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6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8[台/繁]

本帖最后由 Citrus樱香 于 2020-3-28 22:28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8
  ——————————————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大塚真一郎
  譯者:黃盈琪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liv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afb85d63eb3ffb2c3aa66a6c35c6cd91.jpg

  內容簡介
  「──太完美了。妳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
  奪回市政廳的作戰以失敗告終,水門都市暫時被濁流給吞沒。品嚐到痛心疾首的敗北滋味,昴發誓要再度挑戰,但是大罪司教的魔手卻加深、甚至惡毒地擴大都市的混亂。恐懼與不安讓人們失去理智,都市內部又有世上理應不存在的野獸在徘徊。可以仰賴的同伴四散各處,但為了拯救都市裡的人們,昴一行人決定使出逆轉情勢的手段,做出對自己不利的賭注。建立「英雄幻想」,朝敵人進攻──!
  「──我名叫菜月・昴。是打倒魔女教『怠惰』大罪司教的精靈使者。」
  超人氣網路小說,由敗北逆轉勝的第十八集。──背負起來吧。不僅是少女,而是眾人的英雄幻想。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3月生。網路電子小說投稿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う」作家,《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為第一本實體化小說。


  畫師簡介
  大塚真一郎
  熊本出身的插畫家,也有繪製以遊戲為主的小說插畫。代表作有《CONCEPTION》、《召喚夜想曲鑄劍物語》等。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f07993770bfd1c57e3c404818d631075.jpg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f0185ce65e02f4d663d85fbcd62d326b.jpg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09c76f3fbdad89a930cae00896442c47.jpg


  CONTENTS
  序章 『濁流』
  第一章 『敗戰處理』
  第二章 『騎士的條件』
  第三章 『最新的英雄與最古老的英雄』
  第四章 『名留青史的繁星』
  第五章 『遲早會喜歡上的人』
  後記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6

  序章 『濁流』
  
  腦袋好熱,思考在燃燒。
  可是體內流淌的血液卻冰冷無比,甚至感覺在逐漸凍結。
  「──喝啊!」
  用力敲響牙齒,強行溶解結凍的血液後猛然揮出拳頭。罩住手臂的銀色鋼鐵、帶著盾牌使出的一擊命中對方的粗臂,衝擊波掀翻地面石板。
  這一拳使出吃奶的力氣,強烈的反作用力竄過肩膀。但是,卻絲毫沒有成為足以分出勝負之一擊的手感。不如說,反而有種每次出手,都讓勝利逐漸遠離的錯覺。
  ──嘉飛爾眼前罩著黑袍的異樣巨軀毫無動搖。
  他有四雙手。總計八隻的手以最適合暴力的粗魯動作承受、反彈嘉飛爾的攻擊,並施以破壞。
  在痛覺與衝擊下思考散漫,嘉飛爾死命地緊跟住敵人攻勢。
  他知道攻防一體的四把大刀,是被稱為「鬼庖丁」的名刀。相傳是斬殺過許多戰士、讓持有者被稱為最強「鬥神」的傳說武器。
  而擁有這種出自故事的武器,對方卻彷彿自己的手腳般使得如火純青。──不,其實真是如此。真正擅長使用的拿手武器,本來就等同於戰士身體的一部分。
  ──亦即,這名敵人可以將「鬼庖丁」當成自己的肉體一部分來使用。
  「──嘎啊!?」
  下一秒,豪邁的拳頭趁著他思考變慢的空檔飛來,擊碎了下顎骨。
  「噗、嘎……啊!」
  骨頭碎裂,視野一片鮮紅。這記打擊撼動腦髓,雙膝瞬間無力。但是在互取性命的期間,這一瞬間將會成為十分要命的剎那。
  希望繼續保有最強名號的「鬥神」,當然不可能錯過這剎那。
  他架起的四把大刀,各自畫出不同的軌道朝要害砍去。
  頭、頸、胸、腰。每一處只要被直接命中,就免不了一死,或無法繼續戰鬥。然而現在的嘉飛爾,卻沒有餘力去驅散逼近而來的「死亡」──
  他咬牙在死中求活,目光在紅色視野中掃向周圍。生命的惡作劇彷彿掠過指頭,恍若在嘲笑他這樣拚命似地,幻影溜進紅色光景中。
  ──身穿黑衣露出血色微笑的女子,輕蔑地看著悽慘的自己。
  「──少裝模作樣咧,你這個呆瓜!!」
  瞬間,一聲怒吼,鋼鐵互撞,血肉被挖開的悶聲響起。
  面前保護無法動彈的嘉飛爾的,是渾身都被長獸毛覆蓋的健壯背部──犬人里卡德用大砍刀接住大刀,漏接的一砍就用粗壯的腰骨硬生生吃下。
  「咕、嘎啊!才不痛咧,混帳東西──!」
  在痛擊下口吐鮮血又破口大罵後,里卡德用力揮舞大砍刀,撥開敵人的大刀。「鬥神」也沒反抗,直接往後跳一大步,拉開距離。
  趁著這空檔,搖搖頭重新恢復架式,和保護自己的人背靠背而立。
  「抱歉,得救……」
  「現在是說這話的場合咩,看好前面!他可不是放水就能贏的對手!」
  「嗯、嗯啊,沒錯!他不是放水就能贏的對手……」
  道歉被打斷,站在吠叫的里卡德身旁,嘉飛爾也鼓舞自己。然而,即便如此,依舊無法點燃內心。心靈就像渾身溼透的野貓一樣萎靡不振。
  心急與焦躁,以及對自己的憤怒在心頭膨脹肆虐,高喊快點殺了現在的自己。
  毫無益處的想法在腦內盤旋,滿溢而出,果然還是想殺了自己。
  眼前有著不該挪開視線的強敵。然而,一部分的意識始終無法脫離不斷在視野角落出沒的黑衣女子。
  面前就是該搶回來的市政廳,苦苦等待一行人救援的同伴就在上頭──必須盡早得救的少女還在受痛苦折磨。
  「啊、哦嗚嗚────」
  染血的後悔成形的當下,怒意超越沸點,全身的毛豎起。在這種雞皮疙瘩的感覺下,獸化的徵兆化為金色獸毛顯現。
  骨骼發出聲響產生變化,嬌小的身軀開始大上一輪。就這樣,不管是多餘的想法還是氣自己的心情全都予以咬碎,化身為消滅眼前敵人的猛虎。
  獸化後,可以橫掃一切的嘉飛爾•霆傑爾。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在理性幾近蒸發殆盡的意識中,突然竄進妖豔女子的嗓音。
  理應不該聽見的聲音。──而就在注意力被奪走的下一秒。
  「那蝦咪!?」
  來自天空的轟然巨響讓身旁的里卡德仰望上方,目瞪口呆。嘉飛爾也跟著抬頭,翠綠雙眼捕捉到的光景令他訝然,被徹底奪走意識。
  火焰正在燃燒市政廳最頂樓。猛烈的爆炸氣浪震碎窗戶,融化玻璃的炎熱外溢到建築物外。
  做出這些事的,是上半身鑽進建築物內,拍動染血翅膀的黑龍。
  ──黑龍。那正是可恨的敵人•「色欲」大罪司教。
  「首領……!」
  呼喊現在應該在和黑龍戰鬥的人,原本咬牙切齒的嘴張大。彷彿可以看到同伴被猛烈火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24250979077e14083288d40dba8a3e37.jpg
  
