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9 11:27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短篇集5[台/繁]

本帖最后由 Citrus樱香 于 2020-4-9 11:29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短篇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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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イセ川ヤスタカ
  譯者:許國煌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liv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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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如果是菲莉喜歡的人,一定會這麼說的。」
  短篇集第五集,再度描述本傳之外的故事!描述導師葛利奇教導菲莉絲治癒魔法的師徒相處時光,以及直到繼承「青」之稱號的『王選前傳 青之繼承人』。年幼阿娜塔西亞為了得到可愛三姊弟貓人而努力,最後命運相會的『卡拉拉基女孩與貓眼』。奧托強制返鄉,同行的昴與嘉飛爾則是分別負責起鬨與護衛,交情尚淺的三名傻蛋遇見某個事件的『三傻同行!土蜘蛛篇』。
  「我說菜月先生,可以不要給在場或不在場都給人惹麻煩嗎!?」
  每個都是建立起現今羈絆,尚未在網站刊載的必看故事!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生。夢想成為作家的作者。常常聽說成為作家只是起點,苦的是持續在這條路上前進,但我認為實現夢想的瞬間才是最辛苦的,之後的路又是另一回事。實現夢想相當耗費心力,至少比起從作者成為作家,我不覺得後面的路程更加辛苦。這段話代表什麼意思?也就是希望大家一起實現夢想吧!照片是在「異世界四重奏」慶功宴上出現的蛋糕!譚雅能以主角與女主角雙重身分登場不會太奸詐嗎!?


  畫師簡介
  イセ川ヤスタカ
  從事插畫師。
  Pixiv:274594
  Twitter:@_nanashina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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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TENTS
  『王選前傳 青之繼承人』
  『卡拉拉基女孩與貓眼』
  『三傻同行!土蜘蛛篇』
  後記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9 11:27

  『王選前傳 青之繼承人』
  
  1
  
  ──在親龍王國露格尼卡,具有僅會授予特別魔法師的稱號。
  稱號對應魔法體系中六種屬性,以及代表的六種「顏色」。
  對應火的「紅」、對應水的「青」、風是「綠」、地是「黃」,陰為「黑」陽為「白」,只有到達屬性頂點的魔法師能夠獲頒六色稱號──
  然而,此種對應「顏色」的稱號並不算歷史悠久,頂多只是運作約三十年的制度。
  約三十五年前,在王國內被稱為的「亞人戰爭」的內戰發生前,魔法的功效仍被人們輕視,在「亞人戰爭」中才大幅改變對魔法的認知與待遇。
  後來王國重新研討關於魔法的技術紀錄與研究,並且改變其中架構。
  六色稱號也是其中一環。比起年歷尚淺的歷史,稱號卻出乎意料地擁有驚人權威。
  或許該說,目前只在相關人士之間具有口耳相傳的知名度,要讓多數人理解「顏色」稱號的價值仍然需要很長時間。
  因此──
  
  「──話說葛利奇老師,您為什麼有時候會被稱為『青』呢?」
  現任「青」之稱號持有者的徒弟如此問道。
  這就表示,連嫡傳徒弟都無法理解稱號的價值,說來實在是十分有趣。
  「噫嘿嘿!真是太妙啦!菲莉絲啊!你這麼問真是太妙啦!」
  「喔……很妙嗎……雖然我聽不懂,不過這樣真是太好了。」
  被獨具特徵的笑聲如此稱讚,長相楚楚動人的少女──應該說外觀看似如此的少年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那是個擁有一頭淺棕色頭髮與同色貓耳,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少年。
  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就是這位少年的正式姓名。
  親近的人會稱呼他為菲莉絲,這位老人也是如此稱呼他的其中一人。
  話雖如此,這並非代表男性與菲莉絲之間感情融洽──
  「還有老師,叫我『菲莉絲』的時候,可以不要用那種會讓人背脊發寒的叫法嗎?」
  「看你露出厭惡表情就是老人家的樂趣。噫嘿嘿……別想歪囉。」
  「好噁心喔!怎麼不早點讓這種人退休啊,看來王國缺人手的問題也挺嚴重呢。」
  菲莉絲整理著櫥櫃並發出嘆息聲,男性則是朝著他的背部扭曲臉龐發出笑聲。
  那是個骨瘦如柴的白髮老人,不論是蒼白皮膚與消瘦臉頰,此種外觀也曾經被揶揄為骸骨術師。雖然外界評論為比病人更像病人,但實際上真實身分卻是王國最高超的治癒術師葛利奇•法布雷斯,也是年近七十的「青」之稱號持有人。
  無法體會導師的此種立場,菲莉絲朝看似愉快的葛利奇皺起眉頭。
  「……老師?您怎麼露出那麼噁心的表情。」
  「哎呀,比起一開始的時候,你也變得越來越敢說話了,為師是對這件事感到開心。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態度就像是野貓一樣,現在簡直是我行我素的家貓。」
  「用家貓形容太過頭了吧,雖然初次見面的時候是沒什麼好稱讚的。」
  菲莉絲鼓著臉頰,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並用手撐著臉頰。
  「可是啊,已經比當初預定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吧?我已經不想再假裝了啦,差不多可以放我回去庫珥修大人身邊了啦。」
  「唉唷唷,居然說出這麼令人難過的話。為師和主人哪邊比較重要啊?」
  「不用想當然是庫珥修大人。」
  「噫嘿嘿!太好啦,要是選為師還真肉麻!別鬧啊!」
  面對拍著腿大笑的葛利奇,菲莉絲則是一臉傻眼的表情。
  ──兩人談話的場所,是在王都露格尼卡貴族居住區的某個王立治療院房間。
  王立治療院是從國內聚集優秀治癒術師的大型設施,大多數國家治癒術師隸屬於此處,以派遣至各都市與各地的方式運作。
  另外,王立治療院也致力於發掘與培育人才,也負責讓擁有治癒魔法才能的人獲得教育機會。
  菲莉絲也是因為此種理由被找來治療院的其中一人。
  然而,由於菲莉絲的推薦人是王族成員,而且原先處在公爵家千金隨從的立場,在治療院的待遇也受到謹慎檢討。
  在不想招惹王族與公爵家不滿的氣氛中,最後是由葛利奇收留了他。
  「既然是法布雷斯老師就無可挑剔了,那孩子反而該感謝自己的幸運。」
  這是會議參加者最後做出的結論。雖然其他成員也點頭表示贊同,但要是見到現在葛利奇與菲莉絲的關係,不知道他們會有何種感想。
  畢竟菲莉絲並不清楚葛利奇的立場。因為他深信被譽為王國瑰寶的導師,只是個到處可見的固執老人。
  「哎呀,看看那些傢伙驚訝的表情也是別有一番樂趣。」
  「──?老師,您剛才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啥米都沒有喔~~」
  「唉……」
  見到導師敷衍又裝傻的模樣,菲莉絲嘆出一口尊敬之意被沖淡的氣息。
  葛利奇並不會追究徒弟的此種態度,並非是因為葛利奇採用放任主義,而是考量過菲莉絲的內情。
  ──菲莉絲擁有身為治癒術師的稀世罕見才能。
  蘊含的才能甚至遠遠凌駕於被譽為王國首席的葛利奇。
  只要磨練數年,菲莉絲的治癒術便能達到王國首席,甚至是世界首席的領域。對於毫無自覺的本人,包含身為比較對象的葛利奇在內,都只能選擇過低評價他的才能。
  而這位見識天真淺薄的徒弟,葛利奇可說是疼愛有加。
  「就是這樣才會不自覺想要惡作劇,想好好捉弄你一下哩。」
  「您在說什麼可怕的話啦。唉唷,真是的!老師都不認真教學才會讓話題歪掉!這樣課堂沒辦法結束了啦!」
  「喂喂,別把責任轉嫁到為師身上。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徒弟哩!」
  「好好,對不起對不起。所以呢?結果還是不肯回答為什麼會被稱為『青』的那個問題嗎?」
  「因為老夫的臉很蒼白,應該是這樣吧?」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老師這個問題。」
  被徒弟冷冷地看輕,葛利奇用沙啞嗓音發出笑聲並繼續開始上課。
  教導少年的內容不只是如何應用治癒魔法,還有對應傷病與各種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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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累積的知識與才能沒有關係,還有許多事能夠教導菲莉絲。
  「不用這麼費工夫,不能直接用治癒魔法一口氣治好嗎?」
  「對你來說也許可以這樣。不過要是隨便胡亂使用,在重要時刻缺乏瑪那該怎麼辦?那時候也許就有可能得靠知識救活某些人。我們是治癒術師,懂得越多拯救人的方法不會是壞事喔。」
  「唔唔……說得沒錯……葛利奇老師有時候說的話還滿有道理的……」
  「噫嘿嘿!畢竟為師可是這把年歲了,入土前得積點陰德啦!」
  雖看似有些不滿,但專心聽課的菲莉絲可說是吸收迅速。對於他具有教導與培育的潛力,讓葛利奇由衷地微微一笑。
  『既然是法布雷斯老師就無可挑剔了,那孩子反而該感謝自己的幸運。』
  腦中回想起這句話,但老人還是搖了搖頭。
  在這把歲數還能遇見希望,真正幸運的人其實是自己而非少年。
  「────」
  懷著此種感慨,葛利奇繼續讓愛徒鬧著彆扭並繼續授課。
  
  2
  
  ──至於,說回完全不知道此種師如父母心的學生。
  
  「唉唷~~真是真是真是的!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啦!」
  菲莉絲抖著淺棕色的貓耳,在個人房間發洩著無處可去的怒氣。
  這是結束講習與治療傷患的實地研修,菲莉絲夜晚回到院內個人房間所發生的事。用完沒有味道的餐點後,連衣服都沒換便倒在床上。
  「庫珥修大人、庫珥修大人庫珥修大人庫珥修大人……好想要庫珥修大人喔……」
  他將臉埋進枕頭,不斷呼喚著親愛主人的名字。眼皮內浮現出那不曾出現陰霾的英姿,離開那位想要隨時隨地陪在身旁的主人不知過了多久──
  說起來,在王立治療院進行研修並非是出自菲莉絲本意。
  然而,主人當初期待菲莉絲的才能而將他送來此處,自己不能辜負這份心意。
  如此令人難受的懲罰,一切都是深愛的庫珥修信任菲莉絲的證據。
  雖然他如此鼓勵自己,但研修已經超過當初的計畫,葛利奇遲遲不肯放他離開,心情幾乎已經快要被消磨殆盡了。
  菲莉絲嘆出充滿憂鬱的氣息,將茫然黯淡的臉轉向床鋪旁──
  「──殿下,菲莉醬已經快要因為缺乏庫珥修大人而死了。」
  「我還想說妳突然抱著頭發生什麼事,結果那個聽起來令人緊張的病是怎麼回事!」
  「這是因為太想見到庫珥修大人的思慕之情,讓身體快要裂開死掉的病。」
  「是不會心跳加速的病!菲莉絲,妳沒事吧!別死掉了啊!?」
  造訪房間的少年將菲莉絲的玩笑話當真,面色蒼白地如此說著。
  他擁有端正的五官,歲數與菲莉絲同年代,一頭輝亮金髮長達肩頭,宛如寶石般的的紅色眼眸閃耀著好奇心,是個將虎牙可愛地露出的和善人物。
  他名為弗利耶•露格尼卡,身為露格尼卡王國第四王子,對菲莉絲而言是僅次於庫珥修能夠推心置腹──雖然有身分差別,但還是重要的朋友。
  「可是,殿下就是拆散菲莉醬和庫珥修大人的元凶……」
  「別、別這麼說!余能理解妳的心情,不過沒想到會拖那麼久!這是為妳好!這原本都是為了妳好……」
  「菲莉醬已經八十六天七小時沒有見到庫珥修大人了。」
  「抱歉!是余的錯!所以別用那種眼神啦!好可怕!」
  面對菲莉絲的怨言,弗利耶趕緊慌張地辯解。
  這位濫好人個性的第四王子,對菲莉絲的主人庫珥修由衷懷著思慕之意。雖然此種思戀除了當事人庫珥修以外已經是顯而易見,但因為弗利耶的此種人品,讓菲莉絲也認同他是適合最愛庫珥修的人選。
  嚴格說來都是思慕相同對象──因此萌生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
  「先不提這件事,我覺得殿下實在太奸詐了~~」
  「妳還不放過余嗎!?余要怎麼怎麼做才行!?」
  「在那裡繞個幾圈,然後發出汪汪叫聲之類的……」
  「這樣就好了嗎?那麼余要開始了喔?明明是王族還是要這麼做了喔?」
  「我~知~道~了~啦!真是個奸詐的人呢~~」
  對於弗利耶不爭氣的威脅,菲莉絲只好笑著屈服。
  接著,菲莉絲在床上轉動身體,闔起細瘦雙腿並抱著膝蓋,弗利耶對菲莉絲此種動作「咳哼」地清了清喉嚨。
  「呃……菲莉絲,雖然余和妳確實是朋友,但還是要懂得節制與分寸。」
  「……我做了什麼讓殿下不高興的事嗎?」
  「別露出那種表情!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是……畢竟妳還是個女孩子,不能這麼大方在人面前擺出那麼放鬆的姿勢,就算對象是余也一樣。」
  瞬間菲莉絲面如土色,弗利耶接下來的話語也立刻解開誤會。但另一個無法解開的誤會取而代之地阻擋在兩人之間。
  「妳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是庫珥修託付給余的。希望妳能順利……不,回去時要是沒有讓妳變得更亭亭玉立,這樣余也會掛不住面子。」
  弗利耶嘴快地如此圓場,這番話讓菲莉絲鬆了一口氣並露出微笑。
  先前弗利耶的發言讓他渾身僵硬,那毫無疑問是菲莉絲的真實反應。
  菲莉絲不會在乎別人的評語。要是心態不夠堅強,實在無法以男性身分持續扮女裝,也沒辦法徹底保持庫珥修的隨從身分。
  然而,弗利耶又不一樣。
  庫珥修與弗利耶、庫珥修的生父梅卡德、曾經受過照顧的卡爾斯騰公爵家僕從們,菲莉絲不想讓這些為數不多的重要人們產生厭惡。
  因此打從認識這幾年來,菲莉絲仍然對弗利耶偽裝著自己的性別。他並不害怕揭穿真相,只是害怕關係會因此改變。
  對菲莉絲而言,庫珥修與弗利耶兩人等同於太陽。
  與太陽改變關係,光是想像就等於天崩地裂的恐懼感。
  「菲莉絲,妳有在聽嗎?這可是在說余有多麼辛苦的重要事情。」
  「咦?啊……對不起,如果是對殿下重要的事,那我沒有聽清楚。」
  「什麼!真是的,既然這樣只好再說一次了。聽好了,妳是個楚楚動人又纖細的少女,這麼毫無防備實在不好……」
  「咦?這些話剛才聽過了……」
  「這可是對余很重要的事啊!?這是為了妳好的好話……應該是這樣吧!?」
  「噗……」
  面對拚命逼近過來辯解的弗利耶,菲莉絲忍不住噗哧一笑。
  「唔……雖然搞不懂是怎麼回事,既然妳笑就好了。」
  雖然弗利耶瞬間嚇傻了眼,不過還是具有很快理解的寬大器度。
  弗利耶的此種態度,讓菲莉絲笑過頭並用手指擦拭冒出的眼淚。
  「呼……真是太好笑了。這麼好笑就原諒殿下吧,真是沒辦法。」
  「喔喔,太好了。終於原諒余了……雖然感覺有點奇怪,算了!」
  不拘小節就是弗利耶的美德。
  他大大方方地拋開這個疑問後,便說著「可是啊……」重新朝向菲莉絲。
  「余也能理解妳的訴求。的確,研修越拖越久,余也會感到心疼。」
  「……其實我不是討厭學習喔。」
  「這點余沒有懷疑過,畢竟妳和庫珥修一樣認真。葛利奇應該也有什麼考量吧,『青』的稱號也絕非虛設。」
  「又是那個『青』啊……」
  這時由弗利耶口中說出那個「青」的單字。那是葛利奇不肯認真回答的疑問,如果是弗利耶會回答嗎?
  「唔?妳不知道關於色彩的稱號嗎?」
  「大概只知道是很厲害的事。就算問老師本人,他也總是只會含糊瞞混過去。」
  而菲莉絲在這間治療院中,無從向葛利奇以外的人詢問這件事。
  菲莉絲在這裡的生活,與葛利奇以外的術師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看來周遭的人似乎將菲莉絲視為麻煩貨而採取遠觀。
  原因是菲莉絲的貓耳──歧視亞人目前仍然留有深刻影響,連菲莉絲的隔代遺傳都不肯理解。而且菲莉絲還與王族成員弗利耶交情甚篤,應該也有很多人對此看不順眼。
  當然,菲莉絲完全不想將這些事告訴弗利耶。
  「畢竟妳出乎意料還滿怕生的嘛。好好,那麼就由余告訴妳吧。」
  弗利耶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只用很和平的理由說服自己後,便彷彿開始講課般豎起食指。
  「葛利奇的『青』之稱號,是只有優秀魔法師能夠獲得的榮譽。魔法分成六種屬性,只有被認可為各種屬性的唯一頂點才能得到這項殊榮。」
  「……那麼,意思是葛利奇老師是水魔法的頂尖嗎?」
  「嗯,就是這樣!也就是說,妳現在是接受王國最有才能的導師教導……」
  「什麼嘛,原來『青』之稱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真失望……」
  「妳怎麼說出這麼誇張的話!?」
  當菲莉絲嘟噥地透露出真心話,弗利耶驚訝地瞪大雙眼。
  「啊,不是這樣的。呃……老師的治癒術是很厲害,我也很尊敬他。只是要說是頂點也許會讓人有點懷疑……」
  雖然已經慎重挑選過話語,但這還是菲莉絲的真心話。
  葛利奇的治癒術與見識令人瞠目結舌,也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但如果僅限在治癒魔法層面,菲莉絲不覺得與自己有太大差別。
  「說實話,如果是與老師差不多程度的治癒魔法,應該沒有那麼厲害吧……」
  「嗯~~真是大膽的意見。不過葛利奇的力量已經受到大家認同……如果妳能與他匹敵,余也很驕傲能有妳這個朋友!」
  「能聽到殿下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哼哼哼,對吧。」
  弗利耶將手挽在胸前得意地挺起胸膛,菲莉絲朝他低調地拍了拍手。然後,突然開始在意起除了導師以外的「顏色」稱號是如何。
  「順便請問殿下,其他稱號是由什麼樣的人持有呢?」
  「喔喔,妳問其他稱號啊。呃……是誰呢?葛利奇是『青』,其他稱號是……對了對了,『紅』和『黃』和『綠』都是由一個魔法師持有。」
  「呃……只有一個人……那剩下的陰陽呢?」
  「剩下的『白』與『黑』都沒有人……好像是吧?」
  「────」
  對於弗利耶頗沒自信的回答,菲莉絲有種掃興的感覺。
  總覺得是隨便亂分配的稱號。也因為這樣,感覺先前對葛利奇稍微改觀的心情也白費了。
  「啊!菲莉絲,妳那眼神是在懷疑余吧!」
  「不不,沒有的事。啊……殿下,要來喝茶嗎?剛才一直說話應該口很渴吧,也有甜點喔。」
  「余可沒有這麼好瞞混過去!不過還是想喝茶!」
  菲莉絲失去認真詢問的欲望,將弗利耶的注意力轉移到茶水上。
  就這樣直到深夜,貓耳少年與王子持續歡談。
  ──對菲莉絲而言,這是無法見到主人的生活中唯一的安詳時刻。
  
  3
  
  「──?」
  突如其來映入眼簾的景象,讓菲莉絲在走廊停下腳步。
  能夠見到白衣老人與高挑少年在走廊深處說著話。一邊是熟悉的骸骨……應該說是葛利奇,另一邊的對象則是陌生人,而且擁有不符合治療院的外表。
  紫色服裝搭配色彩斑駁的斗篷,留著一頭藍色長髮的背影頗為引人注目。
  這裡是王立治療院的研究棟,嚴格禁止外部人士進入。
  治療院分成研究棟與診療棟,外部人士大多會以造訪診療棟居多,那個奇裝異服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在研究棟出入的裝扮──
  「──喔喔,菲莉絲。來得正好,過來這裡,向你介紹一下。」
  當菲莉絲思考到一個段落時,葛利奇發現菲莉絲並招了招手。瞬間菲莉絲猶豫是否要裝成沒聽見,但最後還是走到導師面前。
  接著,他隨即對這個決定感到後悔。
  「喔喔,這孩子就是葛利奇大人說的得意門生啊。」
  原先背對的陌生人如此說著並轉過頭,見到對方的臉時,讓菲莉絲繃緊身體。
  因為那個人的臉塗成白色,還化上不明所以的丑角裝扮。細長雙眸左右呈現不同顏色,青與黃色的眼眸莫名地搔弄著內心。
  被青年的視線壓迫,當菲莉絲頓時無法出聲時……
  「嗯~~反應真不錯呢,我最喜歡看到初次見面的人出現這種反應囉。」
  「那還真是奇怪的興趣哩。不過……」
  「您也不討厭。對吧?」
  「噫嘿嘿!說得沒錯!」
  對於青年語帶挑釁的發言,葛利奇也拍了拍腿表示同意。在相視而笑的兩人面前,被當成笑柄的菲莉絲可說是極為不悅。
  「那個……玩夠的話,我可以走了嗎?」
  「喔,糟糕糟糕,還沒有介紹。菲莉絲,這個男人是羅茲瓦爾•L•梅札斯……是很厲害的魔法師。」
  「不敢不敢,只是王國最頂尖的魔法師而已啦。」
  「是、是喔……王國最頂尖的……」
  被介紹為羅茲瓦爾的青年將手抵在胸前,既老實卻充滿自信地如此宣稱。說實話,無法判斷他到底是認真還是開玩笑。
  只是王國頂尖魔法師這個頭銜,讓菲莉絲閃過頭緒。
  「該不會是一口氣得到『紅』和『綠』和『黃』稱號的那位?」
  「喔?真不愧是『青』之葛利奇大人的愛徒,還滿用功的嘛。」
  對菲莉絲的疑問露出佩服表情,羅茲瓦爾閉起單邊眼睛並咧嘴一笑。
  「正是,我是獨占王國三個顏色稱號的魔法師。盡量尊敬我並獻上忠誠吧。」
  「──很可惜,我的尊敬與忠誠已經只獻給一位主君了。」
  「喔,回答得毫不猶豫。原來原來……其實是我喜歡的答案。」
  雖然菲莉絲反射地如此回答,但羅茲瓦爾別說是不滿,甚至顯得頗為滿足。
  此種態度讓菲莉絲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他朝葛利奇投以視線,說實話他不想繼續留在這裡太久,但羅茲瓦爾究竟有什麼目的?
  「簡單說是來借東西的,他想借治癒術的教科書就跑來死纏爛打了。」
  「治癒樹的教科書……明明是王國頂尖的魔法師?」
  「這還真是戳到痛處。說來丟臉,我完全沒有治癒魔法的契合度,因為這樣而很不擅長那方面的術式,所以我才會過來借教科書喔。」
  「嗯,我懂。因為我除了治癒魔法以外也沒有契合度……」
  對水屬性的治癒魔法有契合度,卻不適合以外的魔法。即使能替庫珥修治療傷勢,卻無法為了庫珥修而戰,這就是菲莉絲的資質。
  與羅茲瓦爾的魔法契合度到底哪邊優秀,感覺無法一概而論。
  「不過話說回來,事到如今才想重新學好治癒魔法的基礎……是想從老夫這裡搶走『青』的稱號嗎?噫嘿嘿!」
  「不不,豈敢豈敢。其實是我想拉拔手下某個契合水魔法的孩子,所以想偷偷練習一下。」
  「既然與治癒魔法有契合度,送來治療院不行嗎?」
  實際上菲莉絲就是為了學習而進入治療院。如果當事人有學習的意思,這種方式應該更好才對。
  然而,羅茲瓦爾對這個提議緩緩搖了搖頭。
  「可惜有個孩子極度厭惡和她遠離,我也不忍心把她們拆散,總之還是想聽聽她們可愛的任性要求啦。」
  「原來如此!我很能理解!」
  「雖然老夫也知道你那邊的事,不過這麼強調同意讓老夫心情很複雜哩!」
  「不喜歡就請快點結束研修。不,我是說真的。」
  聽到也有人難捨難分,菲莉絲強調著自己能夠理解此種心情,直接用銳利視線對葛利奇的回應表達不滿。
  結束菲莉絲研修的權限在葛利奇身上,所以這接近兩個月的延長研修是出自導師的意願,讓他頗為認真地後悔自己選錯導師。
  「兩位感情真好呢。」
  「是吧?」「才沒有這種事!」
  步調一致地回答出口,菲莉絲鬧著彆扭別過臉,因此菲莉絲並沒有察覺到──羅茲瓦爾對兩人的對話投以淡淡憧憬。
  接著,這一瞬間的感傷就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
  「──老爺,讓您久等了。結束了。」
  「喵!?」
  背後突然冒出聲音與人的氣息,讓菲莉絲忍不住跳了起來。他連忙順勢躲到葛利奇背後,只見走廊出現了某個陌生人物。
  那是個一頭深藍色頭髮且有凜冽精悍面貌的美青年。單邊眼睛戴著單眼鏡片,細瘦身驅瀟灑地穿著黑色管家服,看起來大約二十歲左右。
  「很抱歉讓您受驚了。一不小心就想惡作劇……重返童心。」
  「一不小心!?」
  這位青年以認真神情與完美禮節,老實過頭地說出真心話。
  此種態度與姿態令人有種不祥預感,於是菲莉絲看向羅茲瓦爾,他則是點了點頭。
  「你想的沒錯,他是我家的管家──克林德,辛苦你囉。」
  「不,因為書庫整理得十分整齊才如此順利。小的已經試著照老爺吩咐找到符合標題的書籍,請老爺親眼確認。」
  被稱為克林德的管家,以恭敬態度遞出手中的書。確認過書背後,羅茲瓦爾點了點頭。菲莉絲也以眼角餘光看了一眼,似乎找得還算齊全。
  然而,說到唯一的疑問就是──
  「我記得剛才是我整理書庫的……」
  菲莉絲是整理完書庫後,離開時在走廊與葛利奇等人會合,表示克林德應該沒有在書庫找書的時間。
  「是的,所以回收書本時已經做好不阻礙您的消音措施。」
  「意思是你一直在我後面!?」
  菲莉絲對這個誇張回答目瞪口呆,克林德見狀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得意地收起下顎。羅茲瓦爾並沒有追究隨從的此種態度,而是重新朝向葛利奇。
  「那麼,我就滿懷謝意借走囉。等讀完之後……下個月左右再過來可以嗎?」
  「有抄寫的教科書就不用這麼急。比起這個,你好好指導那個所謂的學生吧,別讓那孩子後悔了。」
  「──我在魔法方面是不會偷工減料的喔。」
  面對敲著自己腰部的葛利奇,羅茲瓦爾表示敬意地行了個禮。接著,他重新看向菲莉絲,那化著小丑妝的臉浮現出笑容。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葛利奇大人有你這種徒弟應該就放心了吧。」
  「……應該沒有那麼誇張吧。」
  「不誇張,你好好學習吧──不要留下遺憾。」
  「──?」
  對於這段頗有實際感觸的話語,菲莉絲從中感覺到一股不協調感。但羅茲瓦爾說完便轉身背對菲莉絲,不再繼續對話。
  「那麼再見囉。我們走吧,克林德。」
  羅茲瓦爾輕輕揮了揮手,留下告別的招呼邁出步伐。克林德聽令便嚴肅地跟在他那修長身軀後面,但在那位管家穿過菲莉絲身旁時……
  「純潔心靈不受性別區分,渴望您能維持此種純真模樣。」
  「────」
  傳來這道呢喃聲的同時,突然有個東西插進頭髮中。菲莉絲隨即伸手一摸,手指傳來摸到花朵的觸感。
  ──理解到被對方送花時,小丑與管家兩人已經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後,菲莉絲隨著莫名疲累的感覺吐出一口氣。
  「該怎麼說呢?感覺……是很有個性的主從呢。」
  「沒什麼,先認識不會有壞處。羅茲瓦爾可是王國少數正常的貴族喔。」
  「算正常嗎?」
  「是啊,他會以內涵判斷人,不在意血緣和外表。很正常了吧?」
  對於露出缺牙笑容的葛利奇,菲莉絲不禁閉口不語。羅茲瓦爾的態度確實相當自然,甚至連菲莉絲都忘了要掩飾自己。
  「難得能在王都研修,帶點除了治癒術以外的禮物也比較成體統吧。」
  「……又在奇怪的地方花心思了。」
  面對葛利奇極為罕見的考量,菲莉絲回以尷尬神情。
  導師的理由確實有道理。雖然菲莉絲的交友圈狹隘是無可奈何的事,但為了庫珥修與自己,增加同伴絕對不會是壞事。
  但畢竟葛利奇是那種個性,只會讓人覺得是考量與捉弄參半。
  「不過剛才那與其說是分贈遺物,感覺就像是把家當打點妥當呢。」
  「真是個口無遮攔的不可愛徒弟,明明頭上還插著花。」
  「那是剛才那個人隨便亂插的!」
  菲莉絲鼓著臉頰,將仍然插在頭髮上的花拔起來。那是不知道從何處摘來的小小黃花,連莖部與花朵都還是充滿水潤感。
  「應該是把你誤以為是女孩子了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哩。」
  「嗯……這就難說了。」
  感覺最後克林德已經看穿菲莉絲的性別。雖然看穿性別並不會有什麼問題,但他送花的真正意圖仍然無法理解。總之不論如何──
  「收到花讓我滿頭痛的,所以送給老師吧。」
  「喔喔,為師的確比你還要適合花……是認真的嗎?」
  「請不要對自己提出疑問啦,這樣會很累呢。」
  葛利奇發出呵呵笑聲,將菲莉絲硬送來的花插在白袍胸前,然後這位老人輕輕拍了拍渾身無力的學生背後。
  「總之為師收下了,就當成是你的禮物吧。」
  「雖然出處和用意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剛才也說過,真的不像是整理物品嗎?」
  「是這樣沒錯,畢竟你的研修也差不多到該正式結束的時候了。」
  並肩走在邁出步伐的葛利奇身旁,菲莉絲對這段話目瞪口呆。葛利奇以眼角餘光瞥著他,摸了摸自己浮現出顴骨的臉。
  接著──
  「治癒術的駕馭與應用,還有對於傷患的知識,為師能教你的基礎已經打點妥當,再來就只能靠你自己培養了。能救人的更好方法不是靠為師這種老人家,而是要年輕人自己去發現新的方式。」
  「也許是這樣吧。所以然後呢?接下來要做什麼?」
  研修結束,這是菲莉絲能回到庫珥修身邊必須得到的認可。菲莉絲對即將到來的答案難掩興奮,葛利奇則是對這位徒弟瞇起眼睛。
  「老師?」
  導師突然停下腳步,菲莉絲在約前進兩步的距離回過頭。
  在除了兩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的走廊上,師徒靜靜地互相面對面,葛利奇以一反常態的認真視線緊盯著菲莉絲。
  「呃……老師要做什麼……」
  「為師已經把治癒魔法的美妙之處,還有拯救治癒人們的手段教給你了。所以在最後……」
  「最後?」
  停頓片刻後,葛利奇繼續說道:
  「──也得教教你治癒魔法無能為力之處。」
  
  4
  
  隔天早晨,菲莉絲隨著葛利奇來到貴族區的某間宅邸。
  「────」
  葛利奇帶著嚴肅神情搖響門前的門鈴,菲莉絲在身旁徹底擔任隨從的角色,並沒有從葛利奇口中聽到任何內情。
  術師像這樣離開治療院出診並不稀奇。有些人因為重病無法前往治療院,也有想隱瞞病情的人,尤其是貴族特別常見。
  然而有別於這些隱情,菲莉絲對導師的話語感到無法釋懷。
  「……治癒魔法無能為力之處。」
  並非治癒魔法的可能性,而是教導無力之處。
  菲莉絲一直思考著,「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這番話語中所代表中的含意。
  「──讓您久等了,法布雷斯大人。」
  在沉思的菲莉絲面前,鐵門隨著這道呼喚聲敞開。
  看似宅邸傭人的老年女性站在門的另一側。她彎下腰並抬起臉,光是這個動作便熟練得令菲莉絲吃了一驚。
  這位女性帶有非比尋常的氣氛,她端正姿勢並瞇起藍眼。
  「夫人已等候多時,請進。」
  女性以無法窺探感情的聲音,將兩人帶進宅邸內。
  宅邸規模可說是中規中矩,在貴族區算是既不好也不壞的樸素外觀。但庭院樹木與花園經過細心整理,看來應該是園丁的技術相當了得。
  穿越過此種氣氛的前院,跟在帶頭的女性後面進入宅邸中。宅邸內與外觀同樣具有整潔感,雖然沒有氣派裝潢,但還是擺設著各種頗具品味的家具。
  接著,在默默無言下,女性將菲莉絲等人帶到走廊盡頭的某個房間──
  「──麻煩您了,法布雷斯大人。」
  女性在門扉前讓路給兩人,然後深深地一鞠躬。葛利奇對此種模樣低下頭,朝著門扉伸出手,目的地的房間便緩緩隨之敞開。
  「──?」
  一開始能夠聞到頗濃的酒味。
  身為時常在治療院出入的立場,會頻繁地聞到這類味道。酒類具有能夠防止外傷惡化與化膿的功效,是不使用魔法的有名治癒術。
  然而在此種場合的酒味,是與這類治療目的無關的惡臭味──
  「……嗨,歡迎。等您很久了,『青』之法布雷斯大人。」
  「唔──」
  當菲莉絲追尋著酒味,同時響起聽來似乎帶有諷刺的歡迎聲。
  這道因酒而顯得低沉的聲音讓他回頭一看,只見有個中年男子的身影坐在房間角落地面。
  如燃燒般的紅髮搭配藍眼,是個酒醉紅臉布滿未經修飾鬍渣的人。男子身旁有兩個空酒瓶滾落在地,懷中還抱著仍有內容物的酒瓶。
  面對這個典型沉溺於酒氣中的醉醺醺男子,菲莉絲不悅地皺起眉頭。
  「啊,怎麼帶著沒看過的小鬼頭。誰啊?」
  「……是老夫的學生,這三個月在老夫身邊幫忙處理事情,今天也打算讓他幫忙。」
  「幫忙?喂喂,是我的耳朵還是腦袋被酒泡爛啦?還是『青』的招牌開始褪色了?法布雷斯大人,聽起來還真是可笑啊。」
  男子一邊吐出充滿酒臭味的氣息,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並瞪著菲莉絲等人。雙眸中蘊含著強烈惡意,讓菲莉絲感到背脊發寒。
  那比較接近生理方面的厭惡感。
  「反正一定什麼都做不到,還需要幫什麼忙?這裡不是什麼展覽館或小鬼的遊樂場,開什麼玩笑。」
  「──老師,我也有同感。感覺這位先生不需要治癒術師。」
  順著男子責難的話語,菲莉絲拉著身旁的葛利奇袖子如此說道。
  雖然這只是菲莉絲一己之見,但他並不覺得眼前這名男子需要接受治療。既沒有患病感或受到傷勢影響,扭曲的個性也沒辦法用治癒魔法治好。
  然而,葛利奇對菲莉絲的意見搖了搖頭。
  「不不,菲莉絲。咱們要看診的對象不是那個男的,而是在床鋪上。」
  「──咦?」
  菲莉絲對葛利奇的話語吃了一驚而看向房間深處。菲莉絲也知道那裡有張床鋪,但因為床鋪旁邊就是那名抱著酒瓶的男子,而且床鋪沒有傳來人的氣息,因此導致他沒有察覺。
  沒有察覺到有位幾乎聽不見鼻息聲的金髮女性,靜靜地躺在床鋪上。
  「真是太妙了,醫生。你連患者的事都沒有告訴助手,還要人來幫忙喔。」
  男子紅著臉發出咋舌聲,用腳將地面的空瓶推到房間角落。然後自己也將背部靠在牆壁上,再度開始如喝水般瘋狂飲酒。
  「────」
  菲莉絲實在無法對這番失態出言反駁。葛利奇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躺在床鋪的女性,菲莉絲也做了個深呼吸並跟在後頭。
  接著,他在床鋪旁俯視著床上的女性──
  「……咦?這是……怎麼回事?」
  女性的稀薄存在感讓他一頭霧水。
  她確實在眼前,然而存在感卻極為薄弱,明明能看見卻像是不在場一般。
  「不論是呼吸、心跳聲、體溫都很微弱,但沒有出現異常,這是老夫的診斷結果。」
  「我也……有同樣感覺,其實門並沒有異常……」
  模仿葛利奇迅速地進行觸診,菲莉絲也完成身為助手的責任。為了確認葛利奇沒有遺漏,他也反覆確認與導師同樣的內容。
  「果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健康身體……可是……」
  診斷結果已經出爐,然而菲莉絲無法接受自己的診斷。
  身體健康這點確定沒錯,不過完全沒有活人特有的反應。不論是觸診時或是現在這個瞬間──女性都是明明在眼前卻「不存在」。
  「──『睡美人』。」
  「咦?」
  「這位女性的病……也許不該說是病。畢竟她的身體還是健康的,只是維持著持續沉眠的現象。不論幾年都不需要飲食或運動。」
  「不論幾年……真的有這種病嗎?」
  「實際上她的模樣沒有改變。沉眠在與丈夫不同的時間中。」
  葛利奇垂下視線說出這番話,讓菲莉絲理解到這名女性與中年男子之間的關係,也同時得知這名看似二十歲左右的女性維持此種模樣的殘酷事實。
  如果剛才那番說明屬實,這名女性與中年男子已經分離了漫長歲月──
  「──別說了,同情只會讓人想吐。」
  菲莉絲心中萌生出同情,男子則是粗魯地表示抗拒。
  雖然師徒只是小聲對話,但男子似乎從氣氛察覺說話內容。他那雙藍眼中含有強烈敵意,緊緊瞪著菲莉絲。
  「哪有什麼同情……」
  「住嘴,我不是想聽那些老套的廉價安慰。我只想對你們要求一個結果,除了那個結果以外全部都很礙事!」
  男子用手肘敲了一下牆壁,將菲莉絲的話語、意見與同情完全蓋過。這道怒罵聲讓菲莉絲噤聲不語,男子的臉龐也因惡意顯得歪斜扭曲。
  「所以呢?反正這次應該連那個唯一結果都沒辦法得到吧。明明都這樣請王國瑰寶『青』之法布雷斯大人過來這麼多次了,內人這麼不賞臉還真是失禮。唉,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說出這些令人無法放下心的話語後,男子步履蹣跚地走向兩人。接著,他站在保持沉默的葛利奇面前,將手中的酒瓶倒在導師頭上。
  「────」
  「請一如往常從那裡回去吧,庸醫術師和野獸臭味的亞人。」
  倒下的酒與口吐暴言,讓菲莉絲頓時無法壓抑住情緒。
  然而──
  「──不好意思,能力不足讓你失望了。」
  「早就不期待你了。」
  對葛利奇的賠罪發著牢騷,男子坐倒在床鋪旁邊的地面。見到他直接逃避現實地揮著手的態度,兩人只得被迫離開房間。
  「老、老師……我去找東西來擦……」
  「沒弄溼多少,他也不想浪費酒吧……那傢伙就是這麼難相處。」
  「您認識他很久了嗎?」
  「你是想說慎選交友嗎……來這裡看診已經超過十年以上哩。」
  葛利奇用遞出的手帕擦拭著臉,這個答案讓菲莉絲倒吞了一口氣。
  已經超過十年以上持續來這裡看診,表示「睡美人」症狀出現的時間最少是在那之前,那名女性已經持續沉眠十年以上的時間。
  那的確是非常悲慘,肯定是值得同情的事。然而──
  「就算是那樣,還是不能容許那種態度。對想治好夫人的術師說話那麼難聽……!」
  「不好意思讓你都這麼不愉快。老夫以為他不會這麼遷怒,真是太小看那傢伙的幼稚程度了,這點得好好反省。」
  「我不是對這件事生氣!請老師對這件事認真點!」
  感覺話題被帶離主題,菲莉絲高聲地斥責說話不老實的導師。葛利奇先是對愛徒的模樣露出苦笑,然後收起神情深深吐出一口氣。
  「菲莉絲,為師說過今天要讓你體會到治癒魔法的無能為力之處吧。」
  「……是指『睡美人』的事嗎?那種病的確是……」
  「不對,雖然老夫是真的對『睡美人』無能為力。但真正要告訴你的無能為力之處,是那個男人的態度。」
  葛利奇搖了搖頭,菲莉絲瞠目結舌地說不出半句話。
  「治癒魔法不是萬能的,但就算離萬能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實際上對多數人還是代表著希望。老夫也自負曾經救過許多人,不過即使到了這把歲數,還不知道是不是有符合『青』之稱號的實力。」
  「────」
  「不過,希望有時候也會成為利刃。原先應該能拯救的力量,會在無法拯救的人身上就只是挖開傷痕散播毒素。治癒魔法也有限度,但你的界限應該比老夫或是任何人都要更加高遠,這點老夫能夠感覺到。」
  彷彿說服默默無言的菲莉絲般,葛利奇真摯地如此闡述。
  那在平常只是會當成高估而一笑置之的發言,然而現在卻無法這麼做──這段告誡中含有令人難以否定與忽視的沉重感。
  「你總有一天會成為『青』的繼承人。你的小小肩膀會壓上超乎老夫所知的期待與希望,所以在那之前想先讓你知道。」
  「知道治癒魔法的無力之處嗎?」
  「先瞭解就能做好準備。就像治癒術的知識可以救人,今天的記憶也許能夠拯救你的內心。任何事都要事前做好準備,為師應該有這麼教過你。」
  在誠摯的話語最後,葛利奇以不合年紀的眨媚眼作結。從此種洋洋灑灑態度能夠感覺到葛利奇的風格,讓菲莉絲總算放鬆身體。
  「這次學了很多……不過說到『青』之繼承人,那是王國擅自做出決定吧?我覺得那應該不是能這麼隨便決定的事吧?」
  「怎麼會,你可是現任『青』推薦的人選,這幾乎可以成為確定事實囉。」
  「我被附近的人說了不少閒話,還有很多人私底下說是弗利耶殿下偏心,該不會連葛利奇老師都有參與吧?」
  在王都生活已經是無地自容,要是葛利奇的玩笑話增加麻煩可是讓人受不了。
  然而,菲莉絲決定以自己的方式接受導師的擔憂與安排。
  「我從來沒把治癒魔法當作這麼萬能就是了。」
  不能錯估此種力量的所及範圍,也不能忘記時時鍛鍊自己。
  結果最後還是變成很普通的結論,不過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真是的,老人家囉嗦這麼久真的很麻煩呢~~」
  「噫嘿嘿!真敢說真敢說。」
  刻意配合菲莉絲耍嘴皮子,葛利奇也露出缺牙的笑容從容帶過。
  一半是菲莉絲的真心話,另一半則是擔憂葛利奇對「睡美人」看診時留下的疙瘩。師徒互相尊重彼此的想法,試圖回到往常的氣氛中。
  「不過沒想到老師這麼消極,雖然要是連續十年原地踏步,我也能理解這種心情啦。」
  「你居然這麼老實說出很難以啟齒的事哩。」
  「不管怎麼輸到底,都不放棄最後得勝的機會。因為知道身邊有個人長年在劍術輸給心儀對象,菲莉醬覺得那是很值得尊敬的事。」
  挺起理所當然的平坦胸部,菲莉絲在腦中描繪著金髮少年毫無掩飾的笑容,旁邊再配上長長綠髮的心愛主人,便讓他露出由衷笑容。
  沒錯,就是這樣。對菲莉絲而言最為尊敬的兩人,就是擁有此種品德。所以菲莉絲也想不落人後地跟著走在前面的兩人。
  「老師說這是治癒魔法的無力之處,不過菲莉醬覺得不是這樣,反而還感覺到治癒魔法的可能性。」
  「──可能性?」
  「現在無法治好的『睡美人』,總有一天也可能治好……不是嗎?」
  就算現在是不治之症,只要繼續研究並出現適合「青」的新任人才,或是治療院急速發展的情況都可以。
  現在阻塞的道路,總有會敞開的一天。
  「如果是菲莉醬喜歡的人,一定會這麼說的。」
  「────」
  葛利奇默默地盯著如此堂堂斷言的菲莉絲,導師的表情就像是被從出乎意料的角度揍了一拳,好一陣子不發一語地眨著眼。
  然而,葛利奇皺起滿是皺紋的臉,彷彿十分痛快地發出高笑聲。
  「你是把自己叫做菲莉醬嗎?」
  「唔嘎!現、現在才提這件事嗎!?」
  一個不小心就把只會在庫珥修宅邸與弗利耶面前的自稱說了出來。對於被揪出這點而顯得尷尬的菲莉絲,葛利奇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臉頰。
  這位老人直接用手指撫過堅硬顴骨,並且瞇起眼睛。
  「可能性……可能性啊……為師以為教過你結果反被教了,真是丟臉哩。」
  「有可能是老年癡呆了,下次出診得小心別失手了喔。」
  「隨便你胡說八道……喔?」
  負責帶領的女性來到在走廊持續對話的兩人面前,應該是來迎接結束看診的兩人,葛利奇則是對那名女性傳達診斷結果。
  從背後能夠感覺到他力有未逮的賠罪與悔恨感。
  但比起剛離開房間的時候,感覺駝背的背脊稍微有些挺直,菲莉絲認為自己的話語能稍微派上用場就太好了。
  「這樣有沒有稍微模仿到庫珥修大人和殿下了呢……」
  試著如此說出口後,也讓他覺得這是極為厚顏無恥的自我評語而開始反省。
  對於尊敬的兩人,光是認為想盡可能靠近的心情就是一種冒犯。菲莉絲認為自己得專心致力於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
  所以目前首先得──
  「──得先好好結束研修,讓庫珥修大人稱讚我才行。」
  讓自己回歸初衷,菲莉絲踩著輕快步伐跟在前方導師的後頭。
  先前的對話──也就是被「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指名為繼承者的負擔,彷彿沒有對步伐造成任何影響。
  就像是理所當然般,輕鬆得毫不相信自己會承擔此種重責大任。
  
