聊些什麼呢?說不在意是騙人的,我果然還是很想聽聽佐伯同學在美國時是什麼模樣。而且,雖然阿燿終究是女孩子,但佐伯同學身邊還是可能有超越友情的男性朋友。
「沒想到我這麼在意啊……」
我以客觀角度如此評斷自己,低喃道。
雖然我每次都跟寶龍同學說不在乎佐伯同學過去的交往狀況,但其實我相當耿耿於懷。
還是不要繼續糾結了,認真讀書準備期末考吧。
於是我回到房間開始讀書。約莫過了一小時後。
因為又想喝咖啡,所以我走出房間。結果佐伯同學的房門後方傳出了聲音。
「恭恭~~恭恭~~」
是阿燿的聲音。她在叫我嗎?
然後下一秒,她就衝了出來。
「啊,恭恭,你看你看!」
看到我剛好站在門外,她興高采烈地揚起笑容。緊接著佐伯同學也像是要追趕她似的跑出房間。
「適合我嗎?」
阿燿張開雙手,身上還穿著水之森高中的制服。那當然是佐伯同學的制服。
我不禁瞪大雙眼。
因為太驚訝了,我跳過感想,先向佐伯同學問道:
「……這是怎樣?」
「不是啦,因為她說想穿穿看……」
佐伯同學苦笑著說。
「嗯。因為美國沒有這種制服,所以我請貴理華借我穿。貴理華說很適合我喔。恭恭覺得呢?」
我再次看向阿燿。
阿燿的身高和體型都跟佐伯同學差不多,所以制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身。而且紅色格紋的制服裙,用不同的角度來看的話,也很像某個偶像團體的成員。
確實非常適合她。
「咦?不行嗎?」
我還在猶豫該不該把感想說出口,阿燿就說了這句話,並轉了一圈。
裙襬隨著離心力飄了起來。
「哇……」
阿燿可能也發現了吧,轉完一圈後,她也隨即用手壓住裙襬,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以軌跡來說就像螺旋似的。
她面紅耳赤地看著我,彷彿在控訴些什麼。我當然知道她想說的話。
「放心,我沒看到。」
如果我坐在和室椅上,說不定挺危險的。
「啊,不過,也是啦。被看到也沒差。畢竟是恭恭嘛。」
「有差好嗎?這是什麼歪理啊。」
就算她全身都散發出少年的氣息,但像這樣穿上裙子之後,怎麼看都像個女孩子。
「好好好。我們趕快回房間去吧,小燿。」
「恭恭,掰掰~~」
最後,阿燿揮揮手,被佐伯同學拖回房間了。
§§§
冬季的太陽西沉得早。
在站前跟佐伯同學她們會合,回到家時已經三點半了,所以就算沒有這個因素影響,窗外也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妳今天會住下來吧?」
我對阿燿問道。我們圍著客廳的桌子而坐,她的位置和我隔了九十度。
她現在穿的當然不是制服,已經換回自己的衣服了。或許是因為這樣,她在鋪於木質地板的坐墊上盤腿而坐。以女孩子而言不太體面,但或許是她那少年般的長相和舉止使然,這種感覺並不強烈。
「嗯,我想住……可以嗎?」
「咦?我記得佐伯同學應該答應過妳了吧?」
起初決定要見面之後,就馬上說到這個話題了才對。
那位佐伯同學正在廚房準備晚餐。我和不會煮飯的阿燿就像雛鳥般,呈現等著別人把食物送過來的狀態。
「嗯,貴理華有說。但這裡也是恭恭的家吧?所以也應該要問問你的意見才行。你也同意嗎?」
阿燿從斜前方盯著我的臉看。
「嗯,當然沒問題。畢竟佐伯同學告訴妳之前已經先跟我確認過了。別客氣,儘管住下來吧。」
「真的嗎!哇~~最喜歡恭恭了!」
「這樣問題就是要睡哪裡了。」
我裝作沒聽到最後那句話,開始思考眼下的問題。這個家是第一次讓外人借宿。家裡姑且有訪客用的棉被,早上也已經先曬乾了,隨時可以使用。再來就是要鋪在哪裡的問題。
「啊,我可以跟恭恭一起睡。」
「當然不行啊。」
我忍不住搶著回答。
「我很瘦,睡單人床也不會妨礙到你喔。這樣也不行?」
「不是這個問題。」
我看了佐伯同學一眼。絕對不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才在意她的目光,而是在求救。這個女孩子實在太沒有性別意識了,她能不能想想辦法啊?
但佐伯同學似乎在廚房裡炸東西,好像完全沒聽見我們的對話……算了,我覺得她沒聽見也好。
「偶爾不會想抱抱貴理華以外的人睡覺嗎?」
「什麼偶爾,我平常根本不會這麼做。」
怎麼搞的。總覺得剛剛說了對男人而言有點悽慘的台詞。
「這樣啊。貴理華跟恭恭不是情侶嗎?」
「是情侶沒錯,但有諸多因素影響……總之,妳跟佐伯同學一起睡吧。」
照理來說,打從一開始就只有這個選項而已,卻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導出這個結論。
「跟貴理華睡?嗯~~跟貴理華啊。這樣不太好吧?」
然而不知為何,阿燿似乎對這個結論有些耿耿於懷,維持盤腿坐姿雙手環胸,看著天花板陷入思考。
跟我一起睡就沒問題嗎?
她到底是沒什麼性別意識還是怎樣?真讓人搞不懂。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貴理華房間鋪棉被睡吧。」
「……那種事妳跟佐伯同學自己決定就好。」
我的回答變得有點自暴自棄。
總之別在我房間睡就行。再來就隨她的意吧。
「久等了。」
沒過多久,就聽見佐伯同學雀躍的嗓音。看樣子晚飯做好了。
「不好意思,可以幫我端過去嗎?」
平常我跟佐伯同學用來吃飯的餐桌是兩人座,沒辦法擠三個人,於是我跟阿燿也幫忙將菜餚端到客廳。
在桌上一字排開的,是以炸雞塊為中心的菜色。
菜色好像比平常豪華了幾分。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現在除了我和佐伯同學之外還有其他人,在客廳用餐這件事感覺挺新鮮的。
「哇啊,貴理華好厲害喔。」
阿燿發出了讚嘆。
「還好啦。我本來就很會做菜,但這一年的主婦生活,讓我的技術更精進了。」
聽到讚美後,佐伯同學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雖然很想針對「主婦」一詞提出質疑,但還是算了吧。沒必要故意潑冷水,搞不好還會報應到我身上。
「我完全不會……恭恭呢?」
「我還算會煮。」
雖然平常幾乎都是交給佐伯同學負責,應該說她根本不讓我處理,但決定要在外獨居時,我有稍微學一點烹飪的技術。
此時,佐伯同學彷彿對此深感興趣般插嘴問道:
「是喔。順帶一提,今天午飯你自己做了什麼來吃呢?為了緊急時刻囤積的即食咖哩包好像少了一包呢。」
「……」
看吧,馬上就遭到報應了。
阿燿好像覺得很有趣,在一旁咯咯笑了起來。
「下次恭恭就得為貴理華下廚了呢。」
為了洗刷汙名,我確實很想這麼做。但我根本比不過佐伯同學,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
吃完晚餐後又過了一會兒。
「隨時都可以進去洗澡嘍。誰要先洗?」
將浴室準備好之後,佐伯同學一回到客廳就對我們這麼說。
「佐伯同學先洗吧。」
「我還要再收拾一下。」
我覺得讓負責準備的她先洗比較妥當,於是提議讓她先洗,但她用這句話一口回絕。
這樣的話……我轉向阿燿。
「不介意的話,阿燿先洗吧。」
「那就恭恭先洗吧。」
我跟阿燿的聲音幾乎重疊了。
我們看向彼此。
接下來,阿燿緩緩地陷入思考。不久,她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般,「啪」地拍了拍手。
我有不好的預感。
「恭恭,一起洗吧!」
「我拒絕。」
如我所料,於是我馬上就給答案。
阿燿的眼睛眨個不停。
接著馬上轉為笑臉。
「兩個人一起洗太擠了嘛。」
「……」
絕對不是那個問題。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先去洗嘍。」
阿燿完全不顧我的困惑,拋下這句話後起身走進佐伯同學房裡。不久後,回到客廳的她抱著簡單的替換衣物,接著穿過客廳消失在走廊上了。不知怎地,我和佐伯同學的目光都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結果阿燿又再次探出頭來。
「如果你改變心意,可以晚點再進來洗喔。」
「絕對不會。」
我狠狠地回嗆一句。
「小燿!」
佐伯同學氣得柳眉倒豎。見狀,阿燿就飛也似的逃走了。
「受不了。」
佐伯同學雙手扠腰,鼓起臉頰看著她離開。
「好了,那我去把剩下的收拾收拾。」
確定阿燿不會再回來後,她朝廚房走去。
雖然碗盤在吃完飯後就馬上洗過了,但現在還放在瀝水籃上,必須收拾好才行。我跟佐伯同學起初都計畫一個人住,所以沒有準備洗碗機這種文明的利器。兩個人的話,到底該不該考慮洗碗機呢?
我才這麼心想,走廊上就傳來阿燿的聲音。
「恭恭~~恭恭~~沒有洗髮精了~~」
「……」
怎麼會叫我啊?照理來說應該叫佐伯同學吧。
但她的聲音似乎沒傳進在廚房裡喀鏘喀鏘地收拾碗盤的佐伯同學耳中。
「佐伯同學,好像沒有洗髮精了。」
「咦?啊,這麼說來確實如此。我本來想等進去洗澡的時候再換一瓶新的,所以就放著沒管了。」
我將阿燿的聲音轉達給佐伯同學後,她才猛然驚覺。
「如果放不下手邊的事,要不要我拿過去給她?」
「哦哦~~你膽子不小嘛。你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的女友丟在一邊,去偷窺其他女孩子洗澡的春光嗎?」
「我說笑而已。別當真。」
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反而更恐怖。
「要偷窺的話看我就好。一起洗澡也OK。」
佐伯同學單方面地隨口亂扯,並往浴室走去。
常言道「禍從口出」。我明明只是開個小玩笑,卻直接變成有那種性癖的人了。
過了一會兒,處理完畢的佐伯同學走了回來。碗盤似乎也已經收拾妥當,所以她直接坐上和室椅。
「呼~~告一段落了。」
「辛苦妳了。」
我說出慰勞之詞,連我自己都覺得她很了不起。
跟朋友相隔一年不見,佐伯同學也有很多話想跟她聊吧,結果她卻像這樣一如往常地做完了家事。這種時候應該由我來做才對。如果家事技能荒廢就算了,現在連體貼的心情感覺都要荒廢掉了。
「不過她還真古怪。」
在她放鬆疲憊的身心,稍作休憩的這個時間點,我發表了感想。
「你說小燿嗎?嗯,對啊,是有點怪。」
佐伯同學露出苦笑。
「她從以前就這樣嗎?」
「嗯,是啊。用衣服來比喻的話,應該說是一套兩穿呢,還是正反兩穿?」
這種表現方式我完全聽不懂。
不過,佐伯同學似乎也認同她是個古怪的女孩。
「對了,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我像是看準時機似的拋出這個問題。
「妳以前有跟異性交往過嗎?」
「……你很在意?」
我稍微下定決心這麼問後,佐伯同學就用有點驕傲自滿的口吻如此反問。
「是啊,沒錯。我很在意。」
話已至此,繼續裝蒜也毫無意義。所以我老實地回答。
我明白和我相遇前的佐伯同學有著我所不知道的面貌,但也只是明白而已。這次因為阿燿的出現,這個事實似乎再次擺到我的眼前。
佐伯同學前幾天說: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們都只是感情要好的普通朋友。』
但這句話說得終究只是阿燿──芳木燿而已,她並沒有否定曾和別人交往過的事實。
「原來如此,你很在意啊。」
佐伯同學滿意地點點頭。
「所以是怎樣?」
「我要告訴你一個遺憾的消息。」
聽到佐伯同學特別活潑的口吻,我的心揪了起來。
她停頓了好久,終於開口說:
「我單身的經歷,居然等同於年齡喔。」
「……」
對佐伯同學來說,這確實是滿遺憾的消息吧。
「嗯?應該用過去式才對吧?畢竟現在有弓月同學啊。」
「或許吧。」
我覺得非常掃興,根本不在乎那種細微的語感差異,既傻眼又敷衍地回應道。
「放心了嗎?」
「放心?」
聽到佐伯同學的疑問,我像應聲蟲般又將問題拋回去。
我重新審視自我。
「雖然很在意,但我覺得這和安心感不太一樣。如果說『我放心了』,就好像我沒辦法容忍佐伯同學跟異性交往過的事實。」
我自認沒這麼小心眼。
「硬要說的話,比較像是又得知了佐伯同學的其中一面吧。」
「是嗎?」
佐伯同學開心地微笑起來。
「以後如果有任何在意的事情,儘管問我。因為我也不想對弓月同學有所隱瞞。像是『今天是什麼顏色?』或是『這種款式也不錯』,都可以問喔。」
「妳在說什麼啦。」
我忍不住想趴倒在桌上。
我原本想嚴肅地談論這個話題,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變回佐伯同學往常的調調了。
「啊~~真舒服。」
隨後,正當我跟佐伯同學認真地講些毫無意義的話題時,阿燿從浴室走出來了。
想不到還挺快的。因為是女孩子,我還以為她會洗很久。
「現在是小倆口的專屬時間嗎?」
看到在客廳裡面對面而坐的我和佐伯同學後,阿燿發出「哦」的一聲,說了這句話。
「我們不是小倆口。」
我回頭一看,發現她穿著印有英文字母LOGO的長版T恤。這應該叫T恤洋裝吧。在能見範圍內無法確認下半身穿了什麼,袒露的雙腿從衣襬下方延展而出。我猜她應該有穿著短褲吧。
「嗯?怎麼了,恭恭?啊,難道你很在意嗎?」
阿燿好像察覺到我的視線了。
直覺還真敏銳。
「放心,我裡面有穿。」
說了這句彷彿某個搞笑藝人會說的台詞後,她就把T恤下襬翻起來給我看。
根本沒穿。
眼前的並不是短褲這種東西,而是水藍色的小巧內褲。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22/3e4ae0b07e0d.jpg
「不用給我看沒關係!」
「小燿!」
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發出狀似慘叫的抗議,佐伯同學也喊出恐嚇般的怒吼。
「咦~~我真的有穿啊。」
同時被兩個人指責後,阿燿嘟起了嘴。
看樣子,雖然同樣是「有穿」,但穿的是「什麼東西」,我跟阿燿之間的認知似乎存在著致命性的落差。
她這樣與其說是無性別差異或無性別障礙,我覺得單純只是放飛自我而已。真不愧是佐伯同學的朋友──這麼說應該會被她臭罵一頓。
阿燿在座墊上坐了下來。
她好像又盤腿坐了。為什麼穿成這樣還硬是要盤腿坐呢?幸好這張桌子的桌面不是玻璃製的。
「恭恭要不要也進去洗?」
阿燿對我這麼說,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我待會兒再進去。」
該怎麼說呢。我有點不想在女孩子洗完澡後馬上進浴室。
家裡只有我跟佐伯同學時當然也一樣,我幾乎不會在她洗完澡後立刻走進浴室。相反地,佐伯同學也很少緊接在我後頭進去洗澡,說不定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可是我要睡了耶?」
「妳還真早睡。」
雖然搞不懂她為什麼要用可是,我還是如此反問道。
現在是晚上九點多。如果是一般高中生,這個時間應該還醒著。
「嗯,時差還沒調過來。雖然白天也一直有睡意,但現在好像快撐不住了。」
「應該很辛苦吧。」
原來如此,時差還沒調過來啊。
聽曾經出國旅行過的朋友說,他花了好幾天都沒辦法把時差調過來。雖然因人而異,但似乎得花上七到十天左右才能適應當地的時間。旅行自然無可避免,就算是短期的寄宿生活,最後好像也會在還沒調整好時差的狀況下回到日本。
阿燿回來日本的時間約莫一週。早上是因為跟一年沒見的佐伯同學重逢所以興致高昂,但現在已經撐不下去了。
「不用在意我跟佐伯同學,想睡的話就去睡吧。」
「不是約好要一起睡嗎?」
「並沒有。」
可能是今天一整天都在重複上演類似的對話,我立刻給出回應,並冷靜至極地糾正她的發言。
但佐伯同學似乎無法對這段對話置若罔聞。
「你們約好了嗎!」
「並沒有。」
她在問什麼啊。真希望她不要斷章取義就反射性地開罵,好好把整句話聽完。
情況變得越來越渾沌,而與阿燿共度的夜晚也漸漸深了。
5
隔天星期日的早晨。
我被不同於佐伯同學的聲音叫醒了。
「Good morning,恭恭!」
是誰啊──我這麼心想並睜開眼睛,發現眼前是個將一頭長髮隨意凌亂修剪,宛如少年的女孩。
「哇啊!」