  焰給燒成焦黑屍體,內心為之膽寒不已。
  ──因此,對於緊接在後的巨大變化也就遲了半拍才有所反應。
  「────」
  那是來自遠方,從都市外牆傳來的巨響。有個巨大東西劇烈瓦解,聲響宛如哀號般響徹城鎮,緊接而來的恐怖變化襲向都市。
  朝著平緩的都市正中央,也就是市政廳這裡接近的龐大質量──甚至讓鞋底和石板都在震動,逼起最大等級的本能警鈴。
  「喂喂喂,開玩笑的唄……」
  旁邊的里卡德面頰痙攣。馳騁沙場不知畏懼的他,聲音也因眼前的事態而沙啞。
  這也難怪。畢竟地面的晃動,以及現在的轟然巨響,源自於──
  「──嘉飛爾殿下!里卡德殿下!往上跳!」
  腦袋停止思考的時候,一道銳聲突然竄入。
  那是將戰場一分為二,與長劍劍士交戰的「劍鬼」的吶喊。劍戟交錯後和敵人拉開距離的威爾海姆大叫,並當場用力往上躍。
  但是,筆直往上跳的威爾海姆,身體高度沒能超越蜂擁而來的巨浪。
  「──唔!」
  比周遭建築物都還要高,一口氣吞沒四周的激流也吞掉了威爾海姆。目睹這情景的嘉飛爾將在一秒後遭受到同樣衝擊。
  用力踏穩石板地,準備迎接衝擊──
  「──噗啊!」
  ──這樣的準備,在龐大的水流暴力面前輕而易舉就被解除。
  被確切成形的大自然給迎頭痛擊,嘉飛爾在吞食全身的水流中吐出泡泡,在黑暗世界中拚命尋找存活手段。
  不久,手指勾到了什麼,於是用盡全力拉近自己與那東西的距離,才得以把臉探出水面。
  「噗哈!可、惡呀──!誰會、乖乖就範……!」
  在滾滾奔流中,抓住建築物屋頂鐵欄杆的嘉飛爾轉動脖子。水勢非比尋常,周圍一帶整個被濁流淹沒,只有幾棟比較高的建築物勉強露出水面。就連當下,手指好像都要被強行鬆開。
  「大叔和『劍鬼』呢……?」
  擔憂跟自己一樣被威猛洪水給吞噬的兩人。與大家為敵的那兩名敵人的動向也叫人掛意。──但是,這個想法馬上就消失了。
  動彈不得的嘉飛爾,正面是一半建築物泡在水裡的市政廳。剛好是黑龍鼓翅從被火焰包圍的最頂樓翩然飛走的時候。
  滿身瘡痍的黑龍,雙腳靈巧地抓著兩個人類。
  ──是綠髮女性和黑髮少年。
  「首……」
  瞪大眼睛,張開嘴巴想要喊出傳不過去的吶喊。但是水流立刻衝進口腔,嗆咳的痛苦讓手指脫離鐵柵欄。
  就這樣,只能看著敵人帶著兩人離去──
  「──啊?」
  羞愧的想法,讓嘉飛爾頑抗大水,心想至少不能讓敵人離開目光。這時,視野中騰空的黑龍突然失去平衡,還發出尖銳叫喊。
  原因出在用牙齒咬破了黑龍翅膀的大蛇。突然出現的大蛇咬穿翅膀,痛罵飛走逃跑的黑龍為膽小鬼,還殘酷地扯裂翅膀。
  黑龍痛苦掙扎,然後下一秒,少年的身體就離開了牠的腳。
  「────」
  嘉飛爾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黑髮少年頭下腳上,墜入吞食都市的水流中。嘉飛爾僅能看著失去意識的他落水,毫無抵抗,任由奔流帶著他朝自己碰不到的地方遠去。
  「等一下……啊。」
  手伸向朝水底沉沒的背影,一個不小心,卻連自己都被洪水沖走。拚了命地把頭伸出水面,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遠,嘉飛爾張嘴大叫。
  「──」
  ──朝著滅頂的菜月•昴,詛咒不爭氣的自己。
  ──持續用不成聲的聲音,放聲大喊。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6