  ──因此在往後歲月中,菲莉絲不斷回憶起這幾天所發生的事。
  在那次出診的僅僅十天後,原本菲莉絲已經結束研修回到心愛主人身邊,卻收到了訃聞──
  
  ──那是「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的訃聞,以及「青」持續繼承下去的故事。
  
  5
  
  ──躺在床上的老人,讓人以為只像是沉眠一般。
  不就是這樣嗎?
  一如往常缺乏血色的蒼白臉頰、欠缺精神彷彿骸骨般的外觀、就連服裝都是平常穿著不換的那套白袍。
  就是因為瘦如枯木,才會從平常無法區別睡臉與遺容。
  「所以現在只是睡著……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吧,老師。」
  菲莉絲俯視著橫躺的老人屍骸,以毫無感情的聲音如此呢喃。
  這裡是王立治療院診療棟的某個停屍間。無法治療而過世的患者會安置於此處,讓遺族能有見到最後一面的機會。
  因此,應該是只有家人能有權利在這個房間與死者見面──
  「法布雷斯大人沒有家屬,夫人已經在數年前往生,似乎也沒有孩子。」
  「……原來老師有老婆,這讓我有點驚訝。」
  在緊盯屍骸的菲莉絲身旁,有個威風凜凜挺直背脊的人垂下目光。
  那是擁有琥珀色細長眼眸,並且留著一頭美麗綠髮的少女。雖然與菲莉絲同年代,眼眸中卻蘊含著堅強銳利的信念,散發出令人聯想到劍的存在感──但她只有現在表情顯得有些黯淡,朝著菲莉絲的側臉投以憂鬱。
  「──沒事的,庫珥修大人。」
  面對少女的視線,菲莉絲刻意以開朗的聲音如此說道:
  「很抱歉讓您擔心了,說實話我很驚訝……不過這三個月在治療院,我已經碰過很多次人死掉或無法得救了。」
  「菲莉絲……」
  「而且庫珥修大人應該不知道,這位葛利奇老師是個很奇怪的人!就連現在這種狀況,也有可能會發出大笑聲說著『這就當成為師的畢業考試吧!噫嘿嘿!』這種話呢……」
  「────」
  「……庫珥修大人?」
  當菲莉絲快速地如此說著,名為庫珥修的少女突然緊緊抱著他。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菲莉絲繃緊身體。他並不厭惡,但只是嚇了一跳。
  被庫珥修擁抱,對菲莉絲而言具有很重要的意義──因為等於是重現從黑暗中被拯救出來,決定對她奉獻一生的那個日子。
  「在我面前就不要逞強了。你的個性既溫柔又犧牲奉獻,有時候甚至會騙過我的視線隱瞞真心,所以就像這種重要的瞬間也會看漏。」
  「────」
  「我很高興你這麼有心想擔任我的隨從,多虧你讓我能夠牢記自己不足的部分,你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寶物──所以我想更加回報你的仰慕之意。」
  在柔軟的手腕擁抱下,菲莉絲被耳朵傳來話語的熱度吞沒。庫珥修那既沉靜且熱情的聲音,不論何時都能在菲莉絲的內心最深處閃耀光芒。
  甚至連現在菲莉絲戴著逞強面具,不想讓主人擔憂的心情也是。
  「……既脆弱又丟臉,很抱歉我是個這麼沒用的隨從。」
  「尊敬的導師去世應該感到悲傷與惋惜。如果這樣會被當成脆弱或丟臉,能有這麼脆弱丟臉的你陪在身邊也是一種幸福,我也想變得如此脆弱不堪。」
  「小、小的知道了。請不要再這樣欺負我了……」
  面對菲莉絲想要找藉口逃避的脆弱心靈,庫珥修的高潔情操卻不肯放過他。醉心於此種無可撼動信念的菲莉絲,只能顯得畏畏縮縮。
  悄悄地忍受著惋惜的心情,菲莉絲從庫珥修胸前離開。
  「是的,小的承認。葛利奇老師過世讓我相當難過,而且十分受傷。」
  「那就好,這是身為人的正常反應。導師過世會受傷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更不用說那是他人所帶來的死亡。」
  對於微微含著淚水的菲莉絲,庫珥修沉重地點了點頭並以低沉聲調如此說著。
  在床上的葛利奇已永久沉眠──但他並非是病死、意外死亡、或是自然死亡。這位老人是被刀刃刺進背後,硬是被剝奪了性命。
  名留親龍王國露格尼卡歷史,偉大治癒術師「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
  死亡就這麼突如其來地降臨在他與王國居民身上。
  「至今為止拯救了許多性命的術師面臨此種結局,實在是令人唏噓。」
  「雖然他以前總是說自己總有一天會死……」
  明明被稱為王國頂尖的治癒術師,卻是個習慣拿生死觀念開玩笑的人。
  相較於努力想要拯救他人,對自己反而漠不關心。因此就算像這樣實際見到遺骸,也不知道葛利奇是否得以瞑目。
  「不過最後並沒有受苦……光是這樣就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樁殘酷至極的奪命犯行,並沒有折磨葛利奇的性命。肯定是連本人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瞬間奪走意識與性命。
  這件事至少能讓留下的人心靈獲得慰藉。
  但取而代之地開始如此思考。
  「到底是誰為了什麼──」
  
  ──是誰對窮極一生拯救他人的治癒術師葛利奇•法布雷斯痛下殺手?
  
  6
  
  葛利奇傳來訃聞,是在菲莉絲結束研修離開王都兩天前所發生的事。
  結束身為治癒術師的三個月研修,總算能回到主人庫珥修身旁。而菲莉絲的此種預定行程,被導師突如其來的死訊迫於取消。
  就連與不惜前來王都迎接菲莉絲的庫珥修,也沒有令人感動的重逢。
  兩人重逢與確認令人難受的事實,都是在剛才那間停屍間才得以進行對談。
  
  「──從持有物品沒有被搶走這點,很顯然對方目的並非是奪取財物。」
  在停屍間一邊檢查遺物,庫珥修一邊拿著裝有硬幣的袋子如此推測。
  那是與倒在路上的葛利奇一起發現的攜帶物品。他原本就不是會帶很多物品出外的人,至少在三個月隨侍在旁的菲莉絲眼中,幾乎沒有值得偷竊的財物。
  「是在平民區被發現的……幸好不是治安很差的地方,老師的遺物才沒有被洗劫……不過既然不是為了搶奪財物……」
  「人會殺害他人的理由有很多種。既然不是為了財物,能夠想到的還有名譽與怨恨……雖然不是很想思考,但也有可能是毫無理由。」
  「目的只為了殺人?」
  「如果真是如此就無可救藥了……不過此種毫無秩序的殺意,會這麼不幸襲擊法布雷斯大人嗎?我個人主張認為每件事都是其來有自。」
  將著眼點放在現實面,庫珥修將偶然悲劇的可能性排除,菲莉絲也懷有同感──希望犯人是有所目的。
  毫無來由的惡意,雖然他知道這個世界有這種不講任何道理的行為──
  「如果是為了擾亂王都,有可能是魔女教嗎?」
  「我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但這個論點太過跳躍了。如果是那些傢伙,目的是為了對市井造成混亂,的確有可能會殺害『青』之法布雷斯大人。然而……」
  庫珥修在這時打斷話語,只猶豫瞬間便緊盯著菲莉絲。
  「比起惡意在暗中活動,懷疑法布雷斯大人個人的恩怨會更為現實。」
  庫珥修毫不隱瞞地說出難以啟齒的事。
  雖然時間不長,兩人還是師徒關係。葛利奇不是個天性會招致怨恨的人,至少菲莉絲想如此相信。但即使如此
  「怨恨……」
  說出這個字眼後,菲莉絲將手抵在平坦的胸前。
  葛利奇身為治癒術師,至今為止拯救了許多人。這是人盡皆知的功績,也認同他不愧對於「青」之稱號。但菲莉絲同時也知道──葛利奇懷著的後悔與治癒術的無力之處。
  在無法痊癒的疾病面前,沒有治療手段的術師甚至有可能受到咒罵。
  既然這樣犯人就是──
  「──葛利奇老師無法治癒的患者?」
  或者是無法治療因而死亡的患者家屬。
  假設怨恨就是理由,能想到的可能性頂多只有這個。而就菲莉絲所知,這三個月內沒有拯救的案例可說是屈指可數。
  菲莉絲開始思考其中是否有答案。
  「──我想差不多該開始整理法布雷斯導師的屍骸了。」
  這時,走進停屍間的屍體施術師從菲莉絲背後如此搭話。
  施術師是負責整理屍骸外貌,使其成為適合下葬狀態的專家。看來施術師是考量到身為葛利奇嫡傳徒弟的菲莉絲,才會在外面等待。
  「已經告別過了嗎?」
  「與死去的人說話?這不論哪裡都做不到吧。」
  反射地如此回嘴後,菲莉絲立刻對此種遷怒舉動感到後悔。但施術師卻是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毫不在意地邁步走向屍骸。
  將後事交給那位黑皮膚的施術師後,菲莉絲便與庫珥修一同離開停屍間。
  在那之前……
  「──老師就麻煩您了。」
  如此行了個禮後,菲莉絲對葛利奇的屍骸表示告別。
  
  7
  
  「我覺得那個醉醺醺的紅髮男有嫌疑!」
  離開治療院後,菲莉絲充滿氣勢地對庫珥修如此報告自己的想法。
  接著,對一頭霧水地歪頭說著「醉醺醺?」的庫珥修,菲莉絲開始說明衍生出這個推測的先前那件事。聽完他的說明後……
  「原來如此,是重症病患的家屬啊……確實有道理。」
  「是的!而且那個男的……感覺就像是會反過來記仇的人!」
  對於表示肯定的庫珥修,菲莉絲更加氣沖沖地握緊拳頭。
  腦中浮現出先前出診時,對菲莉絲與葛利奇發著牢騷的那名紅髮醉漢。雖然同情他等待妻子清醒的境遇,但即使撇除這點還是無法放任忽視。
  「所以那名男子的來歷呢?」
  「呃……關於這點……其實老師沒有把名字告訴我。可是!我知道出診的宅邸在什麼地方!只要和衛兵一起快點趕過去……」
  「這樣有點太莽撞了,不稍微詳細調查反而有可能會搞砸事情。而且不是只有我們追查殺害法布雷斯大人的凶手吧?」
  被這麼一說,菲莉絲自覺到太過焦急了。
  如同庫珥修所說,王都目前正動用多數衛兵追查殺害葛利奇的凶嫌。
  路上有殺氣騰騰的衛兵進行巡邏,治療院也是術師與患者以外的人士出出入入,連菲莉絲自身都是被盤問到接近厭煩的程度。
  這表示葛利奇的死訊對王國而言是如此重要的大事。如果沒有盡全力揪出殺人犯,王國的權威就會掃地──因此大家都是竭盡全力。
  「就算是這樣,沒有人會像我這麼拚命……!」
  「菲莉絲。」
  「拜託您,庫珥修大人。我知道這很任性,不過我受過葛利奇老師的照顧,至少請讓我確認這個猜測是不是對的。」
  菲莉絲低下頭,誠摯地向庫珥修如此懇求。違逆主人的話,強硬堅持己見,這對菲莉絲而言也是首次出現的舉動。
  「────」
  菲莉絲不知道為什麼心情會如此浮躁。
  以人的角度來說,他無法斷定自己是否喜歡葛利奇這個人。
  不只是說話不正經,也不肯認真回答問題,還擅自拉長研修預定行程,害菲莉絲持續過著無法見到庫珥修的日子,一起度過的那段時間可說是抱怨連連。
  即使如此,他身為術師的態度有很多地方值得學習,實際上也從他那學到了許多。比起以前更加成長並能挺起胸膛回去見庫珥修,這也是多虧了葛利奇。
  ──所以,只有這份恩情必須償還。
  「真是固執呢。這三個月在王都學習的時間,殿下的態度傳染給你了嗎?」
  低下的頭突然聽到笑聲,讓菲莉絲猛然抬起臉。正面能夠見到庫珥修手叉著腰,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拿既固執又澄澈的眼神沒辦法,尤其是你和殿下露出那種目光的時候。」
  「您從殿下那裡聽到什麼了嗎?」
  「這三個月常常聽到你在王都的事。殿下好像時常有事需要到我們宅邸附近處理,雖然這對我而言是榮幸之至。」
  庫珥修帶著苦笑如此說道,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弗利耶磨磨蹭蹭的愛慕之意。雖然弗利耶十分勤快,但努力想得到結果,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論如何,庫珥修收起笑容並堅決地點了點頭。
  「畢竟是你的願望,不接受怎麼有臉稱為你的主人呢。」
  「我愛您,庫珥修大人。」
  「我也是。」
  對這段出乎意料的話語不禁極為感動後,庫珥修便不動聲色地坦蕩地點了點頭。
  從主人口中聽到令人振奮的話,菲莉絲將眼角浮現的淚水擦掉。接著,他事不宜遲地與庫珥修邁步前往先前所說的宅邸。
  最後兩人順利來到位於貴族區角落的宅邸──
  「這裡是──」
  被帶到位於明明不是清晨卻罕無人煙道路旁的宅邸,庫珥修皺起美麗的眉頭,主人的反應讓菲莉絲不解地歪著頭。
  「庫珥修大人,您怎麼了嗎?」
  「你確定這間宅邸的人是嫌疑犯嗎?」
  「是的,我想應該是這間宅邸的當家……」
  那天出診時,這間宅邸的傭人將處在昏睡狀態的「睡美人」稱為「夫人」,表示身為丈夫的那名男子肯定是這間宅邸的當家。
  面對菲莉絲的回答,庫珥修帶著五味雜陳的表情將雙手挽在胸前。
  接著,她在一臉驚訝的菲莉絲面前開口說道──
  「──這裡是阿斯特雷亞家。」
  「阿斯特雷亞……該不會是……?」
  「只要沒有其他姓阿斯特雷亞的家族,我和你應該是想著同樣的事。」
  對於嚴肅地點了點頭的庫珥修,菲莉絲心中頓時產生劇烈動盪。
  阿斯特雷亞家──那是名震王國的「劍聖」家族。從前王國被大災惡襲擊時,擊退災禍元凶的三英雄之一就是「劍聖」。
  而繼承「劍聖」之名並代代輩出最強王國劍士的家族,就是阿斯特雷亞家。
  當然,此種威名甚至比葛利奇的「青」之稱號更加受人景仰──
  「為什麼『劍聖』的宅邸會這麼荒涼又位在角落?」
  「天曉得,不過現任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是個很多問題的人,這點也是相當有名。但再怎麼說,應該不至於到對王國叛亂的瘋狂程度。」
  在門口互相提出疑問後,庫珥修代替畏畏縮縮的菲莉絲走向宅邸。當她將手伸向門上的門鈴時,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
  「────」
  原因是有個老園丁不知何時出現在門的旁邊。
  他的裝扮頗為樸素,應該是修整庭院時出現的。不過菲莉絲對於沒有察覺他的存在感到十分驚訝,直到剛才為止那裡肯定沒有任何人。
  「老先生,您是阿斯特雷亞家的園丁嗎?」
  「────」
  照理說瞬間應該同等驚訝的庫珥修,居然毫不畏懼地提出問題。
  對於這個問題,看似六十歲左右的老園丁並沒有回答,但很快便能理解到原因為何。園丁輕輕地指著自己的喉嚨,該處能夠見到白色的舊傷。
  「庫珥修大人,這位老先生的喉嚨……」
  「我知道。老先生,我是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梅卡德•卡爾斯騰之女,庫珥修•卡爾斯騰。首先請容我對突如其來的造訪表達失禮之處。」
  見到主人對保持沉默的老人行了個禮並有禮貌地問候,菲莉絲也以臣子身分做出同樣舉動。對於此種態度,老人以看似安穩的眼神盯著兩人。
  「今日造訪府上……是有事想找當家海因格大人,不知道大人是否在家呢?」
  「────」
  庫珥修的問題讓老人將手挽在胸前並低下頭。接著,老人從懷中掏出紙並用筆開始書寫──這是代替無法說話的筆談。
  老人將寫好的紙張遞過來,上面寫了個幾個字。
  「──這是酒館的店名吧。只要去這家店就能見面嗎?」
  「────」
  「感激不盡。走吧,菲莉絲。」
  「咦?遵、遵命!」
  將紙摺起收進上衣後,庫珥修豪爽地邁出步伐。菲莉絲急急忙忙地跟在她背後,並且朝老人默默行禮目送兩人的模樣瞥了一眼。
  「雖然沒有確認我們要問的事,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個會毫無想法出賣主人的人。」
  離宅邸有段距離後,庫珥修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菲莉絲。當菲莉絲對這番話瞠目結舌時,庫珥修將從老人手中收下的紙交給他。
  上面能夠見到用工整筆跡寫著「卡斯庫司」這個店名──
  「就去見見你說的那個醉漢吧。」
  
  8
  
  在老人指引的酒館「卡斯庫司」中,很快找到了要找的那個人。
  「唔呃……嗝……」
  「是你說的那個人吧,菲莉絲。」
  庫珥修用手撥開飄散的酒味,向菲莉絲如此確認。菲莉絲靠著隔代遺傳的優秀嗅覺,對這個問題帶著不舒服的表情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人沒錯。可是……唔呃,酒臭味好濃喔。」
  場所並非是酒館店內,而是店後方的暗巷。看來似乎是因為酒品太差而被店員攆出店外,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停喝著摟在懷中的酒瓶。
  這個男人是海因格•阿斯特雷亞──是阿斯特雷亞家的當家,也是菲莉絲記憶猶新的醉漢,此種見解應該也正確傳達給庫珥修了。
  「看來實在不是能問話的狀態。」
  「只要干涉瑪那把酒精分解掉,也許就能讓他清醒過來了。可是……」
  「有可能會造成對方反感,而且我不想讓你太靠近這個男人。」
  提議被溫和勸退,讓菲莉絲對勸退內容紅著臉頰。無視於因為被看重而感到害臊的菲莉絲,庫珥修在男子身旁蹲下身。
  「海因格大人。海因格•范•阿斯特雷亞──」
  「──我沒有范那個字。小心我幹掉你,蠢貨。」
  「我知道,也知道您被這樣稱呼會感到不悅。」
  對於庫珥修的呼喚,先前紅著臉發出呻吟的男子突然劍拔弩張,但庫珥修對酒臭男的恫嚇絲毫不動聲色。
  此種反應讓男子粗魯地搔著頭,發現在旁全神貫注的菲莉絲。
  「你是之前那個小鬼啊……和老頭一起過來的沒用小鬼頭。」
  「真謝謝你用這麼難看的樣子記住我。不過我也只記得你是個醉漢,或許也沒資格說別人,不好意思喔。」
  「喔喔~~還真是充滿敵意。我聽說囉,那個老頭好像掛掉了吧。」
  「────」
  菲莉絲對這番不屑的言論瞇起眼睛。此種帶有敵意的反應,讓男子似乎更有興致地「哈」地吐出一口氣。
  「王國最強的術師大人花了十年以上,連一種病都沒辦法治好。聽到他連自己的傷都無法治療,我也能理解啦,浪費時間就是這個意思吧。」
  「你又哪裡懂葛利奇老師了……!」
  「只會讓人空有期待的騙子,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男子的嘲笑讓菲莉絲氣紅了眼。與是否殺害葛利奇的嫌疑毫無關係,實在很想立刻把眼前這名男子掐死。
  即使他知道這違反治癒術師的本分──也就是葛利奇教導的理念。
  「──到此為止,菲莉絲。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然而,庫珥修介入其中讓菲莉絲壓下怒氣。
  庫珥修對面紅耳赤的菲莉絲點了點頭,然後以銳利目光瞪著男子。
  「雖然同情您的境遇與心情,但請您不要遷怒到我的隨從身上讓他受傷。」
  「遷怒?你說什麼……」
  「因為法布雷斯大人過世,找不到能替夫人看診的術師,所以您才會借酒澆愁。不是嗎?」
  「──嘖,別說的好像一副很懂的樣子!」
  庫珥修斬釘截鐵的發言,讓男子激動地站起身。不過酒醉的身體搖搖晃晃地撞上牆壁,讓男子再度倒臥在地,不論怎麼嘗試都沒辦法站起身。
  「菲莉絲,走吧。這個男的不可能殺害法布雷斯大人,他沒有任何理由。」
  「站住……可惡、可惡……」
  男子仍然趴在地面不甘地發出呻吟,庫珥修不屑一顧豪爽地離開現場,菲莉絲也以小跑步跟在主人身後。
  「──不好意思,連我居然都稍微無法控制自己。」
  從小巷走出大道時,庫珥修對菲莉絲如此道歉。面對微微繃緊臉頰的主人,菲莉絲回答「不會!」並連忙揮著雙手。
  「小的才是,讓庫珥修大人碰到這麼不愉快的事……」
  「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結果還變成這樣。連我都對自己狹窄的度量感到傻眼……不過你的疑問這樣就得到答案了,那個男的不是犯人。」
  「只靠這樣……是靠著加持知道的嗎?」
  「沒錯。不論理由為何,那個男的對法布雷斯大人的死訊感到悲嘆。」
  庫珥修展現出琥珀色雙眸,斬釘截鐵地表示已獲得確信。
  庫珥修的確信來自她擁有的「風見加持」。此種加持正如其名能夠見到風,甚至能用風看出眼前人類的感情。
  因此,面對庫珥修時要說謊可說是困難至極。
  當然庫珥修並非是隨時啟動加持,如果是親近的人並非不可能穿過加持的破綻。然而──
  「那個人哪邊都不是吧。」
  猜想落空讓菲莉絲失望地垂下肩膀。沒有任何理由能懷疑庫珥修的眼光,或是評論男子的演技,那名男子與葛利奇之死並沒有因果關係。
  「另外還有老師治療患者的家屬……」
  「這應該告訴衛兵請他們調查,只靠我們是不夠的。」
  雖然尋仇這個犯案動機還沒有消除,但這次撲空感覺這並不是主要動機。結果仍然無法查明犯人殺害葛利奇的動機──
  「──別露出這麼消沉的表情,壞事肯定會受到制裁,法布雷斯大人的仇也是。」
  摟著保持沉默的菲莉絲肩膀,庫珥修如此安慰著他。菲莉絲讓頭倒在主人的手腕上,微微地點了點頭回答「好的。」
  然而,一反庫珥修所說的話,卻沒有發現殺害葛利奇的犯人。
  ──事件就在未獲解決的情況下,來到了為葛利奇舉行國葬的日子。
  
  9
  
  「葛利奇過世真是令人惋惜,余也感到相當心痛。」
  幾天後見到弗利耶時,他神情嚴肅地對菲莉絲如此搭話。
  即使是常保積極不輕易受挫的他,對知己過世還是不禁感到沉痛。弗利耶那感情豐富的悲嘆,具有讓人能夠確切體會到葛利奇已死的力量。
  ──相反於本人的人品,葛利奇•法布雷斯的國葬十分隆重。
  這是王國為沒有家屬能夠送別的葛利奇予以厚葬。若是以偏頗的角度而言,這或許是對曾獲「青」之稱號持有者最低限度禮儀的結果。
  「要是本人看到,會討厭地說著『不用這麼誇張吧。』也說不定。」
  「嗯,一定是這樣。真不愧是當了徒弟就看得那麼仔細,菲莉絲。」
  菲莉絲不喜歡氣氛太過陰沉而故意如此調侃,弗利耶跟著起鬨,就連陪同出席的庫珥修也對兩人模樣微微一笑。
  參加葬禮的三人分別穿著黑色禮服,當弗利耶換下平時華麗服裝,像這樣搭配既端正又有稚氣的臉,可說是個充滿魅力的美少年。
  「偶爾換上這種服裝的殿下也挺帥的呢。」
  「唔,是這樣嗎?余倒是不太能放鬆心情……庫珥修怎麼覺得?」
  「說得也是。雖然殿下總是威風凜凜,但平常殿下的樣子也會讓我比較放心。」
  「這樣啊,果然還是喜歡平常的余啊!嗯,這樣就放心了!」
  在滿足地笑著的弗利耶面前,回以微笑的庫珥修和菲莉絲也是穿著禮服──但服裝與原本的性別反轉,庫珥修是穿男用,菲莉絲則是女性裝扮。
  「……至少在這種時候,庫珥修穿女用禮服比較好吧?」
  「正因為是這種場合,我不想對自己撒謊,而且也很難說心境能毫無窒礙地參加葬禮。」
  「……畢竟還沒發現殺害葛利奇的凶手。」
  弗利耶露出複雜神情,如同他皺起的眉頭所示,目前犯人仍然尚未查清。
  根據菲莉絲等人的推理,似乎已經對葛利奇曾經看診過的患者與相關人士進行盤查,但並沒有明顯的成果。
  結果甚至連犯罪動機都無法特定,真的是隨機犯案的可能性越來越高。
  「如果是這樣,就會完全無計可施了……」
  「菲莉絲,別太鑽牛角尖。葛利奇應該也不希望看到妳垂頭喪氣的模樣。」
  「殿下……」
  「余不會逼妳要馬上笑出來,不過妳垂頭喪氣也會讓葛利奇很難過……不,現在拿死者當藉口實在有點卑鄙。余很難過,所以振作起來吧。」
  其實弗利耶這個人在奇怪的地方還滿帥氣的。
  如果平常總是這個樣子,與庫珥修的戀情就不需要令人擔憂了,真是個遲鈍的人。
  「……殿下真的是個很可惜的人呢。」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余很可惜!?這是什麼猜謎嗎!?」
  對於菲莉絲放鬆心情的發言,弗利耶瞪大雙眼顯得手足無措。他的模樣讓菲莉絲找回平常的節奏,也更加感謝弗利耶。
  「──弗利耶殿下,差不多該回待客室了。」
  對談到了一個段落後,房間外頭傳來粗獷的男性聲音。弗利耶對這道聲音發出「進來。」的命令聲,便有位高挑男性探出頭。
  那是個給人巨岩印象且全身穿著粗獷鎧甲的魁梧壯漢,弗利耶曾經對菲莉絲介紹過他。記得是隸屬於騎士團的成員──
  「──是馬可仕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嗎?」
  「是。以傑比聶爾殿下為首的各位已準備就緒,懇請弗利耶殿下動身。」
  「好好,惹兄長們生氣就不好了。余也回去吧。」
  騎士馬可仕•基爾達克對弗利耶的回答行了個禮。自從葛利奇那件事以來,重要人士皆有護衛隨侍,負責隨侍弗利耶的護衛就是馬可仕。
  對保守而言算是活潑奔放的弗利耶,他可說是相當焦頭爛額。
  「行程這麼急迫,虧兄長們還能趕上。」
  「表示法布雷斯大人是如此功績彪炳,傑比聶爾殿下也是連忙驅龍車趕了回來,不然王家成員齊聚一堂的機會可說是十分少見。」
  「所以說──對了,庫珥修,妳要去向兄長們打聲招呼嗎?」
  「不,在葬禮前會面只會徒增困擾。可以的話,希望能在葬禮結束後。」
  「唔,說得也是。剛才是余想得太過短淺了。那麼,余就這麼轉告兄長們吧。」
  留下這句話後,弗利耶帶著馬可仕離開房間。馬可仕在離開時行了個禮並關上門扉,房內只剩下菲莉絲與庫珥修兩人。
  「如果請殿下轉告,就像是打過招呼了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殿下的兄弟了,一定是殿下考量到這點。」
  「我覺得這有點太高估殿下了……」
  雖然認同弗利耶有器量,但器量是否完全具有內涵又是另一個問題了。或許該說以他的人品,讓人相當期待見到他花時間成就大器。
  對如此評語弗利耶的庫珥修露出苦笑,菲莉絲等待著葬禮開始的時間。
  距離開場不到一小時,以弗利耶為首的王族所有成員都會參加這場隆重葬禮。葛利奇本人肯定會認真地表示厭惡,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喊停。
  表示「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之死是如此具有特別意義──
  「────」
  菲莉絲突然在這時皺起眉頭。
  腦中一瞬間閃過不協調感,菲莉絲將飄渺虛晃的靈感聚集起來,收集腦中散落的情報碎片並互相連結。
  致葛利奇於死地並非是為了搶奪財物,是要讓「青」碰到不講理的謝幕。以隨機殺人並沒有連續性,以尋仇又沒有痛苦。表示犯人的目標是──
  「──不是老師的性命,而是隨著老師死亡而出現的狀況?」
  「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沒有親近的親人,死亡將會舉國進行國葬,王族與國內重要人士會聚集出席葬禮進行悼念。
  該不會這種狀況本身是犯人的目標──
  「──菲莉絲?」
  見到菲莉絲立起耳朵的模樣,庫珥修微微壓低音量如此問道。菲莉絲抬起頭看著庫珥修,用舌頭舔了舔桃紅色的嘴唇。
  「庫珥修大人,您肯相信我說的話嗎?」
  「那當然。」
  庫珥修對這個問題刻不容緩地點了點頭,讓菲莉絲瞪大雙眼。
  接著,他微微一笑。
  「庫珥修大人,我愛您。」
  「我也是。」
  兩人互相確認主僕羈絆後,便迅速地從椅子站起身。
  
  10
  
  葬禮會場瀰漫著獨特的氣氛。
  以壇上的棺木為中心,場內充滿著神聖與莊嚴混合的不可思議氣氛,或許該說是會讓人自然地挺直背脊並肅然起敬的氣氛。
  「這裡是葬禮的場合,到底有什麼事?」
  「這是國葬前必要的確認,只要結束就會立刻回去。」
  正在準備葬禮的相關人士,對突然出現的成員表示抗議。不過疑問聲被站在前頭的壯碩男子──馬可仕所散發的脅迫感輕易地彈開。
  讓場內的人安靜下來後,馬可仕回過頭看著背後的菲莉絲。
  「即便是殿下的吩咐,如果沒有任何狀況可是會造成問題的。」
  「沒有狀況才是值得慶幸的事吧?如果是殿下肯定會這麼說。」
  菲莉絲對忠告嘟著嘴如此回答,讓馬可仕露出尷尬的神情。
  也許是他腦中實際浮現出弗利耶如此說話的模樣。如果真是如此,他也是處在被弗利耶毒害立場的其中一人。
  「不過如果真的沒有任何異狀,就先說對不起了,庫珥修大人。」
  「哪有什麼好道歉的,回應你要求的人是我。到時候所有判斷會由我負起責任,別擅自把我的責任搶走。」
  被具有男性氣概的庫珥修從背後推了一把,菲莉絲裙襬紛飛地走上祭壇。
  在靜謐石像與花朵裝飾的祭壇上,傾斜地安放著收納葛利奇遺骸的棺木。只要打開關閉的棺木蓋,便能見到過世的尊師遺容。
  「────」
  只猶豫了一瞬間,菲莉絲以細細手指打開棺木蓋。其中能夠見到經過整理儀容,比以前顯得稍有精神的葛利奇遺骸。
  「老師,您看來比生前還有精神呢。」
  也許是施術師的技術了得,葛利奇的遺容整理得相當安詳。
  背後的傷也已經縫合,在葬禮前已經將容易腐爛的內臟類去除。菲莉絲摸著說不定比生前更有生命力的遺體,然後吐出一口氣。
  接著,他開始對葛利奇的遺體滲透水之瑪那。
  「你要對死者做什麼……」
  「安靜,這裡交給菲莉絲吧。」
  黑皮膚的施術師對菲莉絲的行動瞪大雙眼。對於庫珥修替他排除萬難的信賴,菲莉絲盡可能地想要予以回報。
  ──如果葛利奇之死是為了接下來的國葬鋪路,表示殺害他的動機並非是他本人,而是營造出此種國葬的狀況。
  王族與國家重鎮齊聚一堂的這種場合,就是犯人鎖定的目標。
  既然如此,陷阱會設在會場內,而且目標是所有人都絕對會靠近一次的場所──
  「──參加人士肯定會對老師的棺木獻花。」
  因此如果要設陷阱,菲莉絲認為會設在葛利奇本人的棺木。
  他讓意識在葛利奇已經停止瑪那循環的肉體各處巡視,一邊沿著已乾涸的命脈,一邊仔細調查他的遺體。
  結果──
  「──結束了,老師的遺體沒有任何異常。」
  當菲莉絲額頭冒汗地說出這段話,背後傳來竊竊私語的氣息。
  那是鬧出此種騷動卻沒有任何收穫的反感聲浪,也或許是因為掀開應給予尊重的死者棺木,對於此種褻瀆尊嚴行為的怒氣。
  然而在這其中──
  「──剛才只有您是不是與別人不同,散發出一股安心的風?」
  「────」
  被琥珀色的視線貫穿,身為屍體施術師的黑皮膚男子繃緊神情。
  不論是此種反應或是前一刻的放鬆緊張,菲莉絲至高無上的主人都沒有放過。
  「安心的風是指?您到底在說什麼……」
  「這麼拙劣的謊言是沒用的,您的真正心情已經被我看透了。」
  面對逐步後退的施術師,庫珥修不斷逼近。身旁的馬可仕緩緩拔出長劍,發出指示要求會場的其他相關人士遠離。
  「騎、騎士基爾達克!不容許你對我冠上欲加之罪!」
  「若您是真正清白,就當場乾脆投降吧。不論卡爾斯騰大人如何寬容,在下的劍絕不饒恕王國的敵人。」
  「放心,馬可仕大人。我的劍也同樣不會容許王國之敵。」
  沒有佩劍的庫珥修抓起風並微微一笑。
  被鋼劍與無法目視的風刃指著,正當施術師無法動彈時──
  「──剛才我是說謊的,你有在老師體內裝了某些東西吧?」
  「──嘖。」
  「關於老師的身體和門,看來你好像調查得很仔細。除了菲莉醬以外的人也許會漏掉吧……真是太差勁了。」
  菲莉絲對施術師吐出舌頭,從手掌釋放出大量瑪那流進老人遺體,就這樣直接流向尊師的遺體深處──然後在該處掌握到某個黑色異物。
  「老師,如果會痛,哭出來也沒關係喔。」
  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如此傳達後,菲莉絲硬是從葛利奇身體內拉出黑色異物。
  傳來類似皮膚被剝開的殘酷聲響,周圍的人皆皺起眉頭。只有庫珥修與馬可仕絲毫不動聲色──接著,關鍵的異物被拔了出來。
  「瑪那的編織方式好噁心……你不是施術師而是咒術師吧?」
  「──說、說我是咒術師!?我是治癒術師!而且還是一流的!」
  菲莉絲將拔除的詛咒分解為無害瑪那使其散去後,拋出的這句話讓施術師相當激動,以充滿血絲的眼神如此吼道。
  「你是惡魔!亞人丫頭!妳的骯髒血緣迷惑了法布雷斯導師!『青』的真正繼承人……應該是要由我繼承才對!」
  「────」
  「可是王國……甚至連法布雷斯導師都誤判了我的契合度,居然說我不是為了活人,而是駕馭死者的施術師?讓死者獲得安寧也是術師的職責?胡說!胡說什麼傻話!」
  這位男施術師一邊氣呼呼地蹬著地,一邊說著幼稚藉口,以認真表情拚命訴求自己不被賞識,以及國家與葛利奇的過錯。
  「錯過下一任『青』的繼承者,這個沒前途的老人沒有任何價值,所以要讓法布雷斯導師成為正當繼承人的墊腳石……!」
  「正當繼承人?」
  「在國葬進行中,多數重要人士聚集的會場突然蔓延著毒風!那是會緩緩侵蝕喉嚨並從肺部奪走空氣的毒,呼吸會變得越來越難,當瀕臨死亡深淵的時候……只要拯救的人出現,身為術師的技術就不會有人質疑了吧?」
  這名男子光明正大表達自己既浩大又偉大的計畫,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樣甚至連庫珥修都啞口無言,馬可仕則是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男子是對自己不受賞識懷著不滿,反而將原因怪在葛利奇與國家上。而為了證明自己的優秀能力,在葛利奇的遺體埋進毒素,然後再藉著淨化毒素受到矚目──
  「……居然只為了這麼愚蠢的想法。」
  「放心,雖然法布雷斯導師是個愚蠢的人,但我可是很寬宏大量。我沒有讓犯錯的他感受到痛苦,當然也不會讓會場的任何人喪命。」
  男子微微浮現笑容,對菲莉絲顫抖的聲音大方地點了點頭。他的態度並非是看扁對方,而像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男子的精神層面已經並非常人的領域。
  「──驚人的是,感覺不到他在說謊。」
  目前為止皆靜靜聽著男子說話的庫珥修如此呢喃。她那威風凜凜的銳利面貌含有微微驚訝之色,琥珀色的眼瞳則是瞇了起來。
  「這雙眼能夠以風的形式看出對方懷抱的感情,因此我對謊言十分敏感,然而你的話語中沒有絲毫欺瞞。」
  「那當然──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需要用謊言掩飾的理由?」
  不論是對己身不受賞識的怒氣,或是為了洩憤做出的行動,在男子心中都是合乎道理。
  因此在庫珥修眼中,圍繞男子的氣氛與聖人無異──
  「──頑固地將妄語信以為真,沒有繼續聽下去的必要了。」
  沒有任何斟酌的餘地,不論是為了葛利奇或是王國,男子都必須在這裡償命。
  「────」
  隨著這段斬釘截鐵的發言,庫珥修與馬可仕同時朝男子揮出劍試圖制伏他。但男子也早已做好準備,他用手拉著自己的白袍並將前方打開──
  「真正的術師是不會怠忽事前準備的,這也是法布雷斯導師書中的教誨。」
  在這種緊急時刻引用教誨,男子的白袍內側滾落出黑色球體。約拳頭大的三顆球體發出堅硬碰撞聲彈了幾下──
  「來吧!嘗嘗從肉體深處腐蝕的毒素精髓吧!」
  毒球碎裂並溢出對人體有害的邪惡瑪那,那是與安裝在葛利奇遺體同等效力,能夠讓場內人士昏倒的毒素。
  要是吸入,就連庫珥修或馬可仕都是──
  「──不好意思,毒對我是無效的。」
  然而男子的最後殺招,卻無法侵蝕擁有如巨岩般堅定信念的近衛騎士。
  在這道低沉的宣言後,有個物體突破毒煙在會場現出身影──在菲莉絲眼中看起來像是個岩石塊,實際上是全身將灰色岩石如鎧甲般包覆。
  這個身穿厚重鎧甲的岩石巨人,不搭調地握著騎士的長劍。
  ──這是近衛騎士「巨岩」馬可仕•基爾達克發揮本領的模樣。
  半吊子的毒素對穿上岩塊鎧甲的他沒有任何效果。當然,就算他自身能獲得保護,也不代表會場的人能免於毒害。
  「是毒煙啊──那還真是看錯風向了。」
  庫珥修的劍技是能用「風見加持」掌握風,施展出無法目視的風刃──毒煙在這種招式面前可說是毫無作為。風能夠自由自在將毒氣包覆,原先應該覆蓋會場的毒氣被集中在某個區域,然後菲莉絲邁步走向毒氣。
  「這可是會真的讓人死掉的毒氣,虧你敢說想把所有人救回來。」
  「──就算你做不到,我只要花時間就可以了。」
  「是喔──可是已經結束了。」
  菲莉絲舉起手掌並吐出舌頭,將有毒瑪那中和分解為無害。
  這比起男子所想的方法也許更加迅速,而且既果斷且毫無迷惘。
  「啊……」
  「誰來當下任『青』的繼承人都沒關係,不過葛利奇老師看人的眼光、教導和做法,一切都是沒錯的。」
  自身企圖被摧毀,讓男子一臉愕然,菲莉絲以眼角餘光瞥看他,摟著身旁的庫珥修手腕開口問道:
  「庫珥修大人,請容許小的等一下會稍微口出惡言。」
  「──准許。」
  對於菲莉絲尋求許可,庫珥修毫不猶豫地批准。菲莉絲對主人的貼心舉動微微一笑,便朝男子投以殘酷目光,接著開口說著:
  「──去死吧,自負男。」
  「────」
  面對菲莉絲的宣言,男子氣沖沖地試圖發出怒罵聲。
  但被猛然衝來並撼動會場的巨大岩塊阻隔,巨岩毫不放慢猛烈速度直接衝撞男子的身體──
  「──與王國為敵的叛賊,與那膚淺的野心一起成為肉塊吧。」
  馬可仕的話語半點不假,男子連最後的怨言與慘叫聲都沒有留下,便被衝擊吞沒直接化為血沫噴散無蹤。
  ──那就是殺害「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的悲哀男人末路。
  