我被這張陌生的臉龐嚇了一跳,彈也似的坐起身。對方也跟著我的動作馬上往後退。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阿燿。
「不要嚇我好不好……」
「我才被你嚇死了。」
阿燿雙手扠腰並鼓起臉頰。
「抱歉,我剛睡醒,腦袋似乎還沒轉過來。」
對喔,阿燿來我們家玩了。
我重新看了她一眼,只見下半身跟昨天一樣都是牛仔褲,但上半身已經換了別件衣服。可見那個看似輕盈的後背包裡確實放了一套替換衣物。這種小地方果然很像女孩子。
「早安,阿燿。」
「嗯,早安。」
我們重新互道早晨的問候。
「阿燿,妳是來叫我起床的嗎?」
「嗯,對啊。」
不知為何,她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佐伯同學呢?」
「貴理華在準備早餐。所以請我代替她過來。」
說完,她在床沿坐了下來,彈簧發出了「嘰嘎」一聲。進來男生的房間,還直接坐在床上,仔細想想,這種行為實在不太謹慎。
「昨晚睡得好嗎?」
「嗯~~還可以吧?昨天我說因為時差還沒調過來所以很睏,結果我還是在貴理華房裡跟她聊到很晚,不知不覺睡著了。」
阿燿苦笑起來。
不過,她的外表看起來沒有很睏。可見雖然時間不長,但應該有好好睡了一覺。一大早就精力充沛的樣子,跟佐伯同學還真像。
「恭恭,你常常被貴理華叫醒嗎?」
「是啊。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雖然沒有特別拜託她代替鬧鐘叫我起床,但打從在這裡生活以來,這件事很快就變得理所當然。但是我沒打算一直麻煩佐伯同學,自己也確實設定了鬧鐘……這麼說來,鬧鐘還是壞的。
「這樣啊。好羨慕貴理華喔,可以每天叫恭恭起床。」
「這是值得羨慕的事情嗎?」
佐伯同學應該也沒有對這件事樂此不疲吧。純粹只是早晨的習慣,或是如果沒叫我起床,就永遠沒辦法收拾早餐,所以才會來叫醒我吧。
「嗯,好羨慕。」
阿燿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我覺得叫醒恭恭很好玩耶。這樣我跟恭恭之間的回憶又增加了一個。」
接著,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跟我之間的回憶根本不重要吧。阿燿是來找佐伯同學,我從頭到尾都只是個陪襯而已。我只是剛好跟佐伯同學同居才會變這樣,如果是分居兩地的普通男友,昨天見完面就已經結束了。
「來,快點,差不多該起床了。感覺事情都丟給貴理華一個人做不太好,所以我要去幫忙,恭恭也趕快換衣服出來吧。」
阿燿說完並從床上起身後,就離開房間了。
我換好衣服來到客廳時,就明白她這番話的意思了。
就算過了一天,餐廳的桌子也不可能變寬。要讓三個人一起用餐,就只能仿照昨天吃晚餐的方式,在客廳的桌子吃早餐才行。
我走進客廳後,兩人剛好動作俐落地將三人份的早餐從廚房端到客廳。
「啊,早安,弓月同學。」
「早安。」
看到我後,佐伯同學向我打招呼。
「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我本來想是不是該動手幫忙,結果佐伯同學搶先一步這麼對我說。看樣子沒有我出場的餘地了。我先去洗把臉再回來的時候,就像佐伯同學所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三個人在客廳的桌子用餐,果然熱鬧又新鮮。
§§§
吃完早餐並收拾完畢後,我回到自己房間。
從隔著一扇門的客廳傳來了兩位少女愉悅的聲音。雖然不至於連內容都聽得一清二楚,但她們時而壓低嗓音,時而開懷大笑,似乎在暢聊各式各樣的話題。
我並不覺得吵雜,心情反而像在聆聽輕快的音樂一般。我將她們的談話聲當成背景音樂,開始讀起書來。
「恭恭~~恭恭~~」
一陣叫喚聲不經意地傳進我耳裡。好像是阿燿在叫我。
我放下自動鉛筆從椅子上起身。真是的,她又有什麼事──雖然浮現出這個想法,我卻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容。
「怎麼了?」
我走出房間,看到佐伯同學和阿燿隔著桌子相對而坐。阿燿坐在我的和室椅上。
她抬頭看著我說:
「快要中午了。」
「啊啊,真的耶。」
我看看時鐘,已經十一點半了。聽著舒適的背景音樂專注讀書,不知不覺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中午怎麼辦?」
「這是在問我想吃什麼嗎?」
我覺得阿燿接著問的這句話有點怪,便如此回應。
「不是,我是在問你中午要做什麼給我們吃?」
「啥?」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怪叫。
「我來做嗎?」
「嗯,對啊。」
阿燿一副理所當然地用力點頭。
「你不是還算會煮嗎?」
佐伯同學這麼說。
「是、是啊……」
「真是的,偶爾要做頓飯給貴理華吃才行啊。」
這回換阿燿答腔。
「呃,可是,忽然叫我做飯也很傷腦筋耶。我又沒問妳們想吃什麼……」
「啊,我們都可以喔。」
「對對對。恭恭端出拿手菜就行。」
佐伯同學和阿燿紛紛做出這番充滿包容力的發言……我的拿手菜?有這種東西嗎?
「而且又沒準備……」
「啊,如果缺什麼食材,貴理華會去買。」
「……妳自己去啦,混帳東西。」
我找了下一個藉口,結果她們用搞笑短劇的風格這麼回答。阿燿對這附近又不熟,怎麼能讓她自己去採買啊。待會兒帶她去車站附近參觀一下好了。
兩道充滿期待的視線朝我猛刺過來。
「……對不起。老實說,我沒什麼自信。」
但我還是放棄抵抗,舉白旗投降了。
仔細想想,我的料理技能只適用於單人,也就是我自己。單純是為了獨居生活所學的技術,絕對不是為了煮給別人吃。因此,要做出能滿足佐伯同學和阿燿的料理,門檻恐怕太高了,我無法克服。
「真是的~~恭恭,真拿你沒辦法。那等我下次再來日本的時候也可以喔。」
阿燿咯咯笑了起來。她一定打從一開始就是要為難我才會這麼做,根本不抱任何期待。
「……我會精進手藝。」
「嗯。拭目以待喔。」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機會,但為了她會再來日本的那一天,我似乎非得要端出讓她們心滿意足的料理才行。
這是不是要我變成咖啡職人或料理研究家的意思啊?
於是正午時分來臨。
今天的午餐菜色是蛋包飯。佐伯同學隨手做出的蛋包飯。
可是,端上桌的蛋包飯賣相卻不佳,包覆雞肉炒飯的蛋包也破得坑坑巴巴。以佐伯同學來說,這算是失敗作吧。一思及此,我才忽然驚覺。
「這是阿燿做的嗎?」
「猜對了~~一邊聽貴理華的指示一邊做的……快吃快吃。」
原來如此。阿燿馬上就挑戰做飯了啊。這樣一來,我永遠都當不成咖啡專業職人了。
雖然阿燿做的蛋包飯賣相很糟,卻也是在佐伯同學的指導下做出來的,味道應該不會出問題。
§§§
阿燿下午過後沒多久就要回去了。
所以吃完午餐後,我們稍作休憩就立刻出門。此行是要帶她參觀學園都市的站前景觀。
火車站周邊沒什麼特別的。有車站大樓、車站廣場,還有購物中心──這座購物中心裡面設有各式專門店和美食街。可說是極其普通的站前景象。
但是整體來說整頓得十分完善。不愧是重視景觀設計的學園都市的中心地帶,十分符合這座城市的形象。車站大樓的造型十足美觀,站前廣場也鋪設了磁磚,還設置了可供舉辦活動的舞台以及觀眾席。
拜此所賜,黃金週帶尤咪過來參觀時,她也給予讚賞。阿燿也非常喜歡。
於是,現在我們正在替阿燿送別。
話雖如此,因為不必特別趕搭幾點幾分的電車,所以我們在剪票口前的廣場一直閒聊到剛剛。應該已經錯過兩三班電車了吧。
「阿燿又要回美國去嗎?」
「嗯,對啊。我的情況跟貴理華不一樣,還要再待一陣子才行。」
雖然可以概括稱為「駐外工作」,但依據企業、職種和業務內容的不同,會有各式各樣的解讀吧。佐伯家的徹先生似乎是兩年,但阿燿的爸爸肯定是被分派到必須定居海外處理的工作。
「對了,恭恭。你覺得我怎麼樣?」
「什麼意思?」
我不懂她這個問題的意圖,於是反問道。
「恭恭好像覺得像男孩子的女生比較好,所以才問你覺得我怎麼樣。」
「沒什麼好不好的,我是第一次遇到妳這種人。」
我身邊並沒有阿燿這種類型的人。
寶龍同學如外表所示,散發著年長女性的氛圍。雀同學雖然有著不知變通的班長性格,但撇除這一點的話也是個普通女孩。就連櫻井同學,也是個非常典型的女孩子。
這時,我察覺到一件事。
「妳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該說是故意嗎?我只是表現出這一面而已吧?」
「……」
我啞口無言地看向佐伯同學,要求她提出解釋。
「嗯。她從以前就是這樣。會混在男生群裡一起打籃球,也會跟女孩子一起聊天。」
原來如此。這就是佐伯同學之前所說得「一套兩穿」跟「正反兩穿」的表現方式啊。
也就是說,阿燿能靈活運用自己的特質──少年般的女孩子,以及或許是少女般的女孩子。說不定還有更多面向,而她將這個選擇權交給了我。
我猜分歧點就是昨天初次見面時,我說了「那就用『阿燿』吧」這句話。當時的芳木燿,應該就已經決定要表現出現在這種「阿燿」的模樣了。
「咦?不行嗎?」
或許是將我的沉默解讀成別的意思,阿燿有點離題地歪頭。
「下次要表現得更像女孩子嗎?」
「妳果然辦得到啊?」
「阿燿」的形象早已深植我心,所以我用一種雖然恐懼卻仍想見識看看的口氣這麼問。
「嗯,辦得到啊。」
阿燿用力地點頭。
緊接著,她緩緩地與我拉近距離。那個動作太過自然,導致腦海中根本沒有浮現出逃跑的念頭。她宛如相擁般地緊貼過來,再將雙臂環過我的腰間。
然後,她面泛潮紅地輕聲低喃:
「你昨天,看到了我的……對吧?……色狼。」
「唔!」
這句話火力太強,我還以為心臟要停了。
她又拋出砲火更加猛烈的發言。
「那下次就瞞著貴理華,跟我一起──」
「嘿!」
阿燿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佐伯同學卻從中介入,強硬地將我們拉開。
「小燿!」
她橫眉豎目地瞪著阿燿。
「討厭啦,貴理華。我是開玩笑的。」
「不過,該怎麼說呢。」
我在不會激怒佐伯同學的前提下插嘴說道:
「其實我沒辦法篤定地說妳成功了。」
「咦?什麼意思?」
這話似乎超出了她的預期,只見阿燿嚇了一跳。
「妳的一舉一動確實很像男孩子,但在我眼中,阿燿果然還是個女孩子。」
「一起洗澡」或「一起睡覺」,或許是這個看似少年的人──企圖站在同性立場所說的話。但這樣反而只會讓我不得不意識到阿燿是個女孩子的事實。
這在剛升上國小或國中,對性別意識還不太清楚的時期應該能通用吧。但對高中一年級,很快就要升上二年級的少女來說太勉強了。其實在我國小時期,班上也有會跟男生一起踢足球的女孩子,但她們升上國中穿上裙子後,就會覺得她們果然是女孩子。
「咦?啊,原、原來如此……啊哈哈哈……」
聽到我提出的癥結點後,阿燿眨了好幾下眼睛──接著用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發出了尷尬的乾笑。她回顧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應該覺得很害臊吧。
「這、這樣我好像是個非常古怪的女生……」
「……」
在我看來,她就是個百分之百的怪女孩。
「那、那,我要走嘍。」
「咦?」
「這麼突然。」
聽到她突然其來的發言,我和佐伯同學都語帶困惑地說。
「因為……
恭恭說我很奇怪嘛。」
「是我的錯嗎……」
我覺得只是她擅自自爆而已吧。
「兩位再見。」
說完,阿燿先將事先買好的車票放進自動剪票機,穿到另一側。
接著她轉過頭向我們說道:
「我最喜歡的貴理華和恭恭,你們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喔。這樣我就能一次跟你們兩位見面了。」
最後她留下這麼一句話,就意外乾脆地搭上通往月台的電扶梯消失了。
穿著跟來時相同的寬鬆牛仔長褲和棒球外套,帶著一個後背包,用男孩子的口吻說話──這個怪怪的女生回去了。
「我還是叫你『小恭』好了。」
目送阿燿離去後,佐伯同學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這麼說道。
這麼說來,我們曾經在文化祭期間試著用暱稱稱呼彼此。
「我還是第一次被佐伯同學以外的人這麼稱呼。」
「弓月同學,感覺你不管到哪裡都會是『弓月同學』耶。」
我確實很少被別人用暱稱來稱呼。
這麼一想,我可能多了一個會對我使用親暱稱謂的朋友呢。剛剛那樣乾脆俐落的道別,一定是「下次見」的意思吧。 第三章 「我喜歡妳」我說
1
時序進入三月,第三學期結束。而我的高中二年級生活也逐漸步向終點。
這是發生在這段期間的某天早上的即景。
吃完早餐,結束餐後的整理,佐伯同學現在正在洗衣服。她愉悅地用有些嘶啞的甜美嗓音哼著歌,在更衣處及陽台之間往返。雖然因為離學校很近,準備時間比一般高中生還要充裕,但她依舊在短時間內效率十足地做完家事。
另一方面,我則是將這些事交給佐伯同學處理,獨自在客廳的和室椅上喝咖啡。但我的心情絕對稱不上悠哉,而是在思考一些空泛又鬼打牆的事情。最近我老是如此。
「妳好像每天都很開心呢。」
「那還用說。」
佐伯同學不加思索地點點頭。
「因為未來充滿了希望啊。」
「是啊。」
聽到她的回答,我原本想笑著應和,卻變成了有點不太自然的苦笑。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前幾天,我從那個人手中接下咖啡店的經營權後,決定在高中畢業的同時親手將那間歇業的咖啡店重新開幕。這件事當然沒這麼簡單,絕不是光靠一個單純喜歡咖啡的外行人下定決心就能輕易開始。
如今我正慢慢向親近的人透露這個構想。這必須仰賴我那不算廣闊的人脈,制定一個符合實際情況的計畫才行。我越想越忐忑不安。
「等弓月同學畢業,我也一起休學好了。」
晾完衣服後,抱著空洗衣籃的佐伯同學這麼說。
當我將這個現實的計畫付諸實行時,我希望陪在我身邊的人是她──雖然說得隱晦,但我早已向佐伯同學如此提議過了。
「一邊上學的話,沒辦法幫上什麼忙吧?」
「不,妳也要確實從高中畢業才行。不僅要畢業,還要繼續讀大學。」
「咦~為什麼?」
佐伯同學語帶不滿地反問。
「因為這間店不見得能順利經營下去。」
說不定無法順利經營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以防萬一,還是確實取得文憑比較保險。」
「那就更幫不上忙了不是嗎?正因為是店舖開張這種最重要的時期,才必須協力合作啊。要上學的話隨時都可以。」
這話也滿有道理的。
要在適當的時間點投入資源,這是很正確的思維。隨時都能上學這個論點也沒有錯。就像如果考得上醫學系,雖然曾畢業於其他大學,但為了成為醫生又重新考進醫學系,這樣的例子也時有所聞。大概會在三十歲之前畢業,踏上實習醫師之路。
「好吧,既然弓月同學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
說是這麼說,她卻表現出一副難以信服的模樣。
「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變得遙不可及了呢。」
「什麼事情?」
「嗯~~各種事情啊。弓月同學這麼老實,一定會遵守跟我爸爸的約定吧。啊,但搞不好可以偷跑一下喔。『我已經畢業了,應該可以衝看看』這種微妙的偷跑感。」
佐伯同學苦笑起來。
我完全笑不出來就是了。
「我決定先裝作聽不懂妳說的話。不過,妳相不相信我?」
「那當然。我對弓月同學的愛可沒有一絲懷疑。」
她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這麼乾脆的說法,讓我嚇得不知所措。
「順帶一提,我夢到早上去叫弓月同學起床時,順理成章地做了這樣又那樣的事,結果大遲到,第一節課才到學校。」
「妳好像心懷各式各樣的美夢,但就麻煩妳一輩子繼續追夢吧。」
高中生哪能做那種事啊。
「唔~~那就沒辦法了。畢竟在學生時期結婚,成為大學生人妻是我的夢想之一。在那之前我就先忍一忍吧。」
「……」
也罷,這樣比較符合現實……吧?