  第一章 『敗戰處理』
  
  1
  
  「──愛蜜莉雅,妳是處女嗎?這一點,真的非常重要。」
  
  對方說的話,頓時讓愛蜜莉雅的思考完全停滯。
  「────」
  事出突然,所以驚訝。但是狀況原本就很奇怪。腦袋跟不上這莫名其妙的對峙以及異常事態。
  全身赤裸只圍著一條毯子的愛蜜莉雅,深吐一口氣。
  置身在難以理解的狀況下,努力掌握事態的她開始憶起近期的記憶。
  ──在同為王選候補人的安娜塔西亞的邀請下,愛蜜莉雅來到了露格尼卡王國五大都市之一的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
  在這裡,和同樣受到安娜塔西亞邀請的庫珥修和菲魯特相遇,王選候補成員及其相關人士一同度過了舒適和睦的時光。
  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經歷了帶有波折的早餐時光後,跟昴和碧翠絲一塊出門,與自己的知己「歌姬」莉莉安娜見面──
  之後,幫助帶著碧翠絲就想挑戰大罪司教的昴,與敵人應戰。
  對方是全身裹著繃帶、使用火焰和鋼鐵鏈條的可怕強敵。自己是努力奮戰了,但結果卻被逼到敗北,就這樣──後來怎麼樣了呢?
  回過神來,自己在沒來過的建築物、沒到過的房間、沒見過的床上醒來。然後為了確認自己置身的狀況,走到房間外頭。
  在走廊上遇見了給人白色印象的青年。在他面前整個人動彈不得,甚至忘了要呼吸。
  ──這名青年到底是什麼人?這裡是哪裡?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抱歉抱歉。看樣子似乎嚇到妳了。說實話這是我的不對。」
  見愛蜜莉雅屏息沉思,白髮青年──自稱叫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的人微笑,略略抬起手。
  「抱歉這麼突然。我老實道歉。如妳所見,我呢,是個覺得不對就會老實道歉的人。這世上不是有那種死不認錯,找一堆理由藉口讓人看不下去的人嗎?不過我呢,跟那種器量狹隘的卑賤人類從骨子底就是不一樣的。對吧?」
  「呃……就是能夠老實道歉很重要,對吧?」
  「沒錯!就是這樣,道歉是很重要的。太好了。因為不明白這麼理所當然之事的人實在非常多。既然我們有共同的認知,我跟妳的夫妻生活想必會是如魚得水。我暫時鬆了一口氣。果然妳跟我是有命運相連的。」
  對愛蜜莉雅的困惑毫無所感,雷古勒斯眼神發亮不斷點頭。接著,他把愛蜜莉雅從上往下打量了一遍,說:
  「所以說,我不是出自於下流的好奇心而想知道妳的貞操。我說過很多遍,我是丈夫,妳是妻子。夫妻本來就是因強烈的愛情和體貼而結合。為了維持這種關係,將一切委由對方是必然的狀況。所以說,我想要一份確信。」
  「確信是指……」
  「就是確定妳沒有被其他男人碰過。不過,這一切也都是出自於愛情。我知道,我這樣問或許讓妳不自在,但我還是要問。因為這是丈夫的義務,更是男人的義務。」
  雷古勒斯滔滔不絕地述說自己的想法,而被他的氣勢帶著走的愛蜜莉雅只覺得他整個人不對勁。
  「────」
  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被他的強烈主張給駁倒。但不單是如此。
  雷古勒斯這個名字,他的外貌和聲音,都在刺激記憶深處。不知道那隱隱作疼的東西是什麼。總之,不協調感從指縫間滑落。
  他還講了一個字眼。是他極為在意又無比重視的東西──
  「那麼,我重新問一次。──愛蜜莉雅,妳是處女嗎?是或不是?」
  「那個,請問『處女』是什麼?對不起,我沒聽過這個字。」
  「……什麼?」
  被重複這樣問的愛蜜莉雅眼泛歉意,低垂眼簾。
  可以感受到雷古勒斯對這個字眼非常執著,可是愛蜜莉雅卻完全猜不著「處女」是什麼。聽了她的回應,雷古勒斯表情僵硬。
  然後,就在愛蜜莉雅對這段沉默開始感到不安時,雷古勒斯睜大眼睛。
  「──太完美了。妳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
  他說完就牽起愛蜜莉雅的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見他這樣反應,愛蜜莉雅驚訝地圓睜雙眼。不過雷古勒斯毫不在意她的反應,反而歡天喜地得像是個拿到想要的玩具的小孩。
  他當場反覆點頭,雙眼發出燦爛的光輝,一面屢屢踱步。
  「沒錯,這樣才對!身體方面的處女,我早就微微覺得不適合拿來當試金石了。沒錯,真正的純潔是要發自內心。這樣的妳身體上當然是處女!最重要的是連心靈也是處女……曾被滿足的我,因為妳而得到了新的真理!」
  「呃,是這樣嗎……?」
  「嗯,就是這樣。所以,妳無疑適合擔任我的妻子。往後,我不會再問新的妻子是不是處女這種愚蠢的問題。如果不是連處女的意思都不懂的漂亮女生,根本就沒有當妻子的價值。心靈有過其他男人的話,根本就不配當我的妻子。」
  放開愛蜜莉雅的手,雷古勒斯心滿意足地述說對未來的展望。
  話中的真正涵義在愛蜜莉雅聽來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其實原本他單方面宣告兩人要結為夫妻時,對自己來說就已經是錯愕震驚的事了。
  在認知裡,「夫妻」指的是彼此互相喜歡的爸爸和媽媽,跟雷古勒斯所說的夫妻形象完全搭不上。
  還是說,他所講的「夫妻」其實是自己沒接觸過的單字呢?
  「唉呀,不小心就聊太久了。可不能讓妳就這樣子杵著不動。趕快換衣服吧。──過來,一百八十四號。」
  看著困惑而默不作聲的愛蜜莉雅,雷古勒斯拍掌說道。接著是一道開門聲,一縷人影出現在走廊上。
  「────」
  站姿楚楚動人,與一頭金色長髮很匹配的女性,身著漂亮的白色服裝。毫無污點的純白裝扮,或許是配合同樣給人白色印象很強烈的雷古勒斯吧。
  女性默默地走到雷古勒斯身旁,恭敬行禮後看向愛蜜莉雅。
  她的眼神就像沒有感情的洋娃娃,讓愛蜜莉雅微微屏息。
  「她……幫七十九號更衣。準備得差不多了,就跟其他人一起幫忙準備結婚典禮。她的地位跟妳們一樣,要好好照顧她。」
  「────」
  「嗯。就跟吩咐的一樣,不笑了呢。──好女孩。真是我的好妻子。」
  見女性面無表情默默點頭,雷古勒斯滿意微笑。
  接著他走近還一頭霧水的愛蜜莉雅,手毫不客氣地伸向銀色長髮,再自然不過地撫摸。
  他撫摸的方式令愛蜜莉雅明確感受到與黑髮少年的不同,身子一僵。
  「那麼,待會見。妳會變得更可愛的。」
  「咦……」
  內心冒出疑問和抗拒。
  但於此同時,本能又告訴自己不能違抗他。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是力量強大到令人生畏的人。
  「乖孩子。」
  對愛蜜莉雅的簡短回應點頭以對後,微笑的雷古勒斯悠哉地轉身離去。看著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愛蜜莉雅的肩膀這才放鬆。
  身體似乎不自覺地強烈警戒雷古勒斯,到極度緊繃的地步。
  他人光是在面前,威脅度就足以匹敵整群「大兔」──
  「──往這邊。」
  愛蜜莉雅呆若木雞的時候,留在走廊上的女性出聲呼喚。
  女性的聲音美妙得宛如精細調整過的弦樂器,但是表情卻跟聲音一樣都沒有感情,這讓愛蜜莉雅感到莫名痛心。
  「請換衣服。」
  「那樣的話,真的是幫了我非~常大的忙,不過我有好多事想問。首先,這裡是哪裡?我原本在樸利斯提拉大廣場……啊,等一下!」
  女性無視發問的愛蜜莉雅,逕自快速邁步。
  「那個,拜託妳聽我說。我非得聯絡我的同伴。他們一定很擔心我,我很擔心廣場變成什麼樣子……」
  「────」
  「是說,妳有在聽嗎?還是沒有?……討厭!」
  走在前頭的女性背脊伸得直挺挺的,絲毫不理會愛蜜莉雅說的任何話。
  問題就這樣被忽略,不開心地鼓起腮幫子的愛蜜莉雅,被帶到一開始醒過來的房間的隔壁房。這個房間裡有大量衣裳和裝飾品,簡直就像城堡裡的皇室衣帽間。
  只不過,跟一開始的寢室一樣,這個房間的氣氛也不脫建築物整體給人的那股無機質感。
  「好多衣服啊……不過,這些不是一開始就在這間房裡的吧?」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8a7ef4627c750771b10e8f0f1bacb55c.jpg
  