  11
  
  「唉唷~~真是的!為什麼這麼不會整理東西啦!真是難以置信!」
  那是在下午的治療院,由研究棟葛利奇個人房間傳來的聲音。
  失去主人的研究室顯得門可羅雀,已故主人生前使用的道具已經被視為共用物品,被治療院收回,房間內剩下已故主人的私人物品──由於原本就是個不太會留下物品的人,因此也沒有什麼遺物。
  「書櫃的書也完全沒有照順序擺放!明明知道菲莉醬很討厭這麼不舒服的擺法!明明很討厭!連死掉都要惹人生氣!」
  「法布雷斯大人再怎樣也沒有這麼想吧,那只是你胡思亂想罷了。」
  「不不,就算是庫珥修大人,只有這點菲莉醬肯定是正確答案。如果是老師肯定會這麼做,因為他就是個這麼麻煩的人。」
  出乎意料地被菲莉絲帶有確信的發言蓋過,讓庫珥修露出苦笑。
  葬禮順利結束,葛利奇的棺木安葬於王國墓地。殺害他的犯人也已經處刑,目前正在整理連衛兵都不再出入的導師個人房間。
  如同先前敘述般,葛利奇生前使用的術師道具,皆尊重本人的意願由治療院接收。與其被放進棺材一起陪葬,這對葛利奇而言應該也是夙願。相反地,留給嫡傳徒弟菲莉絲的就是──
  「這個沒有整理的書櫃和各種奇怪的文件……」
  菲莉絲嘟起嘴巴,來來回回望著被丟在桌上的文件堆,以及胡亂塞滿書本的書櫃。不論哪邊都是會令人猶豫該怎麼著手整理的亂七八糟情況。
  「即使如此,光看也不會自動整理,差不多該下定決心了。」
  「……好啦~~真是的,嫡傳徒弟又不是打雜的僕人。」
  菲莉絲一邊不甘願地發出嘮叨聲,一邊開始整理桌面。庫珥修以眼角餘光看著此種模樣,也脫下上衣開始幫忙整理書櫃。
  「關於國葬那件事,真的不用說出你的名字嗎?」
  在整理途中,庫珥修以閒聊語氣對菲莉絲如此問道。
  「不論是將事件防範於未然,還有找出犯人都是你的功勞。關於這點需要獲得正當評價,我和弗利耶殿下都是這麼想的。」
  「沒關係,菲莉醬……對名譽沒有興趣,只要能替老師報仇就夠了,而且犯人也是那個很高大的人解決掉的。」
  腦中回想起馬可仕身穿岩石鎧甲,一擊將邪惡男子擊斃的模樣。
  他怎麼看都不會屈居一介騎士之位。實際上,聽說這次的功勞讓他升遷,可說是很符合他的評價。
  「啊……不過如果庫珥修大人無論如何都很堅持,我也可以去要個勳章回來,只要不會因為那樣又被留在王都就好了。」
  「沒有這回事……或許也不能這麼說。」
  不知道想到什麼事,庫珥修的聲音顯得有些落寞。接著,難得見到庫珥修對菲莉絲慎選話語地說道:
  「其實是在會場見到你功勞的術師,說過你的能力大幅超過術師的平均……也就是說,似乎想明確地將你推選為下任『青』之繼承人。」
  「意思就是……不小心有可能會一直留在王都嗎!?」
  面對此種近乎絕望的可能性,菲莉絲發出類似尖叫的聲音。
  先不論「青」的權威,身為葛利奇的徒弟很清楚這個稱號的麻煩之處。如果得到那個稱號,就會無法像先前一樣繼續擔任庫珥修的隨從。
  ──那對菲莉絲而言等同於世界末日。
  「不、不能想辦法解決嗎……?」
  「──菲莉絲,我也覺得很可惜。但王都有弗利耶殿下,你應該也不會感到寂寞才是。」
  「──不、不能只有殿下啦!我沒有庫珥修大人就活不下去了!請帶著我和殿下逃出去!」
  菲莉絲緊緊抓著庫珥修的手,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如此懇求。
  要是王國無法容許兩人的感情,不如乾脆捨棄一切逃走也沒關係。如果能一起帶著弗利耶,對菲莉絲而言可說是最好的結局。
  「菲莉絲……」
  聽到菲莉絲的訴求,庫珥修微微睜大眼睛。然後她微微吐出一口氣,那凜凜生風的臉浮現出罪惡感。
  「……原諒我。我是稍微太過得意忘形捉弄你的。」
  「……庫珥修大人?」
  「術師們的報告已經被我和殿下束之高閣了,目前你還是我的隨從。如果可以的話,以後一直希望都是。」
  「庫、庫珥修大人……您是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壞心的人……」
  「已經三個月沒有像這樣和你一起,就像這段時間你努力磨練自己,我也想證明自己有出現變化……」
  「雖然能見到庫珥修大人各種面貌很讓我開心,可是剛才那個對心臟實在很不好呢。」
  「這樣啊。不好意思,下次會改進。」
  雖然是刻意為之,但從方向性而言,庫珥修顯然是被弗利耶帶壞的。菲莉絲決定之後要直接向弗利耶抱怨,並且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他是很尊敬葛利奇,也對這三個月的教導感激不盡。
  但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還是庫珥修,接下來是弗利耶。只有這點絕對不會也不肯改變──不論有什麼樣的理由。
  「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繼承老師的『青』之稱號。」
  向不在場的導師賠罪後,菲莉絲再度開始整理桌面。
  將診療紀錄整理到一處後,菲莉絲最後發現了一個信封。那個混在文件堆裏的信封頗為膨脹,其中塞滿了許多信紙。
  「……這些是患者寫的信。」
  信封內放有葛利奇與患者交流的信,有些是通知病態痊癒的好消息、有些是患者過世家屬對盡力治療表示感謝、也有連續好幾年吐苦水的多數信件,可說是天差地遠。
  不論哪封信,都是「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曾經以治癒術師活過的證明。
  「──庫珥修大人,老師的患者會轉給其他術師看診嗎?」
  「照慣例會是這樣吧。只不過就算是王立治療院,也很難期待會有像法布雷斯大人同水準的術師。」
  「與老師同水準……」
  菲莉絲一邊聽著庫珥修的回答,一邊將先前整理的患者資料打開。這沒有什麼特別目的,只是類似排憂解悶的舉動,但這卻成為了關鍵性的動作。
  「──啊!」
  從文件堆裡突然有個東西「啪」地掉在桌上,菲莉絲用目光追著物體,忍不住發出叫聲──那是黃色的花。
  他曾經看過這朵被夾在文件中的押花。
  那是以前被某個奇怪男子贈送,自己強硬地推給葛利奇的花。
  「那個骸骨術師居然真的留下來了……」
  菲莉絲撿起壓扁的花,並以怨恨語氣如此呢喃。
  接著,他重新看向患者的──也就是葛利奇所留下的工作。
  「庫珥修大人、庫珥修大人,菲莉醬是這麼想的。如果菲莉醬以治癒術師的身分努力工作,會不會變成主人庫珥修大人的功勞?」
  「──?多少應該會有這種看法吧?」
  菲莉絲的發言讓庫珥修皺起眉頭,帶著疑問如此回答。這個答案讓菲莉絲「嗯嗯嗯。」地點了點頭,用手指沿著資料的名字摸了過去。
  患者之中有很多王國重要人士,也有定期接受檢查或長年接受葛利奇治療的人。
  「這個波爾德•卓格夫大人,不就是賢人會的大人物嗎?賣點恩情給他或許也不會吃什麼虧吧!」
  「菲莉絲,你到底在想什麼?」
  「菲莉當然是隨時把庫珥修大人放在第一位囉!」
  最重要的是能對庫珥修有益處,而且還能繼承葛利奇的遺志。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09/1f4e394206a25ce80d349c2d1179b106.jpg
  
  雖然不想被留在王都,但只要定時到王都替葛利奇留下的患者看診即可,這就是菲莉絲能做到的報恩與報仇。
  「雖然我絕對不想成為『青』的繼承人就是了。」
  菲莉絲吐出舌頭,拒絕繼承葛利奇留下這個不適合自己的稱號。
  
  但可惜的是,數年後菲莉絲因為接下葛利奇患者的使命感,最後還是繼承了「青」之稱號。
  ──接受條件是不需要離開主人庫珥修的身邊。
  唯有這點,就是王國首席治癒術師「青」之菲利克斯•阿蓋爾的願望。
  
  12
  
  接下來是繼承「青」之故事的補述。
  這是在某間酒館,故事配角們談話的一幕。
  
  「──恭喜你,聽說這次的功勞讓你從普通團員升上職位啦?」
  「……你覺得這是能高興的事嗎?我不是來聽你挖苦諷刺的。」
  「喔喔,好怕怕喔。以前的瘋狗樣還是沒變呢。變得更圓滑……不對,應該是變得更稜稜角角了吧?不不,好像原本就是這樣……」
  「我回去了。」
  「等等,真是個不懂玩笑話的人呢。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也沒有找拉賽爾過來,讓我們好好培養一下以前的交情嘛。」
  「──你這種稀奇古怪的個性才是沒變。老實地感到難過如何?」
  「難過?我?要我難過真是太奇怪了,這可是慶祝呢。」
  「慶祝?」
  「慶祝你升官,還有替偉大的『青』報仇。」
  「────」
  「馬可仕?」
  「你對法布雷斯大人說這種話好嗎?」
  「──這點就沉默是金囉。」
  「────」
  「而且該怎麼說呢?是身為朋友的你替葛利奇大人報仇。在葬禮上還能見到那個孩子……就是葛利奇的愛徒吧?」
  「嗯,如果沒有她,可能會造成前所未見的災情……」
  「關於這件事對我是無所謂,我只是不想插手干涉而已。」
  「你這個人真是……而且不想插手干涉什麼?」
  「當然是阻止報仇囉。」
  
  「──老師的仇要由學生來報,所以這次就是要慶祝這件事。」
  「────」
  「慶祝未來的『青』誕生。」
  
  ──酒杯互相碰撞的輕快聲響短短劃過店內。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9 11:28

  『卡拉拉基女孩與貓眼』
  
  1
  
  「真是的!這人怎麼這麼壞啦,虧人家都這麼努力拜託了!」
  在晴空萬里的天空下,響徹少女表示不服氣的高亢聲音。
  聲調十分認真,怒氣也並非虛假,少女以蘊含著強烈信念的淺蔥色眼眸認真看著前方。
  不過可惜的是,不得不說這位認真少女的訴求,還是稍嫌缺乏魄力足以壓過對手。畢竟少女的年齡只有十一、二歲,而且有著可愛工整過頭的臉蛋,因此連生氣的模樣都令人不禁莞爾。
  「──唉唷,別讓我說太多次啊,精打細算的丫頭。」
  在這位可愛少女的正面,某個身如枯木的老人以沙啞聲調如此回答。
  那位老人手腳細長且體態矮小,有著一頭不算稀薄的白髮,張開的口中還有許多牙齒已經脫落。穿的衣服破破爛爛,不論與本人或身處場所都是極為搭調。
  這也難怪,因為這裡是城鎮外圍通稱「極貧街」──沒有家庭、工作以及未來。居無定所之人聚集在此,渾渾噩噩地過著生活的場所。
  在這種地方,老人散發出的氣氛反而較為自然。該說是身穿整齊和服、將來能夠期待成為絕世美女的這位少女才是異端。
  老人煩躁地瞪著這個身為異端的少女,搔著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前說道:
  「不管妳來幾次,咱們的回答都不會改變。這裡不是像妳這種穿著漂漂亮亮的丫頭出入的地方,快滾快滾。」
  「哎呀!怎麼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吶!?人家原本也是從極貧街出身的,老爺子不需要操這種心吧!根本晚了十年啦!」
  「喀哈哈哈哈!真是個口無遮攔的丫頭,那就咱們就把妳抓起來吃掉吧!」
  「有本事就試試看啊!先說喔,要是人家出了什麼事,家裡那條可怕的看門狗可是會一口把老爺子的頭咬掉喔!」
  老人露出黃色牙齒咧嘴一笑,少女瞪起圓眼嚇唬對方。看起來是頗為幼稚老人與高傲少女的爭執,但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樣。
  而兩人年齡差距五十歲以上的爭執──
  「──該收斂點了吧,安娜美眉。」
  「唔呀!」
  一道破嗓聲傳來,被抓起衣領的少女發出尖叫聲。雙腳浮起的少女回過頭,朝抓著她後頸的對手嘟起嘴巴。
  「大叔,你做什麼啦!」
  「哪有做什麼,應該說誰是妳的看門狗啊,俺還沒有打算成為安娜美眉的東西哩。」
  「啊!還敢這樣說啊!到時候變成人家的,就不幫你卸下項圈喔。」
  「俺是自己把項圈戴上的,輪不到安娜美眉決定要不要拔掉吧。」
  「唔唔唔唔唔……!」
  被吊起的少女面紅耳赤地鼓起臉頰,少女眼前有個張開排列銳利牙齒的嘴巴,似乎看傻眼地瞇起眼睛的狗臉獸人。
  身長接近兩公尺的身軀被深褐色體毛覆蓋,粗壯頸部嵌著粗獷的項圈。雖然體格看起來能一口將少女吞下,但少女望著牙齒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擔憂。或許該說鬧彆扭的少女眼瞳、表情與聲音滿溢出親情,被近距離這麼一看,讓狗臉男困擾地搔了搔頭。
  似乎很同情狗臉男般,老人發出「喔唷」的聲音說道:
  「狗哥啊,看來你很辛苦。靠你那張大嘴,一口就能把那丫頭吃掉了吧?咱會裝成沒有看到,趕快解決掉她吧。」
  「開什麼玩笑,老爺子。俺看起來有這麼缺食物嗎?」
  「對啊對啊!別說傻話了!大叔怎麼可能把人家吃掉……」
  「應該說安娜美眉到底有哪裡可以吃了,只有骨頭和皮又乾巴巴的……痛痛痛!怎樣啦!有人會這樣突然拉人鬍鬚的嘛!」
  「大叔這個笨蛋!」
  在回應插嘴老人的途中,被拔鬍鬚的狗臉男對少女如此抗議。然而少女輕快落地說著「總之!」並回過頭看著老人。
  她站在混沌的現場中心,將手中的獸毛隨風丟棄,取而代之地用手指抵著老人。
  接著──
  「人家要說幾次都沒問題!絕對絕對要得到老爺子那邊的貓人姊弟!給我做好心理準備!」
  「────」
  聽到這番反而毫不羞愧的威脅,老人稍微瞪大雙眼。另一方面,少女似乎對如此斷言相當滿足,狗臉男則是在她身後用手掌遮著自己的臉。
  來回看著兩人,老人深深點了點頭。
  「──快滾!你們這些偷貓賊!」
  
  2
  
  「真是的!那種態度是怎樣啦!就連合辛說服自己人都只要三顧茅廬,人家到底花了幾次……」
  「呃……好啦好啦,安娜美眉是個很懂得忍耐的孩子。」
  「人家才不是想聽這種安慰!老闆娘!牛奶再來一杯!」
  身穿和服的少女如此說著,將酒杯重重砸在店內的吧台上。對於嘴邊喝得一片乳白的少女,店家老闆娘提醒她「喝太多了。」
  「唔,說什麼啊。不是剛開始喝嗎?老闆娘看到客人喝這麼多應該也很開心吧……」
  「別說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安娜美眉。老闆娘是擔心妳哩。」
  「如果真的是這樣,大叔多幫我一點不就好了!」
  「這時候怎麼會扯到俺啦!」
  狗臉獸人露出苦澀表情,感嘆著自己多此一舉的舉動。身旁少女將新送上的牛奶遞往嘴邊,仍然不停地發著牢騷。
  「安娜還真氣呢。雖然我一看就知道又失敗了,里卡德就不能幫幫她嗎?」
  「話是這麼說啦,要是俺幫忙肯定會惹安娜美眉生氣。所以俺只是別阻礙到她,陪她進出極貧街而已哩。」
  對老闆娘的問題無奈地聳了聳肩後,狗臉男里卡德便發出低吟聲。
  「喔……至少可以確定你是很疼安娜啦。」
  老闆娘如此喃喃說著,對里卡德與少女──安娜塔西亞之間的關係瞇起眼睛。
  這間酒館的老闆娘與里卡德的交情還算頗長。對安娜塔西亞而言,老闆娘是首次工作的店長,也是值得信賴的人物。
  也就是說,在老闆娘眼中,這個犬人與少女的組合一直有著難解之緣。
  「不過還是別做得太過火喔,畢竟安娜可愛到讓人有點害怕呢。」
  「安娜美眉之前才差點被賣掉,她應該也有反省過了吧。俺也會把她盯得緊緊的,放心吧。」
  「結果還讓她去極貧街?里卡德的父母心還真難懂呢。」
  懷著同等傻眼與信賴,老闆娘便說著「慢用。」回去接待里卡德以外的客人。
  接著,只剩下里卡德與安娜塔西亞兩人留在吧台座位──
  「大叔……」
  「喔,安娜美眉。你怎麼會喝牛奶喝到醉茫茫的?真是個可怕的丫頭……」
  「人家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沒辦法成功啊?」
  「哪有為什麼。妳說的好像是一段佳話,但對那個老爺子預告『絕對會搶走你的家人』,那當然會生氣吧。好好想想要怎麼說話嘛。」
  「大叔那時候不是很順利嗎?」
  「少胡說,別把俺說得好像是被安娜美眉追到手的。」
  語畢,里卡德用手指推了一下安娜塔西亞的額頭,她則是說著「哪有啦~~」並看似不滿地瞪著里卡德。
  「大叔真的很壞耶……明明人家只是想讓咪咪他們也得到幸福。」
  對於安娜塔西亞嘟著嘴如此喃喃說著偉大展望,讓里卡德不禁緩頰一笑。
  這丫頭是認真覺得自己能讓他人獲得幸福,而且為了實現不惜付出任何努力──真是個貪心至極的女孩。
  她會如此持續嘮嘮叨叨地表達不滿,原因來自稍早前里卡德與安娜塔西亞被牽連的某個事件。
  簡單說來,就是安娜塔西亞被奴隸販子抓走差點被賣掉。那名奴隸販子的惡行被揭露,主犯群被里卡德等人消滅,而在事件發生時被囚禁的安娜塔西亞身旁,有三個貓人姊弟提供協助。
  三姊弟是由姊姊帶著兩個弟弟,事件後安娜塔西亞相當中意三人,貪心的她甚至想讓三姊弟加入旗下。而她多次造訪極貧街並試圖說服的老人──也就是身為三姊弟監護人的老先生。
  然而,現實情況是已經辛勤造訪十次以上,卻沒有任何成果。
  「安娜美眉這麼有毅力是好事,俺是不會阻止的。不過為什麼要這麼拚命?現在把原因說出來也沒關係吧?」
  「唉,大叔的想法真的很悠哉。聽好囉,我是不會說凡事都要先下手為強,但越快的人越有優勢。要是人家沒有在那時候的巷子被大叔發現,現在就沒辦法在這裡像這樣喝牛奶了。」
  「────」
  「要是別人比我還早在巷子被人襲擊,救那個人的大叔就不會碰到人家了,那樣人家現在已經……」
  「那才是最傻的擔憂吧。」
  當安娜塔西亞豎起手指滔滔不絕地說著,突然「咦?」地瞪圓雙眼,只見里卡德用大手掌緊緊抓著安娜塔西亞的頭。
  「俺倒是沒有想過不論任何人都救,雖然奴隸販子是讓俺很氣才揍下去,不過還沒想到後面照顧的事哩。」
  「……意思是人家是特別的嗎?」
  「是啊,特別骯髒的……痛痛痛!」
  「大叔你這個笨蛋~~!」
  安娜塔西亞將里卡德的胸毛拔下,大聲嚷嚷地衝出酒館。里卡德面露苦澀地目送她離開,口中還嘟噥著「是怎樣啦……」
  「哎呀呀,搞砸了呢,里卡德。」
  「老闆娘,俺會付清安娜美眉的分,別擔心。」
  「我不是擔心那個啦,真是的。都開始同情安娜了。」
  只拋下這句話後,老闆娘將安娜塔西亞留下的杯子收走。她的話語讓里卡德歪著頭,表情變得更加五味雜陳──
  「──嘖嘖嘖,看你好像還滿開心的嘛,老兄。」
  「啊?」
  突然有名男子坐在先前安娜塔西亞坐的位置,此種裝熟的聲調讓里卡德吃了一驚。回過頭的他瞬間有些困惑,但隨即瞪大雙眼。
  那是眼睛與耳朵周邊會呈現黑色為特徵、手腳還有長長深褐色體毛的「狸人」獸族。雖然以種族而言算是體格嬌小,但這不能直接代表弱小。眼瞳中反而散發出克服差距的狡猾光芒,能夠看出是個不能鬆懈的對手。
  然而,里卡德的驚訝並非是對於對方的整體氣氛,他對里卡德而言是連結到難以忘卻記憶的人物。
  「……萊傑爾。」
  「嘖嘖嘖,真榮幸還記得我──你還戴著那個項圈啊?」
  被叫出名字並發出咋舌笑聲的狸人──萊傑爾看著里卡德的粗壯頸項如此說道,頸項上還嵌著既沉重且冰冷的項圈。
  
  3
  
  在複數都市連接形成國家的卡拉拉基之中,卡拉拉基城邦的都市「巴那」是十大都市之一,也是位居第二都市的城鎮。
  巴那在卡拉拉基國土中約位於中心位置,就各種意義而言是具有許多特色的城邦中心處──因此在好壞層面都會有各種文化流入。
  舉凡被稱為和風建築的房舍建築樣式,以及由和服為首的和裝文化便能看出端倪。
  在此種他國不會見到的文化大雜燴城鎮中,從酒館飛奔而出的安娜塔西亞氣呼呼地鼓著臉頰走著路。
  「真是的,大叔根本不懂少女心……!」
  安娜塔西亞頗為氣憤,對里卡德的不滿正在心中瘋狂席捲。
  在酒館的對話只是讓安娜塔西亞的不服氣火上加油,真希望里卡德可以說話更經過大腦。像這樣子,雙方的信賴與信用根本無法對稱。
  但考慮到目前自己的能力,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是這樣,我才想走快點追上去……因為大叔和大家都已經先走在前面了。」
  雖然不是說人生一定要拔得頭籌,但能搶到先機會較為有利也是事實。如同在酒館對里卡德說的,這就是安娜塔西亞的人生哲學。
  而安娜塔西亞自己也有感覺到起步慢了。即使她意識到想快點起步,但遲遲無法彌補差距。然而她並不想讓已經早一步的周遭人覺得她投機取巧,這也等同於是貶低自己。
  「這是人家最初的財產,要是搞砸就沒有未來了……」
  安娜塔西亞盯著自己的手掌,並且緊緊咬著嘴唇。手掌很小,安娜塔西亞之前曾經試過,自己的小小手掌連十枚硬幣都握不住。
  對於想要掌握且不肯放棄許多事物的安娜塔西亞而言,可說是前途堪憂。
  「所以我才想把大叔和咪咪他們變成我的……」
  「喔~~?在說咪咪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啊……」
  當她將視線離開手掌的瞬間,有個橙黃毛色的可愛貓人──咪咪的笑容映入眼簾。
  她突然出現讓安娜塔西亞瞪圓雙眼,咪咪則是「嘿咻」地甩著尾巴。
  「感覺是不是又去找老師了?從味道聞起來好像是這樣。」
  「呃……嗯,是這樣沒錯。因為我想要你們,所以去拜託他把你們送給我,可是他一直不肯答應……」
  「噫哈哈哈哈哈!想要我們好厲害喔!小姐眼光真不錯耶!不過咪咪我們沒那麼便宜喔!要十碗飯!」
  「便宜!買了!」
  「賣了~~!」
  咪咪有精神地舉起手,安娜塔西亞從正面緊緊抱著她。咪咪也接受她的擁抱,照理說這樣應該就成交了。然而……
  「不、不行啦姊姊,要是隨便決定會被老師罵的……」
  「對對,哥哥說得沒錯。」
  這時,有兩個與咪咪長相相似的小貓人對他們這麼搭話──是咪咪的弟弟黑塔洛與堤比。
  他們就是安娜塔西亞想得到的貓人三姊弟。三人可愛地在街上四處亂晃,有時候就會像這樣在路上碰面。每次安娜塔西亞都會不認輸地如此挖角,但無法獲得監護人的許可而讓交涉難以進行。
  在三姊弟齊聚的此種狀況中,安娜塔西亞對兩位弟弟的反對更加用力抱緊咪咪。
  「唔……你們兩個是老爺子那邊的,只有咪咪是站在人家這邊~~」
  「是啊!咪咪是站在弱者那邊!也是黑塔洛和堤比的同伴!老師太強了不想管他!好溫暖!」
  「就是那個老師最難對付了,咪咪你們知道老師的弱點嗎?」
  「那由我們說出口是不是怪怪的……」
  安娜塔西亞帶著沒有惡意的表情如此詢問,黑塔洛回以苦笑。咪咪的表情稍微放鬆逞強,混合柔和氣氛的神情十分可愛。
  身旁一臉伶俐的堤比說著「就是這樣。」並將短短雙手挽在胸前,模樣也是很可愛。
  「就連我們也對老師有很多不清楚的事,他也有事不想告訴我們……」
  「對啊!感覺今天也是這樣?今天還說有人會來,把我們趕出來!搞不懂!」
  「啊……姊姊,那個說的是……」
  接在堤比的話後面,咪咪在安娜塔西亞懷中嘟起嘴如此說著。雖然黑塔洛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還是慢了一步。
  「──是喔,老師正在見連咪咪你們都保密的對象啊。」
  「────」
  「難怪今天會這麼粗魯把人家趕走。原來原來……這樣我就懂了,可是這樣的話……」
  「喔?感覺好像又在想很多事喔?」
  安娜塔西亞將抱著的咪咪轉了一圈,變成從後面摟著她的姿勢。安娜塔西亞沒有發現此種態度變化,似乎正在思考事情。
  她那淺蔥色的眼眸發出燦爛光輝,讓黑塔洛與堤比不禁倒吞了一口氣,他們有種不小心打開了不應該打開的門的感覺。
  「那個……其實我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對吧哥哥?」
  「是、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要先失陪了,姊姊快走吧。」
  「咦,有這回事嗎?跟小姊姊說完話再去也沒關係吧?」
  「「姊、姊姊!」」
  黑塔洛與堤比分別展現出焦躁神色,咪咪卻對弟弟們的提議歪著頭表示不解,兩人的計畫就這樣宣告失敗。
  「可以聽我說一下嗎──人家有事情想拜託你們呢。」
  在微微露出笑容的安娜塔西亞面前,黑塔洛與堤比皆失望地垂下肩膀。
  因為──
  「喔~~我知道了!咪咪是站在弱者這邊的~~真是拿妳沒辦法呢!」
  因為兩位弟弟十分清楚,咪咪不可能會拒絕請求。
  
  4
  
  酒杯互相碰撞的高亢聲響,從酒館內部的座位輕快地傳來。
  犬人與狸人互相面對面,多虧先前拜託老闆娘先清場,因此不怕談話被周圍的人聽到。在此種狀況下,狸人將酒杯送往嘴邊,酒與重逢的滋味讓他緩頰一笑。
  「自從分開已經五年了吧?真虧兩邊都還能活著,是吧?」
  「是啊,畢竟你的個性總是不經大腦容易惹出麻煩事。就算到外頭,俺還以為你差不多一個月就會掛掉了。」
  「嘖嘖嘖,真敢說啊!明明你惹看守不爽還被揍個半死哩!」
  狸人萊傑爾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粗魯地拍著里卡德的肩膀。雖然兩人體格差距將近一倍,但里卡德並沒有追究他那毫不留情的沒禮貌態度,但反常地靜靜喝著酒的模樣讓萊傑爾瞇起黑色眼睛。
  「你還真安靜,『獵犬』的名號都要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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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卡德。」
  「心情不好在酒席當然也會安靜下來吧,你不可能會這麼碰巧在這裡遇到俺,找俺有什麼事?」
  「這麼好說話真是幫了大忙,不過你變得還真無趣啊,兄弟。」
  萊傑爾一口氣將酒喝光,將酒杯放在桌面並吐出酒臭味的氣息。對於這個展現不滿態度的舊識,里卡德說著「那還用說。」並繼續說道:
  「如果只是和老友聊聊往事,那酒也會比較好喝吧。」
  「哼,那種家家酒誰想玩。你想得沒錯,會像這樣幫忙清場還滿熟門路的嘛。」
  「────」
  「嘖嘖嘖,這就是奴性。看你脖子就知道囉。」
  萊傑爾發出奸笑,指著里卡德的項圈不屑地如此說道。但他眼中散發出憎恨神色,能夠明顯看出那道笑容並非發自內心。
  這也難怪,因為這個項圈是奴隸的證明──萊傑爾也曾經戴過項圈。
  奴隸項圈是能禁止持有者反抗的「流星」。雖然里卡德脖子上的項圈已經失去拘束能力,但里卡德仍然留著做為警惕。
  理所當然地,從曾經以卸下項圈為目標的獲釋奴隸眼中,顯然看了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不管是講悄悄話還是出借道具,都得避免被看守發現,所以在狗屋裡不能當孤獨的狼。你還記得吧?」
  「如果你看到這個項圈還覺得想不起來,那你最好把眼睛挖出來換一副。」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還記得啦。」
  「────」
  萊傑爾重複問出同樣問題,被要求復誦讓里卡德吐出一口氣,然後他將整個身體轉向萊傑爾。
  「還記得,就是還欠你人情的意思吧。」
  「唉呀,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不然特地過來這裡就沒有意義了。」
  「……你想叫俺做什麼?」
  「沒什麼,很簡單。幾天內這個城鎮會有某個東西運送出去。所以呢,襲擊載貨的車子把貨搶過來,就是想拜託你幫忙這件事。」
  聽到萊傑爾歪著嘴角提出的要求,里卡德閉起單邊眼睛並哼了一聲。
  內容大致如同里卡德想像,如果是聽錯反而會讓里卡德在心情上較為高興。
  「你還在做那種事啊。要是這次被抓到,可不是戴上項圈就能了事。」
  「我不是拜託你操這種不必要的心,所以怎麼樣?要幫嗎?」
  「……為什麼叫俺做這種事?俺不清楚詳細情況,不過除了俺以外還有其他能幫忙的傢伙吧?沒辦法理解你特地來拜託老朋友的理由。」
  「嘖嘖嘖,不用去想無聊的事。我是期待你的打架本事,說實話我也曾經和很多傢伙合作過,但沒有半個能像你這麼能幹。」
  對於這番不令人開心的稱讚,里卡德稍作思考。
  簡單說來,萊傑爾就是想表達「靠著往日交情邀他加入強盜團」這種聽來像玩笑話的內容。
  當然,照常理思考只有拒絕一途,成為獲釋奴隸的里卡德認真工作,現在也在這個城鎮的忠甸商會擔任保鑣。
  完全沒有任何理由捨棄此種立場,特地墮落成為流離失所的強盜。
  這是照常理判斷的情況──
  「──好吧。」
  然而,里卡德卻對這個愚蠢的邀約點頭表示同意。
  「喔喔,真不愧是好兄弟!就覺得你會這麼說!」
  「真是個油嘴滑舌的傢伙,應該說你早知道俺不會拒絕才會這麼說的吧。」
  「那也是,我才不想變成甘願打敗仗還挑戰的蠢蛋,不過這樣我就放心哩。」
  發出「嘖嘖嘖」的咋舌般笑聲後,萊傑爾揮了揮手呼叫老闆娘。點了兩人份的新酒,感覺就像是要舉杯慶祝一般。
  「然後哩?你說的那個貨物應該有很多隱情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在老闆娘過來之前,里卡德看著開心的萊傑爾側臉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萊傑爾回答「嗯。」並瞇起眼睛說道:
  「──目的是有錢人靠著玩票興趣收集的『流星』。」
  
  正面座位空了下來,里卡德仰頭喝下不知道是第幾杯的酒。酒喝起來沒有味道──不,這並非是酒的問題,用這種方式喝酒對酒也是侮辱吧。
  萊傑爾離開後,里卡德仍然留在酒館喝著無趣的酒。
  「感覺不是什麼正經的朋友呢。」
  老闆娘收下空酒杯,悄悄地用只讓里卡德聽見的聲音如此呢喃。雖然店內還不到盛況空前,但只要仔細傾聽,還是能聽見周圍的對話聲傳進耳中。
  很感謝她有這種貼心舉動,光是這個理由就不能給周遭或老闆娘添麻煩。
  「是在哪裡認識的?」
  「是在成對嵌上這個項圈的地方。那傢伙和俺不同,不是個適合項圈的傢伙。」
  「……這樣啊。」
  里卡德用手指彈了一下項圈,老闆娘對他語帶玩笑的回應沒有繼續追問。接納老闆娘的善意考量,里卡德用手背擦過嘴角並從位置起身。
  「那個同桌的人已經幫你付過錢囉。」
  「是喔。唉,這點程度至少會幫我處理吧。」
  「不過安娜的牛奶錢還沒付。」
  「結果那個沒幫忙付喔……」
  感覺被擺了一道的里卡德從懷中拿出銅板付錢,接著朝老闆娘舉起手,正當他準備直接離開店家時……
  「事到如今,我不會阻止你去做危險的事,不過要想想安娜。」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老闆娘是吃錯藥了嗎……對了,不過……」
  里卡德對老闆娘的話回以苦笑,停下腳步在店門口回過頭。然後他瞇起眼睛盯著老闆娘繼續說著:
  「這件事麻煩別告訴安娜美眉──要是她緊咬不放就糟糕哩。」
  
  5
  
  「老師啊~~就是個感覺很厲害又搞不懂的爺爺!不過超級強的!」
  對於沿路詢問關於老師的安娜塔西亞,咪咪揮舞著手腳回答出這番無法做為參考的說明。聽完這個答案,安娜塔西亞說著「這樣啊。」並微微一笑。
  「所以實際上是怎麼樣?黑塔洛還有堤比。」
  「姊、姊姊的說明沒錯啊?老師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
  「他是收養我們的恩人,不過詳細情形我們也沒有聽說。已經三年了,我們現在已經五歲,所以……」
  「人生有一半以上都是受老師照顧的意思吧。」
  安娜塔西亞的確認讓三人一同點了點頭。
  咪咪之類的小貓人成長十分迅速,聽說出生一年便能成長為與成人幾乎無異的狀態,之後就會一直維持著此種狀態。
  咪咪等人表示見到老師是在兩歲左右的事,那時候的三人應該與現在沒有差別。
  也就是說,並非是在懂事之前的記憶。
  「老師教了我們活下去的方法,讓被親人拋棄的我們不在極貧街被人口販子抓走,都是多虧姊姊與老師。」
  「哎呀~~咪咪很努力啦!不過被刺到肚子也許有可能會死掉!好危險!」
  「怎麼聽起來不是能老實表達高興的往事……」
  咪咪摸著自己的肚子,一副若無其事地如此說著,讓安娜塔西亞露出苦笑。然而,走在姊姊左右的兩位弟弟則是朝她投以溫和眼神。
  實際上那應該是很辛苦的過去,但三人以自己的方式跨越過了困境。
  「當咪咪危險的時候,是老師幫助你們的嗎?」
  「是的,之後老師把我們帶回家,還教了我們很多事。」
  「咪咪是力量!堤比是唸書!黑塔洛是膽小!」
  「是、是慎重啦,姊姊!」
  黑塔洛連忙如此訂正,聽完內容讓安娜塔西亞表示能夠理解。
  老師似乎是看過三姊弟後,分別培育各自的長處。就此種層面而言,培育十分成功,咪咪勇敢、堤比聰慧……
  「黑塔洛是養育成慎重到接近膽小吧。」
  「對!膽小鬼!」
  「姊姊……」
  被連續叫成膽小鬼,黑塔洛失望地垂下肩膀。在咪咪說著「怎麼啦?」並毫無惡意地用手肘頂著他時,堤比放下原先豎起的耳朵。
  「我想安娜小姐應該也有發現到,老師不是個普通人。雖然以前不知道,但現在我也有發現他很奇怪。因為……」
  「畢竟如果要能教這麼多,就得是精通各方面的事才對吧?」
  「……是的。」
  安娜塔西亞早一步提出疑問,這段話讓堤比露出複雜神情。
  這位老人收留小貓人三姊弟、分別給予適合的教育、但一直住在被稱為卡拉拉基城邦黑暗面的極貧街──所隱瞞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麼?
  「算了,真實身分沒那麼重要,需要的是賴皮把你們要過來的方法。」
  「咦咦咦!?要用賴皮的嗎!?」
  「啊,用賴皮好像有點太難聽了!應該說是用合情合理的溝通補充手牌。」
  「合、合情合理的溝通……」
  得知安娜塔西亞的方針,堤比與黑塔洛總算正確地掌握狀況。但為時已晚,她已經與咪咪等人來到老師家附近了。
  接著,四個人就這樣準備造訪老師──
  「──打擾了!」
  「唔喔喔喔喔喂!?怎、怎怎怎麼來著!?」
  打開類似門板的入口,安娜塔西亞帶著咪咪等人堂堂正正地闖進家中,盤腿坐在土廳的老師被此種氣勢嚇得瞪大雙眼。
  然而,當老師隨即發現對方是安娜塔西亞與咪咪等人後……
  「喂喂,才剛離開又沒頭沒腦馬上衝過來啊,煩人也要有個限度。」
  「喔……看起來客人已經離開了啊。」
  「客人?妳是從哪裡聽來的……喂,兔崽子!是你們說的吧!」
  安娜塔西亞來回巡視著狹窄家中如此喃喃說著,老師則是對咪咪等人大聲怒罵。但與繃緊身體的弟弟們不同,咪咪不滿地嘟起嘴。
  「吼唷~~又沒關係,而且這不能說嗎?是迷密?都沒有跟我們說過!」
  「呃……混帳!咱沒說嗎!不過每次都得說,這樣不會很煩嗎?還有是祕密不是迷密!笨丫頭!」
  「說人家笨的才是笨!老師是笨蛋!啊,不過這樣咪咪也是笨蛋耶!啊哈哈哈哈!」
  在抱頭煩惱的老師面前,咪咪拍動著雙腳在地面打轉。先放著這位吵鬧的少女不管,老師將視線轉向安娜塔西亞。
  「對別人的家務事插嘴還真有膽啊,混帳東西。」
  「人家以為你會說家庭教育還真差,不過人家是孤兒,沒有接受過親人的教育,所以這就是人家的本性。」
  「────」
  「其實我想找老爺子見面的客人聊聊天,結果看起來沒有趕上,不過感覺也不是白跑一趟。」
  安娜塔西亞如此說著,瞇起眼睛指著老師的手邊。盤腿坐著的老人手中有張看似攤開的文件,由於注意力放在文件上,才會慢一步對闖進家中的安娜塔西亞做出反應。
  「那上面寫什麼?」
  「──咱們該處理的事。」
  對於安娜塔西亞的問題,老師如此短短回答。
  雖然可以瞞混掩飾,但老師似乎刻意毫無掩飾地如此回答,因此安娜塔西亞也單刀直入地開口詢問: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的工作,但現在的身體能完成嗎?」
  「────」
  「身體……?這是什麼意思?」
  先前保持沉默的黑塔洛,對老師緘默的模樣眨了眨眼。堤比也與兄長同樣帶著擔憂神情,只有咪咪不解地歪著頭。
  在視線注視下,老師短短吐出一口氣後說:
  「真是討人厭的小鬼,妳是從哪裡發現的?」
  「這在極貧街是很常見的。而且老爺子也一把歲數,用看的就看得出來了。」
  「更正,真是個眼光討人厭的小鬼。」
  老師發出咋舌聲,緊瞪著安娜塔西亞的圓眼。但安娜塔西亞毫不畏懼他的視線,靜靜地接下此種如針刺的眼神。
  包含這個舉動在內,老師再度發出咋舌聲。這時有道破嗓叫聲朝著他的側臉傳來。
  「老師!別瞞混過去啦!身體是怎麼回事?」
  黑塔洛發出這道叫聲逼近老師。平常他的態度總是給人既溫順且內向的印象,這表示他是如此拚命。
  老師以平靜目光回看著逼近的黑塔洛。
  「遵從自己的直覺,咱已經教過你們很多次了吧。妳沒有猜錯,咱已經沒剩多少時日了。」
  「唔──」
  「就是知道這件事才會過來這麼多次,真的是個討人厭的小丫頭。」
  老師一邊摸著黑塔洛的頭,一邊對安娜塔西亞如此挖苦,然而這時安娜塔西亞並沒有插嘴。
  「喂~~老師會死掉嗎?」
  結果這時是咪咪插嘴說道。這個很有她風格,頗為直截了當的提問,讓弟弟們頓時繃緊身體,但老師只是露出笑容。
  「對對,沒錯,咱要死了。不好意思啊,看來死期比想像中還早來哩。」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黑塔洛和堤比還小,要是老師死掉好讓人擔心喔。」
  「妳也是同歲吧!」
  對於咪咪忽視自己的結論,老師仍然帶著笑容如此吐槽。接著,他用手指敲了敲剛才攤開的文件。
  「這就是咱的最後一份工作,任何人都別想插嘴干涉。精打細算的丫頭,雖然不想把這種事託付給妳……」
  「嗯,人家會好好照顧咪咪他們的。」
  「這不是該由妳先說出來的吧。」
  安娜塔西亞挺起平坦胸部大方地如此回答,讓老師歪起嘴角。接著,他看向還無法接受狀況的黑塔洛與堤比並張開雙手。
  「過來吧,你們這些小鬼頭。」
  弟弟們被呼叫卻無法動彈,咪咪牽起他們的手,然後拉著兩人一起向前撲進老師懷中,老師則是將三姊弟緊緊抱住。
  「你們是咱自豪的小貓──真的……真的是……」
  「嗯……我說老師。」
  老師靜靜地如此說著,咪咪從懷中抬頭看著他。圓圓眼中映照出老師的身影,讓老師問著「怎麼啦?」
  這個問題讓咪咪先是說著「這個嘛~~」接著……
  「對不起喔?」
  「啊?嘎唔喀!?」
  瞬間咪咪的尾巴向上一甩,朝老師的後頸重重砸了下去。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來不及做出反應,老師發出呻吟聲,翻著白眼倒地。黑塔洛與堤比見狀便向後跳開,手腳俐落地開始準備繩子。
  接著,動作迅速地一同合作用繩子將老師綁了起來。
  「……看你們這麼有默契,這是怎麼回事?」
  跟不上眼前發生的狀況,安娜塔西亞看傻了眼如此呢喃。聽到她的話語,三姊弟先確定完全將老師徹底綁好後……
  「因為要是放著不管,老師就會勉強自己然後死掉對吧?不能這樣,絕對不讓他這麼做。」
  「就算時間不長,我們也還想繼續和老師在一起……」
  「我覺得姊姊根本不可能那麼乖乖聽話。」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以「三分加持」擁有密切關係的兩個弟弟,似乎很清楚姊姊超乎常理的思考模式,老師在這點無法比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而且這種狀況對安娜塔西亞也是方便行事。
  原本安娜塔西亞也不打算讓老師在那個最後工作中喪命。
  「原本人家想趁機把工作搶過來,結果不是只有人家這麼想,真是嚇了一跳。」
  「咦?所以安娜小姐是……」
  「怎麼了,黑塔洛也不打算把這個工作直接放棄吧?」
  只不過,把那個工作拋棄也不是好辦法。事實上對老師而言,這份工作有著超出相對應的沉重價值,甚至值得將與咪咪等人相處的時間放在天秤上衡量。
  既然如此,做為將那個天秤去除的代價,就由這裡替他解決掉那件事吧。
  「什麼什麼……」
  「喔~~上面寫什麼?是我們也能處理的事嗎?能處理嗎?」
  安娜塔西亞撿起老師的文件確認內容,咪咪將下巴放在她的肩頭如此問道。一邊感覺著此種重量,安娜塔西亞一邊沿著文字看了下去。
  接著,她對內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看起來老師是被吩咐去回收某個奇怪的『流星』呢。」
  
  6
  
  ──與萊傑爾見面時,里卡德當時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將奴隸囚禁的奴隸場,就像是監獄一般。說到與監獄的差別,頂多只有囚犯是犯罪者,奴隸是偶爾會有倒楣的傢伙罷了。
  不例外地倒楣成為奴隸的里卡德頗為反抗,時常招惹監督奴隸場的看守發怒。態度傲慢的看守對他看不順眼,而他即使成為奴隸仍不失霸氣,里卡德的此種態度似乎也是被疏遠的主因。
  每當被找藉口叫出去時,就會被項圈的功能虐待全身,被隨心所欲毆打一頓又被丟回懲罰室。
  看守的暴力行為日益劇烈,在傷口痊癒前又會出現新的傷勢。此種狀況持續了兩個月以上的時間,正當他做好心理準備一死的時候……
  「──嘖嘖嘖,你還真猛,被打成那樣還能活著啊。」
  從懲罰室外偷窺的狸人萊傑爾如此說著,里卡德則是與他對上目光。
  ──萊傑爾在奴隸場中似乎算是頗會做人。看守也記得他,多虧他才能讓里卡德被看守虐待的暴力行為立刻停止。
  之後雖然還是身為奴隸的立場,但在奴隸場的生活變得輕鬆許多。當然還得從事辛苦的勞動工作,也沒有獲得充足的飲食,也有奴隸無法承受苦工而喪命。
  然而,里卡德的強健身心靈並沒有屈服於此種奴隸生活。
  「為什麼要救俺?」
  在山中挖掘山壁的作業途中,里卡德曾經向萊傑爾如此詢問。這個問題讓萊傑爾瞬間露出不知道指什麼事的表情,但他很快說著「喔。」並點了點頭。
  「就像你看到的,我是脆弱的狸人。想在這裡活下去就得要有力氣,這點只要能靠你就夠囉,兄弟。」
  「……是喔,那就好了。」
  里卡德很感謝他。多虧萊傑爾,才讓里卡德沒有喪命也是事實。但將恩情撇開不談,里卡德實在無法喜歡萊傑爾這個人。
  就像是淤塞的池水般,他的眼瞳看起來混濁無比。也許是因為萊傑爾沒有展露過真心,才會讓里卡德產生此種確信。
  實際上這也是事實。沒想到就在那場挖掘作業途中,萊傑爾扇動許多奴隸,試著從奴隸場逃出去。
  里卡德並沒有被邀約逃獄,他只是被認為知道萊傑爾的企圖而被看守包圍,被修理到半死不活的程度。里卡德靠著自己的力量撐過那段苦難,直到卸下項圈獲得釋放奴隸的身分,都在認分工作。
  而現在他仍然戴著有權利卸下的項圈,像以前一樣在萊傑爾身旁──
  