佐伯同學走出客廳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於是我再度陷入沉思。
我可能真的非常抗拒將佐伯同學捲入這個計畫。如果這是我自幼以來一直抱持的夢想,我應該會更有自信地要她陪著我吧。我一定會堅定地對她說「留在我身邊」。
但是這個決定主要還是源自於補償心態和自我滿足。我把佐伯同學牽連其中,到底妥不妥當?
而且,一想到我對經營和商務一竅不通,我就覺得自己根本在進行有勇無謀的挑戰。當我學習了各項事務,認清現實之後,這個挑戰究竟會導向何種結局呢?會出乎意外地得以實踐,還是會面臨難以預想的困境?
我將杯子裡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時間差不多了,得準備出門上學才行。
當我正要起身,將背部從椅背上移開時,忽然有人從身後溫柔地擁住了我。
看來在不知不覺間,佐伯同學已回到客廳。
「弓月同學,你很不安嗎?」
她將臉湊近我,拋出詢問。
「……」
被她看穿了啊。畢竟是佐伯同學嘛。
我將手掌疊放在擁住我的佐伯同學的手上,回答道:
「算是吧。」
「弓月同學一定沒問題的。」
「聽妳這麼說雖然很開心,但遺憾的是沒什麼說服力。」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只因為這句鼓勵就獲得勇氣。為了讓未來的藍圖得以實踐,就必須看清現實,運用實際的思維思考才行。視情況而言,或許也需要學會放棄。
「如果說『因為我會陪在你身邊』呢?」
「……那我會覺得很踏實。」
至少不會再被不安的情緒給打敗了。
§§§
私立水之森高中位於街區的一角,因而正前方有個十字路口。
我和佐伯同學走在學園都市的寬敞人行道上,往學校走去。現在還不到上學的巔峰時段,因此往同一方向前進,身穿同樣制服的學生們並不多。來到那個十字路口時,我發現有輛車身黝黑的高級車停在路邊。
我從來沒看過這輛車──雖然無法肯定,但在這兩年內,我的確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氣派的車停在這種地方。
雖然有些在意,但我們仍打算從旁經過。然而彷彿算準了我們逐漸走近的時機,有人從車上走了下來。那是一名身著看似要價不斐的西裝,外表體面,有些年邁的男子。他朝我們走來,顯然是來要找我們的。
「恕我失禮,請問您是佐伯貴理華小姐嗎?」
正確來說,他似乎是要找佐伯同學。
我們互看了一眼。
「雖然一看就知道您是冴子小姐的千金,但我應該沒有認錯人吧?」
佐伯同學出於警戒而窮於答覆,於是他再次問道。
他口中所說的冴子,正是佐伯同學母親的名字。但聽到這個名字,佐伯同學的戒心反而更強了。
她有些疑惑地回答:
「我的確是貴理華沒錯──」
「既然有事找她,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才合乎禮節吧?」
我無法對深表為難的佐伯同學袖手旁觀,便接著這麼說。
「是我有失禮數。能見到貴理華小姐實在令我太開心了,才不禁如此貿然。」
這個人露出了和藹可親,卻對自身的失態萬分慚愧般的笑容。
「敝姓加加良,在紅瀨家擔任管家一職。我所侍奉的主人──紅瀨怜太郎老爺是貴理華小姐的外祖父。我也認識過去還住在宅邸時的冴子小姐。」
自稱加加良的這個人,溫柔地揚起笑容。
也就是說,他說他是侍奉佐伯同學外公的管家。
「……」
佐伯同學不發一語。
因為她的直覺很敏銳,聽到那人說出伯母的名字時,應該就能猜出大概了。
「我從沒見過媽媽娘家的人,也從來沒聽說過他們的事跡。對於一無所知的我,請問你有何貴幹?」
她終於開口這麼問。
「是的。不曉得您知不知道,前幾天,老爺的長男巧一郎少爺往生了。因為突如其來的車禍事故。」
「咦……」
佐伯同學被這突兀的話題嚇到了。
巧一郎先生應該就是冴子女士的哥哥吧,對佐伯同學來說就是伯父。雖然如佐伯同學所言,她和伯父從來沒見過面,但她並沒有冷酷到聽了伯父的死訊還能露出心平氣和的表情。
我在一旁疑惑地歪了歪頭,總覺得好像在那裡聽過這件事。
到底是在哪裡聽說的呢……啊啊,我想起來了。是阿燿來日本前幾天,我從新聞報導聽來的。就是年輕企業家夫婦車禍喪生的那則新聞。原來如此。那是紅瀨家──冴子女士娘家發生的事情啊。
「冴子小姐離家,連巧一郎少爺也不幸喪生。如今紅瀨家已經沒有繼承人了,於是深受老爺寄望的便是貴理華小姐。老爺吩咐我務必要將貴理華小姐接回紅瀨家。」
加加良先生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22/b37f22c83a39.jpg
他肯定是全心全意地侍奉著紅瀨一家,過去仍是少女的冴子女士當然也不例外。雖然冴子女士離家一事令他遺憾,但能和她的女兒佐伯同學重逢,想必一定很開心。
「請、請問,媽媽和爸爸呢……?」
佐伯同學一問,加加良先生神情遺憾地搖搖頭。
「老爺似乎決定跟私奔的冴子小姐斷絕關係了。」
也就是說,他只想將佐伯同學接回去。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我們再次互看了一眼。
2
那天,我們沒等到放學,直接早退了。
佐伯同學用「等等要去上課,所以現在沒辦法跟你走」這個理由婉拒了紅瀨家的老管家加加良先生。他留下一句「那放學後我再來接您」,今天早上就先告辭了。
隨後,她和媽媽冴子女士取得聯繫後,冴子女士就交代要她早退。當然沒必要連我都比照辦理,但我想跟佐伯同學好好聊一會兒,於是和她錯開時間跟著早退了。
現在,我跟佐伯同學正待在從那個人手中接收的歇業咖啡廳。
來到這裡的其中一個理由,是為了不讓紅瀨家的相關人士找到這裡。
不過,對方都已經對上學途中的佐伯同學進行埋伏了,自然已經掌握了她和雙親分居的事實,最快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到公寓登門拜訪了。待在這裡也只能爭取到這點程度的時間而已。
至於另一個理由──說穿了,就是我們常常會跑到這裡來。
我們來這裡並沒有特別做什麼。佐伯同學述說著想如何經營這間店,而我──大概是在堅定意志吧。決定在不久後的將來,承襲那個人的店將其重新開張的意志。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是啊。」
佐伯同學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抱膝而坐,我也開口如此回應。
來整理一下目前的資訊和情況吧。
今天早上,佐伯同學的媽媽冴子女士娘家,也就是企業家族紅瀨家的老管家加加良出現在我們面前。
理由是為了要將佐伯同學以紅瀨家繼承人的身分接回去。前幾天,家族長男巧一郎先生遭逢車禍往生,目前似乎後繼無人(他恐怕也沒有子嗣)。這時雀屏中選的人,就是私奔離家的長女──冴子女士的女兒佐伯同學。
我忍不住開口:
「妳到那個家生活的話,經濟方面就能自由無礙,會比較幸福吧?」
至少──比起跟著只是有點鍾情於咖啡的人一起挑戰開店這種無謀之舉,還要來得有前途得多。
「經濟上確實可以高枕無憂,但我不會比較幸福。」
佐伯同學興致缺缺地這麼說,便將手搭上吧檯推了一下,透過反作用力連同高腳椅開始轉呀轉的,但轉速立刻減弱,轉到我的方位時戛然而止。她的雙眼也對準了我。
「以後再說這種話我就要生氣了。不准再有下一次。」
「……抱歉,我失言了。」
就算我對讓佐伯同學配合我的計畫一事再怎麼抗拒,也不能直接說出口。難怪她會這樣瞪我。
「伯母怎麼說?」
「她要我無視這件事。」
「我想也是。」
應該也不會被對方強制擄走才對。只要能確實地傳達自己的意願,這件事應該就能告一段落。
「而且她超級生氣。」
「……」
這也可以想見。
雖然伯母應該也不想對已經斷絕關係的娘家多說些什麼,但他們想把女兒也牽扯其中,那就另當別論了。
畢竟伯母之所以會離家,就是因為被迫踏入非自願的婚姻。就算現在的紅瀨家未必一如往昔,但如果真有萬一,佐伯同學說不定會變成伯母的替代品。對方跳過自己跑去跟女兒說這種事,她當然會生氣。
這麼一來,剩下的就是伯母和家庭的問題了。佐伯同學只要遵照伯母的指示,堅決無視到底,應該會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對了,妳──」
我覺得還是要跟她好好說清楚才行,於是開口道:
「走光了喔。」
「咦?啊!騙人!」
佐伯同學似乎終於發現了,她連忙將腳放下,彷彿想從上方壓住似的將手置於大腿上。
我們是直接從學校過來的,也就是說還穿著制服。她本來就已經將裙子改短了,用這種姿勢在高腳椅上抱膝坐,當然會走光。
「你看到了嗎!」
「算是吧。」
剛剛每當她隨著椅子旋轉時,就能隔著黑絲襪看到底下的白色內褲,讓我不知該把眼睛往哪裡擺。
「~~~~~~!」
我誠實以對,佐伯同學就漲紅了臉。
「妳平常都一副主動要秀給我看的樣子,今天這個反應是怎麼回事?」
我也有點失常了。
「啊,嗯。是這樣沒錯,但最近連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是不是一定要握有主導權才行?」
她又說了這種不知該算任性還是麻煩的話。
「也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就是了……」
佐伯同學難以啟齒似的這麼說。
「還有嗎?」
「沒有,別在意……好,差不多該回去了。」
說完,佐伯同學站了起來。
§§§
我們在夕陽下踏上歸途,來到公寓前面時,發現車身黝黑的高級車停在那裡。
我們居住的公寓雖然小,外觀看起來倒有幾分時髦。但這輛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開的車,還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比預期中還要早。」
「對啊。」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都已經說放學後會來接人了,我們卻將計就計地離開了學校。不過,是對方擅自說要來接人,佐伯同學並沒有同意就是了。
對方似乎發現了我們的身影。一名感覺很和善的年邁男子下了車。
是加加良先生。
「哦哦,貴理華小姐,您真是不聽話。我都已經說過會等您了,您卻先行離校。」
老管家看起來並沒有生氣,帶著一張和藹可親的笑容朝這裡走來。
「來,請上車吧。我會帶您到外公那裡。如果您需要準備一下,我會在此靜候。」
「……我拒絕。我不想接受這個提議。」
佐伯同學頓了一會兒,接著一口回絕。
結果加加良先生思考了一陣。
「我明白了。這事確實來得突然,要您馬上給出答覆也有些強人所難。但難得有這個機會,您要不要至少跟老爺見個面呢?」
佐伯同學卻搖搖頭,更加表明了拒絕的態度。
「我很想知道媽媽是在什麼樣的家庭長大,也期望總有一天能夠和相當於外公的人見上一面。」
「那就──」
「但要跟媽媽一起過去才行。我沒辦法在他們關係惡劣的情況下,單獨和外公見面。」
我也從來沒聽說過她懷抱著這份心情。
果然對佐伯同學來說,雖然正因為媽媽離家出走,自己才能降生於世,但看到媽媽跟娘家關係持續疏遠,她的心情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她總是期望未來能和伯母一起見見祖父母和其他家人。但遺憾的是,相當於伯父的人似乎在前幾天過世了。
加加良先生雖然瞪大了雙眼,但很快地瞇起眼睛,帶著苦笑般開口說道:
「白天冴子小姐已經聯絡過我了。睽違二十年。」
他收起剛才那種不太會察言觀色的強硬態度,語氣變得十分穩重又冷靜。
「我被她罵得很慘呢。她說絕對不會將貴理華小姐交給紅瀨家。聽說您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
說完,老管家瞥了我一眼。
雖然還沒跟伯母正式介紹過我跟佐伯同學的關係,但她似乎已經看出來了。這就是母親的直覺吧。
不過,伯母選擇聯絡加加良先生而非父母,可見她和家族之間的芥蒂確實很深。
「雖然十分遺憾,但是既然您無意接手那也無可奈何。我一定會幫忙轉達貴理華小姐的意思。」
加加良先生那張柔和的臉龐湧上了有些寂寥的笑容。說不定他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了。
「只是──」
他加了句但書。
「還請您嚴加提防。怜太郎老爺可是不擇手段的。」
這句警告聽起來不太吉利。
接著,老管家必恭必敬地行禮,就坐進車內行駛而去了。
3
當週的星期五。
「吶,感覺怎麼樣?」
晚上,從房間走出來的佐伯同學,穿著似乎是新買的超級低腰什麼鬼的,只聽一次根本記不起來的褲子,興高采烈地展示給我看。
「不是什麼鬼,是超低腰比基尼牛仔短褲。」
「根本不重要。妳為什麼會喜歡這種風格充滿挑戰性的衣服啊?」
而且,或許是為了要強調設計感,連上半身的衣服都是超級短版。適合這種打扮的確是佐伯同學的可怕之處,但現在是還感受不到春天氣息的三月初,穿這樣實在不適合。
「真虧妳會想買這種衣服。」
現在真的流行這種打扮嗎?