  「全都是夫君大人帶來的。──我幫妳換衣服,七十九號。」
  「──。妳說的七十九號,是在講我嗎?剛剛那個人……雷古勒斯也是這樣叫我的,妳呢?」
  「一百八十四號。跟妳一樣,都是他的妻子。」
  關上房門,背對入口的女性──自稱一百八十四號的她終於回應了愛蜜莉雅的話。聲音還是一樣沒有感情,不過可以對話讓愛蜜莉雅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妳終於跟我說話了。那個,一百八十……」
  「一百八十四號。請務必謹記在心。因為他非常拘泥號碼。」
  「……雖然我也很在意號碼的事,但是剛剛講到的『妻子』是『太太』的意思嗎?可是,我根本沒打算當雷古勒斯的太太呀……」
  接受對方應該是忠告的話,愛蜜莉雅手貼胸膛。不管怎麼回想,都不記得自己有跟雷古勒斯訂下婚約。
  對此,一百八十四號只是微瞇眼睛,說:
  「妳有沒有打算沒有關係,端看他的想法。而且,只要他有這個意思,那就跟妳的意志無關。」
  「這樣太奇怪了。所謂的結婚,應該是彼此喜歡的男女才會做的事吧?我根本就不認識雷古勒斯啊。」
  基於這個理由,就算對方表示要結婚,也根本無法讓愛蜜莉雅信服。而且聽一百八十四號所言,雷古勒斯的態度與其說是一個好丈夫,不如說是──
  「──很像我看過的書裡頭的壞國王。」
  「────」
  為了準備王選,所以愛蜜莉雅讀了很多書,史書上記載了許多國王的名字,其中有些人是因為不好的言行而為人所知。──例如,獨裁者。
  不聽他人的意見,堅持己見我行我素,就是獨裁者的寫照。
  「……形容得很貼切。」
  「咦?」
  「他那個人確實是國王……很符合『小國王』這個名號吧。」
  愛蜜莉雅的話,讓一百八十四號小聲沉吟。聲音細到聽不清楚,但愛蜜莉雅一反問,對方立刻抿緊嘴唇。
  「──。請換衣服。」
  「啊,等一下。」
  宛如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言,一百八十四號不睬愛蜜莉雅的抗議,表現出強硬的態度。就在她朝愛蜜莉雅踏近一步,打算扯掉那塊薄毯時──
  「──!?」
  ──剛好是劇烈聲響與衝擊撼動都市的時候。
  「危險!」
  突如其來的搖晃與轟然巨響令一百八十四號失去平衡,愛蜜莉雅立刻扶住她。接著愛蜜莉雅猛然轉頭,撲向衣帽間的窗戶,往外仔細探究巨響的原因,便目擊到了驚人光景。
  「那是……水門!?」
  愛蜜莉雅嘴唇顫抖,瞪大藍紫雙眼。視野中的大水門──用來調節遍布整個都市的水道水量的門發出巨大聲響,慢慢開啟。
  隨著水門開啟,原本被截留的水一口氣被放進都市。樸利斯提拉的構造就像個研磨缽,因此可想而知,水會往低處,也就是往都市的正中央流過去。
  遠方,矗立在都市中央的中樞機關市政廳──高聳的建築物逐漸被水流吞沒。
  「怎麼會……」
  整條馬路都被溢出來的水給吞噬,不管是人類還是物品,一切都被沖走。看到宛如地獄的光景,愛蜜莉雅抓著窗框,整個人傻住了。
  超乎想像的景色,是愛蜜莉雅失去意識的期間,在都市來回奔波的人們竭盡努力下所達成的結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都市的人,還有同在都市裡的王選候補人員及其相關人士,都平安無事嗎?
  還有──
  「──昴。」
  自己的騎士,那名少年在如此激動的都市裡,是否安然無恙?
  宛如祈求他平安似地,愛蜜莉雅希望黑髮少年保持笑容,靜靜地闔上雙眼。
  彷彿祈禱,像在祝願。──愛蜜莉雅閉上雙目。
  