  「聽說我離開之後,好像過得很慘啊?」
  里卡德坐在地面俯視著山路,萊傑爾對他拋出這個問題。
  雖然這個問題沒有主詞,但里卡德瞬間瞭解這代表什麼意思。他用粗壯手指搔了搔自己的頭,說著「是啊。」並吐出一口氣。
  「真的很慘,說什麼你們感情那麼好一定知道,結果被揍得慘兮兮的哩。」
  「抱歉抱歉,沒想到那些傢伙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那時候我很著急,而且動作怎麼樣都慢吞吞的。」
  「不,你不用再裝哩。你那時候應該已經算好留下的我會被那些看守盯上,所以才會找上我吧?」
  面對里卡德的低沉問題,萊傑爾瞇起眼睛選擇保持沉默。
  兩人目前位於遠離都市巴那的山中,有條沿著陡峭山壁開拓的山路,載著目標行李的幽牛車將會預定通過那裡。里卡德等人躲在樹林中,在能夠俯瞰山路的位置埋伏,擺出能夠展開偷襲的架勢。
  之所以會提起以前的往事,不過是打發這段無趣等待時間的一環。
  「……喔,有稀奇的鳥飛過去了。」
  里卡德朝頭上傳來鳥叫聲的方向看了過去,並且低聲地如此呢喃。
  「為什麼?」
  「啊?」
  「既然你剛才那麼說,為什麼今天還接受我的邀約?用『根本沒欠過人情』之類的理由拒絕也不奇怪吧?」
  對於仰望著天空的里卡德,萊傑爾以詫異眼神看著他。此種視線讓里卡德聳了聳肩並發出磨牙聲。
  「哪有什麼好說的。你拿俺當成誘餌的事,和在懲罰室救我是兩回事吧。人情就是人情,俺會好好還清,只不過要記得遵守約定。」
  「不能死人,只拿東西就趕快閃人是吧?」
  「不能因為無聊理由死人,現在的俺也得遵守這個立場。」
  里卡德瞪著萊傑爾,徹底地將界線劃分清楚。聽完這番話,萊傑爾舉起雙手並「好好。」地點了點頭。
  「不管用什麼形式,只要能癱瘓對方就沒問題啦。幸好沒有太多人護衛貨物,車夫也已經被我收買了。」
  「還真是滴水不漏──差不多了吧?」
  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里卡德聞著氣味並轉頭巡視,能夠聽見山路傳來車輪迴轉的聲音,遠處緩緩地浮現出幽牛車的模樣。
  幽牛是個性溫馴的動物,與地龍和萊卡相比具有強韌耐力,在卡拉拉基以外的國家也受到重用,但膽量也與個性相符般膽小。
  ──例如被頭上出現的犬人驚嚇,就會完全停止思考之類。
  「喔啊啊啊啊~~!!」
  衝下山崖堵住路後,里卡德扛著大砍刀發出咆哮。聽到這道叫聲的瞬間,拉著貨車的幽牛渾身僵硬,嚇得發出叫聲無法動彈。
  再來只要把貨車交給萊傑爾和他收買的車夫,里卡德將負責護衛的傢伙引開──
  「──唔!?」
  瞬間掠過臉部的閃光,讓里卡德大大仰起身體。
  這個出乎意料的一擊要是慢點躲開,頭肯定已經與身體分家了。此種危機感讓全身寒毛直豎,里卡德將視線轉向施展出剛才那道攻擊的對手。
  接著,對方旋轉著兩手握著的細刀,歪著頭回頭看著他。
  「怎麼,居然被閃過啦。原本以為只是不怕死的強盜,還真行。」
  那個身材嬌小的人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緩緩抬起頭仰望里卡德。
  那是個用雙手拿著與身高同等長刀、並且投以紅色目光的白毛兔人。那身穿和服且叼著葉片的特徵,讓里卡德察覺到來者何人。
  說什麼沒有像樣的護衛,萊傑爾那個蠢蛋完全被假情報騙了。
  這個佩戴白色刀鞘的二刀流兔人是──
  「──是『斬首兔』希洛洛•托內立可嗎?」
  「喔喔?知道我是誰啊。既然知道還這麼做,還真是被看扁啦。」
  這個只有約一公尺高的兔人──希洛洛發出破風聲,用雙刀展現出劍風。雖然身高只有一半,但毫無疑問是個具有專家級能力的高手。
  說到「斬首兔」,就是有多數獸人傭兵隸屬的「銀之爪痕」其中一名隊長級成員。關於他的傳說不勝枚舉,甚至有在一次交鋒中砍下十個首級的傳聞。原本希望這只是誇飾,但可惜的是這一擊不像是過度誇大。
  「你啊,原本以為只是個不敢露臉的卑鄙傢伙,看來身手還不錯。怎麼不乾脆把那個不舒服的面罩脫掉,把有男子漢的一面展現出來?」
  「────」
  希洛洛用刀指著里卡德,朝他投以這段話語。他握著的刀身映照出里卡德蒙面的模樣。
  既然目的是避免出現死者,就得避免被相關人士看到臉。變裝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但現在就連是否能完成一開始的目標都令人存疑。
  當然,里卡德還是不打算出現犧牲,但他反而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會成為犧牲品。
  理所當然地,在這種狀況下原本萊傑爾想搶的幽牛車──
  「──喔?」
  隨後,希洛洛發出小小叫聲往旁邊跳開。他用敏捷動作躲開劇烈挖開地面的車輪,接著是幽牛車的直線衝撞。
  與希洛洛對峙的里卡德,當然也向旁跳開以免被輾過。穿過向旁滾動的里卡德身旁,在迅速離去的幽牛車駕駛座上──
  「────」
  剎那間與坐在駕駛座的萊傑爾視線交會,就這樣被拋下留在現場。離去時的萊傑爾眼中沒有任何憂慮神色。
  沙塵與塵土飛揚,將口中不悅感隨著口水吐了出來的里卡德隨即察覺。
  萊傑爾並沒有被假情報欺騙。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幽牛車有高手護衛,所以才會挑選里卡德。
  他並非相信自己絕對能夠獲勝,而是想找個能適度爭取時間的人才。
  「喔喔,還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要我相信我們家那個車夫是突然臨機應變,感覺還是有點怪啊。」
  「────」
  「總之就是這樣,不好意思不能拖太久了。得趕快把你的頭砍掉追上去才行,要不然可是會被團長罵的。」
  希洛洛扭了扭頸骨,架起沒有護手的白鞘刀刃。被放出的劍氣燒灼全身,里卡德的意識從幽牛車轉移,全神貫注在這個敵人身上。
  沒有時間對又被利用的事抱持怒氣,只能灌注僅限的所有時間將這個敵人打倒。
  接著──
  「──那個粗壯脖子感覺很有砍斷的價值啊。」
  彷彿將里卡德的脖子切斷般,迸射出的兩條銀色閃光直直地破風而來。
  
  7
  
  「那傢伙不管到哪都沒變,只有塊頭大的傢伙都不會動腦,就是自己覺得好才那麼沒用。你也這麼想吧?」
  「────」
  「喔,對了,你已經沒辦法說話了吧。」
  如此說完後,萊傑爾露出邪惡笑容朝身旁車夫踹了一腳。癱軟車夫的頭被徹底切掉,已經是完全失去性命的狀態。
  被踹倒的車夫身體從幽牛車彈出落下懸崖,萊傑爾絲毫不屑一顧,只是對自己的傑出手腕滿足地咧嘴一笑。
  他加快幽牛車的速度,遠離拋下的護衛與里卡德之間的戰鬥。雖然他大致理解里卡德的實力,但怎麼說都不至於能與「斬首兔」抗衡。
  頂多只能多少爭取時間,這樣萊傑爾這邊就能徹底封口了。
  再來就是──
  「──把目標物交出去,這樣我就能完成委託了。」
  萊傑爾翻找懷中拿出一個卷軸,那是事前得到手的幽牛車運送品項清單,萊傑爾看上的就是其中某個物品。
  當然,他也想好好善用除了目標物以外的物品,但不要太過貪心才是活得長久的祕訣。雖然還有其他活下去的訣竅,但沿著思考下去,實在無法理解里卡德為什麼會活到今天。
  「到底算是好運還是壞運,反正今天會在這裡掛掉就沒什麼意義了。」
  他是為了什麼活到現在,萊傑爾對這個問題沒有興趣。但若硬是要對里卡德的人生做出答案,那就是為了今天。
  ──今天為了實現萊傑爾的願望,才會有里卡德的人生。
  「嘖嘖嘖,謝啦兄弟。多虧你,才讓我的人生能這麼燦爛。」
  萊傑爾對這道想法發出咋舌聲,朝著預定的道路駕駛幽牛車,確認沒有追兵後準備開始檢查貨物。
  接著,當他帶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確認載貨台──
  「──啥?」
  他呆站在木箱內全都空無一物的載貨台,發出這道啞口無言的聲音。
  
  8
  
  「可、可是……會這麼順利嗎?」
  「這證明了人好像會看但不太注意四周,不過人家也對這麼順利鬆了一口氣。」
  摸了摸身旁渾身發抖黑塔洛的頭,安娜塔西亞微微一笑。
  兩人正在拉著載貨車的犬車駕駛座上,操控著複數萊卡拉著的犬車,黑塔洛不斷地注意著後方情況。
  雖然能理解黑塔洛擔心是否會有追兵的心情,然而……
  「不用擔心,不會那麼容易追上來的。我們走的是反方向,在我們替換貨車前是追不上的。」
  「也許是這樣沒錯……」
  即使如此,行事慎重的黑塔洛似乎仍然無法揮除不安。總之不論如何,他對四周時時注意的作法相當令人期待。實際上,要不是黑塔洛逐一加強警戒,不知道這次的計畫是否能夠成功。
  ──安娜塔西亞等人將老師困住,決定代替他完成任務。
  任務內容似乎是回收被送上運輸貨車的「流星」,但安娜塔西亞等人並不打算輕易地完成這個任務。
  「要是我們代替他碰到危險,老師應該也會生氣吧。」
  或許該說原本目的就是不讓老師勉強自己,結果要是因為擔憂讓老師提早面臨死期就沒意義了,實在是不想多思考關於「死期」這個字眼。
  總而言之,在需要考慮這幾種條件的情況下,安娜塔西亞想到的方法十分單純──那就是將載貨車掉包。
  「事前調查出目標的幽牛車,再準備外觀很像的載貨車。這樣只要再讓內容物看起來很像,出發前再巧妙調換過來就可以了。」
  「這些聽起來就不簡單了吧……」
  「咪咪和堤比不是做得很好嗎?把車夫的注意力引開,再把護衛的兔子帶出去,趁機會偷偷掉包……做得很棒呢。」
  不在這裡的咪咪與堤比兩人,負責支援直接掉包載貨車的安娜塔西亞與黑塔洛。接下來預定與兩人在約好的地點會合,再度對這次計畫成功進行互相稱讚彼此。
  即使如此,不論風險是大還小,這次仍然是鋌而走險。如果此種事實是黑塔洛不滿的主因,安娜塔西亞也是無能為力。
  然而,這似乎只是安娜塔西亞杞人憂天。
  「之前與安娜小姐一起被奴隸販子抓起來那次,用傷痕畫地圖也是這樣……」
  「────」
  「安娜小姐真的是個很胡來的人,總覺得就像姊姊一樣。」
  黑塔洛如此說著,對安娜塔西亞投以笑容。這道笑容讓安娜塔西亞瞬間瞪大雙眼,然後也跟著微微一笑。
  「這樣啊,那可以把韁繩交給你嗎?人家去確認一下貨物,要是沒有老師要的東西就出大事了。」
  「嗯,我知道了。請小心喔。」
  將韁繩交給黑塔洛,安娜塔西亞跨過搖晃的犬車鑽進載貨台中。在帷幔包覆的載貨台上,擺放著許多頗有氣氛的貨物。
  在塞滿看似裝滿美術品與布料的載貨台中,安娜塔西亞大略估計整體價值並抱頭苦思。將來安娜塔西亞想要創業的必要金額,這些貨物有可能會成為大幅縮短距離的關鍵。然而──
  「不行。除了目標的貨物以外,全部都得還給原本的主人。合辛語錄『低廉手段會讓生命跟著低廉』,用偷懶方式抄捷徑是最糟糕的。」
  人類只要不是流著汗水工作,而是學會用輕鬆方法賺錢的手段,就會輕易地墮落下去。安娜塔西亞能夠輕易地想像出自己變成那種樣子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更得以意志力避免自己踏上那種道路,那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尊嚴。
  做為表明此種心情,安娜塔西亞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柔軟臉頰。接著環視載貨台尋找目標的物品──
  「──原來如此。明明如此稚嫩,卻是個想法成熟的孩子呢。」
  「────」
  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聲音讓安娜塔西亞瞪大眼睛,然後反射地回頭看往聲音的方向。混進載貨車的是偷渡客還是竊賊,不論是哪種都只會是懷著惡意的對手。
  安娜塔西亞思考著是否該立刻呼叫黑塔洛進行應對。
  然而──
  「等等,我沒有危害妳的意思。只是想確認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前來毀滅我,才會不小心……」
  「……你是誰?」
  安娜塔西亞將為了呼叫而吸進的空氣用在疑問上。將這認為是回應對話的態度,傳來聲音的源頭發出微微竊笑聲。
  接著,在害怕著沒有見到對方身影的安娜塔西亞面前,放在載貨台角落的木箱蓋子從內側傳來敲擊聲。敲敲、敲敲、敲敲──
  「……打不開嗎?」
  「看來是這樣,如果妳可以幫我打開就好了,我實在是沒什麼力氣。」
  「人家也不是對力氣很有自信……」
  如此喃喃說完後,安娜塔西亞戰戰兢兢地靠近木箱,悄悄將手指抵在蓋子並掀開──其中的物體突然滑溜地竄出,落在載貨車的貨台上。
  安娜塔西亞連忙將視線轉了過去,然後驚訝地瞪大那淺蔥色的眼眸。
  「呼,雖然時間沒有很久,不過自由果然還是比被裝箱好多了。」
  「……你是……什麼東西?」
  「喔?原本是問誰,結果現在是問什麼東西啊。這很難判斷是尊敬還是鄙視,不過看在妳懷著滿滿疑問的分上,這裡就優先回答問題吧。」
  兜圈子說完這段彷彿沒考慮過不優先回答問題的話語後,那個物體將四肢抵在載貨台上,那是一隻渾身白色毛皮顫動的狐狸──
  
  「──我是艾姬多娜,總之是個命運多舛的精靈。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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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對於落在載貨台上的物體,稚嫩的安娜塔西亞不禁皺起眉頭。
  那是扭動蓬鬆白色獸毛細長身軀、瞇起惡作劇般黑色眼眸且長相惹人憐愛的白色狐狸。如果只是單純狐狸,也能理解這是會走私的稀有動物。然而──
  「會說話又是另一回事了。呃……你剛才說什麼?」
  面對這個聽得懂人話並能對話的白狐,安娜塔西亞歪著頭表示不解。結果這個問題讓狐狸露出喀喀一笑的模樣。
  「我剛才不是回答了嗎?我是艾姬多娜,是個精靈。如果這樣還無法理解……」
  「那要怎麼做?」
  「要是回答『是妳打算消滅的危險遺產其中之一』,這樣能接受了嗎?」
  對於無法擺脫疑問的安娜塔西亞,自稱為艾姬多娜的狐狸用前腳洗著臉並如此說著。
  此種聽來有些挑釁意義的語氣,似乎能夠從中感覺到莫名的自傲與尊嚴,簡直像是對即將殺害自己的對象做出最後抵抗。
  然而──
  「就算你說的那麼有自信,人家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咦?怎麼可能……」
  安娜塔西亞將短短雙手挽在胸前再度歪著頭,讓艾姬多娜瞪大雙眼。
  「不不,妳的目標是我吧?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這裡應該沒有比我還要貴重的貨物,特地冒這種危險調換貨車的手段確實漂亮。來吧,狠下心把我殺掉……這裡不是應該這樣嗎?」
  「人家只有聽說一眼就能看出很危險。那就是你……艾姬多娜,但人家還是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艾姬多娜與其說是出乎意料,倒不如說是尋求解答的話語,讓安娜塔西亞聳了聳肩。
  實際上這並非是謊言。
  安娜塔西亞等人的計畫是代替老師完成最後的任務,但從老師那裡得到的文件並沒有寫著詳細的目標。
  上面只有寫著一行字──「一眼就能看出邪惡之處」。
  「上面還寫著看完之後要立刻燒掉,所以我們就把信燒掉了,不過那麼短的信是絕對不會看錯的。」
  「一眼就能看出邪惡之處啊……那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
  「為什麼?人家不覺得艾姬多娜有什麼邪惡的地方啊?只是單純有毛皮……有肉也不能算是毛皮吧,只不過是普通的白色狐狸而已嘛。」
  「唔──」
  安娜塔西亞如此說著並不自覺地伸出手,艾姬多娜則是繃緊身體。
  「────」
  安娜塔西亞還記得此種反應。
  那是習慣被傷害的被害者突然戒備的反射動作──在極貧街的生活也是有許多規矩,年幼脆弱的孩子被迫得服從年長的強者,被稱為管教的暴力也是時常見到。
  安娜塔西亞在見到里卡德之前,也曾經碰過這種事。
  因此,她無法責備艾姬多娜此種戒備的態度。
  「放心,人家只是想摸摸你的白色毛皮而已。」
  「────」
  「你看,沒事吧……不對!反而是人家有事!這股觸感是怎麼回事!?摸起來太舒服了吧!」
  「可、可以稍微控制一點嗎……?」
  安娜塔西亞露出笑容試圖讓她放下心,但表情與呼吸卻極度興奮。
  指尖彷彿被吸入的極品柔軟毛質,對摸過里卡德與咪咪等人的安娜塔西亞而言,能夠知道這是極致的觸感──
  「這、這的確會讓人著魔……!這就是危險遺產的真面目……!」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妳怎麼跟一開始的印象差那麼多……」
  「唉唷……」
  艾姬多娜傻眼地如此嘟噥,滑溜地從安娜塔西亞手中逃出。
  極致觸感從手中逃離,讓安娜塔西亞露出不捨的眼神。在這位少女的圓滾滾黑色眼眸映照下,艾姬多娜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看來不是想讓我放鬆戒心的演技。或許該說要消滅這麼脆弱的我,也不需要耍這種奇怪的小把戲。」
  「就說人家的目的不是艾姬多娜了。要是不好好聽人說話,被罵就不管你囉。」
  「妳才是不好好聽我說話吧……」
  耍著彆扭如此喃喃說完後,艾姬多娜「大概」地繼續說道:
  「應該說把我抓住,居然還敢把我當成小孩。別看我這個樣子,我還是活了幾百年光陰的真正精靈喔。」
  「艾姬多娜一直是待在這裡吧?那知道人家想找的東西在哪個箱子裡嗎?要全部打開會累死人呢。」
  「可以好好聽我說話嗎!」
  艾姬多娜並非獸人,而是維持純粹野獸的姿態,從臉很難看出表情。
  即使如此,從她發出吼叫的程度還是能看出表情改變,讓安娜塔西亞回答「開玩笑的啦。」並揮了揮手。
  「不用擔心,人家還沒有那麼傻呼呼的……人家已經仔細確認過裝艾姬多娜的箱子了。這些是什麼?」
  「──意思就是有需要這麼嚴格封鎖。」
  對於壓低音量的安娜塔西亞,艾姬多娜的聲調與音量也跟著改變,兩人的話題焦點轉回到封鎖艾姬多娜的木箱中。
  嬌小的安娜塔西亞踮腳探頭看向箱子內側,只見裡面鋪滿了大量的魔石,看起來似乎不是品質很好的魔石。
  「以魔石交易來說處理得太過隨便,照常理說也不會和動物一起裝箱,是用來讓人頭昏腦脹的嗎?」
  安娜塔西亞對此種企圖皺起眉頭,彷彿感到惡臭般揮了揮手。
  魔石是空氣中飄散的瑪那化為結晶的物體總稱。
  與寶石之類相同,雜質越少就能夠以越高價交易。從此種觀點來看,這個箱子裡的魔石沒有半個算是合格,盡是不可能用來作為交易的廢棄魔石──但廢棄魔石只要數量足夠仍能產生強烈威脅。
  原本生物在自身體內外擁有讓瑪那循環的器官「門」。雖然循環量具有個體差異,但不論是擁有多麼強韌「門」的持有者,被迫曝曬在超過容許量的瑪那中,便會出現被稱為「瑪那醉」的不適症狀。
  瑪那醉與酩酊大醉不同,並不是經過時間便會清醒的症狀。
  因此似乎有刻意引發瑪那醉,讓危險罪犯能夠安全護送的利用方式。
  「明明處在這種狀況下,艾姬多娜好像沒事呢。」
  「幸好我的門是特製的,對瑪那很挑剔。」
  「也就是說,會挑選吸收的瑪那才不會頭昏腦脹嗎?」
  「──原來如此,看來不是個只會耍小聰明的小丫頭呢。」
  對於以自身方式理解的安娜塔西亞,艾姬多娜似乎佩服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以稱讚而言有些微妙,但既然讓眼前這個奇特存在表示出乎意料,現在就暫時不多做計較吧。
  即使如此,問題還是堆積如山。例如──
  「要遵循老師的信件內容到什麼程度呢……」
  「──只可惜好像沒時間說這些話了。」
  「──什麼?」
  話還來不及說完。
  安娜塔西亞等人搭乘的犬車突然瞬間加速,加速度讓腳下無法站穩腳步。
  安娜塔西亞發出「呀」的小小尖叫聲倒在載貨台上,尚未固定的木箱蓋迅速地掉了下來,即將被砸中的少女隨即閉起眼睛。
  然而理應傳來的疼痛並沒有出現,當安娜塔西亞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一看……
  「……我不適合做粗活,希望妳至少能好好保護自己啊。」
  如此說著並用身體擋下木箱蓋的艾姬多娜,帶著怨恨眼神看著安娜塔西亞。
  艾姬多娜的行動讓安娜塔西亞吞了一口氣,她瞬間猶豫著究竟該先表示疑問還是感謝,但兩種情緒都無法化為話語。
  因為在那之前,狀況就已經出現變化了。
  「──安娜小姐!對不起!」
  「黑塔洛!?發生什麼事了!?這麼突然加快犬車……」
  在加速犬車的駕駛座上,安娜塔西亞對握著大犬群韁繩的少年如此提問。聽到這個問題,少年黑塔洛以難掩焦急的聲音回答:
  「──後面有很多漆黑影子追過來了!!」
  
  10
  
  「喂喂,居然擺了我一道。是哪來的什麼傢伙?」
  狸人萊傑爾擠出充滿怨恨的怒氣,帶著布滿漆黑血絲的眼神如此喃喃說著。
  他那沙啞聲調與胡亂搔弄著頭的模樣,能夠感覺到明確的殺意。
  與和里卡德喝酒時、將他丟在敵陣中的瞬間、以及得到目標物而喝采的剎那間截然不同,是純粹的野獸衝動。
  那無疑是對獵物被搶走時所展現的野性。
  「嘖嘖嘖──你們以為做到這種地步得花多少心力事前準備啊。居然敢直接搶走?怎麼可能讓你們得逞啊。」
  萊傑爾發出習慣的咋舌聲,從自己頭上拔起獸毛。接著將手伸到幽牛車外頭,把獸毛灑向空中。
  萊傑爾的短短獸毛如同金屬針般堅硬,這些毛隨風飄散並空虛地落到地面──就在這個瞬間,接觸地面的獸毛突然膨脹,化為漆黑影子站起身。
  這些黑影沒有臉,也沒有表裡的概念。簡直就像影子直接從地面竄出的景象,與飄散獸毛同等數量湧現出人型的人影。
  與幽牛車的前進路線不同,從剛才開始萊傑爾重複做過許多次同樣動作,已經創造出無數此種黑暗軍隊。出現的黑影四面散開,成為斥侯尋找萊傑爾的目標。
  尋找搶走獵物並爽快地發出大笑的竊賊──
  「──找到了。」
  萊傑爾咧嘴發出嗤笑,用韁繩操控幽牛車,驅車趕向目標的方位。
  穿過揚起的土塵駕車來到荒野,有輛遠處揚起沙塵疾馳的犬車映入開闊視野,那就是目標。
  周圍是荒蕪原野,沒有任何遮蔽物,對方犬車的速度與幽牛車不分上下。既然如此,追趕敵人的最重要因素會是什麼?
  答案相當簡單明瞭,就是大量物資。
  「別以為能從我的影子中逃走,這些蠢猴子。」
  在不屑地如此謾罵的萊傑爾眼前,沙塵將逃走的犬車團團包圍。
  那並非是犬車全速在荒野逃走揚起的煙霧,而是無數黑色人影追趕攀附犬車拖出的煙塵。
  那些是遵從萊傑爾並替他完成目標的重要棋子──
  每個都是以漆黑影子構成的萊傑爾分身。
  「──能逃就給我逃逃看啊!」
  萊傑爾齜牙咧嘴地如野獸般發出大吼。
  在這個狸人腦中,只想對搶奪貨物的敵人展開殘忍報復。
  分身的影子具有實體,能夠做出危害對方的舉動。
  例如抓住手腳將四肢撕裂,也能做到影子接連壓在對手身上,直到被壓死為止持續堆疊的遊戲。
  在夢想逐漸擴張並雀躍不已的萊傑爾眼前,被大量黑影攀附的犬車劇烈蛇行,能夠見到即將翻覆。
  品嘗到久違狩獵興奮感的萊傑爾希望對方別直接被拋出犬車摔死,他的心願也順利實現。
  然而──
  「什……!?」
  結果卻是色彩鮮豔的爆炸氣浪,將攀附在犬車上的黑影炸得四處飛散。
  
  11
  
  犬車載貨台上灑滿的魔石引發連環爆炸。
  隨後,攀附在載貨台的無數人影被爆炸氣浪吞沒,能夠見到人影被炸得渾身碎裂。
  雖然由來不明的人影在數量上構成威脅,但單體卻是十分脆弱。
  「幸好人家在忠甸先生那裡也學過使用魔石的方法。」
  拍著空箱子側面,大展身手的安娜塔西亞如此喃喃說著。
  她利用為了讓艾姬多娜產生暈眩感的劣質廢棄魔石,將箱子推倒讓內容物倒出,靠著魔石將外面的異常狀況一口氣恢復沉靜。
  當然那並非是用說的那麼簡單。如果使用品質低劣的魔石,就算出現出乎意料的破壞也不意外。
  毫不在意這種結果,可說是靠著運氣與膽量才引發如同想像般的爆炸。
  「越看越覺得妳不是如同外觀的少女了。」
  「人家只是照著艾姬多娜的話做,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呢。不過看來那個像玩具煙火的爆炸把那些都炸飛了,那些是……」
  「嗯,是我知道的『流星』沒錯。是『虛影裝』。那才是妳應該要毀滅的遺產之一才對吧?」
  「是這樣沒錯……唉唷算了,先不管那個。」
  對於艾姬多娜揶揄的語氣,安娜塔西亞搖了搖頭不繼續理會她。
  事實上是多虧艾姬多娜的建議,才想到使用魔石的擊退法。要是沒有她的建議,說不定現在犬車已經被翻覆了。
  即使如此,不代表現在狀況就有戲劇性的改善。
  「──還有很多追上來了呢。」
  從載貨台探出頭窺探犬車後方,便讓安娜塔西亞渾身發軟。
  能夠見到在寬廣荒野中奔跑試圖追上犬車的人影──這裡或許反過來說是「影人」,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即使最初的爆炸多少減少了一些,但此種能夠視為誤差的氣勢還是讓她忍不住冒出冷汗。
  「黑塔洛,沒辦法甩掉嗎?」
  「別說這種無理要求!萊卡們已經很努力了!雖然我已經想辦法找脫逃的路……」
  「總覺得那邊沒什麼希望。艾姬多娜,既然這樣只好和我們……」
  「在那之前──」
  安娜塔西亞與駕駛座上的黑塔洛會合,做出結論認為需要商討突破的對策,但艾姬多娜卻對這個結論提出異議。
  為求方便,這裡還是以「她」做為稱呼,她緩緩地搖了搖那纖細的頭。
  「不把我告訴駕駛座的那個可愛小貓嗎?雖然妳好像完全沒有實際感覺到,其實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異常。」
  「又說這種話……」
  「這與剛才的玩笑話……不,剛才那也不是開玩笑。總之和那不一樣,這是更嚴肅的話題。」
  「────」
  「還有,雖然剛才是順便給妳建議,其實我自己也做好被消滅的心理準備了,所以我沒有拚命反抗命運的意思。」
  艾姬多娜如此厭世地說著,用尾巴捲著身體躺在貨車上。她的態度毫不虛假地表示放棄自己生命的權利。
  因此她認為沒有必要抵抗接近的影人,只是俯瞰著安娜塔西亞等人的模樣。
  而此種態度──
  「──真讓人火大。」
  正好觸動了安娜塔西亞最不能碰觸的逆鱗。
  「────」
  ──不愛惜生命、不認同生命價值,安娜塔西亞最厭惡這類想法。
  並不是因為愛惜生命或是生命值得尊敬,而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初資產。不論任何人,或至少是自己都有這份資產。
  即使沒有才能或家室,自己最初擁有的就是生命。
  「合辛語錄『就算身無分文也要先看看自己的手掌』。」
  身為飛黃騰達代名詞的「荒地合辛」,是從身無分文的狀態建立起自己的國家,甚至連合辛都如此謳歌要理解自己的價值。
  自己能做到什麼,或是為了什麼必須輕易捨棄生命,要是不知道這些事就無法起步。
  因此見到艾姬多娜想擅自結束生命,讓安娜塔西亞實在無法按捺。
  「──艾姬多娜,妳說過已經做好把性命丟進臭水溝的心理準備了吧?」
  「如果要溺死,還是選個比較乾淨的水池好了,不過是這樣沒錯。」
  「既然這樣,人家要在最低價買下妳的性命。」
  「──什麼?」
  艾姬多娜露出詫異神情,緊盯著站在正面的安娜塔西亞。被淺蔥色的眼眸直直回看著她的黑眼,讓白狐狸的細細喉嚨無法成聲。
  那是由含有驚訝,以及類似些許歡喜的感情所致。
  「毛皮既漂亮,摸起來又超級舒服。雖然說話有點囂張,但既聰明又懂得廁所的位置在哪裡──所以人家要對艾姬多娜定個價格。」
  「妳是認真的嗎?要對派那麼多人來毀滅的這個我?怎麼想妳都不可能順利保護我。」
  「要是沒辦法保護,表示人家的才幹也就只有這點程度,到時候遲早人家會跟著艾姬多娜一起死掉。雖然話是這麼說……」
  安娜塔西亞在這時打斷話語,朝著艾姬多娜伸出手。
  艾姬多娜默默看著伸出的手,安娜塔西亞則是朝她露出笑容。
  「──不管是什麼時候會死,都絕對不會是今天。」
  
  12
  
  「今天真是個好忌日啊?你說是不是啊?」
  「────」
  「事到如今還不說半句話真是笑死人了,你是小看我嗎?」
  相較於聽來悠哉的話語,狩獵性命的銀色閃光卻毫不留情地襲來。
  兔人希洛洛發出輕快笑聲,將兩把長刀如同手腳般操控。千鈞一髮地躲過凌厲劍技,里卡德大大地向後一跳。
  ──以細細山路為舞台,狼與兔的交鋒越發激烈。
  但現狀是里卡德處於劣勢,全身無法完全躲過刀的斬擊,被劃過的些許撕裂傷流出鮮血。
  敵方希洛洛身材嬌小,身高只有約里卡德的一半。但體格差距與武器大小並不能當成近身戰的藉口,里卡德的大砍刀在武器中算是頗為重量級,希洛洛的兩把長刀都有接近嬌小兔人的身長。
  是純粹身為劍士的技術,將里卡德逼到了此種地步。
  然而,處於劣勢的原因並非只有這個。
  「看來被同伴丟棄讓你很難受,這麼漫不經心還能應付我,真是太令人驚訝了。但心技體一致是基礎,腦袋那麼混亂還能撐多久呢。」
  「……如果能說你看錯就好哩。」
  雖然不甘心,但希洛洛的觀察幾乎沒錯。實際上里卡德的動作會如此無精打采,就是在意著不在現場的萊傑爾。
  當然他並非是擔心那個無情的老友,而是正好相反。
  「俺還是必須和他做個了結啊……」
  「了結聽起來還真不錯,我也很喜歡做個了結。那個字眼聽起來會有信義感,所以我也得在這把你的頭砍下來才行。」
  「不好意思啊,俺戴項圈的頭已經有人預約了──俺不打算讓給其他人,你就先忍忍吧。」
  「你以為這麼說就會過關啊!」
  面對用手指彈了一下自己項圈的里卡德,希洛洛讓紅眼發出銳利目光並縱身一躍,直直朝著里卡德的粗壯頸部使出斬擊。
  符合那「斬首兔」的別名,奪走里卡德性命的銀色閃光瞬間逼近──
  「唔嘎喔喔喔喔喔!」
  「怎麼!?」「啊?」
  有道高亢怪聲闖進這場賭命對決,讓兩名傭兵的注意力突然渙散。隨後希洛洛舉起白鞘,迎戰以超高速衝來的小小踢擊。
  被擋下的物體發出「哇哈~~!」的尖叫聲在地面跳動,那是個將身體蜷曲緩和衝擊的橙色毛球──不,是小貓人。
  「妳不是和安娜一起玩的那個小鬼嗎!」
  「啊~~!怎麼能在咪咪報上名號前說出來!這是規矩!大叔很不懂耶!」
  「規矩妳個頭啦!這裡很危險!快滾回去!」
  「怎麼用這種口氣說話!既然這樣,只能頑強抵抗了!」
  咪咪當場盤腿坐下,表示出不肯聽話的態度。她是安娜塔西亞想得到的小貓人長女,也曾經與里卡德見過許多次面。
  與兩位能幹的弟弟不同,已經知道她是個完全不聽人說話的長女。
  「妳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出來玩未免也跑太遠了吧!」
  「人家不是出來玩的!我們是有很重要的師命?石命?正在處理這件事的途中!所以現在沒空陪大叔玩啦!」
  「根、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見到咪咪一把別過臉,里卡德氣得牙癢癢的。這樣下去感覺只會毫無意義地進行著沒有進展的對話。
  然而──
  「呃……看來被削弱氣勢這點我也是一樣。」
  希洛洛靈活地折起單邊耳朵,對里卡德與咪咪如此插話。他用劍尖將地面小石頭挑飛到空中,然後砍成碎片。
  展露出這個以解悶而言太過超群的技術後,希洛洛發出嘆息聲。
  「居然把小孩子帶來這種地方,你到底在想什麼?這樣不就得讓我做事做得很不舒服嗎?」
  「等等,跟這個小鬼沒關係吧。你的敵人只有俺。和剛才那個先逃走的膽小鬼而已。」
  「說了那麼多話還說沒關係,哪說得通啊。我也不想動手,殺死小孩的哭臉好一陣子都沒辦法撇除哩。」
  「────」
  面對渾厚低沉嗓音的希洛洛,咪咪緩緩地退後並歪著頭發出「喔?」的聲音。
  她應該沒有自覺到被希洛洛的劍氣壓迫,考慮到咪咪的幼小年齡也不能怪她。首先光是受到此種劍氣能夠活著,就已經是十分幸運──
  「看來你還真是對獲勝自信滿滿啊。喂,妳這小鬼頭來這到底幹嘛的?」
  「嗯~~啊!是很重要的事!那個啊,小姊姊和黑塔洛有危險!好可怕!有好多黑色的東西!超多的!」
  「妳說小姊姊……是說安娜嗎!? 」
  有很多黑色東西,聽起來像是噁爛蟲聚集起來的感覺。但與語氣相反,咪咪的態度顯得相當緊迫。
  目前急迫需要處理的狀況有兩個──不,有三個。
  眼前的希洛洛、逃走的萊傑爾、還有面臨困境的安娜塔西亞。
  要全部解決很困難,既然這樣也不需要猶豫優先順序了。
  「不管是要解決哪邊,得最先處理的對手都沒變。」
  「──喔,簡直是判若兩人。」
  里卡德吐出熱氣重新轉過頭,讓希洛洛咧嘴一笑。
  那是歡迎強敵出現的戰鬥狂笑容。剛才那一瞬間里卡德出現變化,如果要用希洛洛的形容方式就是──
  「看來總算能心技體一致哩。」
  「表情變得像樣多了。是什麼改變你的?女人嗎?是女人吧?」
  「──沒錯,就是女人。」
  里卡德用與對方期望中有些差異的意義如此回答。聽到這個答案,兔人用抵銷可愛外觀的渾厚嗓音笑著回應:
  「那這樣打輸死掉也沒問題了吧──畢竟有個女人會為你哭泣啊。」
  「只可惜是個哭完之後,就會跑來敲竹槓的堅強丫頭哩。」
  雙刀發出破風聲流暢地架起。
  相對地,里卡德也同樣將大砍刀扛在肩上。
  「『斬首兔』希洛洛•托內立可。」
  「──『獵犬』里卡德•威爾金。」
  「哈!是那個胡鬧的傢伙啊!」
  彼此報上戰士的名號,原本隱瞞身分的里卡德將蒙面脫掉。對比長相與名號後,希洛洛磨著牙齒發出爽快叫聲。
  隨後,兩人同時跨出步伐,踏進必殺的攻擊距離中。
  
  13
  
  ──沒辦法完全攻下。
  此種事實讓萊傑爾咬緊牙根,在心中憤慨不已。
  在這場追逐戲碼的最初幾分鐘後,久違的狩獵興奮感就已經冷卻,後來只剩下對殘忍報復的期待感。但期待感也沒有持續很久,腦中即將被緩緩湧現的焦躁感支配。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扭曲的齒縫間漏出聲音,萊傑爾的心中被焦躁逐漸侵蝕。
  用指甲摳抓身體的頻率隨著越來越快,脫落的體毛藉著「流星」之力獲得形體,影人接連地出發前往狩獵敵人。
  沒錯,正是狩獵。正試圖用壓倒性的物量阻擋敵人逃脫並擊潰。
  影人與本體之間依稀能共享觸感,在影人不具有眼球的視野中所見之物,雖模糊但也能讓萊傑爾看見。
  此種能力成功發現了掉包貨物的犬車,因此採用這種戰法沒錯。原本應該是沒錯的……
  「可是為什麼會一直躲過我的包圍!?」
  讓影人先繞道設下陷阱,將犬車引誘到無路可逃的地方逼上絕路,以不害怕死亡的行動力與無限物量便能做到。
  然而,犬車總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持續躲過影人的攻擊。
  只選擇影人有可能致命的行動,持續採取將此種選擇破解的最佳手段,簡直就像是從天空俯瞰此種局面般準確。
  
  ──最後證明了萊傑爾的想像確實沒錯。
  
  「────」
  在狂奔犬車的駕駛台上,幼小少年黑塔洛握著控制四頭大犬萊卡的韁繩,意識正從天空中看著自己的前進路線。
  ──不,正確來說並非是天空,也不是黑塔洛自己正在觀看。
  黑塔洛正接受弟弟堤比從瞭望台觀測犬車的景象,選擇自己前進的道路。
  黑塔洛、堤比與咪咪三姊弟是由「三分加持」互相聯繫。
  原本認為那是將肉體與精神的負擔與另外兩人分擔,減輕影響才能發揮最大功效的加持。但只要增加加持的敏感度,就能在某種程度上調整從對方收到的影響比例。
  而目前黑塔洛正接收著堤比九成以上的感覺。
  「直直前進一陣子後,再來是……」
  在如此呢喃的黑塔洛視野中,頻頻俯瞰著自己駕駛的犬車,還有追趕犬車攀附的影人,以及試圖堵住去路等等一切景象。
  ──原本是對這次掉包貨車作戰所做的保險措施,沒想到得以奏效。
  位於卡拉拉基城邦各處的瞭望台,設有能從正上方觀測指定座標的「流星」。能夠觀測的距離具有極限,而且由於需要指定位置,因此很難持續觀察移動的對象──但只有黑塔洛等人例外。
  正因為能夠正確鎖定另外兩個半身的位置,才能採用此種策略。
  但這種或許能稱為天眼通的手法,也無法完美持續下去。
  「安娜小姐!」
  黑塔洛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呼叫著載貨台同伴的名字。
  在黑塔洛的視野中,能夠見到堤比觀測到的致命危機。繞到正面的影人互相搭著肩膀並往上疊高,做出由影人堆疊的防禦牆。
  漆黑牆壁以扇狀擴散,就算犬車改變方位也無法躲避。唯一沒有牆壁的方位只有後方,但後方有影人大舉追來。
  此種束手無策的情況讓黑塔洛頓時啞口無言,開始思考該如何突破僵局。
  只要自己與安娜塔西亞拋棄犬車,把萊卡當成誘餌──
  「──黑塔洛,直直前進。」
  「────」
  開始計算脫逃路線的黑塔洛,突然被載貨車傳來的聲音叫住。這個聲音讓黑塔洛屏起氣息並回問著「安娜小姐?」
  「就算直直前進也只有……」
  「人家到目前為止有做過什麼錯誤決定嗎……相信人家吧。」
  對於安娜塔西亞的沉穩回應,黑塔洛無言以對。取而代之地他閉起眼睛,開始數著自己的心跳聲。
  接著──
  「直直前進──我相信姊姊和安娜小姐。」
  對黑塔洛而言,這個世界上會做出最正確選擇的人是姊姊咪咪。要是沒有姊姊,自己和堤比都無法在這個過於殘酷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黑塔洛相信姊姊所相信的事物,也會全力支持她的選擇。
  「────」
  當他緊緊握著韁繩,萊卡們也感覺到他的決心。對於正面緩緩出現的防禦牆,四頭大犬毫不畏懼地衝了進去。
  要是撞進那道牆壁,或是那道牆倒了下來,這輛犬車肯定不堪一擊。
  然而,黑塔洛選擇相信。
  「安娜小姐!」
  這次並非是慘叫,而是帶著信賴叫出那個名字。
  瞬間有道白色熱線穿破載貨車的牆壁,朝著犬車的前進路線橫掃而過。
  ──強烈的熱浪將黑色防禦牆一口氣化為灰燼。
  