「嗯?老實說,是一時興起才買的?因為阿京說一定很適合我。我也覺得這身打扮可以讓弓月同學馬上棄械投降。」
「……」
原來是櫻井同學啊。她又多管閒事……
「很煽情嗎?」
「我用看的就覺得很冷了。去換衣服吧。」
話雖如此,我已經沒在看她了。直視的話對身心有害。我把電視節目當成背景音樂看起書來。
「嗯~~雖然是一時興起跟覺得有趣才買的,但好像意外地性感帥氣耶?乾脆上半身直接穿比基尼泳衣,說不定也不錯。」
但佐伯同學沒把我的態度當一回事,逕自繼續說道。我不經意地用斜眼瞄了她一眼。
佐伯同學像是在反覆嘗試般,正在練習各種煽情的姿勢。
「……妳要玩到什麼時候?再不快點換衣服,我就要窩回房間了。」
我掩飾內心的動搖,對她下達最後通牒。
「討厭……哼。等到天氣回暖,我一定會再穿一次。」
「……」
她果然還是要穿啊。
佐伯同學氣呼呼地鼓起臉頰走回房間。忽然間,她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我。
「可是我很心軟,如果弓月同學拜託我『希望妳再穿一次』、『我想做各種確認,看妳會變成什麼模樣』,還是『我反而想跟穿成這樣的妳親密接觸』,我就會忍不住回應你的期望穿上身喔。」
「我不會拜託妳。」
我一口回絕後,佐伯同學就像惡作劇被發現的孩子般溜回房裡去了。
「受不了……」
她真的一掌握主導權就變得很強勢。
就祈禱天氣回暖時她已經沒興趣了吧。
過了一會兒再次出現的她,換上了帽T搭配短褲的裝扮。只是整體風格改變而已,看起來還是一樣冷。但我平常已經看慣了,就算了吧。至少不會不知道要把眼睛往那兒擺。
正當我跟佐伯同學準備開口聊天時,她的舊型手機搶先一步發出了來電通知。
「是爸爸打來的……喂?」
佐伯同學接起電話。似乎是徹先生打來的。
「騙人!為什麼?……咦?現在嗎?」
佐伯同學非常驚慌,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怎麼回事?我在一旁等待時,她先暫時將手機從耳上拿開,對我說了一句話。
「媽媽發現我們的事情了。」
「咦……?」
發現了?發現什麼?如果是交往這件事,她早就已經察覺了。這樣的話,難道是在這裡同居的事嗎?
「啊,是。好,我請他聽電話。」
再次和徹先生講起電話的佐伯同學,將手機遞給了我。我默默地接下手機並放在耳邊。
「電話換人了。我是弓月。」
『啊啊,弓月同學嗎?是我。內人已經發現你們的事情了。似乎是從她娘家那裡洩漏出去的。』
「……」
原來如此。是因為這個管道啊。
光憑這一點,應該無法構成紅瀨家將佐伯同學搶回去的手段。但如果伯母還擁有正常的良知,一定會對欺瞞實情的我們感到無比憤怒,絕不會同意我們交往。
『抱歉,我們現在要過去一趟。內人說她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你們可以先做好心理準備嗎?』
「我知道了。」
說完,我掛上電話,並將手機還給佐伯同學。將手機接過的她,現在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怎麼辦……」
佐伯同學一臉絕望地喃喃道。
「沒辦法,是我們有錯在先。」
「你說住在一起的事情嗎?」
「我認為這件事並沒有錯。錯是錯在隱瞞。」
我們實在太大意了。因為得到伯父的許可就感到安心,一再拖延告知伯母的時機。伯父都已經站在我們這一邊了,只要按部就班行動,應該有辦法說服伯母才對。
情況演變至此,在伯母看來,連伯父也是隱瞞真相的共犯。
「現在才開始著急也沒用,先冷靜下來吧。」
「嗯……」
總而言之,我先去重泡咖啡吧。
§§§
之後過了一小時左右,玄關的門鈴響了。
雖然我們剛剛將電視開著,一直默默地待在客廳等候,但這時還是無語地互看了一眼,並同時站起身。
我們一起走到玄關後,佐伯同學開了門。
「媽媽……」
站在門外的人正是佐伯同學的母親,冴子女士。徹先生站在她身旁。應該是開伯父的轎車過來的吧。
伯母雖然什麼話也沒說,卻明顯表現出憤怒的模樣。正因為她非常憤怒,所以不會說什麼好話吧。
四周縈繞著緊繃的氣息。
「好久不見。」
我向兩位微微低頭行禮。
伯母依舊不發一語,理所當然地直盯著站在一起的我和佐伯同學,顯得面有難色。當然,讓她生氣的對象也包含我在內。
「啊啊,嗯。」一旁的伯父語氣含糊地點頭。
「進來吧。」
或許是覺得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或是認為這件事沒辦法在這裡談清楚──佐伯同學催促大家進房。她轉過身走回短短的走廊。
「請用。」
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訪客用拖鞋。
我們轉移陣地來到客廳。
看到比玄關更加充滿生活氣息的空間後,伯母倒抽了一口氣。她應該實際體會到,女兒居然真的瞞著自己默默跟男人同居將近一年吧。
「請坐。我現在去泡咖啡。」
我假裝沒看見伯母那副悲戚的神情,開口請他們坐下。
佐伯同學應該最難忍受伯母的那個表情吧。這是我們沒有好好說明,結果演變成欺瞞事實的代價。
「坐吧。」
被伯父如此催促後,伯母才坐了下來。
但她隨後仍依序望向客廳、廚房,以及現在關上的我們兩間房的房門。
因為早有事先準備,所以四杯咖啡很快就泡好了。
「久等了。」
我和佐伯同學是用平常用的馬克杯,伯父他們則是用訪客用的咖啡杯。伯母也像是在比對兩者差異似的直盯著看。
「貴理華,解釋一下這是什麼狀況。」
伯母終於開口了。雖然她平常口氣都很平穩,但現在卻流露出無比嚴肅的氣息。
佐伯同學瞄了伯父一眼。
「妳自己說。」
「……知道了。」
只要伯父的態度不變,他就會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前來這裡的途中,他肯定站在擁護我們的立場,對伯母大略解釋過了吧。但伯母還要再聽佐伯同學親口解釋,伯父也覺得這樣比較合理。
就如同暑假之前對伯父坦白時那般,佐伯同學也對伯母道出了我們之所以會同居的來龍去脈。
「啊啊,我的天啊……」
聽完佐伯同學的說明後,伯母哀嘆連連地抱頭苦惱起來。
「是我同意的。」
伯父這麼說。
「我是在了解弓月同學的為人之後才同意的。這樣就好了吧。」
「一點也不好。你可能覺得無所謂,貴理華也是,但我絕對不會認同這種事。」
伯母看著伯父如此抗議道。
在她看來,這只是男人自私的藉口吧。身為母親絕對不可能同意。
「媽媽以前不也住進了爸爸家嗎?」
聽到佐伯同學這番話,伯母這次狠狠地瞪向她。
「我是高中畢業後才這麼做的。而且還確實告知父母,斷絕關係後才逃出家門。貴理華,妳有這種覺悟嗎?」
「……」
被伯母這麼一說,佐伯同學只能乖乖閉嘴。
很遺憾,佐伯同學跟伯母的狀況實在太懸殊了。相較於仍接受父母扶養卻對雙親隱瞞的佐伯同學,伯母是拋棄了一切才離家出走的。
「吶,為什麼沒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
「……對不起。」
既然這件事完全是我們有錯在先,佐伯同學就已經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只能垂頭喪氣地道歉。
伯母接著看向了我。
「弓月同學。你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跟她對女兒說話的口氣相比,雖然已經減弱了幾分,但依舊隱含些許責備的意味。
「不,他們還不知道。我跟佐伯同學一樣,也錯過了坦白的時機。」
「我看你跟你的父母或許談一談會比較好。」
「……」
我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這樣事情似乎會變得更複雜。先不論爸爸會作何反應,前幾天,媽媽終於從爸爸口中得知了那個人的死訊,當然也知道我早就發現了自己出生的祕密。因此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加惡化了。
媽媽並沒有責怪我。真的要責備的話,恐怕也是怪自己吧。錯的是她自己才對。都是自己鑄下了大錯,兒子才會離家出走,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就蒙上了一層陰霾。
「等一下,媽媽。」
這時,佐伯同學開口打斷了對話。
「現在別把弓月同學一家人牽扯進來。」
「可是,貴理華……」
雖然她的氣勢讓伯母有些猶豫,但伯母依然苦口婆心地想說些什麼。
「他家裡發生了一點狀況。拜託妳。」
在某種程度上,佐伯同學知道我跟我媽之間的事情,以及因此造成的芥蒂。她在為我著想,以免我們之間的芥蒂越陷越深。
聽到女兒的祈求,伯母思考了一會兒。
「知道了。現在就先當作我們之間的祕密吧。」
「謝謝您。」
我低頭向她道謝。
「可是,貴理華,我們要把妳帶回去。快去準備。」
「為什麼!」
「那還用說!妳還是高中生,卻跟男人同居!」
受到厲聲大吼的佐伯同學影響,伯母也提高了音量。
這時,佐伯同學猛然驚覺。
「……難道要把我帶去媽媽的娘家嗎?」
「放心吧。這是兩碼子事。我絕對不會把妳交給那個家。」
伯母親口否定了這個最大的憂慮。就算再怎麼生氣,她應該也不會如此武斷。
「還有,弓月同學。雖然很遺憾,但我不能再同意你跟貴理華交往了。」
「媽媽!」
「你們聯合起來欺騙了我吧?我當然沒辦法再把你們當成一般人來相信了。」
「怎麼說是欺騙呢……」
伯母刻意用了比較苛薄的字眼吧。這麼做對佐伯同學非常有效。
當然,我也一樣。
第一次失敗了。但第二次會如何?