  2
  
  ──遠遠地,遠遠地,有股聲音在迴響。
  「────」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也分不出是從哪裡傳來的。
  男的?女的?老的?年輕的?從上傳來?還是從下傳來?全都分不清楚。
  那是宛如吼叫的聲音,又像是歎息聲。
  那是痛斥、啜泣、怒吼、慟哭。
  宛如瀑布傾注而下,恰似巨浪沖刷推動,猶如漩渦糾纏不離。
  簡直就像是對著好不容易見到面的人,坦白長年鬱積在心中的話。
  被無止盡溢出的聲浪濁流給吞噬,結果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
  手、腳、頭、屁股、胸部、背部,全都融合混雜在一塊。
  在那龐大的音浪中,唯一具有形體的「自己」逐漸融化,輪廓消逝。「自己」彷彿飛散般消失,無數的聲音形成一切。
  聲音成為黑色沉澱物,消融了「自己」,將之飲盡吞乾。
  就這樣化身為沉澱物,正打算把「自己」交給無法抵抗的緩慢終結,這才察覺──許多條繩子纏繞住「自己」,抗拒變成沉澱物。
  「────」
  在「自己」內側蠢動的東西,抵抗黑色沉澱物的交纏線繩──彼此主張佔據「自己」的權利,互相爭鬥、搶奪、殺害。
  接著,不久後──
  