  14
  
  「妳的門有缺陷,這不是能好好駕馭的東西。」
  「哎呀,這孩子怎麼說這種話呢。」
  一碰到伸出手的瞬間,艾姬多娜說出的這句話讓安娜塔西亞嘟起嘴唇。但將前腳擺在安娜塔西亞手上的艾姬多娜,卻說著「這不是玩笑話。」並緩緩搖了搖頭。
  「那應該是先天性的缺陷。門吸收瑪那的構造不夠完整,就算妳的身體能夠排出瑪那,卻沒辦法吸收。所以……」
  「所以怎麼樣?」
  「──假如要使用魔法,就得消耗歐德。雖然還得看門的強度,但與某種程度能夠無限供應的瑪那不同,歐德是有限而且不會恢復。也就是說,等於是削減自己的生命。」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有危險,也知道有時候得豁出性命。」
  聽到艾姬多娜的說明,安娜塔西亞挺起平坦的胸部如此回答。這個答案讓艾姬多娜保持沉默片刻後──
  「妳應該不是想送死吧?」
  「妳說人家?人生中從來沒想過送死這種事,人家還沒有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所以才不會在這種地方死掉呢。」
  「────」
  「艾姬多娜,可以等之後再分出勝負嗎?再來就只能與自己的錢包深度對決了。」
  為了創造出這種局面,安娜塔西亞毫不吝惜地打出手牌。要是連這樣也不夠,最後也只能選擇削減生命或不擇手段。
  這就是真正為了不失去性命的判斷能力。
  「──我先聲明,這不是締結契約。以精靈來說,我也是有缺陷的。」
  「是這樣嗎?哪裡有缺陷?明明這麼毛茸茸的。」
  「雖然我對自己的毛皮有自信,但與毛皮沒有關係……我無法以精靈之身締結契約,所以接下來我要做的只是單方面搾取。」
  也許對此感到痛心,艾姬多娜的語調聽來有些苦澀。然而安娜塔西亞開始思考,契約在人類和精靈之間有什麼樣的差別。
  「我不知道精靈的形式是什麼,但人類形式的契約人家就知道了。」
  「────」
  「不過,卡拉拉基式的契約,可沒有那麼天真,契約要仔細考慮清楚喔。」
  對於安娜塔西亞閉起雙眼如此說著,艾姬多娜瞪大雙眼。然後白狐狸短短吐出一口氣並發出「哈哈」笑聲。
  「沒想到人類會對身為精靈的我提起契約。呵呵呵,真是有趣,活這麼久還是有好處,沒有被消滅才是對的。」
  似乎改變心意般,看著安娜塔西亞眼睛的艾姬多娜充滿生氣。接著,艾姬多娜一口氣跳到安娜塔西亞肩膀上,用毛皮圍著她那細瘦頸部。
  既柔軟且極為毛茸茸的觸感將安娜塔西亞包覆。
  「好舒服……!」
  「妳這麼陶醉不好吧──犬車前面有異常狀況。」
  被如此指摘,安娜塔西亞將視線轉向載貨車正面的駕駛座。
  「安娜小姐!」
  能夠聽見黑塔洛類似尖叫的聲音。
  聽到這道叫聲,讓安娜塔西亞吸了一口氣。現在就是這個舞台最重要的關鍵時刻。
  「──黑塔洛,直直前進。」
  丟出這句聽來殘酷的指示,安娜塔西亞朝正面緩緩伸出手。
  接著──
  
  15
  
  ──橫掃的白色熱線將影人聚集的防禦牆一舉燒盡。
  破壞沒有發出聲音,化為塵埃的影人甚至沒有留下痕跡。相較於白色光線將黑影吞沒並散布毀滅的景象,毀滅過程卻是過於安靜。
  「嘎、嘎啊啊啊啊啊啊~~!!」
  身為追擊方的萊傑爾發出慘叫聲,見證著此種毀滅的景象。
  慘叫聲並非來自怒氣與恥辱,而是因為難以忍耐的疼痛。
  ──影人與萊傑爾具有一定程度的共享感覺。
  因此才能共享視野,讓無數影人根據同樣指示行動。但反過來說,疼痛與消滅的感覺也會共享。
  雖然每個影人消滅只有被針扎到的痛覺,但如果是接近成千上萬的數量會是如何?被針扎一萬次的痛楚實在難以想像。
  「嘎……喔喔……」
  萊傑爾嘴角流著口水,眼瞳中流出血淚。
  萊傑爾的本能告訴他這樣下去會很危險,但還是不能退讓,萊傑爾有不肯退讓的理由。
  「還沒……還沒、結束……」
  實際上並非是肉體受傷,也不是真的流血或骨折,只要精神能夠克服痛覺,彷彿灼燒全身的疼痛也不是嚴重的影響。
  此種精神層面的耗損與持續拔毛,讓萊傑爾頓時變了個人。
  「別以為這樣、就能逃掉了,嘖嘖嘖。」
  他仍然從臉頰拔下毛,生出影人追逐犬車。漆黑防禦牆已經消失,與穿越影塵的犬車大幅拉近距離。
  當他正面瞪著犬車,準備觀看上面乘坐的敵人長相時──
  「啊……」
  有個佇立在荒野正中央的壯碩人影,映入萊傑爾的視野中。
  一身深褐色獸毛與只能用猙獰形容的狼臉,肩上還坐著橙色小貓人,那個身為舊識的壯漢將大砍刀插在地面並張開大口。
  畢竟是老交情,所以萊傑爾一眼便能看出那代表何種意義。
  萊傑爾將各種感慨拋開,對眼前景象愕然不已。
  ──因為幽牛車周圍有與堆起防禦牆同等、甚至是更多的影人。
  「等、等等!里卡──」
  「唔、喝~~!!」
  ──咆哮聲將萊傑爾與影人全部吞沒,讓世界產生了大爆炸。
  
  16
  
  「……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娜美眉?」
  「呃……你不生氣嗎?」
  對於安娜塔西亞十指交扣並抬起頭的模樣,里卡德皺起臉頰,然後用大手掌摸了摸少女的頭。
  「怎麼可能不生氣!妳這個蠢蛋!到底在想什麼!」
  「痛痛痛痛痛!你看!就知道會生氣!人家就知道!」
  被左右甩了甩頭,安娜塔西亞淚眼汪汪地從里卡德掌中逃離。對於少女沒有學乖的態度,里卡德深深吐出一口氣。
  結束與希洛洛的戰鬥後,里卡德隨著咪咪的訴求急忙趕往現場。聽到安娜塔西亞身陷困境,會將萊傑爾之間的恩怨擺到後面解決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他壓根兒沒想到這兩個問題能一起解決。
  「萊傑爾那個蠢蛋……」
  萊傑爾用噁心的小把戲帶著許多異形,似乎是里卡德不知道的絕招,但那也被里卡德的絕招徹底炸飛。
  由於連同搭乘的幽牛車被炸得粉碎,應該是沒辦法活著。就算苟延殘喘活了下來,也無法避免受到瀕死重傷。
  「──然後你要做的了結就是咱們分內的事。真是無可挑剔,胡鬧的傢伙。」
  「……可以別叫俺那個什麼胡鬧的傢伙嗎?」
  里卡德無奈地垂下肩膀,轉過頭看往身後。只見先前望著里卡德與安娜塔西亞說著話的希洛洛,搖晃著嘴邊叼的葉片低聲如此笑道。
  里卡德與希洛洛的單挑,在雙方沒有互取性命的情況下結束。原本計畫就是避免造成無謂傷亡,這對里卡德而言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畢竟兩把刀都折斷了,就沒有打贏的勝算了。如果不咬了一口就收手,傭兵這行也很難幹下去啦。」
  與雇主之間只有金錢關係,沒有必要連性命都賠上去,這就是希洛洛這些傭兵的規矩。
  因此當里卡德占優勢提議休兵時,他立刻收起折斷的刀,這方面的果斷也拯救了里卡德和安娜塔西亞。
  要是他堅持抵抗到最後,應該就不會有這麼圓滿的結局。
  「大叔那時候好厲害!聲音好大!最後還發出嘎吼的叫聲!咪咪也想那樣叫!好想試試看喔!」
  「姊、姊姊還好妳沒事……不、不過妳冷靜一點啦……」
  在遠處刺進地面的大砍刀旁邊,能夠見到會合的小貓人姊弟正吵吵鬧鬧。咪咪似乎很喜歡里卡德的絕招,她感動得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
  聽到他們鬧得這麼和樂融融,實在沒辦法發出大聲怒罵。
  ──其實原本想好好喝斥他們讓安娜塔西亞碰到危險的事。
  「……不過反正一定是安娜美眉先說出口的吧。」
  「不愧是大叔,真是太懂人家了。」
  「說什麼蠢話!好好反省!」
  安娜塔西亞刻意抱著頭,不將里卡德的話聽進耳中。
  話雖如此,安娜塔西亞他們出乎意料地功不可沒。實際上要不是他們從旁插手,萊傑爾肯定已經輕鬆地完成目的逃之夭夭。
  雖然沒有造成這種情況,是因為各種偶然交錯的結果,但這還是他們的功勞。
  多虧如此──
  「希洛洛,貨物會還給你。原本俺的目的就是和老友做個了結,那件事就當成結束,應該沒問題吧。要不要握手言和?」
  「那還真是讓我們占盡便宜。只要你們有那個意思,把我們殺掉搶走貨物也沒問題吧。為什麼不這麼做?」
  「呃……還有這個做法啊,俺真沒想到。不然現在就這麼做吧?」
  「嘎哈哈!真敢說啊!」
  希洛洛抬起臉一笑,以紅色眼瞳緊緊盯著安娜塔西亞。被劍客的銳利眼神注視,安娜塔西亞躲到里卡德後方……
  「怎、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看看把咱們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人長什麼樣子。哎呀,到底是我老了手腳遲鈍,還是……」
  被瞇起眼睛打量的感覺讓安娜塔西亞挺直背脊。此種反應甚至讓希洛洛感到十分愉快,微微地聳了聳小小肩膀。
  「話說丫頭,妳肩膀上那個圍巾……」
  「──這是人家的。」
  這個回應讓希洛洛朝里卡德瞥了一眼。但在里卡德回應這道視線前,安娜塔西亞繼續說著:
  「還有就是……這個給你,這是貨物的違禁品目錄。」
  「喔?」
  「這應該是賄賂關卡守衛放行的吧。只要說出這件事,也許就能抵銷工作失敗的事。」
  面對少女提出的黑心提議,希洛洛瞪大紅色雙眼表示驚訝。身旁的里卡德用手掌抵著自己的臉,仰頭看著天空興嘆。
  在狼與兔的正面注視下,安娜塔西亞摸了摸自己頸邊毛茸茸的狐狸圍巾。
  「如果這樣還會因為工作的事被責備,就過來我們這邊吧──人家也會一起照顧兔子大叔的。」
  
  17
  
  「所以呢?精打細算的丫頭,妳是要對咱怎麼道歉啊?」
  「人家對老爺子?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嗎?」
  「嘎哈哈哈哈!結果居然會這麼回答啊!妳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在極貧街的破爛房舍主人,也就是老師將手抵在自身白髮上,迎接與三姊弟一起解決那個「任務」後回來的安娜塔西亞,並且如此說道。
  對於老師的說詞,安娜塔西亞只是回應「哎呀~」並鼓起臉頰。
  「怎麼這樣說話呢,人家只是照著老爺子說的做而已。」
  「咱說過這種話?咱的老骨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綁起來丟著,那些小鬼頭綁得還真好,解開繩索真是花了不少時間哩。」
  「不記得了嗎?老爺子不是說要人家代替處理這個任務嗎?」
  面對安娜塔西亞如此大方表明,老師頓時繃緊神情。對於安娜塔西亞那不畏懼老師的態度,讓他啞口無言地搖了搖頭。
  「妳是把咱的話隨口胡謅了嗎?」
  「老爺子不是說過有事要拜託人家嗎?從話題來看應該就是指那件事吧?結果老爺子在說完前就睡著了。」
  「那不是睡著而是被打暈……唉,混帳!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老師粗魯地抓著老朽乾燥的皮膚,不悅地發出咋舌聲。
  他應該是理解到無法拒絕安娜塔西亞的刻意刁難。
  「老爺子放棄吧,乖乖度過老後餘生吧……等老爺子死掉之後,咪咪他們就能正式成為人家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之前假裝親近,這才是妳的真正目的吧,混帳東西。」
  「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安娜塔西亞歪著頭如此回問。
  「──沒什麼,就是沒什麼才會這麼火大。」
  老師搖了搖頭如此回答。
  回答後,老師從破舊房舍的窗戶望著外頭澄澈藍天喃喃說著:
  「真是一群不可愛的小鬼頭,根本不聽咱這個老骨頭說話。」
  「……那人家要走囉。跟咪咪他們好好相處吧。」
  「等等,丫頭。既然代替咱處理任務,結果怎麼樣?」
  「────」
  當安娜塔西亞站起身準備離開時,老師對她問道。
  老師的任務是處理混在貨物中的危險物體──就是被代為處理,才讓老師理解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因此──
  「──那些貨物根本沒有一眼就能看出邪惡的東西喔。」
  安娜塔西亞一邊摸著自己的白色狐狸圍巾,一邊如此回答。
  
  18
  
  「那樣真的好嗎?那個老人能認可嗎?」
  離開破舊房舍走出極貧街時,圍巾朝著安娜塔西亞如此搭話。
  安娜塔西亞東張西望地轉頭環視,確認周遭沒有人影後……
  「既然老爺子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他的結論。先不說那個,不能這麼突然對我說話啦,要是被人看見會很麻煩吧?」
  「唉,根據場合有可能會把我沒收,妳也會受到嚴刑逼供吧,然後被藥物或是魔法之類破壞人格,所以盡量減少粗心的行為吧。」
  「這對人家說好像不太對吧。」
  對於鼓著臉頰如此回答的安娜塔西亞,圍巾──艾姬多娜則是露出笑容。
  只要像這樣裹在安娜塔西亞頸邊,艾姬多娜就能以生產地不明的圍巾繼續過活,幸好她似乎對隱蔽身形挺有自信。
  「這是我身為精靈的特性之一,只要當成能隨時發揮『阻礙辨識』就好,雖然只是讓其他人不會抱持疑問的輕微干涉而已。」
  「可是那對人家沒用呢?」
  「那應該也是門有缺陷所衍生的影響吧……安娜,你的身體沒問題吧?」
  被暱稱為安娜,讓物理層面與精神層面皆有種酥癢難耐的感覺。
  但艾姬多娜的擔憂也是理所當然的,實際上也多少出現了某些影響。
  ──為了突破影人的防禦牆時,安娜塔西亞將自己的身體借給艾姬多娜,結果艾姬多娜使用安娜塔西亞的歐德使出魔法。然而──
  「應該只有一點點影響吧?」
  例如今天明明是烈日當頭的天氣,卻完全感覺不到熱度。就算將艾姬多娜圍在頸邊,也沒有流下半滴汗水。
  「以後都會這樣嗎?」
  「……不是說過了嗎?失去的歐德不會復返,造成的影響也是一樣。」
  「這樣啊──那得好好掩飾,別讓大家覺得奇怪了。」
  在火季和冰季這類出現極端溫差的時期得注意才行,雖然就算穿幫應該也不會被說什麼,但還是不希望被擔心。
  而且因為這樣,讓艾姬多娜被當成壞人似乎也不太對。
  「──怎麼了?」
  「不,看到妳這麼豁達的樣子,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平常應該都會無法接受事實驚慌失措吧。」
  「事情發生就發生了,而且那也是人家做的決定,那不是隨便亂說的。」
  人生就是賭注連連,只能持續累積勝敗一直走下去,而安娜塔西亞那時就是為了獲勝而付出相對代價。
  結果如果有得有失,思考得到什麼還更有意義。
  「艾姬多娜才是,選人家真的好嗎?人家不是有缺陷嗎?」
  「……別對那件事那麼執著,那是為了讓妳放棄我才說的話。現在我已經決定要跟妳走了,雖然只是暫時的。」
  「好好,那之後只要讓妳離不開我身邊就好了。」
  如此積極正向回答後,安娜塔西亞看著正面。
  道路前方能夠見到將手挽在胸前站立的里卡德,以及吊在他手上玩耍的咪咪等人。這次事件似乎也讓他們感情一口氣融洽許多。
  「安娜,關於我的事……」
  「也不要告訴里卡德他們嗎?」
  「──嗯,這樣比較好。我是只有妳知道的共犯。」
  「為什麼要說的這麼可怕啊?」
  安娜塔西亞歪著頭如此問道,艾姬多娜並沒有回答。「共犯」的此種態度讓安娜塔西亞聳了聳肩,不繼續追究地閉起單邊眼睛。
  她不認為能那麼快互相理解。就像自己遲遲無法對里卡德敞開心防,艾姬多娜應該也是需要時間。
  「所以我會等妳從『共犯』變成『家人』。」
  「────」
  安娜塔西亞的呼籲依然沒有得到回應,但那並非是艾姬多娜喜好緘默,而是已經走到了里卡德會聽到聲音的距離。
  「安娜美眉,怎麼樣?又被老爺子狠狠罵了一頓吧?」
  「喔~~老師生氣了嗎?很生氣嗎?我們會被罵得很慘嗎?」
  「嗯~~這點人家也不好說……」
  面對里卡德與咪咪的關心,安娜塔西亞微微一笑,手則是輕輕地摸了摸艾姬多娜的毛皮。
  接著,她對同時歪著頭表示不解的里卡德等人繼續說著:
  「不管有什麼問題,只要我們同心協力解決就好,畢竟我們已經像是家人一樣了嘛。」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09/5692f4732401a723cc9a4c2da5ceca99.jpg
  
  19
  
  ──就這樣,同在卡拉拉基的天空下,與某個家族誕生的同一時刻。
  「呼……喝……」
  倖免於死且遍體鱗傷的萊傑爾在地面匍匐,苟延殘喘地持續掙扎。
  沙啞的呼吸聲聽來十分痛苦,模樣可說是半死不活。
  ──在里卡德的咆哮波籠罩下,萊傑爾的影人被一口氣殲滅。結果幾乎與先前被熱線掃過時同等、甚至是以上的衝擊力道朝萊傑爾襲來。
  被迫接受成千上萬針扎的精神損耗的恐懼感,將萊傑爾的心靈完全粉碎。
  因此為了活下去,他瞬間以自我防衛為優先。
  「混、帳……這樣就、搞砸了……得趕快、逃走……」
  在貼著地面的懷中,給予萊傑爾所向無敵萬能感的「流星」已失去形體與效力,那是能創造出無數影人的「虛影裝」殘骸。
  最後的一瞬間,在影人一口氣消滅的反作用力回到身體前,萊傑爾藉著打碎「虛影裝」讓回彈傷害降到最小限度。
  多虧如此才避免當場死亡,但取而代之地衍生出另一個問題。
  「虛影裝」終究還是萊傑爾借來的物品。失去為了這個計畫借出的物品,而且還連工作都宣告失敗,怎麼想都不可能會被饒恕。
  對萊傑爾發出指示的雇主相當殘忍,現在得立刻找個地方藏身才行。
  里卡德和從旁干擾的敵人──從最後瞥見的身影,能夠得知是在城鎮中與里卡德一起行動的小鬼頭。也就是說,不只是被擺了一道而是很多道。
  重點還是那個不知道用腦的愚蠢犬人。
  在奴隸場被萊傑爾用錢收買的看守打了一頓,甚至不知道救他也是刻意賣人情的事,居然會掉進那個愚蠢大狗設下的圈套。
  「我要把那個小鬼和里卡德一起殺掉……下次絕對會……」
  「──你以為還有下次這麼好的事嗎?」
  「唔──」
  「那你的腦袋還真是太天真啦!沒有腦袋思考,表示也不需要那個腦袋了吧?呀哈哈哈哈!」
  在地面匍匐的萊傑爾眼前,突然有個物體出現阻擋去路。體會到彷彿心臟結凍的恐懼感,萊傑爾緩緩地抬起視線。
  對方的紅眼中蘊含著難以形容的殘忍神色,就這樣與萊傑爾四目相對。
  「呃……等、等等。我接下來才要去談談……」
  「不不不,根本不需要你來報告了。應該說我已經全部都看到囉!連你把我的蒐集品用壞的樣子都看到了!真是傻眼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是了!呀哈哈哈哈!」
  擁有紅眼與金髮的少女──不,應該說是「母親」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發出嗤笑聲。萊傑爾聽著這道嗤笑聲,本能不斷發出強烈的警告聲。
  不論是話語、行動、懇求、或是真心話,各種選項在腦中打轉並燒灼著思考迴路。
  然而在採取其中任何一項行動前──
  「太慢了,之前我還很看重你活得那麼骯髒,這樣不就是我太高估你了嗎?」
  「啊……」
  「永別啦,可愛的孩子!不過長得不好的孩子得好好修整才行。花草不也是這樣子嗎?你那顆沒用的腦袋就讓我來有效利用吧!」
  對於無法完成任務的愚蠢「孩子」,「母親」輕輕將手伸向他。在小小手掌按壓在額頭的瞬間,萊傑爾的意識突然開始變質。
  「────」
  ──不,產生變化的並非意識,而是整體架構。手腳消失且身體發出聲音改變,碎裂、壓扁、再生、重創、腦與內臟都被攪成一團。
  「啊噗、啊噗噗、啊噗噗噗噗噗噗……」
  「唉呀,虧我還很期待蒐集品能增加呢。沒想到居然會失去蒐集品和孩子,我怎麼會這麼不幸呢!真是個悲情女!」
  能夠聽見「母親」的聲音。原來還能聽見,明明耳朵與眼睛都消失,變成不再是生物的姿態,居然還有意識。自己到底是什麼?連思考的意義和腦袋、思考是什麼、什麼、什麼──?
  「呀哈哈哈哈!混帳東西!所有人都去死吧!!」
  能夠聽見「母親」發出大笑並如此吼叫。
  既然在笑就表示母親很高興,也得感到開心才行。
  腦袋被改變為扭曲的思考,萊傑爾──原先還是萊傑爾的物體被仔細修整成順從的模樣。
  「總有一天絕對得把妳拿到手──妳說是不是?『魔女』的遺產?」
  
  ──他就這樣被修整完成了。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9 11:28

  『三傻同行!土蜘蛛篇』
  
  1
  
  ──森林瀰漫著昏暗沉重的氣氛。
  「────」
  擦拭額頭浮現的汗水,彷彿調整急促呼吸般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腥臭潮溼的空氣填滿肺部有種不悅感,但還是刻意忽視將視線轉向前方。
  濃綠綠意將視野封鎖,周圍連數十公分前方都是無法確定狀況。
  當伸出手試圖確認自己的位置,指尖傳來碰到粗糙樹皮的觸感。總之還是靠著這道觸感滑動手指──突然感覺到人類肌膚的溫度。
  「……你在做什麼啊。」
  「做什麼啊……我現在摸到哪裡?」
  「摸到本大爺的肥酒肚啦!喂,還不快點放開!」
  隨著粗暴的聲音與動作,伸出的手被揮開。感覺到右手被衝擊力打出的酸麻感,接著另一隻手抓著對手肩膀並說出「等一下。」結果被回以咋舌聲。
  「你這傢伙,這種時候還在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很可惜我現在完全看不到旁邊。這裡太多雜音,感覺也沒辦法靠對話找到突破方式,所以只能靠你的鼻子了。」
  「────」
  這道說明讓綠色暗幕中響起磨牙聲。
  這道磨牙聲代表焦躁與思索,沒有回嘴也表示對方並非拒絕。對這此種反應放下心後,便在無法見到周遭的情況下聳了聳肩。
  「這時候還是互相幫忙吧,這樣下去菜月先生會遇難而死的。」
  「嘖,首領那傢伙還真是麻煩。」
  「關於這點我倒是完全同意。」
  一邊對不悅的同伴表示贊同,一邊窺探著周遭的狀況,卻沒有感覺到通緝犯的氣息。
  脫隊的另一名同伴仍然是行蹤不明。
  得想辦法會合並平安逃出這座森林,然而──
  「──我應該是在休假中才對吧。」
  這位青年──奧托•思文用手抵著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事情起始要從奧托的嘆息聲追溯回數天前。
  
  2
  
  「話說我好像還沒聽過奧托的故鄉在哪喔?是純粹的露格尼卡人嗎?」
  「又是這麼突然呢。」
  對於每次昴突如其來的問題,奧托傻眼地聳了聳肩。
  場所位於新羅茲瓦爾宅邸的餐廳,眾人正圍繞餐桌用餐的時刻。
  宅邸被燒毀後,建地與建築物內部裝潢也與以前截然不同,但也有與先前相同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此種用餐的景象。
  在羅茲瓦爾宅邸,慣例是宅邸所有人會齊聚一堂用餐。
  從以前昴很喜歡的這個習慣,就算到了新宅邸仍然繼續保持。參加人數變成接近以前的雙倍,熱鬧程度也倍增而令人開心不已。
  「就連之前常常缺席的碧翠子,現在也會正常照三餐出席了。」
  「哼哼,這是當然的,貝蒂有義務要監督喜歡挑食的昴有沒有剩東西。那是身為拍、拍拍拍檔的義務吧?」
  「妳還真是可愛耶。」
  碧翠絲無法將拍檔這個字好好說出口,昴則是摸了摸紅著臉的她。
  正式締結契約後,昴與碧翠絲名符其實成為拍檔關係。但這對冤家才聯手過了一個月,仍無法揮除青澀的距離感。
  雖然這種沒有妥善磨合的感覺正是新生活的醍醐味,但這種氣氛並非僅限於這兩人。
  「────」
  當昴摸著碧翠絲的頭,視野中能夠見到齊聚一堂的愛蜜莉雅陣營成員。
  平常會因為工作關係有人缺席,這天難得久違地全員到齊。多虧如此,今天餐點比平時更加豐盛,能夠感受到法蘭黛莉卡與佩特拉的幹勁。
  以厚顏無恥至極的羅茲瓦爾為首、勤快地侍奉著他的拉姆、佩特拉忙手忙腳地處理眾多人數的餐點、帶著微笑幫忙的法蘭黛莉卡、毫不愧對自己大吃狂吃的嘉飛爾、旁邊的琉茲偷偷把青菜分給他。接著,在昴左邊是開心的碧翠絲、右邊則是──
  「這麼說來,也許跟昴說的一樣,總覺得有點奇怪呢。」
  坐在旁邊的愛蜜莉雅將手指抵著嘴唇,可愛地微微歪著頭如此問道。
  對於愛蜜莉雅的話語,昴回答「對啊。」並帶著認真神情點了點頭。
  「話說是跟我說的什麼一樣?」
  「就是奧托先生的事。昴不是剛剛才問嗎?」
  「是喔?總覺得好像太閒聊,瞬間就從腦袋忘記了。」
  昴搔了搔臉頰,對愛蜜莉雅的指摘露出苦笑。由於眼前景象實在太過尊貴,讓他一不小心就沉浸其中,昴認為這樣不行而將意識切換回來。
  「所以既然愛蜜莉雅醬都說在意了,奧托的答案呢?」
  「我不太想在好像很無所謂的氣氛下回答耶!?」
  面對昴隨便的詢問口氣,坐在對面的奧托拉高音量如此回應。聽到奧托的淒厲回應聲,愛蜜莉雅語帶指責地用手指點了點昴的肩膀。
  「我說昴,不能說那麼奇怪的話。昴真的很淘氣呢。」
  「嗯~~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對奧托沒辦法老實說話了,原諒我吧。」
  「真的是個很麻煩的人耶!」
  毫無反省之意的昴讓奧托垂下肩膀,此種模樣讓愛蜜莉雅微微一笑。
  「好好,就說到這裡吧。那奧托先生是從哪裡來的呢?」
  「真是傷腦筋,先不說菜月先生,連愛蜜莉雅大人都這樣。」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要找這麼多理由瞞混。你是以前有背負著什麼沉重的過去嗎?還是曾經毀滅過自己的故鄉之類的?」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啦!拉姆小姐是用什麼眼光看我!?」
  拉姆對昴耍的嘴皮子如此應和後,便對奧托發出冷笑聲。
  當說著這些話時,餐廳成員的視線莫名地聚集到奧托身上。在視線中心的奧托似乎很尷尬地將手抵在額頭上。
  「呃……不是什麼聽了會有趣的事,真的沒什麼內容喔?」
  「不不,大家都很在意喔。身為商業都市聘可塔特的思文商會次男,到底會說出什麼樣的過去呢?」
  「這樣我不就沒有能說的了嘛!」
  原先半放棄的奧托,被羅茲瓦爾直搗核心的插話全盤道盡。羅茲瓦爾似乎對惡作劇成功十分滿意,但內容讓昴歪著頭表示不解。
  「思文商會不是奧托幻想中的商會喔。」
  「是滿有名氣的商會啦!?」
  原本以為那只是存在奧托未來計畫中的非現實商會。
  「商業都市聘可塔特是實際存在於露格尼卡王國南方的大都市喔。」
  面對昴與奧托的對話,法蘭黛莉卡豎起手指如此教學。她微微一笑後,便將手搭在身旁的佩特拉肩膀上。
  「接下來就交給佩特拉說明,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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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好的,姊姊。商業都市聘可塔特位在與南方佛拉基亞帝國的國境邊緣,被譽為是露格尼卡五大都市之一。從以前一直是交易與商業繁榮的城鎮,聽說還曾經與帝國爭奪過許多次。」
  「嗯,說得很好。真厲害,佩特拉。」
  「嘿嘿。」
  展現出剛學到的熱騰騰情報,得到滿分評語的佩特拉笑容十分燦爛。昴以眼角餘光瞥著此種令人莞爾的景象,挽起雙手說著「原來是這樣啊。」
  那個商業都市就是奧托的出身處,思文商會就是他的老家。
  「所以那個思文商會啊,是很大間的店嗎?」
  「雖然還算有歷史,但不是很大的商會。頂多算是中等,不論好壞都是以穩定發展為目標經營生意。」
  「是喔,感覺也很像你的老家……不對,是這樣嗎?如果你是以穩定發展為目標,我和你應該都活不到現在了……」
  「先不說菜月先生,可以別把我牽連進來嗎!?」
  昴與嘉飛爾對此感到驚訝,而且對奧托的反駁採懷疑態度。
  雖然在「聖域」連續面臨賭命的緊迫局面,但有部分危機是奧托擅自闖出來,因此他的解釋可說是毫無說服力。
  「總而言之,我家的事到這裡就結束了……沒錯,就這樣而已。」
  奧托深深地重新坐回椅子上並嘆了一口氣,此種模樣讓愛蜜莉雅歪頭表示不解。
  「奧托,你沒事吧?」
  「──是的,我沒事,只是稍微想點事而已。我從以前就常常對雙親和手足添麻煩,也不常互相聯絡了。」
  對愛蜜莉雅微微回以苦笑,奧托發出第二道嘆息聲。這時愛蜜莉雅用手揮除奧托的嘆息,發出「好!」的聲音堅決地點了點頭。接著──
  「羅茲瓦爾,我有事想拜託你──可以給奧托放假嗎?」
  「喔?」
  聽到愛蜜莉雅提出建議,羅茲瓦爾頗有含意地瞇起雙眼。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讓羅茲瓦爾不太驚訝,反倒是當事人奧托大吃一驚。
  「咦,愛蜜莉雅大人?到底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我聽剛才奧托說的突然想到,如果讓家人這麼擔心,我覺得要好好見面把話說清楚。」
  「呃……是很感謝大人如此貼心……」
  「雖然之前是自己一個人旅行,不過現在是和我們一起對吧?王選那時候也受過你幫忙,得告訴家人自己過得很平安才行。」
  對於困惑的奧托,愛蜜莉雅仍然持續強推。當奧托看似被氣勢壓迫時,愛蜜莉雅說著「還有啊……」並推了最後一把。
  「對家人要在還能說話的時候說清楚比較好……這是很重要的。」
  愛蜜莉雅這段雖沉靜卻撼動內心的話語,讓奧托「唔」地哽咽不語。接著他帶著求助目光環視眾人,然而──
  「說得也是,愛蜜莉雅醬說得沒錯。要在能說的時候趕快說才行……」
  昴別開視線並擤著紅鼻子,完全站在愛蜜莉雅那邊幫腔。結果甚至連身旁的碧翠絲與挽著手的嘉飛爾,都彷彿表示同意般點了點頭。
  簡單說,這些都是會被「家人」相關話題深深刺進內心的成員。
  「羅茲瓦爾,我也要拜託你。讓奧托休息,回家一趟吧!」
  「呃……那個……用寫信的方式應該也沒問題吧……」
  「你這個笨蛋!寫信哪有辦法傳達你的所有感情!要讓你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才行!那我們走吧!」
  「是呀!我也覺得這樣很棒!」
  愛蜜莉雅應和著站起身舉起拳頭的昴,兩個人直接將舉起的手高高擊掌,朝著奧托投以閃閃發光的視線。
  昴與愛蜜莉雅特別強調「家人」的氣勢讓奧托顯得畏畏縮縮,而羅茲瓦爾對這個提議擺出一副能夠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麼調整出一點時間吧。沒什麼,之後還得請奧托多做點事,家人的理解也是很重要的呢。」
  「那絕對不是你的真心話吧!?」
  面對羅茲瓦爾厚顏無恥地拋出的話語,奧托高聲地如此吐槽。
  ──然而此種空虛的吐槽,並沒有能夠顛覆這趟返鄉之行的力量。
  
  3
  
  因為如此這般,奧托的假日兼返鄉行程很快就決定好了。
  「為什麼連菜月先生你們都要跟著我?」
  在出發日的早晨,準備好龍車的奧托以不服氣的態度如此詢問。
  這個問題讓同行的昴與嘉飛爾感情融洽地一起歪著頭。
  「別那麼見外嘛。讓你自己一個人出發,有可能會碰到突然聯絡不上的事吧,還有我也想看看奧托的家人。」
  「後半段肯定才是真心話吧。那嘉飛爾一起的原因是?」
  「本大爺當然是來當旅途保鑣的啊。先不說奧托兄,要是首領出了什麼事,王選就糟糕啦。所以就跟在你們身邊當保鑣囉。」
  面對嘉飛爾拍著胸脯保證的模樣,奧托無精打采地發出「喔」的回應聲,然後偷偷地用只讓昴聽得見的微小聲量詢問:
  「所以您是怎麼說服嘉飛爾的?」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說旅途保鑣這個名號聽起來超帥的。實際上你不覺得保鑣聽起來比護衛還帥嗎?」
  「嗯……我不是很懂這種感覺……」
  總而言之,奧托心中鬆了一口氣。有兩人同行讓他暫時選擇妥協。
  其實他想過陣營所有成員陪伴一起返鄉的最壞情況。雖然他認為應該不可能,但總覺得有人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幸好只有這兩個人同行,能有嘉飛爾在路途中護衛確實令人感到信賴,但昴能派上什麼用場就是未知數了。
  「我是相關人士代表。你自己一個人回到家說正在幫忙王選候選人,肯定沒有人會相信吧?為了避免你被家人叫成騙子的悲劇,我就來幫你一把吧!」
  雖然昴如此意氣風發,但奧托已經拿到羅茲瓦爾的親筆信函,能夠保證他在宅邸的立場以及各種層面。
  因此完全沒有昴陪同的必要性。然而──
  「──怎麼了?」
  「不,我只是選擇放棄而已。只不過沒想到碧翠絲能同意與菜月先生分隔兩地。」
  奧托搖了搖頭,用其他話題瞞混帶過心中的感慨。
  自從正式締結契約以來,碧翠絲會緊緊黏在昴身旁已經是眾所皆知,幾乎是片刻不離地一起行動。
  雖然模樣像是喜愛母鳥的雛鳥般令人莞爾,但知道這件事反而更讓奧托出乎意料,居然會讓昴參加這趟三個男人的旅行。
  「唉,其實我原本也想帶著碧翠子一起來的。只是沒辦法捨棄只有男人出去放浪旅行的夢想,而且碧翠子也有別的事要處理。」
  「別的事……該不會是……」
  奧托對昴的話語挑起眉頭,轉頭看往嘉飛爾的方向。這道疑問視線讓嘉飛爾回答「對啦。」並磨著牙齒回答:
  「就是那個奶奶的複製體……沒名字的傢伙居然有二十四個。在正式開始問東問西之前,得讓成為核心的歐德安定才行。」
  「所以身為精靈的碧翠絲對這點最為詳細,這樣我能理解了。」
  二十四人的複製體,是指在「聖域」事件中誕生出與琉茲如出一轍的少女們,誕生過程可說是牽連了許多複雜內幕。讓這些少女從古老束縛中獲得解脫並回到日常生活,就是琉茲與碧翠絲的心願。
  因此碧翠絲將心願與昴放在天秤上衡量後,也能理解她非所願地抽身。
  「總之,其他人也是各自有事要忙,你就接受只有這些人吧。雖然沒有花香滿滿,只有男人臭,不過既然這樣還是好好享受吧!」
  「是沒什麼關係啦……菜月先生,看您好像還滿開心的喔?」
  「畢竟只有男人的旅行很讓人興奮不是嗎?雖然我很喜歡愛蜜莉雅醬和碧翠子,但到目前為止身邊都是女生。自從奧托和嘉飛爾成為同伴之後,我可是有自信是最高興的人喔。」
  昴豎起拇指咧嘴一笑,奧托用手指搔了搔頸邊。真是直截了當的發言,這樣就沒辦法裝成沒聽見了吧。
  「如果是琉茲小姐大展身手,嘉飛爾應該也想在旁邊親眼看看吧?」
  「奶奶和大姊都把本大爺趕出來,說這是『葛拉光躍龍門』……而且本大爺也想看看做為『銀華亂舞』舞台的城鎮啊。」
  「喔,那個啊……」
  聽到嘉飛爾竊竊低語地說出真正企圖,奧托嘆了一口氣。
  嘉飛爾喜歡英雄傳說或古老故事,在奧托的故鄉聘可塔特有許多數十年前的有名軼事,看來他就是看上那個。
  「如果是那樣,可能會有些部分難以啟齒……」
  「奧托,你是要糾結到什麼時候啊,趕快出發吧。」
  坐進龍車乘客席的昴如此呼叫搔著頭的奧托。
  昨晚就已經做好出發的招呼,考慮到旅途選擇在清晨啟程。由於這次比較像是小型旅行,因此是使用奧托自己的愛龍與龍車。
  當然這件事受到昴的愛龍帕特拉修強烈抗議,奧托甚至還到廄舍對憤憤不平的她磕頭道歉,但昴並無從得知。
  「真是的,不懂別人……應該說是不懂人和地龍的心情還真是輕鬆。」
  奧托無奈地將手抵著額頭並嘆了一口氣。
  雖然嘆氣是從以前就有的壞習慣,但這段旅行之間已經數不清嘆了多少次氣。
  「────」
  面對懷著此種感慨的奧托,只有愛龍忽爾芙以大大鼻息表示贊同。
  