第一次被伯父發現時,我們就應該要明白無法永遠保持沉默,狀況只會越變越糟。但我們依舊沒反省那次的失敗,始終沒對伯母坦白。被責怪成欺騙也無可奈何。
她宛如要尋求救援似的,看向唯一的戰友徹先生。
「現在就照媽媽的話去做。」
然而,這就是伯父的答案。
「好了,快去準備,貴理華。」
「唔!」
佐伯同學雙掌朝桌面用力一拍,氣勢洶洶地站起身,直接踏著大步走回房間後,果不其然,像要甩門一般把門關上了。
佐伯同學離開後的客廳充斥著凝重的氣氛。誰也不想開口說話。
「剛剛我雖然在貴理華面前那樣說──」
不久後,伯母打破沉默開口了。
或許不想讓房門另一頭的佐伯同學聽見吧,她稍稍壓低了音量,語氣也沉穩許多。
「我的意思並不是完全不同意你們交往。但你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好的……」
我也只能這麼回答了。
過了一會兒,佐伯同學從房間走了出來。她穿著牛仔褲和薄大衣,手上拿著似乎裝了些許隨身物品的包包。
「弓月同學……」
她用依舊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了我的名字。
雖然很想說「我會想想辦法」,但現在要是讓伯母聽到這種話,導致後來態度變得更加強硬,那就傷腦筋了。
我當場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
「過完這週後,還能在學校碰面。」
「嗯……」
說完,佐伯同學就被父母帶出去了。
情況宛如先前那段日子的再現。只是這回離開這個家的人不是我,而是佐伯同學。
「但這次我會想辦法解決。」
我現在已經堅定心意,和那個時候大不相同。
雖然還沒找到方法。
但我一定會採取行動──我在心裡暗下決心。
4
隔週星期一。
「早安。」
「早啊,恭嗣。」
早上我在校舍門口看到寶龍美優姬的身影,並上前搭話。
「今天怎麼一個人?」
寶龍同學往周遭四處看了看,應該是在尋找幾乎每天都會跟我一起上學的佐伯同學吧。
「嗯,對啊。」
我一邊換鞋子,同時給出含糊的回答。
「對了,寶龍同學,妳今年也能順利進級嗎?」
「我沒聽說耶。」
寶龍同學目前留級中。雖然入學以來始終保持學年第一的好成績,但她蹺掉了前年的期末考,連補考都沒參加──結果再度體驗了一年級的生活。
她的動機至今依舊是個未解的謎,就當作是這樣吧。
「沒問題,我一定會進級的。」
寶龍同學一直等到我換好鞋子。
我們一同邁開步伐。沒走多久,就看見了佐伯同學的身影。她正好在階梯處。
看到我之後,她露出一抹無力的笑容。
「早安,弓月同學。」
「早安。」
隔了兩天沒見的佐伯同學。
這個週末雖然有透過電話聽聽她的聲音,也傳了簡訊,但因為以前每天都會碰面,才兩日不見,我就有點想她了。
佐伯同學原本想約在外頭碰面,但我現在想避免任何會忤逆伯母的行為,所以拒絕了。伯母還在大發雷霆,被強迫帶回家的佐伯同學也氣憤不已,兩人似乎不怎麼說話。
佐伯同學加入後,我們走上樓梯。
「接下來要怎麼辦?」
她忐忑不安地這麼問。
「這件事之後再來慢慢談。午休的時候在──」
我思考著要在哪裡談比較妥當時,忽然想起走在我身邊的寶龍同學。
「在屋頂談吧。」
「知道了。」
這時我們抵達二樓。
我的教室在這個樓層,佐伯同學還要再往上走一層。
「待會見。」
「嗯……」
說完,我們就分開了。
「氣氛怪怪的。」
沿著走廊走向教室時,寶龍同學這麼嘀咕著。
「發生什麼事了?」
「這件事不方便跟外人透露。」
「屋頂的鑰匙在我手上喔。你不希望我借你嗎?」
「來這招啊。」
話雖如此,寶龍同學不是愛追究的那種人,應該說正好相反。只要我表明不想透露的意願,她就會默默地把鑰匙借給我吧。但她知道我們之間的狀況,發生狀況時我希望她能幫忙隱瞞,所以把她牽扯進來了。多多少少要盡到告知的義務。
「上星期五,我跟佐伯同學的事情被她媽媽發現,所以佐伯同學被帶回家了。」
我簡短地如此說明。
「你們還沒說嗎?」
寶龍同學的語氣隱含了一絲驚愕。
「對。」
「超傻眼。」
不可否認,我們確實將該做的事不斷往後延。和佐伯同學同居的日子,只要維持到她父母回國後就能結束了吧。就算並非如此,如果在被伯父發現,得到允許的那個時候,也對伯母一併坦承的話,情況應該也不會亂成這樣。
「所以要怎麼辦?」
「午休的時候我們會談談這件事。」
「不,我是在問恭嗣你之後想怎麼做?」
「我當然想像之前一樣,繼續跟佐伯同學一起生活啊。」
如果是前些日子的我,可能會浮現出「順其自然」或「反正在學校也能見面」這種想法。也或許會依循伯母的建議,思考是不是該分開一段時間。但現在的我似乎不一樣了。我想挽回跟佐伯同學共度的時光。
「……是嗎?」
寶龍同學只短短地回了這麼一句。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在即將抵達教室的那一刻,寶龍同學倏地停下腳步。
「……把手伸出來。」
我聽話地伸出了手。
寶龍同學盯著我的掌心一會兒,不久後就從裙子口袋中拿出那個東西,放在我的手上。
那是沒有掛上鑰匙圈的單純鑰匙。
屋頂的鑰匙。
「謝謝。」
向她道謝後,我牢牢地收下了。
§§§
來到午休時間。
我在白天的下課時間傳了簡訊給佐伯同學,說我會吃完午飯再上去屋頂。
久違地在學餐跟瀧澤一起吃完午餐後,我往屋頂走去。用跟寶龍同學借來的鑰匙打開鐵門,來到了三月下旬的天際之下。
沒過多久,佐伯同學也出現了。
看到我靠在從操場看不見的反方向護欄上時,她笑著朝我走來。早上陰鬱的心情似乎好轉了些。
「弓月同學,給你。我覺得你會冷,就買過來了。」
說完,她把某個東西遞給我。看起來是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奶茶。
「謝謝。」
「不客氣(You’re welcome.)。」
我立刻收下。
我享受著從掌心傳遞而來飲料罐的溫度,並打開拉環喝了一口。奶茶的熱度頓時溫暖整個身體。
這時,一旁的佐伯同學「呼啊」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怎麼了,沒睡飽嗎?」
「嗯。」
她老實地點點頭。
接著,她將手上的飲料罐往嘴裡送。我猜她應該不是想靠咖啡因提神,但她喝的是咖啡歐蕾。
「你想想,我要比以前還早起嘛。」
「啊啊,說得也是。」
她今天是從絕對稱不上近的老家來上學的,早上當然得早點起床才行。雖然她應該不用做家事,跟住在這裡的時候不一樣,但扣除掉這一點也不划算。
「不過,爸爸會開車送我到這裡就是了。」
「伯父有說什麼嗎?」
徹先生在車上應該跟她說了些什麼吧。
「嗯。爸爸也會找時間說服媽媽,所以叫我現在不要頂嘴,乖乖忍耐。」
「這樣啊。」
伯父似乎還站在我們這一邊。這一點很加分。
「果然不能馬上解決啊……」
佐伯同學難掩焦慮地嘀咕。
「是啊。至少我不認為在毫無對策的狀況下請求同意,伯母會輕易點頭。」
話雖如此,也不能繼續從容下去。畢竟還有伯母娘家──紅瀨家的問題。
說到底,我們會變成這樣也是紅瀨家一手造成的。不過,對紅瀨家厭惡至極的伯母就算再怎麼生氣,應該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將佐伯同學送給他們扶養。可是老實說,我想要盡早做個了斷。在對方使出下一個手段之前,我想努力做點什麼。
「佐伯同學,這個星期天能不能讓我見見伯父伯母?」
「咦?嗯、嗯,是可以啦。但你要做什麼?」
「那還用說,我想把所有事情一次解決。」
佐伯同學有點困惑地這麼問,而我如此回答。
但應該沒有這麼管用的方法就是了。
5
這個星期六,我先回老家住了一晚。
等到星期天下午,我前往佐伯家拜訪。
想當然耳,佐伯同學事前已經幫我預告過了,所以不至於吃閉門羹。
已經一週沒見到佐伯夫妻了。經過這個星期,不知是伯母的怒火稍緩了些,還是單純出於客套的應對,她甚至準備了茶點,將我視為客人招待。
我跟佐伯同學在客廳的三人座沙發上並肩而坐,伯父則坐在與我們呈九十度的單人沙發上。伯母將放了茶點的托盤置於膝蓋,直接坐在地板上。
伯母就在我們的正前方。這樣正好。今天我要面對的人就是她。
「我想先跟您致歉。」
啜飲一口紅茶後,我這麼說道。
「一直沒將這件事告訴您,真的很抱歉。」
「關於這一點,貴理華跟我老公也一樣,所以不能夠只責怪弓月同學一個人。把頭抬起來吧。」
謝謝您──說完後,我將低垂的頭抬了起來。
「另外,我要再次提出請求。能不能同意我們像之前那樣繼續同居呢?」
「媽媽,我也想拜託妳。」
這次佐伯同學也加入了。她探出身子極力懇求。
今天的伯母並沒有怒火中燒──她看了看我們,並嘆了一口氣。
「今天聽到弓月同學要過來一趟,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了。但是不行。」
「媽媽!」
「你應該懂吧?這不屬於高中生的戀愛範圍。」
伯母始終用溫和的語氣在告誡我們。
雖然不像伯母那樣,但我也早有預感,當我說了剛才那番話,她便會這麼回答。這實在太合理了,甚至根本稱不上預感。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打算輕言放棄。
我重新端正了坐姿。
「那麼,請把佐伯同學……把貴理華同學交給我吧。」
「……」
聽到這句話,伯母(當然伯父也是)果然嚇得說不出話來。沒有被嚇到的,只有之前跟我商量過的佐伯同學而已。
「弓月同學,你……不對,是你們兩個的主意吧。」
伯母看了看在我身旁同樣挺直了背脊的佐伯同學,就明白這一切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們還是學生耶?」
「現在的確如此。但我不打算繼續升學。」
我有想要完成的夢想──我開始吐露出心中的想法。
從那個人手中接收了咖啡店,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開張,屆時希望佐伯同學能陪在我身邊──我將這些事情全說出口了。
直到兩天前,我對未來仍一片茫然。但昨天回家時,我很認真地跟爸爸談了這個話題。結果爸爸將我考上大學時所需的學費當作開店資金交給了我。這樣資金方面基本上就解決了,為夢想增添了幾分現實。
不過,不管是哪方面的支出,跟父母借錢還是很沒面子。因此父母的支援就僅止於此,我也想盡快償還跟他們借用的錢。
老實說,我不認為這樣就能說服伯母。
和佐伯同學之間的關係,雖然我承諾會為她的將來負起責任,但不能構成讓伯母同意我們同居的理由。就連咖啡店一事,說不定也會因為太過魯莽,反倒只會扣更多分數。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我的心意能傳遞出去。
「媽媽,我們是認真的。」
在我說完後,佐伯同學也跟著大聲宣誓。
「貴理華……」
「我……我……」
她說得吞吞吐吐,接著吞了一口唾沫。
「我很喜歡他!」
宛如心意已決般地放聲大喊。
「如果妳不同意,我也有我的考量。」
「妳在說什麼……」
「我可是媽媽的女兒啊。」
伯母頓時恍然大悟。因為她聽懂佐伯同學的話中含意了吧。也就是說,伯母年輕時因為被迫締結非自願的婚約而逃家,而佐伯同學表明自己也會做出相同的舉動。
「老公……」
這次她喊的人是伯父。
冴子女士面有難色地看著徹先生。
「……」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閉著眼將雙臂環在胸前。
伯父以前就是在這個地方,說了要把佐伯同學託付給我這種話。我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就算當時是認真的,現在眼看女兒要被魯莽的年輕人搶走,即使改變心意也不足為奇。所謂的父親就是這樣。
「這種說法或許有點古老,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在我們的視線下,伯父靜靜地開口說道。
「我曾經答應讓他們兩個在一起,也順勢說了想把貴理華交給他。而我不會收回自己說過的話。」
「可是老公……」
「放心吧。這個青年就像我們當初所想得一樣正直……對吧,弓月同學?」
「我希望能成為這樣的人。」
被伯父這麼一問,我點頭答道。
「如果擔心他們太年輕,只要身為大人的我們出手相助就行了。萬一最後貴理華要回來這個家,到時候只要再次接納她就好了。只是我當然不會善罷干休。你也會貫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個道理吧?」
「……我會的。」
我並不是為了交涉才隨口說說而已。話一旦說出口,就該確實負起責任。
再來只剩伯母了。
我們直盯著她看。而她像是故意要讓我們聽見般地嘆了口氣。
「搞得好像只有我沒辦法理解似的。虧我還覺得我是這當中最有常識的人。」
她的口吻充滿傻眼。
此時忽然出現一陣與這個緊繃的狀況格格不入的滑稽音樂。似乎是某人手機的來電鈴聲。這時做出反應的人是伯母。她從圍裙口袋中取出手機──看了螢幕後隨即蹙緊眉頭。接著她拋下一句「抱歉」就中途離席了。
走到廚房後,她接起電話。
「喂?加加良先生,怎麼又是你啊?」
聽到這個名字,我心頭一驚。
紅瀨家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就算再怎麼想告誡我們太過心急,伯母應該也不會接受對方提出的條件……
沒想到情況變得難以預測了。
「又提那件事?還是算了吧。」
這時,伯母瞄了我們一眼。
「不管你們給出什麼條件,我也絕對不會把貴理華交給那個家。而且那孩子已經有互許終生的對象了。」
我們忍不住互看一眼。
佐伯同學喜孜孜地瞪大了雙眼。
「就幫我跟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這麼說……不,算了。」
這個瞬間,我覺得冴子女士的心中似乎有某種事物切換過來了。
「我親自開口吧。因為還有很多其他想說的事情。到時候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他們。幫我轉告他們,我最近會過去一趟。沒問題吧,加加良?」
最後,伯母直呼那個溫和老管家的名字,氣勢洶洶地單方面掛掉電話。
剛剛那個宛如發火的千金大小姐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我們又互看了一眼。
「幸好沒有惹媽媽生氣……」
「……」
我也這麼認為。
§§§
我們從佐伯家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我手上拿著佐伯同學的包包。這是那天她離開時所帶的行李。理所當然地,佐伯同學也在我身邊。
「真虧那種漏洞百出的說詞能成功說服伯母。」
事到如今我才如此細想。
就如方才所述,我的說法就是那樣,佐伯同學也是。如果得不到同意,就以離家作為要脅。即使如此,就算有了目標也沒有未來可言。沒有父母的支援,我們應該也無計可施。伯母一定也明白這一點。
「有什麼關係,結果很完美呀。」
佐伯同學悠悠哉哉的。
即使如此,仍能獲得伯母認同的原因,與其說是我們的心意有傳遞出去,或許該歸功於伯母的寬容和心軟吧。
加加良先生在那個時間點打電話來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身冷汗。
在我看來,伯母是想將現階段(而非將來)同意我們交往一事,用來當作替我們拒絕紅瀨家的藉口……應該算是勉強趕上了吧。因為有達成「想把所有事情一次解決」這個目標,結果才會這麼完美。
於是,得到伯母認可後,我們立刻踏上歸途,回到學園都市的公寓。
「不過,是不是有點危險啊?」
「什麼意思?」
應該說自始至終都非常危險。我從頭到尾都像在走鋼索一樣。
「因為最近我好像有點怪怪的。」
「這麼說來,妳之前確實說過這種話。」
我記得是加加良先生出現那天的下午,和佐伯同學在店裡聊天時的事。
「怎麼了嗎?」
「啊,嗯,那個。我喜歡弓月同學……雖然喜歡,但最近總覺得把這句話說出口,有點害羞……」
「……」
妳現在不就說了嗎?雖然想提出這個矛盾,但她現在大概只是站在客觀的立場解釋自身的狀況。如果這句話轉變成表達心意的行為,或許又是另一回事了。
原來如此。所以跟伯母他們交談的時候,她才會結巴成那樣,像是抱著拚死的覺悟大吼出聲啊。
這到底是什麼心情?