  3
  
  「──蠢蛋。那漫不經心的白痴表情是要維持到幾時?」
  「噫、呀啊啊啊啊────」
  感覺整張臉被紅蓮火焰給一把抓住,菜月•昴尖叫著清醒。
  「呃啊啊啊啊!」猛烈熱度覆蓋臉部,眼球被燒灼的痛苦讓他彈了起來,就這麼按著臉孔倒地,邊慘叫邊在地面打滾。
  心跳聲好吵,全身的血液滾燙得像是沸騰──
  「發、發生、發生了、什麼事……?」
  「哦~這可真是悽慘。本來就已經沒在運轉的腦袋,被大量的水給漂白後,看來連腦漿都沒了。這樣一來,連丑角的職務都沒法勝任了呢。」
  「……這個旁若無人又傲慢至極的發言……」
  是女人的聲音,而且發言內容等同於羞辱。昴邊擦滲出的眼淚邊回過頭。朦朧的視野開始清晰,世界變得鮮明。而站在那兒的是給人美艷絕倫和強烈紅色印象的少女──
  「──普莉希拉嗎?」
  昴問,眼前的美少女──高傲的普莉希拉嗤之以鼻。
  雙手環胸,像在誇耀豐滿胸部的她說:
  「不然看起來像誰?舉世再也找不到擁有妾身這等美貌的人了。假如你那雙眼睛連這麼再清楚不過的現象都看不出來,那還不如挖掉扔了比較輕鬆。」
  「哪有可能啊!而且每次講到美少女,我都想要高呼每個王選候補者都是可以跟妳匹敵的希世美女。……是說,這件事怎樣都沒差啦!」
  被我行我素的普莉希拉牽著鼻子走而反射性回嘴的昴回過神來。
  原本意識中斷,清醒過來後眼前第一個看到的是普莉希拉。因此一開始想到的是自己觸發了以公園裡的噴水池為起點的「死亡回歸」。也就是「憤怒」大罪司教敘呂厄斯在時刻塔廣場犯下兇行之前。
  沒想到又死掉回到這一刻了啊。昴本來這麼想,但──
  「這裡…是哪裡……?」
  那樣的料想,卻被周遭沒見過的景色給當場打消。
  與洋溢著自然綠意的公園不同,昴現在置身在狹窄的巷弄一角。──而且不知為何,這裡還整個泡在水中。
  「不對,不是只有馬路泡在水裡,我也是……?渾身濕答答的。」
  捏住運動服的衣襬,昴對全身溼透的狀態感到困惑。
  自己簡直像是穿著衣服跳進浴缸一樣從頭溼到腳。是在失去意識的期間下了大雨嗎?要不然──
  「就是我掉進水道裡,或是水道氾濫……」
  「──喔~耶~!全都給您說對了,菜月大人!不才小女子莉莉安娜,對這種驚人事態止不住打顫的雙腳,顯得像在跳新作舞蹈!就像這樣!」
  可怕的推測被突如其來的音樂和氣勢如虹的嗓音給肯定。這人聲和音樂,都是從普莉希拉身後的人影發出來的。
  褐色肌膚,稀奇古怪卻又積極的言行,水門都市裡的希世「歌姬」──
  「妳是!莉莉安娜!真虧妳沒事……原來妳跟普莉希拉混一塊啊!」
  「討厭啦!不是菜月大人、愛蜜莉雅大人和幼女大人把我和普莉希拉大人扔在公園裡的嗎!後來都市就變得亂七八糟的,我怕得要命,根本就不敢離開可靠的普莉希拉大人囉~」
  毫不猶豫地吐露懦弱的莉莉安娜一說完就緊緊抱住普莉希拉的蠻腰。
  要是平常的話,普莉希拉會視之為態度不敬,當場砍人,不過她對才華洋溢的莉莉安娜十分寬容。輕摸像小鹿一樣發抖的腦袋瓜後,普莉希拉點頭。
  「就如這歌女所言,你們離開公園後過了一陣子,就有眾多不識趣的鼠輩玷污了水門都市的水。那樣的暴行就算妾身再怎麼慈悲為懷也沒法原諒。而在妾身打算直接過去割斷他們喉嚨的路上,就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凡夫庸才。」
  「嘿~原來如此。浮在水面上的凡夫庸才……該不會是在說我吧?」
  昴指著自己問,普莉希拉則像在說「不然還有誰」般嗤之以鼻。肯定這件事後,昴腦子裡的混亂變得更深了。
  「我浮在水裡……?怎麼會這樣,搞不懂耶……」
  回溯之前的記憶,自己應該是在樸利斯提拉市政廳的最頂樓,並且輸給了可怕的怪物,同時也是「色欲」大罪司教。
  卡珮菈是個能夠以「色欲」的權能自由自在變化外形的怪物。承受不住她的猛攻,自己的右腳被咬斷而大量失血,在劇烈疼痛中意識逐漸模糊──
  「可是我的腳還在,還接在身上。雖然繃帶鬆開來了……唔、啊──!?」
  早就受到重傷的右腳纏著繃帶,不過因為浸泡過血和水,所以雖然鬆開了,卻又脫落得很不乾脆。昴把繃帶解開以確認腳的狀態,結果放聲慘叫。
  「怎、怎麼會這樣子啊,嗚噫噫!?這這這、這到底是、怎樣!?」
  「────」
  聽到昴慘叫,跟著觀察腳的莉莉安娜面色鐵青地叫喊。身旁的普莉希拉則是用嫌惡的眼神望向昴的腳。
  三人的視線盡頭都在原本被卡珮菈扯斷的右腳上。可是腳卻背離記憶,牢牢地接在腿上。──同時,傷口被醜陋的黑色肉瘤給侵蝕。
  「────」
  腳完全不會痛。
  捱過視覺衝擊後,把破掉的褲子往上捲,就看到蠢動的黑色肉瘤像血管一樣從腿部傷口成網狀擴散。按壓的話還有彈性,觸感就跟人類的肌膚一樣。
  假如無視外觀的話,應該是可以高呼腳傷痊癒了。
  「事先聲明,妾身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四肢都還接在身上。那隻醜陋的腳跟妾身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當然看看你那張蠢臉,就知道那不是天生的。」
  「……在別人以為自己的腳被人弄了噁心的刺青而大受打擊的時候,還真感謝妳的補充說明呀。……也不是治癒魔法的效果呢。」
  點頭回應普莉希拉後,昴將可能性最高的選項撇除到腦外。
  就他所知,治癒魔法的效果是提升人體的再生能力。因為不是「復原」,所以身體會留下傷疤。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這種痕跡。
  但是,侵蝕昴肉體的黑色異變,跟傷疤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治癒魔法的效果。──昴所知道的治癒魔法是更柔和溫暖,不只身體,連心靈都能拯救的奇蹟之力。
  能讓菲莉絲懷著驕傲,讓碧翠絲自然而然地去鑽研,讓嘉飛爾為了願望而去學習,更讓雷姆一心一意的真摯延伸至今。
  ──但是這個黑色紋路,卻褻瀆了奇蹟。
  「以防萬一就先問問。愚民,你那隻腳是原本就這樣,還是你要說是斷掉後被人擅自接上奇怪的東西?」