  4
  
  ──只有三個男人的旅途可說是十分順利。
  通往都市的道路經過修整,輕快奔跑的地龍讓景色快速地往後流逝。偶爾會與錯身而過的龍車打聲招呼,可說是十分悠閒的旅行。
  「這些成員和這台龍車,總覺得讓人想起一個月前的飆車啊……」
  「飆車……喔,就是前往舊宅邸那時候的事吧。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也是很橫衝直撞呢。」
  並肩坐在駕駛座的昴與奧托兩人正如此對談。
  兩人回想著「聖域」事件時,羅茲瓦爾宅邸同時遭到襲擊的事。為了避免宅邸發生的慘劇,昴等人先前曾經駕駛龍車趕回去。
  除了帕特拉修以外的成員與那時候完全相同,可說是令人感觸良多。
  「話說奧托的龍車我好像很少慢慢坐,和你一起坐龍車感覺都是很緊急的時候喔?」
  「我覺得原因不是出在我身上,而是同行者的問題……總之這次感覺不會鬧出問題,以我的立場總算能鬆了一口氣。」
  兩人互相推卸責任後,耍著嘴皮子的奧托傻傻地望著道路。
  「照這個樣子,大概只要十天左右就會抵達……考慮到回程,大概是二十天左右的旅程啊。」
  「喂喂,你這樣算感覺是當天就離開了喔?都那麼久沒看到家人了,待個一星期左右也沒什麼關係吧。」
  「這樣就會把宅邸放空將近一個月,拖延的工作量會很可怕吧。雖然安妮羅潔大人的管家應該會幫忙……」
  「你休假還在煩惱工作的事,根本是完完全全的社畜嘛……」
  「這是天性。」
  對於奧托這句無力發言,昴帶著苦笑抬頭望著藍天。
  兩人就這樣順利地打發旅行時間與無趣。確實如同期待般享受著旅途,享受緩慢步調的滿足感彷彿對昴心中注入一股涼風。
  「不過如果是一個人旅行應該很累吧。你都沒有因為想念人而流淚的夜晚嗎?」
  「為什麼要用這種吟詩作對的語氣?唉,行商之路總是會伴隨著孤獨,也不是沒有感覺過寂寞就是了。」
  奧托將視線轉向遙遠天邊,有感而發地如此呢喃:
  「不過如您所知,我擁有加持。多虧加持讓我能在旅行中與夥伴忽爾芙對話,所以也沒有所說的孤獨夜晚。」
  「是喔……唔、唔喔!」
  當昴對奧托的話語點了點頭,拉著龍車的地龍發出低聲嘶吼。對昴來說,此種巧妙時機感覺就像是答腔一樣。
  「看這樣的確比想像中還不會無聊。」
  「畢竟我也和忽爾芙相處很久了,事到如今就算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奧托如此說著並微微一笑,眼神中能夠感覺到對地龍的信賴。
  「────」
  昴對此種態度表示理解,然後對剛才對話中的空隙開始深思。
  深思內容是沒有告知奧托的旅行重要目標。那才是計畫這次旅行的真正目的──雖然還不到那麼誇張,但還是可以說是這次旅行的次要目標。
  昴心中暗藏的目標,簡單說就是與奧托和嘉飛爾進展關係。
  「唉,說進展關係是有些語病啦。」
  兩人加入陣營約一個月,這段時間昴切身感覺到焦躁感──那就是奧托和嘉飛爾之間持續保持微妙的距離感。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奧托與嘉飛爾曾經在「聖域」產生激烈衝突。原本以為嘉飛爾會取得壓倒性優勢,出乎意料地不肯退讓的奧托也是十分善戰。聽奧托本人說出這件事時,昴只是半信半疑地選擇相信。
  總而言之,或許因為有這種過往,兩人間仍然有一定距離。
  昴與奧托是朋友關係,昴與嘉飛爾也可說是情同兄弟。像這樣知道兩人優點的昴,希望能替兩人建立起沒有嫌隙的關係。
  難得是在相同陣營的男性成員,加深感情絕對不會是什麼壞事。
  「沒錯,除了羅茲瓦爾以外……!」
  「怎麼這麼突然?邊境伯爵又怎麼了嗎?」
  「說『又』好像能感覺到對羅茲瓦爾的強烈信賴感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
  聽到奧托仔細地對毫無脈絡的呢喃出現反應,昴露出曖昧笑容瞞混過去。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可以在隱瞞的情況下不著邊際地達成這個目標。
  「嗨,你們剛才是不是在說羅茲瓦爾那傢伙的壞話?」
  這時嘉飛爾從客車探出身如此插嘴。他將上半身靠在昴等人坐的駕駛座靠背上,將牙齒磨得喀喀作響。
  「我還以為你在睡午覺,怎麼會對這個話題出現反應啊?」
  「首領你們才是見外。要說那傢伙的壞話也讓本大爺參一腳吧,有數不完的壞話可以說哩。」
  「雖然這樣好像怪怪的,但畢竟兩位相處好像也很久了。」
  似乎有累積已久的不滿,嘉飛爾對說羅茲瓦爾壞話很有興致。其實靠著說壞話炒熱氣氛似乎不太好,但共通敵人就是人類團結的捷徑。
  「這裡就含淚把羅茲瓦爾當成壞人吧……不過原本就是壞人了。」
  良心譴責只持續了一瞬間,昴決定將這個瞬間的糾葛一併吞下。
  「那難得有這個機會,就由我先來說個不會冷場的話題……」
  「──等等,首領。」
  當昴下定決心準備開始說時,嘉飛爾打斷他的話語。
  昴以為他是有難以等待的珍藏插曲而看向他,嘉飛爾的視線卻不是朝著兩人,而是朝著左方。
  該處是沿著道路的林木茂密森林──
  「嘉飛爾?」
  「──有股腥臭的感覺。」
  當嘉飛爾說出這句話後,昴體會到渾身寒毛直豎的感覺。
  「唔……」
  「忽爾芙!」
  同樣感覺到異常狀況,奧托命令地龍加快龍車速度。粗壯四肢踩踏著大地,讓龍車猛然在道路上奔馳──瞬間森林突然產生爆炸。
  「什……」
  暴風與巨大聲響讓森林炸開,只見某個物體衝到道路上。那是先前龍車所在的空間,要是慢一步加速就會被波及。
  接著,對於差點吞沒龍車的元凶,昴瞪大雙眼仔細凝視。
  ──那是看起來既醜陋且不停蠢動的奇異肉塊。
  肉塊約有小山大小,部分是黑、部分是紅、部分則是被白色體皮覆蓋,到處都生長著看似體毛的凸起物,或許該說是手腳的部分挖著地面不停擺動,但不只四肢而是接近十甚至二十肢。
  沒有見到類似頭部的部分,不過構成臉部的器官肉塊四處散布,數量與大小皆不均等的模樣簡直像是蒙眼亂拼出來的。
  拿異常的生物組件作為材料,拼湊成愚蠢模樣的福笑神面貌──大概就是這種印象的怪物。
  此種異常生物撲上道路,從正後方追趕著昴等人的龍車。
  「衝衝衝衝衝~~!」
  「哇吧吧吧吧吧!」
  脫序的昴劇烈地搖晃著奧托的肩膀,但龍車的速度已經提升到最快,無法期待能有更快的逃跑速度。
  背後蹂躪道路逼近的肉塊速度,則是高過龍車地龍。
  「好快──!會被追上!那……那是什麼!?怎麼回事!?」
  「沒看過!只能說被抓到絕對會很不妙!」
  「用不著你說吧……咦?喂!?」
  在駕駛座吵吵鬧鬧的昴,突然發現少了一道吵鬧聲。轉過頭才發現原先應該在駕駛座後方的嘉飛爾不見了。
  昴轉頭環視四周尋找著他的身影,結果──
  「──那個笨蛋!」
  在狂奔龍車的背後,能夠見到嘉飛爾隻身佇立於道路正中央的背影。
  少年在胸前抵住雙拳,與以瘋狂氣勢逼近的肉塊正面對峙。肉塊堆沒有放緩衝刺速度,即將把矮小的嘉飛爾壓扁。
  再這樣下去,嘉飛爾也會變成肉片變成那個肉堆的一部分──
  「──喝啊啊啊啊啊!!」
  「不會吧!?」
  隨著一道咆哮聲,嘉飛爾的一擊從正下方將逼近的肉塊擊穿。
  正確說來,是嘉飛爾藉著踩踏讓大地猛烈隆起的一擊。擁有「地靈加持」的嘉飛爾能讓雙腳踩踏的大地成為己方,利用大地的一擊能夠狠狠痛擊體格差距二十倍以上的對手。
  「────」
  受到隆起大地的一擊,肉塊停止進擊的動作。無數手腳著地的肉塊,以複數蠢動的眼球瞪著嘉飛爾這個敵視目標。
  「喔,你瞪什麼瞪啊!想動手就快上啊!」
  面對複數視線,嘉飛爾揮出拳頭並大聲地如此喊道。
  昴一邊從停止的龍車駕駛座遠遠望著他,一邊回過頭看著奧托。
  「那傢伙該不會是個白癡吧?」
  「還不到能鬆懈的時候,雖然狀況確實改變不少……」
  至少不是完全無法對抗的天災,奧托似乎也是如此判斷。但此種充滿震撼的登場簡直是天災等級,到現在仍然無法揮除驚悚的印象。
  「那是什麼?魔獸嗎?」
  「我不是說了嗎?沒看過也沒聽過……而且好臭。」
  嘉飛爾一開始形容為腥臭,但那還過於保守。竄進鼻腔的刺激臭味,簡直像是腐臭與汙濁互相混合的絕望惡臭。仔細一看還能發現肉塊到處滴出類似腐爛汁液的液體,每秒鐘都在汙染大地。
  「奧托,你能不能用拿手的交涉讓那東西安穩離開?」
  「雖然有很多嘴巴,但總覺得找不到能聽得懂人話的腦袋耶。哈哈……」
  奧托浮現出尷尬笑容,拒絕與肉塊進行對話。即使如此,就算昴處在同樣立場,也想避免與那個物體說話。當溝通和解的道路斷絕後,再來就只剩下靠嘉飛爾用蠻力解決的選擇可選了。
  「沒錯,你的對手就是本大爺。『銀華亂舞絕無冷場』,看本大爺好好修理你一頓!」
  嘉飛爾向前壓低身體,朝肉塊招了招手出言挑釁。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否有會被挑起的情緒,只見肉塊緩緩蠕動並朝著嘉飛爾──
  「啊?」
  嘉飛爾瞪大翠綠眼瞳,向上抬起臉並吃驚地張開嘴巴。
  大大彈起的肉塊飛過他的頭上,肉塊充滿氣勢地在空中飛舞,再度闖進自己原先衝出的森林,然後猛烈地滾進深處。
  比起用無數手腳爬行還要迅速,肉塊就這樣遠遠地消失在森林彼端。
  「咦?逃走了?」
  「逃走了呢……」
  面對怪物出乎意料的逃亡,昴與奧托啞口無言地如此交換心得。
  沒想到居然會選擇逃走,而且還有逃走的智慧,這兩者是讓他們驚訝的地方。
  而更讓昴等人驚訝的,是被激怒的嘉飛爾。
  「開什麼玩笑啊!你這傢伙!找人打架別逃走啊!」
  嘉飛爾氣呼呼地蹬著地面,怒罵著膽小逃走的肉塊。照這樣下去有可能會追著肉塊衝進森林。
  「等等等等,冷靜點,嘉飛爾!逃走就好了啦,別管它!」
  「可是首領!那傢伙放著不管肯定會很糟糕啦!」
  「呃……是這樣沒錯啦……」
  被呼吸急促的嘉飛爾如此回嘴,昴猶豫著到底該怎麼做。
  如同他所說的,那個肉塊很顯然會很危險。要是隨機出現襲擊道路經過的人,肯定只會徒增傷亡。
  但即使如此,積極討伐肉塊的風險也是無法忽視。
  「──先前往附近的城鎮帕佩魯特吧。」
  對於昴與嘉飛爾的對談,奧托從旁提出建議。奧托說出的陌生單字讓昴歪著頭表示不解。
  「帕佩魯特?那是城鎮的名字吧,為什麼要去那裡?」
  「現在我怕的是沒有任何關於那個生物的情報,所以不能立刻答應菜月先生或嘉飛爾的意見,既然這樣就先收集情報吧。」
  「那個叫做帕佩魯特的城鎮能收集到情報?有什麼根據?」
  「畢竟是那麼醒目的生物,這附近會有些目擊情報也是理所當然的。或許該說如果這次是第一次出現,那我們未免也太倒楣了。」
  雖然瞬間無法否定這些成員會有此種可能性,昴還是將這個可怕想像揮除。
  不論如何,他對奧托的提議沒有異議。
  「我贊成。不管怎樣,如果不通知有那種怪物,已經不是現代人對他人漠不關心的程度了,就去那個帕佩魯特吧。」
  昴望著被肉塊肆虐破壞的森林,對這個意見表示同意。只不過說到掛心的事就是──
  「這樣到奧托老家的預定就稍微偏掉了。」
  「呃……關於那件事……」
  對於搔著頭思考該修正旅程的昴,奧托面露苦澀。這個表情讓昴皺起眉頭,他則是垂下肩膀回答:
  「我在途中原本想說的……這次旅行的目的地並不是聘可塔特,而是帕佩魯特。」
  「啥?」
  這段出乎意料的話讓昴深感不解,身旁的嘉飛爾也是同樣表示驚訝。他將臉皺到鼻尖,並且從喉嚨發出低吟聲。
  「喂,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本大爺聽到是聘可塔特才會……」
  「是的,所以我才會對嘉飛爾很難以啟齒。不過既然都來到這裡,也必須把這件事說清楚才行……」
  對於逐漸浮現不穩氣氛的嘉飛爾,奧托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說著「接下來該怎麼說明才好……」並稍作猶豫後說道:
  「──其實我在故鄉是被殺手盯上性命。」
  
  5
  
  在前往帕佩魯特的途中,奧托大致說明了自己身處的問題。
  昴等人勉強擠在駕駛座上,將奧托夾在中間聽完他解釋一段時間後,昴的暫時感想就是──
  「你常常會抱怨別人怎樣怎樣,結果完全沒資格說別人嘛。」
  「咦咦?這再怎麼說都太過分了,我沒有那麼奇怪吧。」
  「別把別人說成奇怪啦!說起來會因為別人的感情紛爭被捲入冤案,結果最後還被殺手盯上,這不是惹麻煩的體質又是什麼啦!」
  面對奧托對自身體質毫無自覺的態度,昴全力提出反駁。
  將奧托的說明簡單解釋,就是他在故鄉曾經引起男女糾紛──而且還是被他人的糾紛連累。
  奧托在故鄉被懷疑與某位女性之間的關係,為了洗刷冤情而完全活用「言靈加持」的力量,赤裸裸地公開那名女性腳踏八條船的事。而且對方還是城鎮仕紳的女兒,結果輾轉之間就變成通緝犯了。
  意思是他自己將炸彈導火線點燃,最後才會落得被殺手盯上的下場。
  「聽完那些事,感覺你只是逼不得已成為旅行商人吧?」
  「哪有!我是憑自己的意願,為了夢想成為旅行商人的!雖然在外旅行確實是沒有料想到的事,但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吧?」
  「可是也沒有出現結果吧?這就是『回過神才發現藍八』吧?」
  「唔唔唔唔……」
  出乎意料的話題走向讓奧托發出低吟聲,嘉飛爾卻只是不悅地頻頻發出咋舌聲。由於嘉飛爾原本是那麼期待前往聘可塔特,失望與怒氣可說是一發不可收拾。
  畢竟有個人內情,昴已經早早認為情有可原而原諒奧托。然而……
  「再這樣下去,不只是失去這趟旅行的首要目標,連次要目標都會受挫……」
  沒能與奧托的家人打招呼,這趟旅行還有可能讓奧托與嘉飛爾出現致命鴻溝。
  「要好好享受,把很多旅程中的趣事說給我聽喔。」
  在啟程前一天夜晚,愛蜜莉雅說過的話在昴腦中浮現。
  那時她剛洗完澡,身穿睡衣的模樣極為可愛,但那並不是重點。雖然那也很重要,不過目前這樣下去會辜負愛蜜莉雅的期待才是關鍵。
  「這樣不行!這樣我的心靈會撐不住的!」
  「首領,你從剛才就在念什麼?」
  想像中的愛蜜莉雅難過表情讓心中產生愧疚感,昴再度下定決心並抬起頭。剛好在這個時候,嘉飛爾傳來的聲音讓昴說著「沒事。」然後搖了搖頭。
  「我只是確認一下自己的立場而已。總之,還是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吧。奧托剛才說的那個帕佩魯特……說起來把那裡當成目的地的用意是什麼?」
  就算沒有碰到肉塊,奧托似乎也是將目的地訂在那個城鎮。詢問過他的真正意圖後,奧托只是輕輕拉著韁繩。
  「很簡單,因為我的弟弟住在那個城鎮。就像剛才說的,我自己雖然不能回到聘可塔特,不過還是能見到弟弟……」
  「意思是還能完成當初的目的吧,既然這樣就通融你一次吧。」
  昴接受奧托的說明,然後喃喃說著「弟弟啊……」
  「羅茲瓦爾說過你是次男吧。你們家有幾個兄弟姊妹?」
  「有兩個兄弟姊妹,然後我是中間那個。因為我從以前就常給家人添麻煩,說實話這次也是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
  「從以前啊……我懂。」
  「懂什麼!?又懂什麼了!?」
  奧托惹麻煩的體質,肯定也讓家人煩惱得焦頭爛額吧。
  當三人如此說著話時,車輪在地面滾動的聲音出現變化。從經過修整的道路換到更加堅固的鋪設街道上,這是接近城鎮的證據。片刻後,便能遠遠見到木製的門──
  「這裡就是帕佩魯特啊……還真是戒備森嚴。」
  正面望著城鎮的正門,這就是昴最初浮現的感想。
  以城鎮入口的木製門扉為中心,城鎮周圍滴水不漏地以原木柵牆圍繞。不容許任何人入侵的堅固城牆與複數瞭望台,一眼就能看出處在戒備狀態。
  「那與其說是城鎮,還比較像城寨吧。」
  「好奇怪,兩年前造訪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戒備森嚴。」
  森嚴的氣氛讓昴感到退縮,身旁奧托則是驚訝著眼前與記憶差異甚遠的景象。無視於兩人的反應,嘉飛爾朝著正面抬了抬下巴。
  「在這裡說話也沒用吧,而且好像有人出來迎接了。」
  如同他所說的,從門旁的瞭望台出現人影。雖然看起來只是男性普通村民,但從遠處都能明顯感覺到緊迫感。
  「旅、旅客!現在帕佩魯特處在非常危險的狀態!所以建議趕快折返離開!」
  這道極為顫抖的歡迎聲,讓昴等人面面相覷。接著……
  「呃,謝謝你提醒!不過我們有事得進去,還有要報告的事,可以幫我們開門嗎?」
  「嗯……就算你們這麼說,上頭沒有指示該怎麼回答……」
  「嗯~真是麻煩。」
  瞭望台上的男性對非依照準則的對應感到不知所措。感覺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於是奧托舉起手說著「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我是鎮上醫師雷金•思文的哥哥。是居民的相關人士,進去應該沒問題吧?」
  「雷金醫師的?」
  突然聽到熟悉的名字,讓男子定睛確認奧托。男子從高處望著下方的奧托一段時間後……
  「嗯,的確很像雷金醫師。我知道了,請進。」
  「這樣就可以了喔。」
  「沒問題的,不要多說太多乖乖接受招待吧。」
  奧托將差點說出無謂發言的昴摀著嘴巴,朝著男子投以陪笑。
  接著,門扉緩緩敞開,讓龍車順利進入城鎮中。
  「喔~~裡面和『聖域』沒什麼差別嘛。」
  「再怎麼說都沒有比『聖域』集落的人口外移還嚴重吧。」
  進入城鎮後,環視四周的嘉飛爾喃喃說出這個感想。昴一邊對這個感想吐槽,一邊對城鎮感覺到奇妙的不協調感。
  那就是相較於城鎮規模與人口,卻太過缺乏活力了。
  這與嘉飛爾所說的「聖域」不分上下──會與很多老年人,並且過著毫無希望日子的「聖域」不分軒輊,說保守點都是很糟糕的狀況。
  「不過氣氛怎麼會變得這麼沉悶……」
  「總之得對知道情況的人問問,或是至少得把那個肉塊的事通知給負責人……」
  正當三人討論著今後方針的時候──
  「嘶嘶……」
  奧托的愛龍忽爾芙發出低沉嘶叫聲。與帕特拉修同樣不常發出的地龍叫聲,讓昴等人一起回過頭。
  只見有個青年站在忽爾芙身旁。
  「嗨,忽爾芙。看你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身體是不是又長大了?」
  那位纖瘦青年如此說著,用手指搔弄著忽爾芙的脖子與耳朵。微捲的灰色頭髮綁在後頸處,身上穿著滿是皺褶的白袍。身體修長纖細,口中叼著看似菸草的物體,是個帶有和善面容的人。
  此種似曾相識的長相──這時奧托從龍車跳了下來。
  「雷金!好久不見,是我!」
  笑容滿面的奧托呼叫著青年的名字趕了過去,這樣就知道對方是何許人物了。
  那位青年是奧托的弟弟雷金•思文。雖然應該比奧托年輕,但疲累神色濃厚的側臉,導致很難判斷年齡。
  接著,雷金對奧托趕過來時所說的話微微吐出一口氣。
  「來,忽爾芙把嘴巴張開……嗯,看起來營養狀況不錯。看起來有好好餵食,這樣我就放心了。」
  「咦?那個……雷金,你有聽到嗎?是我,是哥哥啊!」
  「哈哈,別這樣舔我啦。要是沾上忽爾芙的味道,其他地龍會覺得奇怪吧?所以別舔得太誇張喔。」
  「我說雷金!你那種態度不對吧,居然把哥哥裝成沒看見……你該不會是在生氣吧?氣我一直沒有聯絡?是在氣這件事吧!?」
  雖然奧托高聲抗議,雷金還是視若無睹地繼續與忽爾芙接觸。望著此種模樣,昴將手挽在胸前點了點頭。
  「總覺得好像能理解那傢伙在家裡的立場了。」
  然後,就這樣帶著頗為新鮮的心情,好好享受這場持續了一段時間的鬧劇。
  
  6
  
  「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歡迎各位迢迢造訪。我是雷金•思文,不肖家兄承蒙各位照顧了。」
  在待客室安頓下來後,送上茶水的雷金帶著微笑如此說道。
  這段介紹讓昴看著被趕到房間角落的奧托……
  「不肖家兄。」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先聲明,我的心靈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喔。」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啊。」
  面對啜飲著茶水並用奇怪方式逞強的奧托,嘉飛爾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裡是帕佩魯特鎮正門附近的思文治療院──這似乎是由雷金開業的醫院,眾人正在居住區的待客室中。
  建築物中統一以白色為底色,以清潔感為優先的裝潢很有醫院的風格。看到整理得頗為乾淨的室內,以及帶著柔和面容的雷金,確實能夠深深理解到他們是兄弟。
  另外附帶一提,弟弟將重逢兄長視若無睹的鬧劇持續約十分鐘後,雷金才總算心情舒暢地帶領眾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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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菜月昴,他是嘉飛爾•霆傑爾。我們兩個都是你哥哥的同事……算是吧?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你懂嗎?」
  「是,總之先算是同事應該沒問題。」
  如果只有昴,他不會吝嗇將自己稱為朋友,但加進嘉飛爾就會一口氣變得複雜許多。因為對於奧托謊報目的地,嘉飛爾超乎想像地懷著心結。
  「不過話說回來,商家的兒子成為醫生還真是令人驚訝的出路。沒有想要跟兩個老哥一樣成為商人嗎?」
  「是的,幸好首領繼承家業,二哥也示範了笨拙的生活方式,所以我決定老老實實地過著生活。」
  「真厲害,好完美的反面教材。是個很不錯的哥哥嘛。」
  「你絕對不是認真說出這種話的吧!?」
  也許是有頗深的成見,雷金對奧托說話可說是毫不留情。代表雷金是如此擔心著哥哥,奧托實在是罪孽深重。
  「總之先把不肖兄長奧托的事放在一邊,來說正事吧。」
  「是的,各位遇見的肉塊……是指土蜘蛛吧。」
  雷金對端正姿勢的昴點了點頭,然後說出這個單字。
  土蜘蛛──似乎就是那個肉塊的稱呼。藉著先前奧托持續被雷金視若無睹而自暴自棄的發言,提到他們曾經碰到肉塊的事。
  「────」
  雷金垂下目光,從白袍胸前掏出一根綠色棒狀物──植物的莖部並叼在口中。
  那就是一開始看似菸草的物體。雷金用臼齒咬著植物前端,隨著水聲讓室內充滿了清爽的香氣,應該是類似薄荷的味道。
  「這是彌彌魯的莖部。具有讓動物鎮靜的功效,對人類也有效果。」
  「只要不會成癮就很歡迎,真不愧是獸醫。」
  「真不愧是獸醫啊……」
  雷金突然對昴的感想頗感諷刺地露出笑容。即使是醫師,雷金似乎是動物相關專門的獸醫師。從笑容中感到消極氣氛,讓昴皺起眉頭。
  「恕我失禮了,最近我對自己的不中用感到很困擾,就是因為那個土蜘蛛的事。」
  「……說來聽聽啊,這就是俗話說的『越過阿魯比斯河』。」
  「……最先確認到土蜘蛛的情報是在約三個月前,進入森林的城鎮居民說見到了詭異的肉塊。聽說那時候還只有孩童左右的大小。」
  不過那個目擊情報只被單純視為幻覺與看走眼,要是當時舉兵進入森林殲滅,情況也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放任不管的那段期間,目擊情報越來越多。而且重點是土蜘蛛……那時候還沒有取這個名字,不過已經開始慢慢傳出災情。」
  「災情是指人類被襲擊嗎?」
  「不,被襲擊的不是人類,而是地龍與家畜等等。」
  放牧的地龍與各家家畜接連受到土蜘蛛襲擊傳出災情,直到捕食活動被人目擊,土蜘蛛才正式揭露真面目。
  「它會將整頭地龍吞進自己的肉塊中,那時候已經變成比民房還大的模樣了。」
  「吞進……那就是土蜘蛛變成那種詭異模樣的原因嗎?」
  「好像是把吞掉的獵物變成身體一部分。」
  雷金只對奧托的回應不用尊敬語氣,但在發現這件事之前,對於土蜘蛛吞噬獵物擴大身體的生態,背脊傳來的寒意更加強烈。
  「那是什麼東西?是魔獸嗎?」
  「這點完全無法得知。從那個大小理所當然沒辦法見到角,也有可能已經折斷。假設是已經折斷角的魔獸,到目前為止的災情可說是人為災害,但也無從得知犯人是誰。」
  雷金舉起雙手表示放棄,不過從他那咬著嘴唇的悔恨表情,能夠瞥見難以掩飾的羞恥之意。
  「受到傷害的是地龍與家畜……全部都是你的管轄範圍啊。」
  「因為這樣讓治療院冷冷清清……只能每天帶著牙癢癢的心情打掃環境。」
  嘆出帶有薄荷香的氣息後,雷金將咬過的樹莖丟了出去。樹莖沒有掉進房間角落的垃圾桶,而是滾落在地。
  「然後戒備著土蜘蛛到最後,就架起了森嚴的木柵牆與門啊。」
  「這再怎麼說還是領主大人的指示。雖然還搭建了瞭望台,不過就像哥哥你們看到的,那只是外行人有樣學樣蓋起來的,或許該說土蜘蛛根本不可能從入口進來。」
  「說的有道理啦,可是啊……」
  先前聽著話的嘉飛爾不悅地發出磨牙聲,他躺在待客用的沙發上,將腳粗魯地放在眼前的桌子上。
  「喂,這樣很沒規矩喔,嘉飛爾。」
  「守什麼規矩真是蠢爆啦,首領。在把城鎮圍起來,還是在這裡抱怨之前,應該還是有能做的事吧。」
  嘉飛爾對責備的昴如此回嘴,朝著雷金投以銳利目光。
  「您想表達什麼?」
  「很簡單──只要動員所有村民去森林把那個土蜘蛛宰掉就好。如果只靠村子那些傢伙還不夠,雇點傭兵還是什麼就好了,這樣最快了吧。」
  「唔──」
  面對嘉飛爾似乎看不下去的發言,雷金頓時繃緊神情。
  「嘉飛爾,請不要說得那麼簡單。」
  隨後,是由奧托代替弟弟提出反駁。他將手朝著窗外說道:
  「普通人類是無法面對那麼強大外敵的。加強城鎮守備預防襲擊就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要聚集人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肯動起來的藉口倒是挺冠冕堂皇的啊。應該說奧托兄你又哪裡懂了?這個城鎮的人是認真的……是怎麼看出來的啊?」
  「因為雷金在這裡,有我弟弟在不可能不傾盡全力。」
  趁著氣勢站起身的嘉飛爾碰了一鼻子灰,奧托的話語就是如此堅定且壓倒性地缺乏根據。
  因為身為家人的弟弟如此努力,奧托的根據只有這個。雖然只有這樣──
  「嘖。」
  「是你輸了,嘉飛爾……奧托說得沒錯,這個城鎮這樣就已經盡力了。」
  嘉飛爾發出咋舌聲,壓抑著繼續說嘴的衝動。再怎麼說「家人」這個字對他還是具有影響力,而且從這段旅途的起始目標來看,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走向。
  見到嘉飛爾不再繼續追究,雷金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哥、哥哥的同事還真是血氣方剛呢……雖然我覺得自己也看過了不少人,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商人。」
  「啊,雖然我們是奧托的同事,但不是旅行商人的意思……」
  「哇哇哇!等等等!請等一下!」
  當昴準備訂正雷金的話語時,奧托激動地硬是將他的話打斷。然後刻意地說著「話說回來!」並環視房間內。
  「先不說治療院,連房間都打掃得這麼乾淨。雷金從以前就不是個會整理的孩子,沒想到變得這麼能幹。」
  「我和哥哥學會整理房間的年紀應該沒有差很遠吧……而且很可惜,房間會這麼乾淨不是我的功勞,而是幫忙整理的助手的功勞。」
  「幫忙整理的助手?」
  雖然奧托頗為強硬地試圖掩飾話題,雷金似乎沒有很在意,而是老實地回應話題。
  「由我說出口好像怪怪的,那可以說嗎?」
  「哥哥解釋常常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所以那個……」
  「嗯?該不會是指加持的事吧?那個我和嘉飛爾都已經知道了,所以不用刻意隱瞞沒關係。」
  「咦……」
  面對察覺支支吾吾原因而如此說著的昴,雷金瞪大雙眼。這似乎讓他相當驚訝,只見他回過頭看著長相相似的兄長。
  「哥哥,你已經說了嗎?」
  「呃……那時候情勢所逼不得已就說了。」
  「總覺得你好像很不甘願啊……」
  對於奧托心不甘情不願的語氣,昴不滿地嘟起嘴。然而與兩人的態度毫無相關,雷金可說是十分吃驚。
  「喂,你弟弟沒問題吧?驚訝到連我都擔心的程度了耶。」
  「總之菜月先生,請維持這樣就可以了。」
  雖然這段發言微妙地讓昴無法接受,但奧托帶著莫名平穩的眼神,讓昴不自覺地減弱想繼續追究下去的心情。
  就這樣不知該說是好是壞,正當待客室的氣氛開始停滯不前時──
  「──雷金醫生!你在嗎?」
  待客室外突然傳來輕快的敲門聲,以及宛如鈴聲般的女性聲音。
  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讓除了雷金以外的三人面面相覷。對三人而言當然不知道來者何人,但雷金對這道聲音則是──
  「啊……嗯,我在。請進。」
  「好好,那我就打擾了……咦,有客人?」
  聽見雷金接近反射的回應,一位美麗的女性緩緩將門打開。
  那是個將美麗紅髮綁在身後,並且帶著堅定眼神的凜凜美女。直挺背脊與女性腰身明顯的她,隨即將驚訝換成甜美笑容。
  「不好意思,我以為今天雷金醫生也是閒閒沒事……咦?」
  女性帶著靦腆笑容對身為客人的昴等人如此賠罪,但她說到一半便突然停下話語並繃緊神情,驚訝地瞪圓那雙大眼眸。
  映照在她眼中的,是在雷金身旁回過頭的那個人──
  「──二號?」
  「瑪洛妮小姐?」
  女性的呼叫聲與奧托的驚訝叫聲互相重疊。
  在沒有料想到的情況下,出乎意料地與認識的人重逢,讓故事開始轉往與期待不同的方向。
  但目前此種重逢的驚訝氣氛,不過是通往下一幕的餘韻罷了。
  
  7
  
  ──南方城鎮帕佩魯特,雷金•思文的獸醫治療院。
  在其中的某個房間內,兩名男女互相望著彼此的臉,並且驚訝地繃緊身體。
  「────」
  奧托與被稱為瑪洛妮的女性僵硬地互相對看,昴眼尖地發現瑪洛妮的大大圓眼除了充滿驚訝,還湧現出以外的感情。
  而說到相對的奧托,表情只有驚訝還是驚訝,真是個缺乏趣味的傢伙。
  總之不論如何──
  「感覺你們是出乎意料見到熟人,不過你們兩個要僵到什麼時候啊。」
  昴對持續緊張的狀態抓住機會插話,於是緊繃的沉默氣氛被打破,兩人也像是回想起呼吸般表情為之一變。
  「說得、也是呢……我有點太驚訝了。好久不見,瑪洛妮小……」
  「二號~~!」
  「咦?哇啊~~!?」
  然而,與表情變化不同,行動倒還不至於完全相同。
  當奧托露出安穩笑容,準備對重逢分享喜悅的下個瞬間,他接住撲過來的瑪洛妮並大大後仰身體。雖然勉強沒有倒在地上,但他維持抱著瑪洛妮的姿勢,腰部與膝蓋皆彎折到接近危險的角度。
  「喔,沒想到這麼能撐。真是嚇了本大爺一跳。」
  「想說的話只有這個嗎!?我、我說瑪洛妮小姐!?那、那個……不好意思……這樣會整個翻過去……」
  「二號二號二號二號二號!你、你這個男的真是~~!」
  「根本沒在聽!這樣真的會倒下去……要倒下去了啦……!」
  嘉飛爾挽著手沒有幫忙的意思,撲上來的瑪洛妮也是感動不已地不肯聽話,結果最後只能由奧托額頭冒汗地孤軍奮戰。
  「我還是搞不太清楚狀況……」
  昴一邊望著他奮戰的模樣,一邊將手抵在自己的下巴。
  從瑪洛妮的反應來看,看來她和奧托有非比尋常的關係。雖然昴對觀察氣氛沒有自信,但這再怎麼說都不至於看錯。
  也就是說──
  「春風要吹起來啦……!」
  「感覺好像在說很無聊的事,不過可以救救我嗎!?」
  對於暗自竊笑的昴,奧托以高亢聲調發出類似慘叫的叫聲。此種悲痛的叫聲讓昴總算邁出步伐準備幫他,然而在背後……
  「……二號?」
  雷金意義深長的呢喃聲,並沒有傳到現場任何人的耳中。
  
  8
  
  「呃……不好意思慌了手腳。我是瑪洛妮•里茲本,是在這個治療院幫忙雷金醫生的女助手。」
  鬧了好一陣子後,昴等人重新騰出自我介紹的時間。
  瑪洛妮坐在待客室的沙發並露出柔和微笑,這番話讓昴點了點頭。
  「實在不像是剛才那個興奮的人耶。」
  「菜月先生。」
  被昴壞心地如此指出,瑪洛妮害臊地紅著臉。奧托則是瞪著昴並擔憂著瑪洛妮說道:
  「請別用平常那種態度捉弄瑪洛妮小姐。這裡不是宅邸,負責監督的碧翠絲也不在這裡。」
  「好好,抱歉啦……我是想這麼說啦,不過碧翠子負責監視我是怎麼回事?我是碧翠子的監護人才對吧?是吧,嘉飛爾?」
  「如果只看外表當然是選首領,不過畢竟本大爺和奶奶是那個樣子,實在很難回答哩。」
  昴向嘉飛爾徵求同意,但有個幼童姿態美麗祖母的他不適合幫忙答腔。
  「我和碧翠子誰的地位比較高,看來只能把結論留到回宅邸之後了……」
  「我也覺得那樣比較好,總之請別鬧出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對奧托傻眼的嘆息聲有些在意,但昴決定不再繼續追究。當話題到這裡告一段落後,雷金說著「話說回來……」並咬著第二根樹莖。
  「我大概能想像到,你們兩個從以前就認識吧?」
  「啊……嗯,是這樣沒錯。雷金醫生,我之前不是有說過嗎?我在故鄉曾經碰過可怕事情的時候……」
  面對雷金的問題,瑪洛妮在意著奧托並如此說著。對於在故鄉發生了什麼事而面露疑問的昴等人,她露出堅強的笑容。
  「其實是鎮上豪門的少爺和附近躲藏的強盜聯手,以不襲擊城鎮作為交換條件,會定時提供女孩子給強盜賣給奴隸販子。」
  「……那還真是『壞事連風都藏不住』啊。」
  此種令人不舒服的內容,讓嘉飛爾咬牙切齒地將厭惡感表露無遺。雖然昴也有同樣意見,但聽完這個往事也能理解到兩人之間的關係。
  「然後是奧托把那些強盜空手打死的意思啊……」
  「那有可能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啦!?」
  「武力派內政官。」
  「只有菜月先生會這樣叫我啦!而且明明知道我根本沒那麼強!」
  能夠感覺到自己多少也越來越習慣風波的言外之意,但奧托還是否定昴的說詞。面對兩人的對話,瑪洛妮發出「啊哈」的笑聲將手抵在嘴邊。
  「不是不是,二號是我被強盜抓住後順道被抓來的。然後因為我是奴隸一號……」
  「奧托是奴隸二號,所以才會被叫做二號吧。」
  聽完瑪洛妮的說明,這時才總算清楚理解兩人之間的事。而搞懂因果關係的昴突然想到……
  「怎麼?你是大概每年會一到兩次被壞人纏上嗎?」
  「沒辦法否定這句話,才是我行商人生最可怕的地方……」
  雖然真正的首次見面已經消失在以前的輪迴中,但在這個世界昴與奧托的初次見面,是解救他被魔女教抓住後的事。也就是說,奧托可說是很容易被抓住的人。
  「不,可是我已經知道會有危險,才會選擇成為旅行商人。」
  「不好意思,感覺哥哥碰到的危險和普通旅行商人不太一樣。」
  「連雷金都這麼說……」
  奧托試圖自行擺脫此種迷思的努力,被親弟弟的話語瞬間粉碎。無視於落寞地垂下肩膀的奧托,瑪洛妮將手抵在自己豐滿的胸部前方。
  「總而言之,我和二號變成了那些強盜的奴隸。可是在被賣給奴隸販子之前,那些傢伙在崎嶇道路沒有操作好龍車而摔下谷底,只有我和二號、還有二號的地龍撿回一條命。我們互相祝福將來的旅程後就分道揚鑣,這就是我到目前為止的經歷。」
  彷彿感謝眾人仔細傾聽般,瑪洛妮闡述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說話的方式簡直會讓人自然地想拍手鼓掌,但即使如此……
  「強盜在懸崖附近沒操作好龍車啊……」
  居然會有這麼碰巧的事,這讓昴朝奧托瞥了一眼。這道視線讓奧托用手指抵著嘴唇,閉起單邊眼睛朝他使了個眼色,這個動作感覺有點噁心。
  從剛才那個動作,能夠明顯得知強盜的下場與奧托有關。
  之所以不向瑪洛妮說出真相,大概是因為不想讓她懷著莫名愧疚感,或是不想受到她感謝之類的原因。
  「不過啊,竟然能在這種地方碰到道別的人,未免太巧了吧。」
  「真的很令人吃驚,沒想到瑪洛妮小姐會在雷金這裡。」
  這正是所謂的奇緣。雖然互相點著頭的嘉飛爾和奧托似乎如此認為,但昴對這件事有截然不同的見解。
  的確可以說是偶然或是奇緣,但換個方式或許也能稱為命運。
  奧托與瑪洛妮之間,總覺得似乎有美妙的命運正在牽引。
  帶著這種想法觀察後,兩人在年齡與上也是十分登對。
  原本昴沒有對他人戀情插嘴的興趣,但在一個月前解決諸多問題時,昴感覺到與愛蜜莉雅和碧翠絲的關係一口氣進展改善許多。硬要說起來,他已經自認是人際關係的專家了。
  也就是說,昴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當成是熟練的媒人婆。
  「兩位應該有很多話想說吧?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到外面和忽爾芙一起聊聊天啊?去吧,就別管我們這裡的事了。」
  「……那種噁心的說話語氣是怎麼回事啊?」
  「好啦好啦。快去快去!」
  雖然扮演媒人婆有點順利過頭,但瑪洛妮一聽到忽爾芙的名字,便高興地說著「二號的地龍也在嗎!?」這也成為讓計畫成功的關鍵。
  「哼哼哼,很好很好。再來就瞧瞧我巧妙的設計吧……」
  「剛才那段猴戲是怎樣?首領,你在打什麼主意?」
  對於滿足地暗自竊笑的昴,嘉飛爾帶著滿腹狐疑的神情。聽到這個問題,昴便「嘖嘖嘖」地左右搖晃著豎起的手指。
  「你不懂啦,嘉飛爾。聽好囉,這就是成熟大人的貼心舉動。」
  「與其說是成熟大人的貼心舉動,感覺好像是在想很下流的事……」
  「很吵耶!你這傢伙總是……啊,搞錯人了。是弟弟說的啊。」
  裝模作樣時被潑了冷水,正當昴氣呼呼地準備回嘴才發現搞錯思文兄弟兩人。從視野外果然很難分辨兄弟兩人相似的聲調。
  總之不論如何,雷金這句話讓昴冷靜下來並發出「啊」的聲音。
  真是太不小心了。原本昴是出自好心想讓奧托他們獨處,但在讓瑪洛妮到治療院幫忙的雷金眼中,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該不會演變成兄弟兩人鬩牆的傳說場景吧?這個來得太晚的擔憂浮上心頭。
  「呃……雷金,你想成為什麼樣的大人呢?」
  「……這種保持距離感的笨拙牽制是怎麼回事?應該說我想做的事和想過的人生都像你見到的一樣,菜月先生。」
  包含稱呼菜月先生這點在內,這個弟弟真是越來越多類似奧托的部分。
  無視於昴的感慨,雷金靠在牆壁邊將視線轉向窗外。該處是治療院的後院,以及繫著昴等人龍車的廄房。
  能夠見到瑪洛妮在那裡抱著忽爾芙,還有奧托從旁看著的身影。
  「我欠哥哥一份人情,所以哥哥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雷金瞇著眼睛看著這幅景象,以莫名感到悲愴的聲調如此喃喃說著。聽到這句話,昴和嘉飛爾不禁面面相覷。
  「呃……我就超快速直球直接問了。雷金你和瑪洛妮小姐是什麼關係?」
  「──治療院的獸治療師和助手,只有這樣而已。」
  面對直接詢問的昴,雷金毫無笑容地如此回答。
  只是普通的獸治療師和助手,雷金的這個答案讓昴將手抵在胸前。
  「啊~~太好啦!這樣我就放心了!一瞬間我還為踩到地雷很擔心哩……!」
  「────」
  昴放心地鬆了一口氣,將自己後悔太過輕率的反省收回。
  對於昴的此種模樣,雷金叼在口中的彌彌魯樹莖掉了下來,只見嘉飛爾迅速地接起樹莖……
  「拿去,沒有弄髒。」
  「呃……喔……不好意思……」
  雷金再度用臼齒咬著嘉飛爾遞出的樹莖,在飄散著薄荷類香味的室內,雷金以類似兄長的動作扶著額頭。
  「真不愧是哥哥的朋友……該怎麼說呢,真是無法掌握的人……」
  他就這樣嘆出了一口帶有清爽香氣的憂鬱嘆息。
  
  9
  
  「好好,真是個乖孩子。還記得我嗎?那時候謝謝妳救了我喔。」
  「我還記得妳,女孩。沒想到會這麼巧在這裡遇見妳。」
  瑪洛妮用手摟著地龍的粗壯頸部,將感謝之意化為話語與擁抱,奧托在後方望著愛龍忽爾芙用鼻子磨蹭著她的模樣。
  多虧「言靈加持」,奧托能夠正確理解雙方的對話。幸好兩者之間的想法並非單向,應該也沒有翻譯的必要。
  「畢竟我沒有對瑪洛妮小姐說出真正的加持內容。」
  奧托一邊用手指搔著臉頰,一邊回想著初次見到瑪洛妮的事。
  雖然在待客室已經將遇見她的過程大致說明清楚,但仍有一部分僅偷偷深藏於奧托心中。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告訴她假的加持內容。
  至少奧托還沒有向她表明自己的加持是「言靈加持」,那是奧托──不,應該說是受惠於加持的人自然學會的處世原則。
  說實話,如果是瑪洛妮,就算穿幫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壞處。但積極說謊的事實仍然留有尷尬感,所以奧托盡可能還是想對她慎選話題。
  然而──
  「菜月先生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以刻意口吻與強硬態度把奧托和瑪洛妮趕出來,昴的態度令奧托十分在意。
  奧托再怎麼說還是以看人臉色維生的職業,心懷鬼胎的人只要一看就能看出來,而昴的表情就是帶有膚淺企圖的表情。
  這個膚淺企圖才是最難處理的事。
  「雖然放著不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不過在雷金和瑪洛妮小姐面前,擔心太蠢的事好像也怪怪的……」
  「看你表情好像在想很多事。有煩惱嗎?感覺你好像總是很多煩惱呢。」
  瑪洛妮回過頭看著深思的奧托,朝他拋出這段話。瑪洛妮用臉磨蹭著忽爾芙的臉,她那澄澈的眼眸與坦率的話語,讓奧托回以苦笑。
  奧托回想起瑪洛妮兼具洞察能力與膽識,即使在快要被做為奴隸賣掉時,仍然維持著毅然與高尚的情操,是個令人看了十分暢快的女性。
  「二號?你在笑什麼?」
  「不,沒什麼。只是看到瑪洛妮小姐與忽爾芙感情這麼融洽覺得很有趣。不只是在雷金這裡工作,您原本這麼喜歡地龍啊?」
  「不能算是原本吧?會喜歡地龍都是多虧了這孩子。」
  對於奧托不經意的話語,瑪洛妮用白皙手掌撫摸著忽爾芙的粗壯頸部。那按壓著地龍穴道的絕佳動作,甚至能聽到愛龍發出舒暢得顫抖的嘆氣聲。
  「畢竟那個危險的時候,是這孩子幫我們把強盜摔落谷底的。雖然我會記恨,但我也不會忘記恩情,所以才會……」
  「……才會到能照顧地龍的獸治療院幫忙?」
  「原本是想到被稱為地龍之都的弗朗達斯,可是感覺啊……那裡有點太遠了對吧。」
  「──?」
  這番微妙地難以理解意圖的發言讓奧托皺起眉頭。對於奧托此種反應,瑪洛妮說著「你還聽不懂啊。」並焦急地垂下肩膀。
  「二號,你不是在我的故鄉基內布附近經商嗎?要是離那邊太遠,不就沒有可能碰面的機會了嗎?」
  「啊……呃……喔……」
  「你那是什麼反應啊。」
  奧托張著嘴的脫線回應讓瑪洛妮一笑。另一方面,正面看著她那笑容的奧托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番話讓我很高興,可是您不用做這種追逐細線的事。瑪洛妮小姐,您應該有更自由的權利才是。」
  「如果自由是讓自己做喜歡之事的貨幣,那我已經付出在這件事上了。而且這場賭注是我贏了,再多稱讚我一點吧。」
  「被您這麼一說……確實是我輸了呢。」
  面對瑪洛妮得意地挺起豐滿胸部,奧托表示舉白旗投降並低下頭。
  只不過,如果要對這個認輸宣言多說一句話──
  「即使如此,見到我又能如何?先不論忽爾芙,我和瑪洛妮小姐會得救只是偶然……」
  「──二號。」
  帶著苦笑的藉口被瑪洛妮打斷,她的聲調既認真且緊繃,讓奧托也只能噤聲不語。
  瑪洛妮的紅髮隨著暖風飄逸,只見她直直盯著奧托……
  「我也不覺得自己是個笨蛋……我知道那不是偶然,也知道那些強盜沒有懸賞金,這些我都知道。」
  「呃……」
  對於瑪洛妮的銳利指正,奧托不知該如何回應地仰望著天空。
  使用「言靈加持」將強盜摔落谷底,奧托等人才脫離危機。之後奧托以強盜有懸賞金的名義,將自己的部分私房錢分給瑪洛妮,說是希望能在她今後人生派上用場便分道揚鑣。
  奧托以為自己沒有穿幫,順利隱瞞過去,然而──
  「真是太天真了,愛耍帥……耍帥也要在女生面前耍吧?」
  「……我是在女生面前耍帥沒錯就是了。」
  「可是對我就沒說這些事?那還有誰是女生?」
  「呃……忽爾芙。」
  「這時候怎麼會扯到我,少爺!」
  被牽連到頗為糟糕的辯解,忽爾芙彷彿抗議般發出低聲嘶吼。這道嘶吼聲也讓瑪洛妮瞪大雙眼,她用手指著忽爾芙說道:
  「看來這孩子也是站在我這邊的,怎麼樣?」
  「……我選擇保持緘默。」
  越說只會讓情況變得越糟,對於自以為口舌經過一定程度鍛鍊的奧托,有種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的感覺。
  看著奧托此種模樣,正當瑪洛妮無奈地聳了聳肩的時候……
  「──瑪洛妮小姐!」
  一道銳利聲音從旁傳來,此種氣勢讓奧托嚇了一跳。同樣帶著驚訝表情的瑪洛妮將臉轉往聲音的方向──剎那間,她繃緊神情。
  讓她浮現出這種反常表情的原因,來自快步跑來的人影──那是個身材矮小且帶著精悍神情的年輕人。
  雖然年輕人身著輕裝,但腰部佩戴著長劍、單手拿著弓、背後還背著箭筒。此種過於緊迫的戰備裝讓奧托吃了一驚,這時年輕人走向瑪洛妮面前。
  「我聽瞭望台那裡的人說了,土蜘蛛出現是真的嗎?既然這樣,為什麼沒有敲響警鐘把居民聚集到講堂?妳真的有好好理解步驟嗎?」
  「呃……對不起,土蜘蛛的事……」
  「危機意識真是不夠,還是該說沒有自覺?這個城鎮原本到目前為止都是沒有發生任何問題的和平安穩場所,自從有外人……從妳來到這裡就變成這樣,這件事妳怎麼看?」
  瑪洛妮的回答被年輕人快口快語打斷,被接踵而來的話語淹沒,話語中蘊含的挖苦之意讓瑪洛妮噤聲不語。
  當她像這樣保持沉默,年輕人的表情變得更加氣焰高漲。
  「有問題就不說話啊。只要這樣就會有像雷金醫生的男人保護妳吧?看來妳從以前就是這樣撒嬌過來的吧。」
  「──到此為止吧。」
  沒辦法繼續再聽下去,身為外人也忍耐到極限的奧托擋在瑪洛妮面前,從正面與那位年輕人互相對看。
  見到奧托讓年輕人滿腹狐疑,他似乎真的沒有把奧托放在眼中。不論是直來直往還是視野狹隘,都不能因為這樣允許他對瑪洛妮口吐暴言。
  「你到底是誰?是有什麼權限才能在這裡?」
  「我沒聽說過幫助朋友還要權限,而且你好像對我弟弟有意見,身為兄長應該有問清楚的權限吧。」
  當奧托更加強權限反駁,對方似乎也發現話中帶刺。只見年輕人退了一步,來回凝視著奧托與瑪洛妮。
  「這種時候居然還把外人找進來,真的不懂事情的嚴重性。」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彷彿表達感嘆般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我是這個地區領主塞爾連派來的騎士,名叫奔加姆•伊斯坦。你呢?」
  「真意外,原來你能好好說話。」
  「甄易外•淵萊尼稜豪豪梭哈……真是個少見的名字。」
  「────」
  名為奔加姆的年輕人將雙手挽在胸前,一本正經的發言讓奧托瞇起眼睛。見到此種反應,奔加姆發出「嗯?」的聲音不解地歪著頭。
  「甄易外先生,你怎麼了?可以問問你來到這個城鎮的原因嗎?」
  「是很高興你有想繼續進行話題的意思啦……這個人的個性就是這樣嗎?」
  奔加姆很快地將奧托的名字認定為甄易外,向瑪洛妮詢問他是否由始至終皆維持著難以應付的個性後,她帶著五味雜陳的表情點了點頭。
  「奔加姆是土蜘蛛出現後派來的騎士,在城鎮四周圍起柵牆和蓋瞭望台的人也是他。」
  「原來如此。身為領主的騎士,該做的事情好像還是有做到啊……」
  在危機意識與職業意識似乎是無庸置疑的人才。實際上對於低危險性的魔獸與強盜,柵牆與瞭望台應該會發揮出頗有效果的作用。
  然而問題是,對於那個巨大土蜘蛛能夠發揮多少效果。
  「我不知道這該不該問,奔加姆先生有實際見過土蜘蛛嗎?」
  「唔,是我在問你話吧……算了,關於土蜘蛛的事,只可惜我本人還沒有見過。土蜘蛛應該也知道雙方的實力差距,只要見到我肯定是不堪一擊吧。」
  雖然對問題表示否定,但奔加姆自信滿滿地挺起胸膛,不知道他的自信究竟有幾分為真,卻也無法劈頭否定他的意見。
  實際上土蜘蛛也避開即將應戰的嘉飛爾,試圖往森林逃走。先不論對方是否膽小,看來也並非是沒有判斷敵方力量的頭腦。
  「那麼甄易外先生,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你來到帕佩魯特的目的是?」
  「……我是在旅行途中遇到您說的土蜘蛛,想詢問情報才會來到附近的城鎮。」
  「喔喔!那麼你……不,您是來通知土蜘蛛出現的啊!那真是失禮了。」
  奔加姆的態度突然軟化,他握著奧托的手不斷低下頭。奧托對此種態度急遽變化吃了一驚,奔加姆則是繼續說著:
  「哎呀沒什麼,我還以為是瑪洛妮小姐帶來的相關人士……看來是我放了太過度的期待與願望了。」
  「……聽起來奔加姆先生對瑪洛妮小姐頗有意見。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奧托維持被握著手的姿勢如此詢問,這個問題讓奔加姆繃緊神情。
  「您怎麼不問問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唔──」
  奔加姆露出前所未見的銳利表情,這段發言讓後面傳來倒吞了一口氣的氣息。
  得知這是證明了那段話真正刺進瑪洛妮心中,奧托拉著奔加姆仍然握著的手,直接朝地面──
  「──衝啊!嘉飛爾!!」
  「喔啊~~!!」
  在將奔加姆摔出去之前,空中高聲地響起這兩道具有氣勢的叫聲。
  ──只見繫著龍車的馬廄前方,突然噴出漫天煙塵。
  