這時,我看向佐伯同學,而她正巧也在同一時間看向我,於是我們四目相交。
視線交錯了幾秒後。
「!」
就像某部分出了差錯的定時炸彈般,佐伯同學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她像是要逃避我的視線似的繞到我身後,將手環住我的腰擁得死緊。
我們停下了腳步。
「佐伯同學?」
「我、我──」
佐伯同學將額頭抵上我的背部,彷彿想傳達些什麼。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22/b07de3dc0af5.jpg
她做了個深呼吸。
然後──
「我現在真的愛上弓月同學了。」
啊啊,所以才會這樣啊。她沒辦法像過去那樣直接表達自己的心意了。
不過,佐伯同學還是順從自己的意志,向我傳達了現在的心情。
「我喜歡弓月同學。」
所以──
所以,我也要認真地回應她的心意。
「我也是。我也喜歡妳。」
我這麼說完後,她環在我腰際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 番外篇 二月十四日,為了巧克力奔走的佐伯同學
時序從一月來到二月。
我將掛在房間牆上的月曆撕下一張時,明明不是假日,也沒有任何標記,14這個數字卻躍入我的眼簾。
「啊,情人節啊……」
情人節。
不用說也知道,是女孩子贈送巧克力給心儀男孩子的節日。
想當然耳,我贈送巧克力的對象就只有弓月同學。
聖誕節的約會泡湯了,現在弓月同學也沒什麼精神。雖然他這個人本來就不太適合朝氣蓬勃這種形容詞,但他現在似乎還會被平安夜的那件事影響,偶爾會在不自覺的狀況下陷入沉思。
前陣子,弓月同學說給我聽了。
關於他的身世。
因此無法將媽媽視為母親來尊敬。
那天在病房中往生的人是誰,以及弓月同學懷抱著多麼深切的悔意──
我可能幫不上忙。
畢竟這是弓月同學的家務事,以及弓月同學本身心情的問題。
所以,我至少要留在他身邊。我要陪著他,和他共度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弓~~月~~同學!要先吃飯?先洗澡?還是先、要、我?」
「順帶一提,還有一起洗澡,不經意地把我吃掉這種隱藏菜單喔。」
「妳衝出房間沒頭沒腦地說什麼啊?」
被罵了。
原來如此。這個方法不對啊。
§§§
二月上旬。
被事先設定的鬧鐘響鈴叫醒後,我睜開眼睛。
為了關掉越響越大聲的響鈴而伸出手,光是這樣就能感受到房間冷到寒徹骨的地步。房間的溫度一個晚上就完全降下來了。棉被彷彿不肯讓我出去似的緊抓著我不放,但我還是下定決心掀開溫暖的棉被走下床。
好冷。
就算鼓足幹勁離開棉被,很冷就是很冷。
但這種時候只能趕快動起來。
我馬上將睡衣換成家居服。
今天我選的不是常穿的短褲,而是灰色迷你裙,配上佐伯貴理華的標準配備帽T。感覺又會被弓月同學說「看了就覺得冷」,但這就是他在意我將雙腿裸露在外的證據,所以還不賴。在時尚面前,寒冷只能排第二。
「嗯,我看看……」
為了查看效果如何,我在全身鏡前試著轉了一圈。
「哇!」
轉圈的同時,裙襬就輕飄飄地飛揚而起,於是我連忙用手壓住。轉太用力說不定會走光……好,就把這個當作必殺武器記在腦海裡,在最適當的時間點亮出來吧。用這招擊穿弓月同學的心。
走出房間後,我先開啟客廳的照明和空調,並將所有窗簾敞開後,走向盥洗室。
在洗臉台洗完臉,再用梳子梳理我那頭令人驕傲的秀髮。
最後我用各種角度觀看自己映於鏡中的臉,並對自己說:「嗯,今天也好可愛!」
回到客廳後,這次我往廚房走去,立刻開始準備早餐。
今天的早餐就做西式口味吧。
我預計要做有點像盤餐的早餐。有烤吐司、簡單的歐姆蛋和沙拉,再配上法式洋蔥清湯。雖然覺得這已經快要變成固定菜色,但還是別在意好了。
我用遺傳自媽媽的精湛手藝,陸陸續續完成了各式菜色,再來只要烤吐司就行了。此時剛好來到弓月同學起床的時間,連我自己都覺得時間分配得太完美了。
我敲敲他的房門──卻無人回應。很好很好,弓月同學似乎還在熟睡中。真是太好了。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Good morning!」
我猛地衝進房間。
打開房間的照明後,如我所料,弓月同學還在棉被裡窩成一團。他很少熟睡到早上無法立刻起床的地步,所以應該再喊一聲就會醒來了。
「早安,弓月同學。早上嘍,快起床。」
「嗯……」
我猜得沒錯,弓月同學聽到我的聲音後有了反應,開始動了起來。
他先是睜開眼睛,因為刺進眼中的亮光而用手臂擋住臉。等眼睛適應光線後,才從床上起身。
「……早安,佐伯同學。」
「嗯,早安。」
聽到弓月同學這聲似乎還沒恢復狀況,略顯遲緩的早晨問候,我也微笑以對。
說著說著,我稍微和床鋪拉開距離,若無其事地讓弓月同學看見我全身的裝扮。
「又是這種看了就覺得冷的打扮。妳不冷嗎?」
我忍不住在心中擺出了勝利姿勢。
弓月同學真的好遲鈍。該說是令人意外,還是如外表所見呢?或許是一大早頭腦還運轉得很慢,這種問題他大概三天就會問一次。他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現這件事?
「人家都穿了這麼可愛的服裝,就不要說什麼冷不冷的。我犧牲了防禦力,大幅提升攻擊力。」
「妳這說法還真貼切。」
弓月同學的語氣有點傻眼。
「而且裙子底下,也因為重視性感,導致防禦力很低喔。」
「不必提供這種多餘的情報……好了,快出去吧。我差不多該起床換衣服了。」
「好~~」
我被有些驚慌並生起氣來的弓月同學趕出了房間。
真可惜,沒有轉幾圈讓他看看。
§§§
隨後,我和起床的弓月同學一起吃完早餐,做完早上該完成的家事後,就和他一起上學去了。
「妳在學校也要多加留意。」
或許是早上那件事使然,弓月同學沿路上又是數落又是提醒,盡說些無關緊要的事。真是愛操心。我不是常說我在學校是滴水不漏的貴理華嗎?
現在我換上學校制服,也穿上黑色絲襪。
結果弓月同學馬上就不介意了。可見弓月同學不是緊身褲&絲襪派,而是裸足派。
「畢竟現在這個時代,人人都可以隨便拍照和錄影。」
他說得大概是智慧型手機和數位相機吧。
去年春天買了俗稱的舊型手機後,雖然只過了將近一年,但手機的基本款式卻以極快的速度轉變為智慧型手機,周遭的人也不例外。只要過一個週末,就一定會有一兩個人買智慧型手機來替換。
用智慧型手機確實可以輕鬆拍照,應該也能錄影。看了最近的新聞,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偷拍或盜攝之類的話題。對女孩子而言,真是完全不能露出破綻的可怕時代。
「吶,下次要不要一起去買智慧型手機來換?」
「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雖然也不是沒想過,但現在真有這個必要性嗎?」
弓月同學只是對我抱怨幾句,卻還是順著話題繼續聊起來。
「那種東西只要買了就會越來越常使用吧。」
「說得也是。」
弓月同學似乎也有同感。
事實上就是如此吧。沒有智慧型手機,像之前那樣用舊型手機就好了。但如果有的話,就會積極使用,讓生活變得越來越便利。
「買了以後,要不要在家裡練習拍照?」
「這麼說來,有貓住在公寓附近。」
「……」
喂,難道我不如貓嗎?這裡明明有個願意穿上各種衣服,擺出各種姿勢的現成模特兒耶……但弓月同學應該也知道我的企圖,才故意岔開話題。
「說是這麼說,你還是會偷拍我穿著家居服時鬆懈又滿是破綻的模樣──」
「並不會。」
聊著這個話題時,我們來到了連接學園都市車站跟水之森高中的那條路上。
接下來就不能隨便說出會暴露生活習慣的話題了。畢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躲在哪裡偷聽,而且從舊型手機的時代以來,手機就已經有裝設錄音功能了。
抵達學校後,我先在校舍門口和弓月同學分開。接著到自己班上的鞋櫃換好室內鞋走回去時,發現弓月同學的身邊站著寶龍學姊。
「……」
我不禁怒火中燒。
寶龍美優姬學姊。
這位會讓人忍不住睜大雙眼的超級美女──是弓月同學的同班同學,也是前女友。
但我對她沒什麼好印象。
不只是因為她是弓月同學的前女友。寶龍學姊和弓月同學只交往三個月就分手了,當時弓月同學招來了一身惡評,內容則是:弓月恭嗣狠狠地甩掉了寶龍美優姬。
其實真相並非如此,但當時寶龍學姊卻沒打算化解誤會,只是默默地觀望這一切。
我沒辦法原諒她這一點。
不過,說到沒什麼好印象,她對我應該也是如此吧。
去年秋天時,我因為家庭因素導致情緒不穩定。除了寶龍學姊,連弓月同學都被我狠狠折騰了一番。當時她相當憤怒。
寶龍學姊肯定也沒辦法原諒我吧。
「那──」
本來想說「我先走了」,但說到一半就又吞了回去。
她最近常常會表現出主動靠近我的行為。進入第三學期後沒過多久,她就會說要一起回家,硬是要跟過來。除此之外,偶爾在學校也會來找我搭話。
就算她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也只覺得困惑。
理由是因為,雖然我在心情上仍無法原諒她,但她卻打算將一切付諸流水。而且老實說,寶龍學姊非常帥氣。無論是生活方式還是外表,她的存在整體而言都很帥氣。所以,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她,但她卻主動靠近我,這讓我十分納悶。
我也覺得不能再僵持下去。一直憎恨著某個人,比想像中還要疲憊。
所以我沒有逃避,努力地站在原地。
可是──寶龍學姊默默地站在弓月同學身邊看著我,覺得很有趣似的輕笑了起來。
簡直就像看透了我的想法似的。
「……」
還是像平常一樣在這裡跟他們分開吧。
§§§
某天下課時,我找阿京商討一件事。
「我問妳喔,妳覺得情人節要送哪種巧克力比較好?」
「咦?現在是怎樣,妳在對我宣戰嗎?是宣戰嗎?我就接下妳的挑戰吧。妳跟我到外面去啊。」
以一頭亂翹髮絲和圓滾滾的眼睛為特色,給人一種小動物形象的摯友氣得柳眉倒豎,話題才剛開始就變得氣呼呼了。
「怎麼可能宣戰啊。反而是感到同情或憐憫吧?」
「……」
這回她一言不發地用力掐住我的脖子。
她什麼也沒說,卻能隱約感覺到她是來真的,好可怕。
「談談正經事吧──」
等阿京冷靜下來後,我再度回歸正題。
我對這件正經事非常苦惱。
因為我們住在一起,就算想送他手作巧克力,製作過程中也一定會被他發現。既然如此,就應該送他市售的巧克力吧,但這樣又有種隨便打發的感覺,所以我有點抗拒。
這時,阿京說:
「第一,穿著泳裝把巧克力塞在乳溝,營造出『吃掉我吧』的氣氛送給他。第二,穿著女僕裝,展現出『這是為了主人用心製作』的心意,把巧克力交給他。」
「嗯,我們要談的不是服裝,是巧克力。」
真是的,明明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卻一直丟出魅力十足的提案。
這也是因為我和阿京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臭味相投吧。說來好笑,我們曾經連續三天的午休時間,都圍繞著「成就完美扮裝玩法的三大條件」這種主題聊個沒完。
「貴理華有什麼想法?請給出第三種提案。」
阿京就像記者遞出麥克風一般,將微微握住的拳頭對著我。
我思考了一會兒。
「嗯……穿著讓人有機可乘的家居服送給他吧。然後不小心讓巧克力掉在衣服裡面,讓弓月同學來拿。」
「討厭~~貴理華好色喔。」
好廢的兩個人。
之後我們講到第六個提案時,因為實在扯太遠又太瞎了,於是我們反省並就此打住。
再度回歸正題。
「雖然搞不懂貴理華為什麼在煩惱要不要親手做巧克力──」
我沒跟阿京說過和弓月同學同居的事,她當然會對我把手作巧克力這個選項排除在外一事感到疑惑。
「事到如今,我不認為弓月學長會對巧克力的種類有意見。既然如此,重要的應該不是『要送什麼』,而是『要怎麼送』才對吧?」
「的確可以這麼說。」
這麼說來,弓月同學只要收到不錯的禮物就會很開心吧。收到費心製作的巧克力應該會很高興,但他不會因為收到的是非親手製作的巧克力,或是堆在超市的情人節特設專區的巧克力,而對我的心意產生懷疑吧?就算最慘的情況是沒送……啊,他應該會介意吧。生日的時候他超在意的。
「所以──第七,在弓月學長家做巧克力。表現出迷迷糊糊的樣子,瘋狂地把鮮奶油噴得到處都是。」
「別再瞎扯了啦!」
話題走向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好,別說這些了。今天晚上要跟弓月同學一起吃晚餐,得思考一下菜單才行。」
「太賢慧了吧!」
情人節雖然要緊,但今晚的菜色也同樣重要。
§§§
結果還是沒得出情人節該怎麼做的結論,只見它一天天不斷逼近。
「老實說,只能找個地方買了……」
不但無法親手製作,剩下的選項也只有購買一途。這已經是無可撼動的事實了。弓月同學應該不會抱怨「不用心」或是「太隨便」。既然如此,要不要至少去一之宮百貨公司的特設專櫃,購買只有這種時候才能買到的知名專門店商品呢?
「這也有點……」
有種「花大錢=愛情」的感覺,好像不太好。
「……」
啊啊,這也不行啊。根本泥沼,完全陷入泥沼了。越想就越深陷其中。
我這麼心想,並在午休時間的校舍中隨意閒晃時,前方出現了熟人的身影……但「熟人」是否就是「想見的對象」,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聯。
是寶龍學姊。
她和一名男老師站在走廊上談事情。難道她在走廊上奔跑,所以被老師罵了嗎?……嗯,不可能。我不認為那個人會在走廊上奔跑。話雖如此,雖然上體育課的時候應該會跑,但老實說,我連她跑步的模樣都無法想像。
(他們到底在談什麼……?)