  「這問題給人的感覺還真的是姑且問問耶。想也知道,我的腳才不是長這樣。之前就曾被切斷過,不過那時候我死……差點死掉。」
  「之前就曾斷過,這什麼驚人的經驗啊!?菜月大人的人生未免太殘酷了!」
  對沒常識的問題回以沒常識的答案,結果反倒讓莉莉安娜一顆心七上八下。
  不管怎樣,回顧以前的經驗,至少第一次斷腿的時候沒印象有接回去。之後應該也沒有獲得爆發性再生能力的經驗。
  「原來如此。」聽了昴的回答,普莉希拉高傲地點頭──
  「不准叫。」
  簡短命令後,她快速揮動手上的扇子。紅色軌跡快到肉眼追不上,不知發生何事的昴和莉莉安娜瞪大眼珠,不過馬上就知道普莉希拉瞄準的是什麼了。
  「──呃!」
  以微弱的麻痛感為前兆,一股灼熱襲向昴的腳。仔細看,普莉希拉的扇子前端擦過腳,在被黑色肉瘤侵蝕的大腿上劃下一道傷。
  只用扇子就能致傷,不得不佩服她的功力以及突然就砍向別人的腳的心態。產生這兩種驚訝的昴在看到接下來的光景後,這些念頭都煙消雲散了。
  被劈砍到深可見骨的腿傷──簡直像被蠢動的黑色肉瘤給吞食覆蓋,僅僅幾秒鐘就「不見了」。
  「────」
  發生在右腳上的醜惡奇蹟讓昴發不出聲,用手指觸碰肉瘤。
  剛剛有傷的地方完全沒有感覺。就連疼痛也完全不見了。
  「請問請問請問,你的腳是有問題還是沒問題……」
  「沒有異常,所以異常。真的假的,我的腳,到底變怎樣了……」
  莉莉安娜驚恐地問,昴回答她之後,也為右腳的「不自然痊癒」感到驚愕。
  右腳發生異常狀態。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因為卡珮菈那傢伙,把血滴在我的腳上嗎?」
  右腳斷掉,因大量失血和劇烈疼痛導致意識朦朧的時候。
  無法斷言記憶很鮮明,但卡珮菈確實有弄傷她自己的手腕,把流出來的血滴在昴的傷口上。
  在恐怖的痛苦之中,卡珮菈的確有說過。
  「說會變成慘不忍睹的肉塊,對庫珥修小姐也做了一樣的事之類的……」
  「把自己的血滴在別人的傷口上嗎。有很濃烈的咒術要素呢。聽聞北方的陰險術師喜好施展的術法中,很多都是透過迂迴的儀式來做媒介。是這一類的吧?」
  「咒術,詛咒……對啊,血之詛咒。沒錯,是龍!她有說過龍的血!」
  普莉希拉沉聲所說的話,讓探索模糊記憶的昴擊掌道。
  意識中斷之前,卡珮菈看著渾身是血滿地打滾的昴,表示她自己的血液混有龍的血。
  若那不是比喻或謊話,就會是右腿異常的線索。
  「龍血……不就是神龍授予露格尼卡王族的三樣至寶之一嗎。」
  「詳情我不清楚。不過,假如那種道具存在的話……」
  「──賜予枯槁大地豐饒。給予既定的毀滅重生。治癒束手無策的疾病,帶來光芒驅散無法抹去的絕望。這正是偉大之龍,神龍的血潮。」
  「────」
  緊蹙眉頭的昴,耳畔傳來微弱的旋律和歌曲。一看過去,表情異於平常的莉莉安娜彈著流麗麗唱起歌來。
  接收到昴的視線後,她當場肅穆鞠躬,說:
  「此為露格尼卡王國流傳,與『神龍』波爾卡尼卡的友誼一曲。相傳,神龍授予王國的至寶為『血』、『龍歷石』及『盟約』。」
  「……聽起來,感覺龍的血是萬能的啊。」
  莉莉安娜只要一扯到歌曲或傳說就會突然變個人。被她的態度壓倒的同時,昴邊思量她唱的曲子,並拿自己的右腳狀態來比較。
  「毀滅後重生」與「治癒疾病」可說是一線之隔,但「賜予大地豐饒」和「用光芒驅散絕望」這部份,看到腿上的黝黑紋路後只會覺得可疑。
  一想到根據源自於卡珮菈的發言,這份可疑就變得更加巨大。
  「雖然原因不明,但就想成去市政廳之前的腿傷好了,這樣一來……喂!痛耶!妳!幹什麼啦!?」
  「鬼吼鬼叫的吵死人了。這點程度而已,少大呼小叫的。」
  用扇子擦過昴脖子的普莉希拉說,語氣似乎感到很無聊。她望著扇子前端,用手指拂過劃破昴肌膚的地方。
  「呼嗯。看樣子腳以外的地方受傷了也不會好。假如說這就是龍血的恩惠,那神龍也不是什麼足以被譽為傳說的存在嘛。」
  「蛤!?怎麼這麼說呢,普莉希拉大人!唉~呀,就算普莉希拉大人是個巨乳大美女,也不應該口不擇言喔!就算您是個大巨乳!」
  「哦~區區歌女膽敢違逆妾身。神龍被詆毀讓妳這麼生氣?」
  「那當然!『神龍』波爾卡尼卡是活生生的傳說!對於歌頌傳承傳說的我等吟遊詩人這種生物來說,等同是大恩人!要是放任別人貶損『神龍』還裝聾作啞的話,莉莉安娜這個名字和我本人都會哭的~!」
  「氣魄不錯。不過那又怎樣?妳打算讓妾身撤回發言?」
  「請立刻在此斬斷菜月大人的脖子吧!『神龍』之力!奇蹟!會讓您看到菜月大人的脖子接回去的──!來,請下手!」
  「哪有可能接得回去啊!!」
  簡直就像要人趕出屏風畫中的老虎,事情的發展讓昴破口大罵。
  很諷刺的,脖子上的傷如今正不住抽痛。如普莉希拉所言,會自動治癒傷口的地方只有右腳,而且最好視之為僅限在黑色肉瘤附近。
  「是說,不是爭辯的時候了。不管龍血是真是假,我的腳都變這樣了,這樣子我很擔心庫珥修。要是跟這隻腳有同樣的下場……不,在這之前……」
  擱置右腳的異常,昴終於回到一開始的疑問。
  讓他忘了腳出異狀的疑問──自己為什麼會浮在水道裡?
  「其他的人怎麼樣了?嘉飛爾和威爾海姆他們應該是正在並肩作戰……」
  「啊~不好意思喔,菜月大人。關於原因呢,其實啊……」
  「妳知道嗎!?」
  見昴專注地鑽牛角尖,莉莉安娜舉手並指向巷弄另一頭。視線跟著看過去,昴困惑不已。又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那個方位就只有包圍都市的外牆和位在都市四個方位的大水門之一──
  「──啊。」
  想到這邊,昴想起了泡水的自己以及巷弄的狀態。
  莉莉安娜不是一開始就說過了嗎。──水道氾濫。
  「無論蠢到什麼地步,看到這邊也該察覺到了吧。」
  就在昴愕然失聲的時候,旁邊的紅眼女子點頭道。
  她唰的一聲張開扇子,遮住自己的紅唇,宣告道:
  「跟你所想的一樣啦。──大水門開啟,灌進來的水沖走了都市的一切。你會飄在水上,也是因為被水流捲走的緣故吧。」
  