  10
  
  在濛濛煙塵的正中央,奧托見到熟悉背影並發出嘆息聲。
  「你們兩個突然在做什麼?」
  「啊?本大爺只是聽首領的做事,應該說是你被莫名其妙的傢伙纏上對吧?」
  聽到奧托的話語,嘉飛爾從煙塵中惡狠狠地站起身。奧托用袖子摀著嘴邊,在意著突然被拉倒的奔加姆。
  「喔喔?發生什麼事了?」
  躺在地上頭昏眼花的奔加姆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應該能避免關係出現裂痕,讓奧托不免鬆了一口氣。
  「喂,奧托,你沒事吧?看你好像很危險,所以小幫手就趕過來啦!」
  慫恿嘉飛爾的昴一邊豎起拇指如此說著,一邊趕了過來。當他見到倒臥在地的奔加姆,便微微發出「喔?」的聲音。
  「嘖,居然沒打中。」
  「不是沒打中的問題吧!菜月先生和嘉飛爾都太突然了吧!為什麼這麼充滿敵意衝過來?」
  「你這個笨蛋,還不是因為遠遠看到你被刁難。瑪洛妮小姐也是帶著難受的表情,而且對方就是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要看哪句是真心話,才知道要傻眼還是要感謝或是生氣啦!」
  「每句都是真心話喔。所以那傢伙是誰?」
  從語調慢慢收起惡作劇的氣氛,奧托對昴的變化嘆了一口氣,然後用手指著倒臥在地的奔加姆。
  「聽說是領主派來的騎士,一手包辦對應土蜘蛛的事。」
  「騎士?這種打扮和長相?認真的喔?」
  「論打扮,我覺得首領也沒資格說人就是了。」
  對別人打扮嗤之以鼻的昴,今天也是一如往常地穿著運動服。與其說是獨特,此種昴特有的服裝,甚至連挖掘稀有物品作為商機的奧托,都無法從中找到像樣的商業價值而放置不管。
  如同嘉飛爾所說,至少不能算是符合「騎士」的裝扮。而由於菜月昴已經是正式的騎士,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喔,不行。先不管菜月先生,瑪洛妮小姐呢……」
  狀況太過錯綜複雜,慢了一步確認被波及的瑪洛妮安危。奧托連忙將視線轉向她,只見瑪洛妮正在離煙塵中心處有段距離的位置。
  能夠見到趕來的雷金正撐著她的背後。
  「──瑪洛妮,妳沒事吧?」
  「啊,雷金醫生……沒事沒事,我只是被很多事嚇到而已。」
  「這樣啊,其實我也是同樣意見。」
  雷金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咬著叼在口中的彌彌魯樹莖。滿溢出的清爽香氣將塵土味一掃而空,瑪洛妮的表情也恢復平靜。
  而這似乎也對倒臥在地的奔加姆產生功效。
  「唔?唔嗯嗯嗯!?怎麼了?我怎麼躺在地上?」
  「奔加姆大人。」
  「這道呼喚我的聲音是……喔喔,是雷金醫生啊!真是讓您見到丟臉的一面了!」
  奔加姆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身體重新朝向雷金,然後也看著雷金以外新出現的昴與嘉飛爾。
  「除了甄易外先生還有其他不認識的人……雷金醫生,我從很久之就說過……」
  「他們是我哥哥和哥哥的同事。還有她……瑪洛妮和土蜘蛛沒有任何關係,請不要跟著無聊的傳聞起舞。」
  「就算那個疑惑不是由別人,就是由她自己的發言所引起也一樣嗎?」
  受到奔加姆的指責,雷金露出被戳到痛處的表情。然而雷金仍然沒有離開瑪洛妮身旁,此種態度讓奔加姆吐出一口氣。
  「算了,只是不能忽視土蜘蛛出現頻率增加的事實,差不多是時候該正式召集民兵攻擊森林了。」
  「又在說這種有勇無謀的事,這個城鎮的居民不可能做到吧!」
  對於奔加姆的計畫,瑪洛妮以接近尖叫的聲音提出抗議。但奔加姆似乎沒有聽進耳中的意思,只是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地張開雙手。
  他用動作指著城鎮周圍的柵牆、大門、以及瞭望台等等森嚴設施。
  「實際上就像這樣踏實進行準備,敵人也不會等我們鼓起勇氣。要以最差的心態打出最漂亮的仗,這就是騎士的職責。」
  「騎士只有你一個人吧……」
  「好!停!暫停一下!兩邊都先把嘴巴閉起來!」
  瑪洛妮與奔加姆的爭論越演越烈,黑髮少年在這時從旁介入。是昴,見到雙方對此舉顯得出乎意料,昴則是露出笑容。
  「我知道你們兩邊想表達的意思。問題都是出在土蜘蛛身上,只要那傢伙消失,你們兩個也沒有必要吵架了吧。Understand?」
  「安、安德史丹……?」
  「意思就是問這樣對不對啦。總之繼續說下去……大家一起把土蜘蛛幹掉的提議我也覺得很不錯。不過,擔心不懂怎麼打仗的人能不能做到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有個折衷方案。」
  昴露出奸笑,將臉靠向步調被牽著走的兩人。見到他的表情,讓奧托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然而,在對這個預感做出具體應對之前,昴已經繼續說著:
  「那個土蜘蛛就交給路過的我們解決。怎麼樣?」
  「唔──!你們做得到嗎?」
  「做不到就不會說出口了。畢竟我的名字就叫做菜月昴──」
  「好!要召開陣營會議了!」
  對於昴的強硬提議,奧托從身後勒著他強行打斷話語。然後直接將掙扎的昴帶走,除了奔加姆以外的成員面對面開始商討。
  議題當然是剛才昴擅自提出的發言。
  「菜月先生!剛才那個提議是什麼意思!」
  「咳咳!你才是突然做什麼!?讓我嚇了一大跳耶!你不知道別打擾人報上名號是潛規則嗎!?」
  「那也是會這麼急著阻止你的原因。」
  被狠狠地指著鼻尖,讓昴「唔」地默不吭聲。用手指用力壓著他保持沉默的鼻子,奧托說著「聽好囉」並繼續說道:
  「對方是這裡領主的正式騎士,簡單說就是有立場的人。這種時候要是有其他領主的人經過……先不論梅札斯邊境伯爵的人格,要是身為相關者的我們胡亂行動,那可是越權行為了。」
  「越權行為……聽起來好像很帥……」
  「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帥,但這樣會給愛蜜莉雅大人添麻煩喔。」
  「這樣不行!絕對不行!好危險!」
  理解到自身行為的危險性,昴隨即舉白旗投降。奧托心想這種時候拿愛蜜莉雅很方便用來說服他,然而……
  「可是啊,那個騎士說的也有道理吧?」
  這時換成嘉飛爾插嘴如此說著。嘉飛爾皺著臉,看著踮腳尖窺探著眾人的奔加姆並說道:
  「本大爺也贊成讓村民拿武器把土蜘蛛幹掉。先不管做不做得到,總比要做結果只是出張嘴還要好得多哩。」
  「嘉飛爾……」
  「而且就算首領沒說出那個提議,再怎麼說都說不通。不想勉強城鎮的人,可是又不肯自己出面解決。」
  這時嘉飛爾發出磨牙聲,將臉靠向奧托並繼續說著:
  「現在已經是得讓人出面拚命的時候了啦。」
  對於露出銳利猙獰眼神的嘉飛爾,奧托微微垂下頭。
  雖然是個稍嫌血氣方剛的意見,但嘉飛爾的主張並沒有錯。狀況已經迫在眉梢,就算不甘願也不會讓情況好轉。
  既然如此,更應該確認的事就是──
  「雷金,那位騎士大人為什麼對瑪洛妮小姐採取這麼高壓的態度?」
  「哥哥,其實是……」
  「也許會很難啟齒,但這是很重要的事。」
  對於兄長的問題,雷金帶著複雜神情支支吾吾。然而見到雷金的猶豫態度,瑪洛妮抬起臉站在他的身旁。
  她浮現出奧托從前在黑暗地牢中見過的堅強微笑。
  「我把在故鄉的事告訴他們,說在之前的城鎮也碰到很慘的事,連在這裡都碰到土蜘蛛……也許自己是受到詛咒了。」
  「結果這些話輾轉傳到奔加姆大人耳中。」
  在脆弱的瑪洛妮身旁,雷金帶著苦澀神情如此補充。
  聽到這番話,奧托莫名地能夠想像出瑪洛妮說出那些話時的背景。
  ──在土蜘蛛出現而越顯不安的城鎮中,當大家都帶著落寞的神情,瑪洛妮為了替眾人打氣而笑著說出自身境遇。她那半開玩笑的話語成為流言蜚語,最後傳到領主甚至是奔加姆耳中。
  「為什麼會這樣呢?是我沒有做好嗎……在前個城鎮也是這樣,所以我才想在這裡好好生活的……」
  瑪洛妮一邊看著奧托的表情,一邊結結巴巴地如此喃喃說著。原先活潑的她竟然會出現這麼懦弱陰沉的聲調與表情。
  「二號,雖然我不想承認,不過看來我是個適合不幸的女人。」
  瑪洛妮以泫然欲泣的聲音,卻絕對不掉眼淚地如此說著。
  ──此種話語與表情,讓奧托•思文的靈魂開始燃燒。
  「奔加姆先生!」
  奧托高聲地叫著唯一被排除在會議外的奔加姆,這道呼喚讓奔加姆說著「喔喔」並開心笑著。
  「討論出結論了嗎?甄易外先生?」
  「是的,討論出結論了。關於討伐土蜘蛛──可以先交給我們處理嗎?」
  「哥哥!?」
  面對走來的奔加姆,奧托搓著雙手如此說道。這個提議讓雷金大吃一驚,瑪洛妮也驚訝地瞪大雙眼。然而──
  「────」
  昴與嘉飛爾兩人並沒有對奧托的行動面露驚訝,光是此種反應便讓奧托不再懷疑自己的發言。
  最重要的是,他無法允許瑪洛妮那種接受不幸的表情。
  「……雖然聽起來很鼓舞人心,不過有可能做到嗎?敵方可是那個可怕的土蜘蛛喔?」
  明明沒有實際見過,奔加姆卻說得一副自己看過的樣子。然而其中並沒有卑賤的企圖心,而是蘊含他特有的擔憂。
  現場沒有人是壞人,所有人都想要保護城鎮。
  因此,奧托才能下定決心。
  「是的,我們會做到──因為我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語畢,奧托朝背後的瑪洛妮瞥了一眼。見到這道視線,瑪洛妮先是瞪大雙眼,然後微微紅著臉垂下頭。
  她的表情像是理解到奧托究竟是為何而戰,而且原因就是她。
  而當奧托如此斷言後,從旁有個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過頭便看到豎起拇指的昴。
  「說得好,那才是武力派內政官的典範。」
  這道胡扯讓奧托感覺實在無法反駁,而感到十分沮喪。
  ──就這樣,由愛蜜莉雅陣營(祕密)討伐土蜘蛛的計畫正式揭開序幕。
  
  11
  
  「哎呀~~我就覺得你是個能幹的男人。那段放話真是迷死人了,應該也對瑪洛妮小姐很有效吧?算是普通帥吧。」
  「那還真是感謝……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回答就是了。」
  對於昴極為開心的話語,奧托的回應莫名顯得有氣無力。他垂下肩膀且帶著陰沉表情,此種支支吾吾的態度讓昴歪著頭表示不解。
  「你那是什麼回答?剛才那麼有氣勢的你到哪去了?」
  「真的,應該是從某個地方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吧……說實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那麼不經大腦的話,光是想像到問題表面化的時候就讓我開始胃痛了。」
  不知是否因為胃部傳來陣陣痛楚,摸著腹部的奧托面色凝重。從後方望著此種模樣的嘉飛爾有些煩躁地發出咋舌聲。
  虧先前的放話讓他對奧托稍微改觀,又得對他改變評價不可。
  ──目前昴三人進入帕佩魯特周邊的森林搜尋土蜘蛛的痕跡,正在調查為了擊敗那個異形的所需情報。
  「首先收集痕跡,把對手的調查等級提高再挑戰會比較好。」
  這是熟悉這類探索的昴提出的意見。雖然嘉飛爾不是很懂「等級」的意思,不過據昴所說似乎是強度的基準,用等級高低表達強弱,總之還是先記在腦中吧。
  對嘉飛爾而言,昴帶來的奇妙語彙可說是極為契合──簡單說來就是喜歡那種語感,這似乎稱為「美感相投」,這也是他教的字。
  令人高興的是,嘉飛爾與昴的美感幾乎一致。之所以會頻頻認同他的話語,或許也是因為個性如此契合的緣故。
  但也因為這樣──
  「怎麼樣都沒辦法喜歡上那位奧托兄啊。」
  嘉飛爾一邊看著奧托走在前面的背影,一邊只在口中如此呢喃。
  這是人際關係的問題,也有個性契合度的差別。所有人類不可能融洽相處,這點嘉飛爾也很清楚,但要如此認定還是讓他有些牙癢癢的。
  而且祖母琉茲也說過,要他與陣營的同伴好好相處。
  「本大爺不是想對奶奶的話言聽計從啦……」
  嘉飛爾也能理解這樣的關係較為健全,因此他遵從祖母的意見,這一個月以自己的方式努力靠近奧托。
  例如從樹上不自覺地望著他的房間、工作時跟在他身邊、用餐時盡可能坐在他正面、還試著搭配洗澡時間、睡覺前也會打招呼。
  但此種生活經過一個月後,對嘉飛爾而言只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與奧托這名男子致命性地無法契合。
  在房間並非鍛鍊而是整天盯著文件、工作時對羅茲瓦爾低聲下氣地培養好感、用餐時喜歡蔬菜更勝於肉、洗澡時先從頭開始洗。順帶一提,嘉飛爾是從腳開始洗,由下往上洗的感覺十分舒服。
  像這樣到處都無法配合的關係之中,嘉飛爾對奧托的評價十分複雜,也有很多看不順眼的地方──但只有一次輸給了他。
  「────」
  在「聖域」與奧托交手那次,嘉飛爾將自己的敗北持續刻在心中。
  那時候居然會被對方持續玩弄於股掌之間,雖然最後靠著蠻力勉強獲勝,但嘉飛爾不想姑息地將那自詡為勝利,因此誠摯地認為那次是自己輸了。然而──
  「既然那樣,讓他們老實認同結果就好了吧。」
  奧托平常和剛才的態度讓嘉飛爾遲遲無法接受。
  就連現在奧托都還是反芻著自己在鎮上的發言,對毫無意義的後悔感到胃痛。
  畢竟已經一度得到結論,而且那對嘉飛爾而言是希望聽到的結論。既然這樣,之後也只能為了完成這件事,賭上自己的全力。
  「嘖,真是看不順眼……」
  「不過話說回來,那麼大的傢伙到底是藏在什麼地方?」
  嘉飛爾的咋舌聲與昴將臉鑽進樹叢的疑問聲互相重疊。昴絞盡腦汁地搜尋痕跡,仔細地觀察地面說道:
  「畢竟身體大得像山一樣,只要到處亂跑應該很快就能發現了吧。」
  「那確實是問題點……我可以再順便提出一個疑問嗎?」
  奧托一邊豎起耳朵傾聽遠方,一邊回過頭看向昴。
  「為什麼連菜月先生都一起進來森林裡?這麼危險還是躲在鎮上比較好吧?」
  「你的問題還真是超直接的啊!?的確,我也覺得靜待佳音的心態非常重要,不過在那種狀況留在鎮上,我的腦袋還沒有蠢到那種地步。」
  正如奧托的尖銳問題,昴指著城鎮的方向如此說著。
  現在城鎮應該是由提起幹勁的奔加姆聚集居民,推展進行民兵化計畫。簡單說就是讓居民隨便拿著武器培養自信,準備進行並非搜山而是搜尋森林。
  以嘉飛爾而言,他對奔加姆的意見沒有異議,原本他的主張就是依循著嘉飛爾原先主張的內容。當事人拿起武器自己贏取和平是理所當然的事,或許該說目前只有身為外人的嘉飛爾等人進入森林,絞盡腦汁討伐土蜘蛛的狀況才是不合理的。
  「說起來,你也沒資格說我吧!如果要說最安全的做法,只要讓嘉飛爾進來就可以了吧。」
  「拜託他幫忙的我這麼做嗎?這樣根本不合理吧。」
  「那只讓你們兩個進來,只有我在治療院喝茶也說不過去啦!」
  對於口沫橫飛的昴,奧托板著臉孔,此種表情與他在城鎮放的話無法搭上,更不用說與當時向嘉飛爾說著「希望能幫幫我弟弟」的表情相比。
  因此嘉飛爾並沒有拒絕,而像這樣進入森林搜索土蜘蛛。
  「首領和奧托兄都別太吵吵鬧鬧,要是土蜘蛛被聲音嚇跑就麻煩了吧。」
  「那麼大隻的傢伙還會被聲音嚇跑嗎?」
  「身體和膽量沒有關係啦。有句俗話說『米特斯百戰百逃』,那傢伙就已經從我們面前逃走過一次了吧。」
  嘉飛爾將拳骨按得啪啪作響,回想起數小時前見到土蜘蛛的景象。
  不顧一切地全力逃跑,不論面子如何,以判斷而言算是上策,而且嘉飛爾認為膽小與強度並不能相提並論。
  與那個巨大身軀和奇特形體實際交手,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威脅。
  光是如此──
  「說老實話,如果首領和奧托兄都待在城鎮,對本大爺來說還比較輕鬆哩。」
  「連你都說這種話!?我就說沒辦法這麼做了吧?」
  「知道啦,所以本大爺才沒有硬是阻止你們兩個跟來吧。」
  畢竟已經一度得到結論,嘉飛爾也沒有繼續囉嗦的意思,現在只需要賭上全力解決現況。
  「所以哩?首領,你感覺找得到那傢伙的痕跡嗎?」
  「不,這點還滿棘手的。連你的鼻子都聞不到吧?」
  「是啊,真是有夠奇怪的。」
  嘉飛爾對昴的話語發出鼻息聲,將注意力轉向周遭的氣味。
  如果是羅茲瓦爾宅邸大小的範圍,嘉飛爾的嗅覺能夠一口氣聞出拉姆的所在處,敏銳的嗅覺範圍甚至幾乎到了會被罵的程度。
  但自從進入森林後,嗅覺完全沒有對土蜘蛛散發的那股惡臭出現反應。那股難以言喻的腥臭味,應該不是沖沖水就能洗掉的程度。也就是說,其中應該有某種機關,那才是嘉飛爾擔心的事。
  「不能輸給耍小把戲的傢伙,這就是本大爺給自己的課題。」
  「嘉飛爾,你怎麼了?有發現什麼嗎?」
  「少囉嗦!你才是快點找出東西啦,耍小把戲的小哥!」
  「呃……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
  聽到給予目標的當事人悠哉地發問,嘉飛爾惡狠狠地出言怒罵。奧托被這麼一罵只能聳了聳肩,然後也對周遭投以五味雜陳的表情。
  「話是這麼說,我這裡也沒有收穫……而且這種狀況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協調感。」
  「不協調感?」
  「呃……我的『言靈加持』是能和其他生物互相溝通。不過缺點是如果對方不用普通聲音說話,就會沒有辦法聽見。」
  「意思是,這座森林的生物幾乎都不說話的感覺嗎?」
  聽完奧托的說明,昴如此歪著頭詢問。
  對於這個疑問,奧托回答「不」並搖了搖頭。
  「正好相反──這座森林實在太吵了,簡直像是被無數個菜月先生包圍一樣。」
  「那是什麼連我自己都會感到害怕的形容方式啊……」
  昴摟著自己的肩膀,對此種說明開始顫抖。
  「可是太過吵鬧也能成為線索。我記得聽說有魔獸的地方,就會沒有其他生物吧?」
  「是的,一般來說是這樣……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奧托似乎理解了某些事,昴也說著「沒錯。」並點了點頭,只有嘉飛爾跟不上話題而露出滿腹狐疑的神情。
  「喂,你們兩個是懂了什麼啦。」
  「喔,抱歉抱歉。呃……總之這裡有魔獸亂晃的森林原本應該聽不到的聲音……也就是說,暫時能把土蜘蛛不當成是魔獸。」
  「雖然這樣會衍生出『那到底是什麼』的可怕問題就是了。」
  「這就只能靠現有情報慢慢解開謎題了。」
  對於面帶思索的昴,奧托同樣面帶思索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這種時候無法跟上話題,讓嘉飛爾感到頗為焦躁。
  無視於嘉飛爾內心的想法,兩人持續推演出推論。
  「雷金說只有家畜和地龍受害,沒有人類受到傷害。雖然也能想成是偶然,但再怎麼說感覺好像也偶然過頭了吧?」
  「如果是這樣,表示目標一開始就是人類以外嗎?那麼把忽爾芙留在鎮上就沒做錯了……不過鎖定家畜,鎖定家畜啊……」
  「攻擊家畜有什麼好處?例如唯一沒有受到損害的房舍之類的。」
  「這麼膚淺的理由反而就不會這麼奇怪了吧?判斷不太可能是魔獸之後,就幾乎沒有土蜘蛛是聽從某個人命令的可能性了。」
  「既然不是魔獸,那土蜘蛛還有可能是什麼?魔獸以外還有那種怪物的話會是什麼?」
  昴與奧托的討論越來越熱烈,思考土蜘蛛的真實身分讓兩人陷入沉默。這時候總算跟上話題的嘉飛爾突然開始思考。
  如果土蜘蛛並非魔獸,而是超乎常理存在之外的異形──
  「我說啊……喂,該不會啊……」
  「怎麼了?該不會是要說土蜘蛛的真面目吧?」
  昴以為嘉飛爾已經得到答案,而帶著期待表情回過頭──說時遲那時快。
  「唔──」
  瞬間傳來毛骨悚然的強烈感觸,讓三個人分別做出不同反應。
  嘉飛爾壓低身體,奧托痛得皺起眉頭並摀起耳朵,只有昴滿腹狐疑地歪著頭對兩人的反應吃了一驚。
  接著──
  「不妙,首領!在腳下!」
  嘉飛爾的「地靈加持」從腳下大地傳達逼近的威脅,然而對方比應對威脅的反應快了一剎那。
  鑽開森林地面並在地下潛行的肉塊──土蜘蛛將頭上三人連同周遭的森林撞飛,並且高高彈向上空。
  「唔──」
  甚至連嘉飛爾都被連同地面一起彈飛而無法站穩。
  即使如此,他還是保住單腳能夠踩踏的地面碎片,這樣就能做出一次跳躍,再來就是要做出選擇了。
  選擇要將手伸向同樣被彈飛的昴還是奧托。
  「嘉飛爾!」
  被彈飛在空中旋轉時,嘉飛爾聽見呼叫的聲音。由於破風聲太過強烈,不知道是哪邊傳來的呼叫聲。
  然而,隨後傳來的叫聲便讓他得知答案──兩邊都傳來呼叫聲。
  「救奧托!」「救菜月先生!」
  被彈飛的兩人同時發出要嘉飛爾拯救另外一邊的指示,結果只能交給嘉飛爾臨時做出的判斷。
  比較雙方得救的可能性、能力、動機、立場以及關聯性,各種重要因素閃過嘉飛爾腦中──最後閃過先前告別雷金的臉。
  「嘖──」
  他使勁一蹬,僅剩的立足點應聲崩毀。嘉飛爾的身體劃破風,將毫無防備地旋轉的身體──將奧托抓住。
  「嘉飛爾!?」
  「少囉嗦!本大爺也不知道為什麼!首領……」
  讓奧托停下抗議聲,嘉飛爾四處尋找昴的身影。若是能在這種窘境覺醒某種隱藏的力量,說不定還有可能救出昴。
  然而連嘉飛爾的此種期望──
  「什……」「怎麼會……!?」
  嘉飛爾與被抓著衣領的奧托連續發出驚愕聲,那正是兩人在同一瞬間看著同樣對象,同時懷著完全相同感想的證據。
  「哇、哇啊啊啊啊啊~~!?」
  鑽破大地的土蜘蛛恐怖巨軀伸出肉質觸手,昴發出無法分辨是慘叫還是悲鳴聲,身體被抓住並被拉了過去。
  昴的身體就這樣被肉塊吞沒,與家畜們同樣面臨悲慘的命運──
  「噗哈呃唔!?」
  結果並沒有。
  傳來浸溼布料重重甩在牆壁上的聲響,昴的身體貼在肉塊上。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變化,土蜘蛛就這樣黏著昴的身體再度準備鑽回地下。
  昴得以避免摔死,但這樣會被直接帶走。
  「嘖──吃我這招!!」
  判斷與行動皆在一瞬間──嘉飛爾以眼角餘光看見被彈飛的樹木,便以抓著的奧托為支點翻動身體,將樹木一腳踢向土蜘蛛。
  比奧托身體還粗的巨大樹木,以彷彿箭矢的速度向前發射。樹木射向土蜘蛛即將鑽進土中的身體,刺進昴的身旁並噴出腐爛汁液。
  「喂喂喂,剛才那個連我都很危險吧……」「哇啊!?」「混帳!」
  三個人再度分別出現不同反應,隨後土蜘蛛的行動也出現變化。
  如同小山般的巨大身軀不停顫動,土蜘蛛將粗厚肉質觸手伸向空中──朝給予痛擊的嘉飛爾等人揮了過去。
  「──嘖啊啊啊!」
  與將昴拉到身旁的力道完全無法比擬,那是貨真價實排除敵人的一擊。
  配合旋轉而來的攻擊,嘉飛爾將奧托繞到背後,以勉強的姿勢使出攻擊迎戰觸手。力道仍然不足,就這樣被充滿氣勢地打了出去。
  「唔喔喔喔喔喔喔~~!」
  衝擊力道硬生生打在身上,讓嘉飛爾與奧托的身體被打向森林中央,同時這也代表無法阻止土蜘蛛鑽到地下。
  「首領────!」
  嘉飛爾放聲嘶吼,帶著絕望的心情呼叫遠去的昴。
  昴與土蜘蛛一同被吞沒帶到地下,張開的口中似乎正在吶喊著某句話。
  在腦袋清楚理解那句話是什麼之前──
  「────」
  隨著全身將枝木撞斷與落向地面的感覺,兩人就這樣掉進昏暗的森林中。
  這時愛蜜莉雅陣營被徹底阻隔──討伐土蜘蛛也進入暗中摸索的階段。
  
  12
  
  約定的傍晚時分早已超過,東方天空已經緩緩垂下夜幕。
  「……他們明明是說稍微偵查,晚餐時間就會回來了。」
  在獸治療院的診療室,雷金面露不安地擔憂著奧托等人的安危。
  為了討發土蜘蛛,三人意氣風發地進入森林。雖然實際上只有除了兄長以外的兩人意氣風發,但既然沒有強硬阻止,表示奧托應該也有勝算才是。
  幾乎等於首領令人信賴的踏實感,二哥的精明腦袋也同樣讓他感到信任。只是二哥似乎時常受到命運捉弄,也讓他感到同等擔憂。
  如果是在老家的家人,沒有聯絡肯定會是很忙,以及採取放任主義讓奧托自己生活,但雷金並非是這麼想的。
  他切身地體會到自己果然還是無法成為商人。
  從這種層面來看,二哥對雷金來說,就是讓他立志成為獸治療師的恩人。
  二哥靠著加持與動物對話的模樣,深深地烙印在雷金心中──
  「雷金醫生,二號……哥哥他們回來了嗎?」
  「瑪洛妮……」
  同樣等待奧托等人歸來的瑪洛妮,如此叫著沉思的雷金。平時活潑開朗的她繃緊神情,這讓雷金感到悲痛不已。
  此種義憤填膺的感情,來自於自己無法替她去除痛苦要因的脆弱無力感。
  「不,還沒回來。畢竟哥哥不擅長聯絡,總是會令人心煩呢。」
  「呃……嗯,我懂。他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像雷金醫生或是同伴們感覺也很辛苦。」
  對於故作鎮靜的雷金,能夠感覺到帶著微微笑容的瑪洛妮顧慮著他。自從土蜘蛛騷動開始活絡後,便頻繁出現這種莫名見外的對話。
  治療家畜與動物就是獸治療院的工作。雖然不是只有快樂的日子,但既開朗且堅強的瑪洛妮總是幫了雷金不少忙。
  正因為如此,無法對瑪洛妮與患畜提供助力讓他感到焦躁不安。要是連進入森林的奧托都發生什麼意外──
  「──雷金醫生在嗎?」
  當兩人稍微保持沉默時,一道不知收斂的叫聲與腳步聲從旁傳來。那道聲音讓瑪洛妮繃緊神情,雷金則是迅速地將她藏到背後。
  正好就在片刻後,某個身材矮小的騎士──奔加姆冒冒失失地闖進診療室。
  「原來您在這啊,雷金醫生……還有瑪洛妮小姐。」
  來訪的奔加姆明顯對雷金與瑪洛妮出現不同反應,雖然對此種態度感到義憤填膺,雷金還是朝奔加姆跨出一步拉近距離。
  「您來得真突然,奔加姆大人。請問有何貴幹?」
  「現在不是悠哉地問有何貴幹的時候了吧。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不過你那進入森林的兄長和同伴沒有回來……他們實在是太勇敢了。」
  奔加姆帶著沉重鬱悶的表情搖了搖頭。看來在他心中,已經認定沒有回來的三人淒慘地成為土蜘蛛的犧牲品了。
  「奔加姆大人,這麼輕易放棄家兄可不好,我相信家兄。」
  「區區意念哪能反映在結果上,這個世界的道理還沒有對人類如此溫和。所以我們才會日夜賭上性命努力鍛鍊……沒有勸諫令兄等人徒增犧牲是本人領導無方,這次我絕對會完成身為領民騎士的職責。」
  奔加姆對雷金的話語表示否定,帶著極為認真神情彈響腰際的騎士劍劍柄。
  「明天早上我會聚集男丁進入森林,討伐可恨的土蜘蛛。擅長治癒術的雷金醫生也是身處貴重立場,還請陪同一起替令兄報仇。」
  語氣平淡地如此斷言後,奔加姆轉過身背對雷金與瑪洛妮。接下來他應該是要呼叫鎮上的男性,開始準備明天早上的戰事。
  奔加姆離去前朝瑪洛妮瞥了一眼。他那騎士的眼神中閃過複雜感情,此種神色讓雷金感覺到些許不協調感──
  「──我快受不了了。」
  「咦?」
  在追究此種眼神的真正含意前,雷金背後傳來氣得發抖的聲音。在正後方有股難以壓抑的怒氣,只見瑪洛妮抓著他的衣服發出氣得顫抖的聲音。
  「瑪、瑪洛妮?妳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我很火大,我已經受不了了。像這樣什麼都做不到躲在家裡,只能祈求狀況好轉……我沒辦法忍受自己這個樣子!」
  瑪洛妮將手指抵在驚訝的雷金鼻尖,氣勢磅礡地如此吼叫。此種氣勢讓雷金更加不知所措,而似乎同等級驚訝的奔加姆則是大大張著嘴。
  「瑪、瑪洛妮小姐!妳是怎麼了,快冷靜下來!」
  「問我怎麼了?你剛才是問我怎麼了?我不是說我沒辦法忍耐自己了嗎!我甘心對莫名其妙的事情背負著罪惡感,然後感到無地自容嗎?這是我會做的事嗎?我又不是公主!我才不管那種脆弱女人的藉口!」
  瑪洛妮發出怒罵聲,氣呼呼地邁步衝向奔加姆──不,應該是前往房間的門口。
  「走開!」
  瑪洛妮將矮小的騎士推開,快步地走出診療室。被她劍拔弩張氣勢壓迫的兩名男性面面相覷,接著連忙追趕著她的背影。
  「快來,忽爾芙。一起去找你的主人吧!」
  瑪洛妮從治療院飛奔而出,朝著被繫在廄房的地龍如此呼叫。忽爾芙定睛打量著伸出手的瑪洛妮,雷金對她的模樣慌亂地手足無措。
  「瑪洛妮,再怎麼說都太亂來了!我不允許讓妳這麼做!」
  「是、是啊,瑪洛妮小姐!已經要晚上了!搜索等到明天早上……」
  「沒辦法那麼悠哉等到明天早上!要是二號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瑪洛妮氣勢驚人地拋出這句話,並且回過頭看著雷金與奔加姆。見到她的眼眸,雷金頓時啞口無言,因為堅強的瑪洛妮眼中正滿溢著淚水。
  「在土蜘蛛出現的時候亂說話,讓大家擔心是我的責任。可是土蜘蛛出現和我沒有關係……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可是!」
  瑪洛妮大聲地如此說著,然後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要是二號……要是雷金醫生的哥哥出了什麼事,那也是我的責任,因為二號是為了我們才進入森林的。」
  將自己做過的事負起責任,瑪洛妮語調堅定地如此斷言。近距離聽到她的主張後,雷金受到如雷灌頂般的震撼。
  像火焰般猛烈、像水般透澈、像風般清高、像土般不容撼動──此種瑪洛妮的存在意義,讓雷金彷彿被暴雨襲擊般動搖。
  於是──
  「──忽爾芙是思文家養育的地龍,所以操縱需要訣竅。靠妳應該很難駕馭,我也一起去吧。」
  「雷金醫生!?」
  雷金贊同瑪洛妮的意見讓奔加姆大吃一驚,然而雷金似乎心意已決。
  瑪洛妮緊盯著雷金不發一語,不過她威風凜凜地繃緊那工整的面孔,只是朝雷金深深地點了點頭。
  「奔加姆大人,我和瑪洛妮一起出去尋找家兄。就算我們早上沒有回來,也不需要派遣搜索隊。請專注在討伐土蜘蛛的事情上……」
  「等等等等,你們等等!結論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極端,我不可能只讓你們兩個去吧!?」
  奔加姆對準備從廄房牽出忽爾芙的雷金如此叫著。在這裡與他爭執的時間都嫌浪費,雷金將強行突破的最壞情況也列入考量。然而──
  「我立刻找人過來!千萬別急著行動啊!」
  奔加姆在廄房前方張開雙手,並非阻止而是說著需要時間,此種態度讓雷金與瑪洛妮瞪大雙眼。
  「進入森林的二號,還有接下來要進入森林的我們都是外人喔?要為了我們這些外人讓居民暴露在危險之中嗎?」
  「我應該說過,這次我絕對要盡身為領民騎士的本分。雷金醫生是這個城鎮不可或缺的人物,也是領民。而且……」
  「而且?」
  「瑪洛妮小姐說過要完成責任,那是自願吃虧的人類生存之道,也是人類最值得尊敬的態度──是身為騎士值得尊敬的美德。」
  奔加姆帶著認真神情如此說完後,將手抵在佩戴的騎士劍並深深彎腰鞠躬。然後沒有看著兩人的臉,便邁步跑向城鎮中央。
  看來他是要照著宣言,聚集人手協助雷金與瑪洛妮。
  「真令人吃驚……原來奔加姆是個比外觀和態度還要認真的人。」
  「這點我也是同樣意見……不過讓那個人開始行動是瑪洛妮的功勞。」
  多虧受到瑪洛妮的行為感動,奔加姆才會出現剛才那種態度,或許這樣也會輾轉幫助到森林裡的奧托等人。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咦?這是……」
  擔憂地喃喃說完後,摸著忽爾芙頸部的瑪洛妮突然發現了某個物體。
  雷金見狀便吃了一驚。那顆白色魔石是被稱為雙子石的魔晶石,原本是由一顆魔石分成兩顆,能夠以光芒通知另一半的位置。
  包含思文家在內,許多商家會讓自己的愛龍攜帶雙子石,教導地龍能夠沿著光芒與主人會合。由於雙子石本身價格不斐,而且成功會合後會讓石頭碎裂這點,不是能夠輕易嘗試的方法。然而──
  「──真不愧是哥哥,做事毫不遺漏。」
  見到二哥精明腦袋的證據,讓雷金咧嘴一笑。見到此種模樣的瑪洛妮瞪大雙眼,然後她也跟著緩頰一笑。
  「雷金醫生,你剛才笑的表情和二號一模一樣喔。」
  並且朝著雷金說出這句不感到光榮的話語。
  