我用斜眼看著他們,並從兩人身邊經過。
寶龍學姊雖然也瞄了我一眼,但卻僅止於此。她和老師的談話並沒有因此中斷。
「今年也能順利進級嗎?」
「嗯,當然可以。」
寶龍學姊微笑著回答。
啊啊,這麼說來,這個人是個成績優異、眉清目秀的優等生啊。雖然她現在確實留級了,但實際上並不是因為成績太差無法進級,所以優等生這一點依舊沒變。
「這樣啊。那就好。」
啊啊~~老師也一副色瞇瞇的樣子。
「讓您操心了。」
「哎呀,該說是操心嗎──」
這時候我已經從旁邊經過了,後續的對話也逐漸變得無法辨別。
沒想到撞見了如此稀奇的場景。
我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漫無目的地在走廊上繼續走著。
「妳在煩惱什麼?」
過了一會兒,有人從後方向我搭話。
原本就很複雜的心情又變得更加複雜詭異了。我忍不住抿了抿嘴。
聲音的主人當然是寶龍學姊。
她走到我身邊,好像是刻意追過來的。
「有什麼事嗎?」
「哎呀,我早就表明來意了啊。妳好像很煩惱的樣子,我想說可以跟妳商量一下。」
「……」
她在那一瞬間就看透我的心情了嗎?既然如此,該說她觀察力優異,還是直覺敏銳?
「不必了。」
我冷冷地回絕。
「我也常常這樣,邊走邊想事情。如果沒辦法統整思緒,也會大半夜去外面走走。」
「別做這麼危險的事。」
這種大美女居然半夜出來外面散步,她是多缺乏危機意識啊?還是不管碰上什麼麻煩,她都有自信回擊……呃,我幹嘛非得擔心寶龍學姊不可?
「所以是怎麼回事?」
寶龍學姊執拗地不停逼問,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情人節不是快到了嗎?我在煩惱要送弓月同學哪種巧克力才好。」
我放棄抵抗,開口這麼說。
「妳確定要問我嗎?我算是恭嗣的前女友喔?」
「是妳問我的吧!」
「啊啊,對喔。」
「……」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個人是拐著彎想找我吵架是吧?
「情人節啊。」
雖然不曉得她認真到什麼程度,但這次她似乎打算好好思考一番。
我跟寶龍學姊並肩而行。
結果無論如何都很引人注目。寶龍學姊會吸引目光這一點自然不在話下,但我也,嗯,算是惹眼。而且我們這個組合可說是相當稀奇吧。說不定是日本國內首次公開。
「親手做不是很好嗎?對妳來說只是小菜一碟吧。」
寶龍學姊理所當然地這麼說道。這點小事我當然做得到,但終究不是這個問題。
「是沒錯啦,但我們住在一起,做巧克力的時候一定會被發現嘛。」
「說得也是。」
她輕輕笑了起來,似乎覺得很有趣。
「那就只能買市售巧克力了。親手做的巧克力不一定就比買來的更好。很多女孩子會覺得,與其送做得很難吃的巧克力,不如送市售巧克力比較好。」
「是嗎?」
一年,不,這是比我早兩年出生的年長者的意見。
「所以至少要買名店的巧克力吧……話雖如此,價格這種東西只不過是送人那一方用來自我滿足罷了。恭嗣應該收到任何東西都會很開心。」
「我想也是。」
她說出跟阿京相同的結論。
這時我忽然想到。這個人在情人節的時候也會送巧克力嗎?那她會送給誰?難道是弓月同學嗎?
我用斜眼偷偷看了寶龍學姊一眼。
結果她也同樣用斜眼看著我──演變成兩道斜眼互相對視的奇妙狀態。
「妳很介意我會不會送恭嗣巧克力?」
「……」
哇啊,真難搞……這個人太敏銳了。真虧弓月同學有辦法跟這種人交往……
「弓月同學是我的男朋友,請妳不要這樣。」
「哎呀,真是囂張……放心吧。就算要送,也只是單純的人情巧克力。順便感謝他平常的照顧。」
「如果要感謝平常的照顧,那妳要不要送矢神學長呢?」
我聽弓月同學說,過去原本只是幽靈社員的寶龍學姊,去年春天忽然開始會到文藝社露臉,之後都是矢神學長負責照顧她。另一種說法是,單純只是把很難相處的寶龍學姊推給他去處理而已。
「我當然也會送矢神同學。」
寶龍學姊爽快地這麼說。
啊,果然會送啊。對矢神學長而言,這應該不足以寬慰他平日的辛勞吧。
「回歸正題──」
寶龍學姊說。
「要不要直接問恭嗣本人想要哪種巧克力?……妳看,教室就在眼前了。」
「啊……」
寶龍學姊用那形狀姣好的下顎點了點走廊前方,的確可以看到弓月同學他們班的教室。
跟她聊著聊著,好像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要幫妳叫他嗎?」
「不,不用了。」
雖然不是上當受騙才被帶過來這裡,我還是不悅地這麼回答。寶龍學姊又輕笑了起來。
「是嗎?如果無論如何都想把驚喜視為第一優先,這樣或許也不錯。但反過來利用同居的優點,也不失為一種手段啊。」
「同居的優點?」
「是啊。」
寶龍學姊表現出思考了一會兒的模樣。
「比如一起做巧克力啊。」
「啊,原來如此。」
完全是逆向思考。這個意見讓我茅塞頓開。
這話似乎有些道理。我老是想著要討弓月同學歡心,想讓他嚇一跳。但利用情人節這個理由,用不同以往的方式共度時光,說不定也有一番樂趣。
我當場停下腳步。一方面是因為在想事情,一方面是不想再靠近弓月同學的教室。差不多該和寶龍學姊道別了。
「對了,我想問妳一件事。」
這時,寶龍學姊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一臉嚴肅地想說些什麼。
「啊啊,寶龍同學。」
有人喊了她一聲。
我重新轉回正面,發現是弓月同學的同班同學,瀧澤學長。
「啊,瀧澤學長。你好。」
「是佐伯同學啊,妳好。」
瀧澤學長爽朗地回應了我的問候。
然後他交互看了看我和寶龍學姊,「喔」了一聲並點點頭。
「欺負可愛的學妹不太好喔。」
「哎呀,說得真難聽。」
聽到他的揶揄,寶龍學姊笑著回答。
「我才沒有欺負妳,對吧?」
她問我的這句話,感覺就像典型的霸凌場面就是了。
我確實沒被她欺負,雖然沒有,但卻有種經歷了某種懲罰遊戲的感覺。為什麼我非得和這個人正常聊天啊?
「什麼事?」
「啊啊,對了。雀同學在找妳。好像有事情想找妳商量。」
「是嗎?小七在找我啊。會是什麼事呢?」
看著兩位學長姊談話的樣子,我心想:
這兩個人真是一對典型的俊男美女啊。
「一對」當然只是一種修飾而已,他們並不是那種關係。但任誰看到這對帥氣男學生和令人屏息的美麗女學生,確實都會覺得他們非常相襯。
(只不過,和她更相襯的是弓月同學這一點真讓人火大……)
弓月同學和寶龍學姊非常登對。這跟她和瀧澤學長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我指的不是外貌,而是內心十分契合。
寶龍學姊乍看之下很難接近,因為她總是會退一步冷眼旁觀這個世界。但在弓月同學面前,她會展現出不同的面貌,跟他開開玩笑或是揶揄嘲弄。這麼一想,說不定也會找他商量煩惱。
另一方面,弓月同學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人類哲學家的感覺。不同於昏昏欲睡的外表,腦袋動得很快。足以勝任聰明伶俐的寶龍學姊的對象。
若要用言語形容這種關係,一定就是「信賴」吧。
因為他們在這層意義上十分契合──所以去年,不,應該算前年了吧。我真的想不透他們為什麼會分手。或許是兩人對戀愛這種情感還很生疏。要是這部分稍有一點變數,他們的關係或許會延續至今。
那──我跟弓月同學又是如何呢?在旁人眼中,我們給人什麼感覺呢?
「那就這樣吧,佐伯同學,下次見。」
「咦?」
被她這麼一喊,我才猛然回神。
「那、那個,妳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從她的口氣聽來,感覺是很重要的事情。說不定連跟我商討煩惱也只是藉口,接下來才要切入正題。
「沒關係。下次再談吧。」
但寶龍學姊爽快地拋下這句話,就轉身走向教室了。
現場只剩下我一個人。
好吧,既然本人都說沒關係了,那就無所謂吧。如果有必要,她一定還會再找我談談。
§§§
當天晚上。
「吶,下次要不要一起做料理?像是第一次共同完成某件事那樣?」
吃完晚餐在客廳裡稍作休憩時,我這麼提議道。
和我隔著桌子相對而坐的弓月同學,單手拿著咖啡正在看書。我記得他說過,那本書是這個冬天剛出道的無名新人作家的作品。真令人意外。弓月同學居然已經開始接觸那方面的書籍了。
「廚房很窄吧。」
聽到我的提問,他無情地回了這麼一句。
就實際問題來看,這間公寓是給單身者或是頂客族住的。確實有著廚房不大的這個現實因素。
反正都已經設想到新婚夫妻的狀況了,要是把廚房蓋大一點,夢想也會更加遠大嘛。阻擋在眼前的只有現實啊。
不過──弓月同學先是這麼回答,便開始思考了起來。
「偶爾由我來做飯吧?」
結果他說出了這句話。
之前被小燿唸過之後,他或許產生了什麼想法吧。還是將我說的話誤會成「偶爾也該換你去做飯吧,混帳王八蛋」?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當然都不是。
我是想像寶龍學姊早上說的那樣,利用同居的優點製造一點兩人時光。
我「嗯~~」地思考了一會兒。
「那洗澡呢?」
「浴室也很窄吧。」
「啊,如果浴室很寬敞就可以嗎?」
「抱歉,我搞錯一開始該用的藉口了。」
「我聽不到~~」
我抓住這個大好機會,用自己的聲音蓋過弓月同學想要更正的說詞。
「那我們下次一起去溫泉旅行吧?然後借用家庭浴場。」
「當然不行啊。哪有單獨兩個人去溫泉旅行的高中生啊。」
居然無視高中生在這裡同居的事實?
就算穿著泳裝也沒關係,我只是單純想和他泡澡或泡泡溫泉,一起悠閒地度過兩人時光而已。
對弓月同學來說,或許是在擔心突發狀況也說不定……一起泡澡後,不小心隨著高昂的興致產生親密接觸,似乎非常合理。回過神來,才發現造成阻礙的比基尼胸罩已經掛在浴池邊緣了……突發狀況快放馬過來吧!
話雖如此,弓月同學的防禦力非常強。
「妳是怎麼回事?」
當我對弓月同學這般無所適從的態度嘟嘴埋怨時,他這麼問道。
「今天好像跟平常那種開玩笑的口氣不太一樣。」
「咦?我平常都是認真的耶?」
「……」
「……」
這時,我們的認知首次出現明顯的落差。
接著,沉默籠罩在我們之間。
不過,我平常會這麼認真,就是想讓他知道──
「好不容易住在一起,我想說可以一起做些什麼嘛。」
雖然無意責怪弓月同學,但不知為何,我的口氣卻像在鬧彆扭似的。
結果弓月同學直接回答:
「我們現在不就在做嗎?」
「咦?」
「老實說,剛開始我也想過,是不是最起碼要和妳碰面,之後就一直窩在房間裡也無所謂。但我們因為這麼奇妙的契機住在一起,就這樣未免也太寂寞了。」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弓月同學確實都是如此。不管是吃完飯後還是讀書的休息空檔,我們常常在一起喝咖啡或喝茶。印象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吃完飯後就默默地走回房間這種場景。
原來是這樣。我都沒發現他的用心,一直把在一起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
沒想到能聽見弓月同學的心聲。我開心地笑了。
「我對弓月同學這一點──」
才說到一半,這句話就沒了後續。
(奇、奇怪……?)
我還張著嘴,卻說不出下一句話。
我當然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平時應該也經常厚臉皮地說個不停,但現在卻無法順利說出口。只要想開口,臉頰就變得熱呼呼的,無法組織成一句話。
「怎麼了?」
「沒、沒有,沒什麼。」
看到我的反應,弓月同學神情疑惑地向我問道──我連忙敷衍過去。
「是嗎?」
他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嗯~~今天的我有點奇怪呢……算了,過幾天應該會恢復吧。
§§§
沒想到寶龍學姊說的「下次」這麼快就到了。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她在午休時間對我說「現在有空嗎?我有話想說。」,我們就將陣地轉移到屋頂了。當時我跟阿京那些同班同學在一起,但寶龍學姊鄭重其事的模樣,讓我難以回絕。
於是,我們現在位於屋頂。
「最近恭嗣的樣子有點怪,發生什麼事了?」
她開口問出這句話。
「最近……不對,大概從寒假前一陣子,他的樣子就變得很奇怪。收假之後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寒假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簡直就像變回了以前的恭嗣。」
「以前的……」
我對這句話產生了過度的反應。
我不由自主地重複著這個詞……這樣啊。這個人認識過去的弓月同學,認識我所不知道的弓月同學。
「我認為這件事跟寶龍學姊無關。」
原因就出在這裡吧。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已經用如此冰冷的話語回答了。
寶龍學姊稍稍睜大了眼。
「也是。」
說完,她揚起有些落寞的笑,並留下這麼一句話。
她轉身背對我,越過護欄眺望著學園都市的街景。
「啊……」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
(我在做什麼啊……)
寶龍學姊是在擔心弓月同學,而我卻只因為她了解我所不知道的弓月同學的過往,擅自鬧脾氣還如此刻薄。我對自己感到驚訝又氣憤,用掌心較硬的部位往頭的側邊敲了兩三次。
「那、那個……」
我朝寶龍學姊的背影喚了一聲。
「確實發生了對弓月同學來說非常嚴重的事。」
「是嗎?」
她轉頭看向我。
「但我不能說。因為那是弓月同學的家務事,我沒辦法擅自告知。」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寶龍同學表示理解地點頭。沒想到她馬上就不追究了。
弓月同學是因為明確的原因才會變了個樣,而我能掌握其中的緣由,這樣大概能讓她暫時放心了吧。
「妳能幫我看好弓月同學嗎?」
「咦?」
聽到我這麼說,寶龍學姊輕呼一聲。
「啊,呃,他應該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行為,但我還是很擔心,所以……」
這番說明連我自己都抓不到要領。
老實說,其實沒什麼非得留心的事,但就是覺得必須守在他身邊才行。這樣的話,她應該非常適合這個工作吧。
寶龍學姊揚起微笑。
「我知道了。妳不在的時候就交給我吧。我會幫妳好好看著恭嗣。」
「謝謝妳。」
我微微低頭道謝。
這樣我就放心了。
「還有──」
我繼續說。
「弓月同學就是這樣才會流露出那種眼神。」
我有所察覺,而寶龍學姊也看出某些端倪的,弓月同學的眼神。
雖然瞳孔中映照著某種事物,卻彷彿在遙望著另一種事物的眼神──
眼中所見與我大不相同的眼神──
現在我才終於明白。
那是源於連弓月同學本身都未可知的,弓月同學的祕密。因此,弓月同學才會不知道該如何和母親相處,身分認同感也越來越薄弱──用事不關己的眼神,看著自己也存在其中的世界。
「是嗎?謝謝妳告訴我……妳果然有察覺到呢。」
「……」
這該怎麼說呢?或許只是我剛好身在現場而已。如果那天在學園都市站前的聖誕樹下,沒有發現他的背影的話,現在我可能依舊一無所知。
這麼一來──我就只能在不明瞭原因的情況下,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弓月同學抱頭苦惱。光想就覺得好可怕。
「剛剛妳說了『以前的弓月同學』對吧?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弓月同學的?」
寶龍學姊主張她是碰巧留級,並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弓月同學。那她為什麼會留級?為什麼不出席期末考?為什麼連特地增開的補考都蹺掉了?關於這一點,她總是敷衍其詞、故弄玄虛、顧左右而言他。
總覺得她現在應該肯告訴我。
「誰知道呢?我想保密。」
「……」
喂……
連現在也不肯告訴我啊。她笑了笑,裝作不知情的模樣。
「不然我跟妳聊聊正在構想的新小說題材好了。」
「什、什麼?」
她忽然說些什麼啊?