  13
  
  ──同一時刻,在帕佩魯特最近的森林深處。
  
  「……總覺得剛才好像有人把我說得很難聽。」
  「別在那邊說傻話了。你也快點仔細找,首領現在很危險。」
  奧托摟著自己的細瘦肩膀不停顫抖,走在前面的嘉飛爾發出咋舌聲。
  嘉飛爾顯得十分煩躁,原因來自無法找到走散的昴的擔憂與焦躁。昴被土蜘蛛帶走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不安感也隨著時間更加劇烈。
  在深邃的森林中,嘉飛爾踩著茂密生長的草木做出道路,並且發出聞嗅聲四處張望周遭情況。
  「可惡,花的味道太強根本沒辦法找。」
  「畢竟現在這個時期,這附近的森林會開滿死魂花。那是把動物屍骸作為溫床綻開的花……表示野生動物把這座森林當成安葬的場所。」
  「少囉嗦,知道啦。你的耳朵有聽到什麼嗎?」
  對於嗅覺被說成毫無功用而咬牙切齒的嘉飛爾,奧托搖了搖頭。
  「很可惜,還是一樣。雜音還是很吵雜,沒有能好好聽清楚的聲音,頭已經痛到令人厭煩的程度了。」
  「嘖,真是沒用……首領是真的沒事嗎?」
  「至少土蜘蛛的目的應該並非是捕食,不然被觸手抓到的當下沒被吃掉實在太奇怪了。菜月先生只是被黏在肉上面而已。」
  「──真是不爽。」
  聽完奧托的話,嘉飛爾粗魯地踢著正面的樹木。他將腳稍微使力,便能感覺到粗樹幹發出傾軋聲,大樹也開始大幅度傾斜。
  不愧是普通大力士無法比擬的洩憤舉動。
  「還裝成一副很輕鬆的模樣,根本沒有認真的感覺。」
  「看起來是這樣嗎?不好意思,這就是我的本性。」
  「本大爺知道你會耍小聰明。可是啊,再怎麼說都太樂觀了吧?」
  「我哪敢樂觀。我身為商人,總是悲觀看待每件事。我已經患了什麼事都得做最壞打算的職業病,只不過……」
  面對露出銳利犬齒的嘉飛爾,奧托豎起手指提出反駁。
  「我只會設想可能發生在現實的悲觀情況,對不可能的想像裹足不前,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毫無意義的悲觀想法?」
  「例如嘉飛爾在這裡氣得把我咬死……做這種不可能的想像也沒有意義吧?」
  此種試探般的口氣,讓嘉飛爾的心情更加惡化。嘉飛爾毫不掩飾心情惡化的影響,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怎麼能確定本大爺不會對你做什麼事。實際上我們之前就是打到快要死掉,根本就是『見了三次黑魯加』了吧。」
  「情況不一樣,那時候我和你是敵對關係……正確來說是利害關係沒有一致的狀況。不過現在我已經知道嘉飛爾的為人,接下來的推演都是以這些情報為基礎,所以我可以確定不會被你咬死。」
  雖然聽起來像是語帶挑釁的發言,但嘉飛爾並沒有如此認定。
  雖然嘉飛爾看來既直腸子又無頭無腦,其實他是個作風頗為慎重的人。只是因為做了決定後不曾猶豫,才會被當成思慮短淺。
  現在他沒有一股腦地否定奧托的發言便是最好的證據,只是胡亂地搔了搔自己的頭。
  「我知道你想說的。現在基本上是把首領當成沒被土蜘蛛吃掉吧?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用我也聽得懂的方式說清楚。」
  將奧托兜圈子的話語徹底咀嚼,嘉飛爾確實地聽進耳中。彷彿懷著見到少年成長般的心情,奧托說著「我知道了。」並點了點頭。
  「首先是菜月先生被抓到並沒有被捕食,再來是土蜘蛛用觸手把我們兩個打飛,這些都與捕食行為相差甚遠。」
  如果土蜘蛛是毫無思考地隨著食欲捕食生物,對奧托等人的行動就會出現矛盾,怎麼想都不像是為了捕食為目標的生物。
  「第三點,如果雷金和瑪洛妮小姐說得沒錯,目前受到土蜘蛛傷害的,只有除了人類以外的地龍與家畜,沒有任何人類犧牲者。」
  「……首領說不定就是第一個犧牲者。」
  「如果是菜月先生,說不定會抽到這個下下籤……可是第四個情報讓我覺得不會這樣。」
  「第四個?」
  「是的。第四個情報奔加姆先生不是曾經脫口說過嗎?」
  附近領主派遣騎士奔加姆至帕佩魯特處理土蜘蛛事件,他卻表示沒有遇見過最重要的土蜘蛛。倘若這件事屬實,奔加姆如果不是非常不會挑時間,也許就是──
  「不覺得是土蜘蛛真的害怕奔加姆先生嗎?」
  「那個身體像山一樣大的傢伙,會怕那個小不點騎士喔?」
  「實際上土蜘蛛碰到我們,不也是連續逃走兩次嗎?」
  在道路遇見土蜘蛛時,與嘉飛爾對峙的瞬間便逃進森林。在森林第二次見面時,也能說是得到昴就立刻逃走。
  兩次遭遇土蜘蛛,都沒有與奧托等人產生劇烈衝突。
  「如果是魔獸,就無法說明不襲擊人類的原因。只襲擊家畜卻不襲擊人類的膽小土蜘蛛,真面目到底是什麼?」
  對於奧托彷彿猜謎般的話語,嘉飛爾皺起眉頭。那並非是表示無法理解,而是深深思考事情的表情。
  奧托自然地等待著嘉飛爾的回答,接著他先是發出咬牙聲。
  「我在首領被抓走前看了一眼是這樣想的……簡單說土蜘蛛不是魔獸,而是不知道什麼東西的異形吧?」
  「根據目前的情報,應該是這樣沒錯。」
  「……之前在書上看過,不是魔獸的怪物會對人或土地做些怪事,那些傢伙從好笑的惡作劇到弄死人的嚴肅事情都幹得出來。」
  「那是……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啊!」
  將推測統整出重點,並且將不自然之處逐一排除。只攻擊家畜卻不襲擊人類的膽小土蜘蛛,卻在短期間內與奧托等人兩度接觸的理由──不,土蜘蛛會主動接觸的目的並非是奧托等人。
  土蜘蛛的目的是帶走菜月昴,因為土蜘蛛的真實身分就是──
  「──邪精靈!」
  奧托與嘉飛爾異口同聲地說出可能性。
  邪精靈是與精靈擁有同樣性質,卻帶有危害人類與動物的惡意。雖然從微精靈衍生這點與精靈相同,但據說是經過扭曲的成長過程才會出現此種結果,誕生的原因與本質仍然成謎。
  然而,由於此種存在的根基與精靈相同,對於與精靈有高親合度的人類,很有可能會進行與通常不同的接觸方式。
  這或許就是土蜘蛛二度鎖定昴的理由。
  「被邪精靈抓走的菜月先生……感覺碧翠絲會很生氣呢。」
  「現在還不需要擔心那個吧。要是不快點的話,歐德會被邪精靈搞得一團亂……」
  「嘉飛爾?你在說什麼……唔呃!?」
  判斷出土蜘蛛的真面目後,嘉飛爾更加提高戒心地繃緊神情,隨後他突然抓著奧托的衣領並大大地往後一跳。
  下個瞬間,在腳底浮起的奧托視野中,眼前的森林被豪爽地掃倒。樹木接連斷裂並揚起土塊,元凶就是地面冒出的恐怖肉質觸手。
  「土蜘蛛!」
  「你這傢伙主動出現真是太好啦!把首領還來,喂!」
  眼前地面鼓起破裂,帶著腥臭味的肉塊現出身影。此種醜陋的存在感讓奧托皺起神情,在肉塊表面尋找昴的蹤影。
  既然沒有被捕食,昴肯定會在某個地方──隨後突然爆出聲音。
  「──嘖啊!?」
  當奧托試圖用「言靈加持」聽取森林中的聲音,卻出現出乎意料的結果。原本已經不是普通吵雜的異常聲音,在土蜘蛛出現的瞬間一口氣爆發出來。
  彷彿森林中所有生物朝著奧托怒吼般,恐怖的密集聲音貫穿頭蓋骨,讓奧托的精神乘載量一瞬間面臨極限。
  「────」
  發出接近慘叫的聲音,奧托的鼻腔滴出大量血液。意識就這樣從現實切離,奧托的身體當場癱倒在地。
  能夠感覺到身旁嘉飛爾抓著他癱軟的身體,但奧托已經失去意識,在意識斷線前確實能夠聽到聲音。
  ──那是無數的「求救聲」。
  
  14
  
  撐著奧托噴出鼻血倒下的身體,嘉飛爾齜牙咧嘴。
  「喂、喂喂喂,開什麼玩笑!喂!!」
  眼前是帶走昴的土蜘蛛,手腕上抱著失去意識的奧托,嘉飛爾又再度面臨抉擇──與數小時前同樣被迫從二人中擇其一。
  同樣得要優先選擇昴與奧托其中一方。
  「──啊啊!可惡!真是有夠麻煩的!!」
  獸爪隨著震天咆哮聲劃出閃光,瞬間被切開的肉質觸手飛了出去,腐爛汁液隨著四處噴散。
  顯露出醜陋傷口,被切開的觸手滾落在森林中。即使半個身體被噴出的腐爛汁液噴灑,嘉飛爾仍然切開不自由的二擇一,證明自己的作法。
  「不是選哪一邊!本大爺是最強的!只要兩邊都救就好!」
  強行選擇以只有靠力量才能達成的不講理選項,嘉飛爾猛烈地向前衝刺。他用左腕抓著奧托,用能夠自由活動的右腕與牙齒,擋住土蜘蛛的猛烈攻擊並撕裂對手。
  雖然土蜘蛛的攻擊接連落向接近的嘉飛爾,但還是壓倒性的不足。
  「喔喔喔喔喔~~!」
  嘉飛爾發出咆哮聲,右手腕呼應著激烈情緒化為野獸。覆蓋金色獸毛的手腕四處揮動,讓觸手毫無招架之力地接連被切斷彈飛。
  擊退襲捲而來的肉塊波滔,嘉飛爾以肌膚感覺到土蜘蛛的怯懦之意。
  這個肉塊的核心有個邪精靈,就是那個精靈把昴搶走。如果那個精靈目前會害怕嘉飛爾,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隨便亂揮的觸手簡直像是哭鬧孩子在鬧脾氣,這種攻擊無法阻止嘉飛爾,如果從一開始這麼做就快多了。
  只要忽視那些雜七雜八的事,用力量直接把土蜘蛛消滅──
  「──嘖!可惡,耍小把戲!」
  看向差點跌倒的腳,只見切斷的一根觸手纏著左腳。將嘉飛爾纏住的觸手,還想連奧托的身體都一起纏住。
  「只有首領還不夠嗎!?」
  接在昴後面,土蜘蛛甚至還想把奧托奪走。嘉飛爾以全身抵抗觸手的力量,雙方進行著以質量差距不可能出現的不分軒輊局面。
  「唔、呃呃……」
  對此種較量最痛苦的人,是被獸腕與觸手抓著的奧托。雖然發出悶哼聲的奧托沒有意識,但這樣下去,身體可能會被扯成兩半,嘉飛爾微微浮現出焦躁感。
  「──發射!絕對別讓它逃了!」
  這時有道犀利聲音隨著丟出的長槍落向土蜘蛛,接連丟出的長槍刺進土蜘蛛的身體,讓腐爛汁液在森林中飛散。
  「這就是那個土蜘蛛嗎!?原來如此,看來是既醜陋又邪惡!」
  拿著騎士劍的奔加姆如此說著並衝了過來。他迅速揮下騎士劍,斬斷纏著嘉飛爾手腳的觸手讓他脫離束縛。
  「二號!」
  帶著地龍的瑪洛妮與雷金趕到嘉飛爾身邊。
  「你們幾個怎麼跑來這裡……」
  「是沿著哥哥做的保險措施,你們沒事真的太好了。」
  從驚訝的嘉飛爾手中接過奧托,雷金放心地吐出一口氣。一度面色鐵青的瑪洛妮也發現奧托只是昏了過去,而幫他擦拭著鼻血。
  除了負責後方支援的兩人,還有許多人趕來這裡,是奔加姆率領拿著各種武器趕來的帕佩魯特居民。
  對於他們總動員與土蜘蛛展開對決的態度,嘉飛爾難掩驚訝神色。
  「保險措施……旁邊這些傢伙也是那傢伙安排的?」
  「這再怎麼說都太高估哥哥了,大家會在這裡都是多虧瑪洛妮的宣言。缺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造成這種局面。」
  對於居民為了保護城鎮出面防衛的姿態,雷金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然而聽到這番話,嘉飛爾心中卻滿是奇妙的焦躁感。
  照理說這是應該高興的事。一度認定為沒有骨氣的城鎮居民,為了保護故鄉與自己的「聖域」挺身而出,這應該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才對。
  為什麼只有自己被拋下的感覺站在這裡?
  「唔!不妙,要鑽進土裡了!」
  同時使用騎士劍與弓奮戰的奔加姆發出這道叫聲。在他與男人們的正面,身體插著武器的土蜘蛛察覺到情勢不利,試圖再度鑽進地面逃走。
  現在要是讓它逃走,在掌握到下次行蹤前會讓昴暴露在危險中。在那之前──
  「怎麼可能讓你這麼簡單逃走!」
  嘉飛爾將身旁雷金口中叼著的彌彌魯樹莖搶了過來,使盡渾身解數丟向土蜘蛛。樹莖不偏不倚地刺進土蜘蛛的巨大身軀,但這沒有阻止土蜘蛛潛行,巨大身軀就這樣消失在土中。
  「被逃走了嗎!?」
  「不,別想逃走。」
  奔加姆對搖晃地面消失蹤影的土蜘蛛感到十分憤怒,但嘉飛爾對他的話語搖了搖頭不屑地如此說著。沒錯,不會讓它逃走。
  「──『黑魯加事不過四』,絕對會宰掉你。」
  
  15
  
  ──被極為強烈的暈眩感吞沒,讓昴的意識十分混濁。
  「嗚、噗、呃……」
  身體受到拘束,四肢雖自由卻彷彿沒有接上。甚至懶得睜開眼睛,這種像是體內精氣被吸收的感覺,很類似碧翠絲的瑪那徵收。
  或許該說最近碧翠絲會用牽手分享瑪那,也會控制程度。只要說出這件事,本人就會紅著臉表示否定,模樣真的很可愛。
  「碧翠子、好可愛……」
  喃喃說著毫無意義的稱讚,昴的意識緩緩地追上現實。有種被朦朧遠方逐漸拉了過去的感覺。沒錯,就像昴從便利超商回家時被召喚到異世界──以下省略。被土蜘蛛抓到後就是這個樣子。
  能夠知道自己還沒有被吃掉,卻不知道原因──不,正確來說不是這樣,應該還是有某種理由。
  例如要持續折磨昴的身體,對歐德進行大幅度干涉就是原因所在。接近精靈干涉的此種舉動,讓昴自然地得知土蜘蛛的真面目。
  看來土蜘蛛並非是正常種類的精靈,而這個精靈似乎有事情想傳達給昴,可是昴卻無法得知。
  至少如果有能把想傳達的感情變成話語的方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這樣就要直接去抓奧托,感覺好像又太短淺了……」
  在大地潛行時,發現了在森林徘徊的兩人。雖然覺得兩個人感情融洽地說著某些事的模樣令人莞爾,但土蜘蛛朝他們伸出觸手。
  「好痛!痛痛痛!喂,嘉飛爾,這樣很痛耶!」
  受到猛烈阻擾,在並非看門狗而是看門虎面前慘敗,還被接連出現的城鎮居民增援攻擊,最後只能落荒而逃。
  計畫宣告失敗,昴與精靈之間的溝通仍然是單向通行。
  被標槍與獸爪挖出的傷痕很快癒合。是挪動構成巨大身軀的肉塊,補起失去的部分銜接肉體,讓昴感覺就像是自己的身體。
  既稀薄且遙遠的自己被逐漸削減,能夠依附的對象與存在感也逐漸遠去。
  「愛蜜……」
  就這樣緩緩變淡消失無蹤。
  「別想得逞啦!」
  瞬間,有道充滿氣勢的聲音衝擊力道,劇烈貫穿土蜘蛛的巨大身軀。
  衝擊力道讓肉塊各處的嘴發出不協調的慘叫聲。那是之前吸收動物們的叫聲,瞪大四處張望的眼睛也是同樣沒有呈現對稱。
  在接近百顆的眼球中,映照出對巨大身軀給予一擊的嘉飛爾英姿。
  回想起他帶來的恐懼感,土蜘蛛隨即選擇逃走。但試圖逃走的土蜘蛛將視線轉向四周──立刻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已經叫村子那些人包圍附近了,這次不會再讓你逃走,不管逃到哪都會找到你就是了。」
  嘉飛爾怒氣沖沖地咬著嘴上叼著的植物樹莖,樹莖滿溢出具有清新感的氣味。不只是嘉飛爾,連土蜘蛛自己都發出此種香味。
  那是先前逃走時被丟過來的東西,對方是沿著那股氣味追到這裡。
  「逃走、的地方……」
  憑著朦朧意識尋找逃脫路線,土蜘蛛發現路線並非地上。既然這樣選擇只有腳下,於是再度鑽進土中──
  「──我說過了,『黑魯加事不過四』。」
  剎那間,土蜘蛛試圖鑽進的地面突然隆起,巨大身軀被彈起的大地刺穿翻了過來。現場猛然揚起土塵,巨大身軀撞倒森林的隆隆聲響響徹四周。
  土蜘蛛掙扎地試圖重整態勢,但人與非人的意識無法巧妙連結,手腳與觸手的使用互相干擾打結。
  「這次不會再讓你逃走啦。」
  嘉飛爾擋在土蜘蛛的正前方,將雙拳抵在胸前。
  沒有能夠突破的方法,土蜘蛛已經打從心底瞭解到嘉菲爾的強度。想起先前為了攻略吃了多少苦,現在的土蜘蛛已經是完全無計可施。
  「把首領放出來,不然就只能一點點把你削下來了。」
  嘉飛爾舉起的右手已經獸化,逼迫土蜘蛛接受這個要求。然而兩者之間的溝通並不成立,對於顫抖並流出腐臭味的土蜘蛛,嘉飛爾嘆了一口氣。
  接著,當他將爪子朝向巨大身軀,準備實現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時──
  「──拜託請等等!等一下!」
  「啊?」
  有個張開雙手的人影擋在嘉飛爾面前,見到那個晃著一頭明亮紅髮的人,讓嘉飛爾皺起眉頭。
  沒錯,那名女性就是瑪洛妮。瑪洛妮保護著土蜘蛛擋在嘉飛爾面前,此種出乎意料的行動不只讓嘉飛爾啞口無言。
  「瑪洛妮小姐!妳在想什麼!?現在總算能討伐讓帕佩魯特陷入混亂的邪惡化身!妳不是說要盡責嗎!」
  「是,我說過!我有說過!可是這是二號的請求!」
  「二、二號……!?」
  面對帶著不懂含意表情的矮小騎士,瑪洛妮仍然堅決不肯讓開。
  取而代之的是,嘉飛爾聽到瑪洛妮的話而回過頭看著後方。他的視線前方能夠見到靠著弟弟肩膀勉強站著的奧托。
  「在緊要關頭終於起來啦。所以為什麼要阻擋我把首領救出來?」
  「說得、也是……如果說是為了不讓你後悔……這個答案怎麼樣?」
  對於嘉飛爾語帶怒氣的疑問,奧托以深感疲憊的語調如此回應。奧托臉上還留有擦拭鼻血的痕跡,這番話讓嘉菲爾發出磨牙聲。
  面對此種催促繼續說下去的態度,奧托深深吐出一口氣。
  「為了讓菜月先生和土蜘蛛分離,請讓我說明清楚。」
  
  16
  
  ──首次得到自我的瞬間,「它」頓時感到不知所措。
  既沒有能夠遵循的道路、也沒有能夠沿著前進的軌道、沒有能夠支撐的存在意義。身為隨處可見的奇蹟之一出現時,「它」對毫無寄託的龐大世界感到震懾不已。
  到底該做什麼?在沒有路標的情況下,「它」在故鄉的森林中徘徊遊蕩。
  故鄉中有許多「聲音」四處迴盪。「聲音」來自各式各樣的地方,但「聲音」的內容幾乎相同,讓「它」首度對內容產生興趣。
  在花香引誘下,各種「聲音」源頭抱著極度虛弱身體來到故鄉。有些是受傷、有些是抱病,後來才發現這些是前來尋求死亡之處的各種生物。
  「聲音」是即將接受死亡的遺言,也或者是落幕前企圖存活的最後掙扎。
  這讓「它」產生興趣。死亡、結束與消失究竟是什麼?剛出現的「它」與邁向死亡的「聲音」互相融合並合為一體。
  ──彷彿親身體驗到喪失的恐懼,讓「它」首度得知了感情。
  同時產生出想要獲救的強烈感情。好想獲救,必須獲救才行。
  如果這種恐懼感是從通往死亡的所有「聲音」而來,那就得必須獲得救贖才行。必須跨越過這個黯淡的世界,前往有光芒的場所才行。
  一開始「它」開始接連吸收同樣境遇的「聲音」來源。消失總是既孤獨且寂寞,那麼「它」認為只要聚集起來也許就能彌補。
  結果還是不行。只是單純吸收還是不夠,只是徒增逝去性命數量的恐懼感。
  既然如此,如果只有死去的「聲音」還不夠,那麼聚集離死亡甚遠的「聲音」如何?故鄉也有離死亡差距甚遠的「聲音」來源,「它」也尋找這些來源並接連吸收。
  結果十分順利,但畢竟只是暫時解決問題。這只能爭取到些許時間,只要時間經過又會不夠,一定還有更多的方法。
  ──在尋找這些方法的時候,又有許多來源被「死亡」吞沒,還是來不及。
  有誰知道方法嗎?「聲音」的來源們不知道如何逃離死亡,就這樣持續爭取著時間的時候,「它」知道了那個場所而且發現一件事。
  在那個場所,發出痛苦「聲音」的來源能夠去除痛苦,而且能夠遠離死亡。「它」就是想要那個,那就是拯救的方法。
  那是個許多奇妙存在聚集的場所,受傷的「聲音」與受病魔纏身的「聲音」都能得救。能拯救、這樣就能拯救和獲救了。
  為了拯救必須與進行溝通,因此需要具有必要的「聲音」。
  只要有那個方法,肯定能將故鄉發出「聲音」的來源,從那個寂寞的世界拯救出來。
  ──應該就不會像那樣孤單寂寞地消失了。
  那應該就是拯救的方法。
  
  17
  
  「在森林盛開的死魂花,會將體認到死期的動物吸引過去。那對誕生在這座森林的精靈來說,是首度學習到的感情。所以為了逃離那種感情……」
  「才會吸收健康的家畜和通過的地龍啊。」
  得知土蜘蛛──在這個森林誕生的精靈孤獨奮戰,讓在場全員垂下頭。
  那是與不幸命運擦身而過。得知「死亡」恐懼的精靈,聽到即將逝去生命的聲音,而持續掙扎試圖拯救。
  除了受傷或患病以外,連天壽耗盡而死都想拯救,這是沒有壽命概念的精靈,從無知衍生而出的純真想法。
  『希望能教我拯救的方法。』
  以人類無法理解的聲音,被稱為土蜘蛛的精靈如此表達訴求。
  將土蜘蛛的語言翻譯出來就是奧托的職責,因此土蜘蛛利用抓到的昴身體,與翻著白眼的昴持續進行對話。
  『希望能教我拯救的方法。』
  土蜘蛛再度向奧托提出要求。沒有報酬或交涉的餘地,這個精靈並沒有餘力能夠培育出此種想法。
  精靈只想知道拯救的方法,為了從「死亡」拯救所有生命。
  「沒有那種方法,你就這樣清楚告訴它怎樣?」
  嘉飛爾將手挽在胸前,擔憂著昴安危的他以難聽語氣如此放話。但目前狀況緊急,嘉飛爾沒有替土蜘蛛擔憂的心情。
  而嘉飛爾說得沒錯,土蜘蛛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但就算現在老實告訴它,情況或許也不會改善。
  「目前這個名為土蜘蛛的精靈正處在分歧點──以精靈存在或是墮落為邪精靈的分歧。」
  這個世界沒有能夠從「死亡」拯救生命的確實方法,要怎麼做才能告訴不知道這點的精靈?
  奧托開始思考,如果得知沒有任何手段,土蜘蛛也許會墮落為真正的邪精靈。尋求著不存在的救濟,變成持續吸收生物的腐爛肉塊。
  要是變成這樣,再來就沒有除了討伐以外的方式。要是落得此種下場,問題就是目前已經有半個身體被吸收而沒有切離的昴的安危。
  奧托將消滅土蜘蛛這個最壞的選項納入考量。畢竟嘉飛爾也在現場,若是要說是否能做到,那應該是沒有問題。
  只要用花言巧語讓它釋放昴,之後再把這個可憐的精靈消滅──
  「──哥哥,我想和那個精靈說點話。可以嗎?」
  「雷金……」
  弟弟拍了拍深思的奧托肩膀並如此提議。瞬間奧托對雷金的提議有些猶豫,畢竟土蜘蛛是……
  「是看到我治療院的樣子,才會以為有能拯救的方法。是這樣吧?」
  「應該是這樣吧。不過這不是雷金的責任,只是其中一種不幸的命運相會。」
  「不幸?是這樣嗎?我不這麼覺得。」
  然而雷金對奧托的擔憂搖了搖頭,大方地走向前方。他蹲下身體,對將雙腳癱在地面的昴與土蜘蛛互相面對面並投以笑容。
  「我是雷金•思文,現在是獸治療師。根據你說的話,是身為知道拯救方法立場的人。」
  『喔、喔喔……可以拯救。可以拯救嗎?請救救我,希望能告訴我。』
  為了讓雷金與土蜘蛛的話語能夠相通,奧托發動加持。此種負擔相當沉重,剛流出鼻血倒下的他不能說是已經完全恢復步調。
  但這時候不能退縮──在弟弟倚靠哥哥的這種場面。
  奧托•思文無法答應雷金•思文的請求──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
  「你想拯救苦難聲音的心情很尊貴,我想我也是懷著同樣心情。如果對無法拯救所有生命感到痛苦,我和你是懷有同樣志向的同志──所以把這件事告訴你,或許是我的職責。」
  弟弟選擇以獸治療師的身分參與拯救生命,在這條路上所體會到的感觸,肯定連奧托、老家的長兄以及雙親都無法理解。
  然而,這條路讓弟弟雷金以一個人類的身分堅強活著。他的眼神中懷著決心,決定現在要對迷惘的精靈率直地說出殘酷現實。
  「──擁有同樣志向的你。雖然會很難受,但沒有任何生命能從『死亡』中獲救。」
  「────」
  「『死亡』會比你想像中以更多形式強硬地降臨到生命中。突如其來的『死亡』、不治之症的『死亡』、以及享盡天壽的『死亡』,有各式各樣的形式。」
  『我不是想聽、這種話。』
  彷彿不甘願地拒絕真相般,借用昴身體的土蜘蛛搖了搖頭。被迫聽到這些難以接受的話,卻沒有展現出激動態度,精靈還沒有學會此種感情。
  『想救、想救。可以救、必須拯救,那麼孤單地、消失。』
  「喂!別站起來!快讓它停下來!」
  土蜘蛛緩緩地撐起搖搖晃晃的身體站起身。面對呈現昴姿態的精靈採取此種行動,嘉飛爾展露出充滿強烈戒心的眼神。
  「────」
  奔加姆與城鎮居民也是屏氣凝神地觀望著狀況。必須進行翻譯的奧托擔憂著昴,同時也擔心著雷金的情況。
  雷金也同樣站起身,搭配土蜘蛛的視線高度。接著,雷金輕輕地朝聽聞無法避免生命終結的土蜘蛛伸出手。
  「『死亡』無法避免,可是這並不是證明我們毫無意義或無力之處。如果出乎意料的『死亡』讓生命無法獲得完美結局,那我們的戰鬥就是要讓迎接『死亡』的生命導向完結。」
  雷金的發言讓土蜘蛛皺起眉頭,能夠見到它露出困惑表情。實際上就連旁邊聽著的奧托,還有奔加姆等人都是帶著無法完全理解的類似心情。
  只有頓時恍然大悟並咬緊牙齒的嘉飛爾,能夠正確地理解雷金所說的話語。還有──
  「──你不用自己煩惱,到我們這裡來一起思考吧?」
  瑪洛妮踏出步伐,從正後方緊緊抱著土蜘蛛的身體。她的豐滿胸部懷抱著土蜘蛛的頭,以慈愛眼神如此呼喚。
  土蜘蛛如果是在雷金•思文的獸治療院,見到能夠從「死亡」獲救的希望,那麼應該也有見到雷金與瑪洛妮兩人才是。
  『──真的能拯救嗎?』
  「在能碰到的範圍,我們就一起救回來吧。」
  雷金緊緊握著土蜘蛛僵硬的手。
  被瑪洛妮擁抱和雷金握著手,土蜘蛛的表情突然放鬆,露出總算如釋重負般的表情。
  隨後,土蜘蛛──不,是昴的身體緩緩地散發出淡淡光芒。
  「──啊……咦?」
  「首領?」
  昴突然漏出沙啞聲音並眨了幾次眼睛。被瑪洛妮擁抱、與雷金握手、受到嘉飛爾擔憂、被奧托用放下心的表情看著。
  這種狀況讓昴歪著頭。
  「呃……怎麼回事?」
  只有他一個人帶著跟不上情況的表情如此呢喃。
  
  18
  
  「甄易外先生,這次相當感謝您的協助。」
  奔加姆以極為認真的表情行騎士之禮,讓奧托的表情五味雜陳。
  土蜘蛛騷動過了一晚後,事情已經邁向終結。被稱為土蜘蛛的精靈不會再度作惡,光這樣就已經是十分順利的成果,但結果可說是更加令人高興。那就是──
  「沒想到被肉塊吸收的家畜們還活著。」
  「以土蜘蛛的願望來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精靈這麼努力掙扎著不想喪失生命,要是家畜大量死亡就會本末倒置……原本我還擔心一旦溶化混在裡面之後,要是沒辦法變回原本形狀該怎麼辦……」
  似乎對奧托的想像感到寒意,只見奔加姆微微繃緊神情並抖了一下。
  比解決問題更好的消息,那就是被土蜘蛛吸收而被視為不可能生還的家畜群平安歸來。先前成為肉塊一部分的家畜群,最後就像是從腐肉中新生般,平安地在原來的場所復活。
  另外,半溶解的昴也順利歸來,讓奧托總算鬆了一口氣。
  「希望帕佩魯特的居民能回到原本的生活。」
  「請放心,像是在道路受害的龍車地龍等等,會盡可能地由吾主塞爾連卿送回原先的主人身邊……大家沒事真是太好了。」
  奔加姆放心地放鬆眉頭並如此喃喃說著。仔細想想,他與一開始給人的印象改變了許多,原本還以為他是個無藥可救又不討喜的人。
  「看來我看人的眼光還不夠精準呢……」
  「唔,怎麼了嗎?甄易外先生,還有什麼擔憂的地方嗎?」
  「不,沒什麼……不不,也不能說是沒什麼。奔加姆先生會在帕佩魯特待多久呢?」
  「處理完主要的善後事宜,就會回到主人身邊。這點您無須擔憂,甄易外先生──畢竟已經沒有將瑪洛妮小姐視為眼中釘的必要了。」
  發現奧托最後說話的聲調改變,奔加姆聳了聳肩如此回答。
  「領主派遣的騎士盯上傳聞是禍首的女性,只要騎士過度追究到會讓人同情的程度,應該就會出現站在她那邊的人。不論如何,只要騷動結束後騎士就會離開,難以自居的氣氛也就到那時為止了吧。」
  「……您是為了從土蜘蛛保護村人,而且再從村人面前保護瑪洛妮小姐嗎?」
  「這也是身為騎士的職責。」
  見到奔加姆挺直背脊,大方地如此宣言,奧托老實地承認自己完全看錯人,沒想到自己會被如此玩弄於股掌之間。
  「感謝您,甄易外先生。對那位勇猛的少年與騎士菜月昴也同樣致上感謝之意──期待三位侍奉的主君能在王選中出現活躍表現。」
  只留下這句話,奔加姆•伊斯坦便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感覺在最後的最後都被他摸透,奧托將此種敗北感深深刻在心中。
  「喂,奧托,沒事吧?沒有被刁難吧?」
  見到奧托回來,遠遠望著他與奔加姆說話的昴如此詢問,奧托不經意地用手掌推開他那毫無戒心的臉。
  「──哥哥,你要走了嗎?」
  雷金朝獸治療院前將行李全部裝上龍車的奧托搭話。對於弟弟看似寂寞的視線,奧托緩頰一笑。
  「是的,我要走了。替土蜘蛛釋放的家畜看診,雷金應該也很忙吧?哥哥再繼續打擾弟弟工作也不好。」
  「真可惜,如果哥哥能待在這裡,就能盡情叫哥哥幫忙聽患畜的聲音了。」
  「你對哥哥真的很不尊重耶!」
  對於雷金半開玩笑的話語,奧托也以在老家時的語氣如此回應。
  但實際上雷金的獸治療院目前仍然十分忙碌,由於先前被土蜘蛛吸收的動物數量相當龐大,光是決定治療的優先順序便費盡功夫。
  派不上用場的哥哥也不想繼續勞煩弟弟。
  「很忙是好事,我就是想這樣才會開始這份工作。」
  「這樣啊,那就好。畢竟雷金從以前就很喜歡動物嘛。」
  「──說得也是。嗯,真的是這樣。」
  總覺得雷金似乎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但奧托只是歪著頭表示不解。
  不論如何,自從造訪帕佩魯特以來,見到持續帶著陰沉神情的雷金重返開朗,以奧托而言也是十分滿足。雖然經過超乎想像的辛苦,但他還是慶幸自己有順著昴等人的意思出面討伐土蜘蛛。
  而在離開這個帕佩魯特之前──
  「哥哥,瑪洛妮有話想對你說……這次不能再放走她了喔。」
  如此說完後,雷金便拍了拍奧托的肩膀走向龍車。似乎是想去與忽爾芙道別,以及對先搭上龍車的昴等人打聲招呼。
  對弟弟的貼心舉動搔了搔頭後,奧托朝治療院回過頭。只見有位帶著微笑的紅髮女性,從建築物中現出身影站在面前。
  「你好像很忙呢,二號。你總是這麼忙碌。」
  瑪洛妮帶著惡作劇般的眼神,對此奧托則是說著「是啊。」並閉起單邊眼睛。
  「要是待太久,我很怕會累積太多工作。先不說我,別看他們兩個這樣,他們其實也是很忙的,尤其是菜月先生。」
  即便比回到故鄉花了更短的時間,但還是離開了將近十天。回去後桌子上究竟會堆了多少工作,光是想像便令人毛骨悚然。
  如此想來,自己會自然地想「返回」宅邸的想法實在是十分奇怪。
  「……感覺二號是和好人一起工作,和朋友感情好像也很融洽。」
  「微妙地很難反駁真的很麻煩。因為當事人沒看到,我就先同意這些話吧。幸好瑪洛妮小姐能在這麼寧靜的地方,對待土蜘蛛也請留意。」
  「好好,包在我身上。我會好好當個媽媽的,雖然是個未婚媽媽就是了。」
  瑪洛妮吐出舌頭並挺起豐滿胸部。有個圓形的奇妙毛球搭在她的左肩上──那是個蜘蛛形狀的精靈。
  被雷金與瑪洛妮兩人說服,精靈從昴體內離開後,便直接留在帕佩魯特,選擇將獸治療院作為活動場所。
  土蜘蛛能夠將生物肉體互相重疊分享生命的力量,根據使用方式差異能夠對治療院提供極大助力,養育它並學習此種方法就是雷金與瑪洛妮的責任。
  「雖然不是簡單的工作……但我覺得瑪洛妮小姐肯定沒問題。」
  「你那是什麼話。你是想說如果是我,只靠一個女人就能養育出很堅強的孩子嗎?」
  「如果堅強是稱讚的意思就沒錯,不過您沒有必要獨自扛起這個責任──雷金肯定也會一起幫忙的。」
  「────」
  原先對奧托的話語笑著回答,聽到接下來的話讓瑪洛妮抿起嘴唇。
  土蜘蛛是認同雷金與瑪洛妮兩人。對於純真的精靈而言,接下來將學習許多知識的日子中,無法想像沒有與兩人共存的時光。
  而且奧托身為兄長,很清楚雷金相當迷戀瑪洛妮──因此確切地希望她能留在重要的弟弟身旁。
  「──二號真的很奸詐呢。」
  對於奧托這番話,瑪洛妮靜靜地如此呢喃。
  瑪洛妮將手抵在肩上的精靈,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背部。吹來的風讓她一頭紅髮輕盈地搖晃,瑪洛妮先讓自己緊緊地閉起眼睛。
  這是奧托與瑪洛妮之間關係的必要對話。
  「我是瑪洛妮•里茲本,是奴隸前輩。你呢?」
  瑪洛妮睜開眼睛,帶著微笑朝奧托如此問道。奧托回看著她那溼潤的眼眸,以裝模作樣的姿勢拉起斗篷優雅地行了個禮。
  「我是奧托•思文──叫我二號就可以了,前輩。」
  「嗯,說得也是──謝謝你幫我這麼多,二號。」
  ──這就是奧托與瑪洛妮兩人關係畫上句點的一刻。
  
  19
  
  「我覺得瑪洛妮小姐和奧托應該會很合得來吧。」
  在龍車回程途中,駕駛座握著韁繩的奧托身旁,只見昴用手撐著臉頰一臉嚴肅地如此呢喃。這段話與讓奧托傻眼地回答: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4/09/14f4d2e997602d31123c29fad0676056.jpg
  
  「怎麼突然提這個?我們是很合得來,瑪洛妮小姐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我覺得如果能待在一起會很愉快,與好說話的雷金應該也能相處得很融洽吧。」
  「……如果你覺得這樣就好,我是沒什麼意見啦。只是要是因為錯過這次機會,看到你幾十年後孤獨老死會讓我忍不下心。」
  「這是多管閒事吧!?我又沒說整個人生都要自己一個人比較好吧!?」
  對扶著額頭的昴如此高聲回應後,奧托卻說著「可是……」並繼續說道:
  「至少目前我會讓女性遭逢不幸。因為不管怎麼努力,我都沒辦法把對方視為最優先思考的對象。」
  「呃……總覺得是大人的想法。不過也是啦,得把自己喜歡的對象擺在最優先思考才行。像我總是把愛蜜莉雅醬、雷姆、碧翠子,還有……」
  「從你開始數的時候就得打掉重練了。」
  對昴隨興的答案發出嘆息聲後,奧托突然抬頭仰望頭上,只見盤腿坐在龍車車頂上的嘉飛爾保持沉默頗長一段時間。
  回想起來,自從解決土蜘蛛騷動以來,他就很少說話了。
  「嘉飛爾還真安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笑我吧。本大爺這次又是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從上方傳來的聲音聽來正在鬧脾氣,又像是對自己的不成材模樣感到羞愧。
  「明明處在必須保護首領的立場,結果讓首領被土蜘蛛抓走。如果沒有奧托兄在場,我也許已經連土蜘蛛一起把首領殺掉了。鎮上那些傢伙會趕來,也是多虧奧托兄讓自己的地龍帶著魔石……這樣本大爺不就是只出一張嘴嗎?」
  從森林回來後,不知道他反省了多少次。這次事件讓嘉飛爾將無法接受的心事毫不保留地說了出來。
  然而,不論是哪段內容,都只是讓昴與奧托歪著頭表示不解。
  「不,讓土蜘蛛抓到我反而是做得很好吧。那時候如果你是接住我,奧托應該已經重重摔到地面變成屍體了。」
  「應該說如果沒有嘉飛爾,也沒辦法把土蜘蛛逼到絕路。就算與奔加姆先生他們聯手圍捕,沒有『地靈加持』就沒辦法阻止它潛到地下……靠著彌彌魯樹莖追蹤味道,也只有嘉飛爾做得到。」
  昴和奧托彎著指頭確認這次的驚險情況。即使如此,這些驚險局面只要缺少其中一人就無法成功,實在不能說嘉飛爾沒派上用場。
  「這樣想起來,只有讓忽爾芙帶著魔石這件事算是奧托的功勞吧。要是沒有嘉飛爾,現在負責翻譯的奧托應該已經被抓起來和我混在一起……差點就變成菜月昴托了。」
  「我的成分會不會太稀薄了啊!?」
  對於奧托的抗議,耍著嘴皮子的昴摀著耳朵試圖抵抗。無視於此種幼稚的爭論,嘉飛爾的表情仍然沒有撥雲見日。
  「明明還和雷金一起用治癒魔法幫忙治療家畜,是哪來的嘴說自己沒有派上用場。我回想起自己這次的活躍表現,連身體都忍不住發抖啊。」
  「畢竟菜月先生這次只有被抓嘛。」
  「而且累積的瑪那還被土蜘蛛吸得乾乾淨淨,這樣回去不知道會不會被碧翠子罵花心啊?我超怕的。」
  如果是這幾個星期以來老實得令人驚訝的碧翠絲,感覺真的會對這件事生氣。
  先不論昴回去後會受到的處罰,奧托抬起頭望著嘉飛爾。
  「說起來,嘉飛爾自己想變成什麼樣子?只靠力氣還不夠,想得到能看穿所有事情的眼力,甚至是得到能輕鬆解決內務的實務能力嗎?」
  「最後那個本大爺不想要啦……」
  「我反而希望你能先得到那種能力呢……不過要是你真的學會,感覺我就會被革職了,這樣心情的確是滿複雜的。」
  「……本大爺想變成怎樣啊。」
  對於奧托帶著苦笑的問題,嘉飛爾以微微帶有熱情的聲調喃喃說著。
  「要不要先從沙特蘭茲盤開始學起?」
  「沙特蘭茲……?」
  「是沙特蘭茲盤。那是在棋盤上擺出幾個棋子,以決定好的規則輪流挪動棋子,互相奪取對方棋子的遊戲喔。」
  「呃……是像西洋棋的遊戲啊。我不要,如果是黑白棋我就可以。」
  奧托的說明讓昴頓時失去興致。相反地,受到邀約的嘉飛爾則是皺起眉頭。
  「那個學起來有什麼好處啊。」
  「說得也是……如果能知道又有一項東西無法贏過我,對你達成將來目標肯定也是必要的事。」
  「……還真敢說,看我怎麼好好教訓你一頓。」
  被挑釁似乎讓嘉飛爾提起興致,他的聲音稍微恢復霸氣。雖然還沒有徹底擺脫迷惘,但應該很快就會重振旗鼓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要從頭教人下沙特蘭茲盤。
  「還真是因果循環呢。」
  受到兄長奧斯羅教導,再教給弟弟雷金。後來奧托與兄弟總是持續對弈沙特蘭茲盤,這也累積起一種回憶。
  回到宅邸後,羅茲瓦爾累積的工作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嚴陣以待。然而,握著韁繩的奧托卻不知為何期盼著「歸去」的那刻到來。
  
  《完》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4-9 11:28

  後記
  
  嗨,各位好!我是長月達平!也是鼠色貓!
  賀!再度迎接兩集同時出版!原本很想說已經習慣這種行程,但還是完全無法習慣!畢竟就連後記都得寫兩篇呢!
  
  那麼,要說個讓各位吃驚的事!包含本傳二十一集、短篇集五集!以及外傳EX三集再加上Re:Zeropedia總共已經三十集了!
  當然還有動畫附贈特典小說、搭配OVA劇場版公開的特典小說、另外還有大塚老師畫冊收錄的店鋪特典別冊等等,要是一起算進來其實早就突破三十集的門檻,不過如果不算這些例外,這本就是第三十本!
  因為沒有仔細計算,如果數錯先說聲抱歉,不過作者認為這是個很令人振奮的數字。畢竟三十集在長篇漫畫也是有可能結束的集數,可是Re:Zero只有推進原先預定的一半而已!
  也就是說,Re:Zero的故事撰寫和閱讀都還在很快樂的階段,我真是越來越興奮啦!
  
  集數的話題先說到這裡,接下來想寫寫短篇集風格的後記!
  前次因為算錯頁數而受挫的計畫與收錄故事,想來寫點很像後記的內容!要開始寫了!
  『王選前傳青之繼承人』
  菲莉絲在EX篇堂堂身為第一集主角,在本篇故事開始前有許多關於他的故事,這也是其中一個故事。故事內容是他從師父葛利奇繼承了「青」之稱號,而菲莉絲再怎麼說似乎還是對此頗為自豪。
  當然他還是以幫助庫珥修為首要目標,對於繼承尊敬師父的稱號,應該也有能夠與之比擬的情感存在,雖然本人不會承認就是了。
  『卡拉拉基女孩與貓眼』
  這篇內容與本篇20與21集相關,是安娜塔西亞遇見圍巾多娜的故事。當然也是安娜塔西亞與咪咪三姊弟培養感情的故事,從這篇故事能夠看出安娜塔西亞身邊的成員也是相處已久。
  身為作者,很喜歡安娜塔西亞陣營幾乎等同於家人之間的關係。
  『三傻同行!土蜘蛛篇』
  昴&奧托&嘉飛爾在各地引起問題並解決的系列故事。對男性朋友感到高興的昴、對男性兄弟感到高興的嘉飛爾、被兩人耍得團團轉的辛苦奧托,原先假裝是這種故事,實際上卻是由奧托做出最殘酷的選擇。
  像是與以前短篇也曾經登場的瑪洛妮重逢,奧托身邊的故事也是確實地逐步推進。不過奧托還是個不擅長掌握幸福的男人啊!
  
  沒想到光是寫短編的回憶就讓篇幅耗盡,讓我感到有些吃驚,但還是進入致謝單元吧!
  首先是I責編,上次說2019年是最忙的一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次兩集同時出版簡直是比哪邊先舉白旗投降,不過我還寫得下去喔。還跟得上我嗎?
  接著是負責插圖的イセ川ヤスタカ老師,在這次也有新角色出現的故事中,感謝您繪製出如此繽紛的插圖妝點故事!下次也請多多指教!
  再來是負責設計的草野老師,兩集同時出版的月分受到您多方照顧!不同於本篇,短篇集會有平常沒有登場的角色接連出現,見到成品完成的感動程度也是格外強烈。這次也感謝您!
  此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的各位、各書店的負責人與宣傳、以及校閱人員等等鼎力相助,當然還有感謝大塚真一郎老師的照顧支持!
  最後是購買本書的各位讀者。短篇集來到第五集,本傳也來到二十一集的長篇Re:Zero系列,十分感謝各位與本人一路走來!都是托了各位的福!
  OVA第二集公開已經迫在眉梢,以及本傳故事也開始新篇章等等,Re:Zero還會持續進行下去,今後還請各位多多鞭策指教!
  那麼,希望能在下集再度見到各位!祝各位閱讀愉快!
  
  (2019年8月靠著汽水揮除烈暑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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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mrvf 发表于 2020-4-9 17:11

感謝大佬錄入~^^

xiaoyua 发表于 2020-4-9 21:00

为毛不是正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xwin5733 发表于 2020-4-11 16:15

看下小品故事也不錯啦

Anxiety 发表于 2020-4-16 22:49

= = 小说太多都把这个给忘了

我默莫的潜水 发表于 2020-4-17 08:04

感謝大佬!

Jerusalem114 发表于 2020-4-18 18:13

感谢大佬辛苦劳动

凌123 发表于 2020-4-19 15:12

20卷什么时候出

Tsunako丶 发表于 2020-4-19 16:02

感谢大佬录入

ws02629615 发表于 2020-4-19 19:28

不是正片啊。。。。

jzh017 发表于 2020-4-19 22:57

感谢大佬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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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短篇集5[台/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