「在某個地方,有個總想一個人獨處的女孩子。」
她絲毫不顧我的疑惑,用吟唱般的語調娓娓道來。
「某個秋日,那個女孩來到屋頂上吹吹風,沉浸在孤獨的世界裡。這時,有個男國中生出現在學校裡。」
「!」
「那個男孩好像是來參觀學校的,只見他和學務處的職員一起走在走廊上。大概是在帶他到處參觀吧。」
這跟去年夏天前,她和弓月同學所說的話相同。雖然她跟弓月同學這麼說──卻又馬上說是騙人的。只是,現在的描述比當時還要更詳盡。
「女孩立刻湧起了興趣。要是被人看見,自己擅自跑上屋頂這件事就會曝光,因而被臭罵一頓。但她依舊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因為,那個男孩雖然用充滿希望的眼神看著自己很想就讀的這間學校,有時候卻會流露出遙望著遠方──比遙遠更遙遠,並非此處的某個地方的眼神……他到底為什麼會流露出那種眼神?他到底經歷了什麼過往?」
這時,她頓了一會兒。
然後,她直盯著我繼續說道:
「我能不能改變他的眼神呢?」
「所以妳才刻意留級嗎?」
我也正面接下她的視線,如此回問。
「誰知道呢?」
然而,寶龍學姊又笑著聳了聳肩。
「誰、誰知道……?」
「因為這終究只是新的小說的題材啊。目前的構想只到這裡為止,還沒設想後續的故事架構。」
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真是的……」
我雙手扠腰,無語地嘆了口氣。
「妳覺得後續要怎麼發展呢?讓他們變成感情很好的學姊學弟?碰巧在危急時刻受到他的幫助,因此變成年長女友?還是如妳所說,留級之後讓他們分到同一班?」
「我哪知道。」
我已經有點自暴自棄了。
「讓後來才登場的可愛學妹把他搶走,感覺也不錯啊。」
「哎呀,這麼囂張。」
寶龍學姊笑了起來。
對我來說,這樣遠比目中無人的個性要好得多。
「想好後續劇情之後再告訴我吧。」
「看我心情嘍。」
我現在肯定已經不在乎了。我自然而然地勾起了笑容──寶龍學姊也露出宛如年長女性般的成熟微笑。
我們看著彼此,相視而笑。
我猜她絕對不會透露真心吧。雖然會點到為止,最後還是會巧妙地岔開話題,不會妄下斷言。
所以,我還是別抱太大期望,靜靜等候吧。
§§§
二月十四日。
情人節。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鏘鏘~~情人節快樂!」
這天晚餐後,收拾碗盤和一些雜事都告一段落時,我雙手捧著事先準備好的巧克力,送到弓月同學眼前。
結果還是買了市售巧克力。
在一之宮的百貨公司繞了幾圈後,我在情人節特設專區,買了只有這個時期才有展店的知名西點店的巧克力。
坐在和室椅上的弓月同學,看著遞到眼前的小小長方體物品,眼睛眨了好幾下。
「給我的嗎?」
「不然還有其他人嗎?」
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問得出這種話,我超傻眼。
「謝謝妳,我很開心。」
弓月同學終於收下了巧克力。
他將巧克力又打橫又翻過來,用各種角度觀察。想當然耳,巧克力經過精心包裝,所以能發現的情報不多。
我也在弓月同學對面坐了下來。
「以妳的個性,我還以為妳一定會卯起來親手做呢。」
看來弓月同學的腦中姑且還是有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既然如此,剛剛那個問題是怎麼回事?因為沒看到我在做巧克力,所以直接放棄,以為自己收不到了嗎?
「我也這麼想過。但我們住在一起,沒辦法瞞著你做巧克力啊。所以我就以驚喜為重,偷偷跑去買了。」
「原來如此,很像佐伯同學會做的事。」
弓月同學理解似的笑了起來。
就如阿京和寶龍學姊所說,弓月同學不會因為巧克力並非手作,而是買來的市售品,就表現出失落或幻滅的反應。
「吶,下次要不要一起做巧克力或蛋糕?」
「哦,好啊。」
弓月同學到底是懂得察言觀色,還是嗅出了我的意圖呢?這次他沒有再拿廚房很窄為藉口,而是爽快地笑著答應了。
「你有收到別人送的巧克力嗎?」
雖然身為女友的我這麼說有點奇怪,但我不認為弓月同學是廣受歡迎的人。這樣一來,如果有收到的話──
「嗯,有收到。」
弓月同學忽然含糊其詞了起來。
「寶龍學姊給的?」
「……是啊。」
果然沒錯。
真受不了那個人。我彷彿能看到她毫不在乎的微笑神情……算了。應該就像她本人所說,只是感謝平時照顧的人情巧克力吧。
「打開看看。」
「可以嗎?」
在我的催促之下,弓月同學開始拆起包裝。
他仔細地拆除包裝紙後,出現了一個小盒子。將蓋子打開後,盒子裡有六個放得好好的,一口大小的巧克力。
這幾個巧克力,就讓我的錢包損失了四位數的金錢。真不愧是知名甜點店。
「我要餵你吃。」
「不用啦。」
明明沒有其他人在看,弓月同學卻害羞了起來。
「不行~~」
沒能送他親手做的巧克力,我就想到了這個替代方案。與其在乎品質,不如著重於服務……簡單來說,就是將阿京說過的「重要的應該不是『要送什麼』,而是『要怎麼送』」這句話思考一番後導出的結論。
我從和室椅上起身,避開桌子,繞到弓月同學身邊。
接著用面對面的姿勢坐上他的大腿。
「妳不是要餵我吃嗎?」
「當然嘍。」
我的服務可是最高等級。
才不是張嘴餵餵這種隨便的方式。
我從盒子裡拿出一個巧克力,輕輕地含在唇間。
「嗯~~」
我將臉湊近。
「妳要幹嘛?」
「就說了要餵你吃啊。」
我先將巧克力用手拿著,回答完之後再度放回唇間。
「別這樣。」
「嗯!」
我無比堅持地噘著嘴。
最後,弓月同學可能感受到我這番無可撼動的決心,於是嘆了口氣。看來他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再次將臉湊近。
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用嘴對嘴的方式將巧克力交給他之際,我張口鬆開了巧克力。
巧克力落在我們兩人之間。
取而代之的是交疊的雙唇。
他雖然嚇了一跳,卻立刻渴求著我的嘴唇。
我也不甘示弱地向他索求。
宛如互相奪取,又像是藉此仔細地共同完成一個作品般,我們持續著唇吻。
我的腦袋逐漸麻痺,彷彿要融化的感覺席捲而來。我好像變得有點奇怪。
充分品味了這個吻之後,我們不知不覺地鬆開了唇。
接下來應該會順勢進展到親密接觸吧?這份小小的期待讓我的心跳得飛快。但遺憾的是並非如此。
不過,已經很足夠了。
我的口中流洩出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性感的嬌豔吐息。
「妳不是要餵我吃巧克力嗎?」
弓月同學說出這般宛如挖苦的話語。
都已經好好享受過了,他還真好意思說啊。
「要餵你吃的又不一定是巧克力。」
我不以為然地這麼回答。
而且我有自信,可以讓他品嚐到不亞於高級巧克力的美妙滋味。
「巧克力跟我哪一個比較甜?」
「請讓我確實吃到巧克力之後再來問這種問題。」
弓月同學不悅地這麼說完,便撿起掉在衣服上的巧克力放入口中。因為掉在衣服上,所以還能吃吧。不過,如果掉在地板上的話,現在在家裡,而且我每天都有認真打掃,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如果是我就會吃,不然太浪費了。
我靜靜地等待弓月同學的感想。
但他卻遲遲不說。
「咦?普普通通嗎?」
「那還用說。對我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妳更甜美的東西了。現在不管吃什麼都顯得遜色。」
這次輪到我眼睛眨個不停了。
「妳要怎麼賠償我?」
「討厭!」
聽到這句以弓月同學來說十分機靈的回答,我頓時害臊起來──並將他一把推倒。
兩人雙雙倒地。
「我當然會好好負起責任。」
我再度吻上他的唇。
應該說,正因為對方是弓月同學,所以我必須對說出口的話負責才行。
既然他說出「高級巧克力無法滿足我」這種奢侈的話,我就讓他每天都嚐嚐更加美妙的滋味。
我不會讓他喊膩,也絕對不會讓他感到膩煩。 後記
小說就是要在完結之後,才稱得上是完整的作品──我是這麼想的。
而且,雖然連續出好幾十集的作品也有其魅力之處,但這種方式不太適合我。
感謝各位購買《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5》。又見面了,我是九曜。
讀過本文,或是劇情大綱的讀者們應該就能發現,這本第五集就是本系列的最後一集。
令人慶幸的是,所有故事在最後一刻都能交代完畢。對小說家而言,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情了。
雖然也有不少讀者對本系列完結感到可惜(應、應該有吧……?),但我常常在思考後記一開始所說的那句話。
也就是──小說就是要在完結之後,才稱得上是完整的作品。
所以,雖然能聽到各位的惋惜讓我很開心,但如果各位也能為故事完結,作品也因此大功告成一事感到高興就好了。
這個系列始於二○一七年的二月。在那之後花了一年半的時間發行了五集。一想到大約三四個月就能出一本,就覺得還挺順利的。
回頭來看就會覺得只過了一眨眼的時間,雖然不是每一集都會發生──但總是會有災難默默降臨,後期則更加嚴重。如各位所知,第四集發行的同時還出版了另一部系列作,作業量也變成兩倍。而這本第五集,光用網路上連載的章節仍達不到頁數標準,又改變了方針,因此有一半以上都是重新撰寫的。
對了,在這一年半內,我承蒙招待參加了兩次派對。不僅在會場度過了非常愉快的時光,還被超級喜歡的作家搭話,我都要嚇得魂飛魄散了。真的非常感激。不過,雖然是很棒的體驗,但不知為何,派對老是辦在出版的前一個月。
因此我從大阪前往東京,在飯店登記住房後,一直到派對開始前都在寫原稿。派對結束回到飯店後還是在寫原稿。就連在回程的新幹線上,也還在跟原稿奮鬥──兩次都這樣。
令人憤怒的是,在飯店居然寫得很順,咖啡也可以無限暢飲。下次遇到瓶頸時,要不要再去飯店閉關看看呢?
這先姑且不談──下次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希望時間能更充裕一點。
那麼,我想聊聊最後一集才能分享的話題。也就是角色們的後續發展。
首先是弓月同學和佐伯同學。
如果有看過我在網路上發表的另一部作品的話,或許已經猜到了吧。兩人之後也會繼續經營咖啡廳,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至於那間咖啡廳,雖然有種岌岌可危的感覺,但會受到許多人的幫助。像是有個可愛小男友的美大生,以及各方面都很優秀的情侶檔。
接下來是寶龍同學。
她之後會變成單親媽媽。對象請容我保密。可能是已經存在的角色,也可能是未來會在別部作品登場的人物。
這位寶龍同學所生的女兒,是個更甚於她的超級天才,卻在十六歲時被冠上殺人罪嫌展開了逃亡。雖然寶龍同學也因此被公安警察盯上,但她不知從哪裡轉來了一大筆資金,所以過著愜意閒適的貴婦生活。她幾乎每天都會光顧弓月夫妻的咖啡店,對他們調侃幾句──大概是這樣的設定……能運用到這個設定的機會到底會不會來臨呢?目前仍是未知數。
再來是黑色愛麗絲。
就如我在前一集跟大家說好的那樣,我在故事中有針對她稍微提出了一些說明。雖然是有說等於沒說,根本稱不上說明的說明就是了……我覺得還是把她想成某種生物即可。
她本人在故事中也說「好像玩得太過火了」。這句話就道盡了一切。因為是用得相當順手也相當方便的角色,我好像玩得太過火了。我會反省。
總而言之,未來尤咪依然會是弓月同學的妹妹。
那麼,因為差不多該收尾了──最後我想致上謝詞。
首先是フライ老師。謝謝您願意為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作家負責插畫到最後一刻。這部作品都是靠フライ老師才能撐起來的。再來是佐佐木責編。因為實在寫不出來,麻煩您幫我將截稿日期延後了兩次,真的非常抱歉。另外,我也想向設計、校對,以及協助本作出版的各位相關人士致謝。
最重要的是,我想對陪伴本系列直到最後一刻的每位讀者獻上由衷的謝意。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那麼,希望能在其他作品或下一部作品中再度與各位相見。
二○一八年七月 九曜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22/c02c2166f4dc.jpg 别的不说,总之,多谢楼主! 感谢录入 感谢录入,辛苦了 佐伯同学头发变成蓝色,就变成我非常喜欢的七海深奈实了 因为曾经爱过,所以现在怎么也提不起心情来看这本书了,
看了一下作者后记就当看完这本了吧,
一肚子的火,就像当初看死党时候一样无能狂怒,
感谢录入
最近也发现自己看小说的规律
喜欢的都是坐在家里等妹子掉下来的(不用努力多好)
女主主动喜欢男主的(因为自己不敢主动)
自己没颜还颜控
谢谢大大录入 谢谢大佬录入 感谢录入 来恰糖?了
我感觉其实之前的也没那么严重啊 能看啊.jpg 感谢录入。欲言又止,一言难尽,明明刚开始好好的……被腰斩也没办法 感谢大佬录入分享 终于等到这第五本了 感觉像是被腰斩的,
宝龙学姐的伏笔到底没有回收;
佐伯的祖父会采取什么手段直接就没下文了;
结尾与其说是开放结局,不如说是戛然而止,很多东西完全可以继续写。
总之,有点可惜。 感谢录入
被斩腰了啊…其实也并不意外,第三卷第四卷角色的人设都崩了,让人看的懵逼,情节设计也不是这么设计的啊 感谢录入
后记看着感觉作者还想多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