  4
  
  ──都市的大水門開啟,夾帶了大量的水吞沒樸利斯提拉。
  大水從都市的大水道滿溢而出,化為奔流沖遍整個城市。灌進來的水量非比尋常,一時片刻之間有半個都市可說都泡在水中。
  化為水鄉澤國的巷弄徒留型態,相同的光景如今遍布在都市各處。在這片洪荒中順著水道漂流的昴可以在活著的狀態下被發現,簡直是奇蹟。
  「不幸中的大幸是,門只開了一下就馬上關上了。居民們也幾乎都逃進避難所,狀況總比水門大開的好……」
  「──不過,不是所有人都逃了出來。」
  「……我想是的。情況真的是充滿悲慘、遺憾、懊悔,讓人痛心疾首。」
  說明完的莉莉安娜,對昴帶著悔恨的低語給予肯定。
  多虧了她,昴大致掌握住失去意識的期間,都市裡發生了什麼事。
  大水門開啟導致水災,而要造成這場災難,就必須從控制塔內操控水門。如今都市裡頭能夠辦到這點的,就只有佔據控制塔的魔女教。
  亦即,釀成都市水患的元兇就是魔女教──
  「是要報復你們攻擊市政廳嗎。不難理解啦。」
  「──唔。」
  「怎麼著。你該不會想說,你相信發動攻擊的結果絕對不會反彈到自己身上嗎?你們有所動作,對手當然也會有動作。亮出王牌也是布局時的最佳手段。」
  跟昴推導出相同結論的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這麼說,接著又不客氣地對著面頰僵硬的昴滔滔不絕下去。
  「不如說,妾身覺得這種程度就能解決還算寬容了呢。聽聞傳言,他們是群醜惡的烏合之眾,本來以為會做出更讓人唾棄的行徑……看這樣子,那群鼠輩把廣播裡頭要求的東西看得非常重要。」
  悠哉地搖晃扇子,普莉希拉推測魔女教的想法。聽著那冷酷的思維走向,自覺現狀是自己招惹而來的昴感到急躁。
  在水門都市吃的都是敗仗,連來到這兒都是苟延殘喘。
  被敘呂厄斯殺了三次,愛蜜莉雅被雷古勒斯擄走,碧翠絲代替昴陷入昏睡,和同伴們挑戰市政廳反而被卡珮菈玩弄在股掌間,最後甚至讓都市沉浸在魔女教的惡意中。──讓人惱羞得快氣死。
  「不好意思,菜月大人。請不要鑽牛角尖。雖然狀況確實惡劣至極,簡直就像是手腳被捆然後扔進水道裡!──那樣地令人窒息,糟糕透頂!」
  昴以掌掩面,仰天長嘆。身旁的莉莉安娜慌張地手足無措,纖細的身體抱著流麗麗,腦袋兩端的馬尾不停上下搖晃。
  都遇到這種狀況了卻還不灰心的她非常厲害,值得嘉許。
  然後就是──
  「──啊啊啊!混帳!我哪能輸啊,可惡!想都別想!」
  「嗚哇喔嗚!?」
  原本掩面的手掌化為拳頭,昴吼叫出這些話。
  吶喊嚇到原本在鼓勵昴的莉莉安娜。她整個人往後面的普莉希拉撲去,卻被閃開,還被揮手趕走。「嗚呀啊!」莉莉安娜整個人貼在路面,而踩著她的普莉希拉「初次」帶著關心審視昴。
  「真意外。你沒被眼前的這一切給挫折心靈,是嗎?」
  「是否就是這麼回事姑且先不論,但雖不中亦不遠矣。這個程度,跟惡質魔女的『試煉』比起來根本是個屁。──要隨便放棄還太早啦。」
  戰績是全敗,右腳被莫名塗黑,都市的狀況更加惡化──但很遺憾的是,自己的靈魂沒有可愛到會因此而受挫。
  掌握狀況,靠蠻力做出覺悟。現在,昴該做的是──
  「──跟還在市政廳以及謬茲商會的同伴會合。靠他們重整態勢,這次一定要把那群怪咖趕出這個都市。」
  「辦得到嗎?」
  「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做而已。是說,根本就沒有不做的選項。不管怎樣掙扎,目前首要之務就是先跟同伴會合。妳咧?」
  昴問,普莉希拉雙眸中的火焰搖曳,卻沉默不語。見她如此,昴緊接著說:
  「先講清楚,我可沒忘記『水之羽衣亭』的事,我對那件事還在記仇,不過這跟那是兩碼子事。認識的人平安無事讓我鬆了一口氣,而且不久前阿爾還跟我們一塊行動。搞不好跟我們走,你們比較容易遇見彼此喔。」
  「阿爾跟你們和在一塊?」
  「是啊,現在是分開了啦。他應該是跑遍大街小巷在找妳。」
  準備進行奪回市政廳作戰前,阿爾選擇了個別行動,現在很叫人擔心他有沒有被這場大水給牽連。雖說內心是很希望那個吊兒郎當卻又精明得要命的人平安無事就是了。
  聽了昴的報告後,普莉希拉思索半晌。
  「你的想法,妾身懂了。但是,妾身接著有應為之事,可沒打算把事情拋在後頭順應你的邀請。」
  「應為之事是……」
  「──不過,你方才的氣概不差。所以,就給個獎賞吧。」
  「獎賞?」
  邀請被拒絕,卻又得到意想不到的回覆,讓昴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下一秒,普莉希拉伸手一把抓住昴的衣領讓他倒地。「呃啊!?」慘叫的昴就這樣倒在莉莉安娜旁邊。
  接著為了抗議普莉希拉這突如其來的暴行而抬起頭──
  「妳!幹嘛突然……咦!?」
  ──目睹一道奇怪的黑影猛然撲向普莉希拉。
  「──吼吼!!」
  跳到半天高又發出不吉利咆哮的,是個樣子怪異的東西。
  四肢粗短像野獸,血盆大口伸出彎曲的獠牙,單看如此會覺得是外觀醜陋的野獸,但還有異常的地方。──牠的背和身體都「長著」劍和槍。
  不是持有,更不是被刺在身上。是真的從身體長出武器。
  ──就跟字面意思一樣,是血肉與鋼鐵融合而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異形。
  「魔獸……不是!這什麼!?」
  「牠生氣了──!是亞獸!」
  聽到異形吼叫,趴在地上的莉莉安娜慘叫著這麼說。
  用她的哀號做背景音樂的異形──被稱為「亞獸」的怪物瞄準普莉希拉的白色頸項猛撲過去。狀似有毒又不衛生的尖牙逼近,普莉希拉用手中的扇子輕輕往旁邊一揮,便把衝過來的亞獸整個敲倒在路面上。
  與肉體相融合的刀劍削過地面,剛好擦過倒地的昴與莉莉安娜中間。目睹其鋒利和危險度後,呻吟凍結在昴的喉頭深處。
  「如何,醜陋吧?這就是現在在這個都市囂張跋扈的醜惡劣等生物。當不成野獸,也不能拿來當道具。打從出生就是個半吊子,什麼都做不來。──因此才蔑稱牠們為『亞獸』。」
  用扇子就打趴亞獸的普莉希拉,悠哉地站在渾身僵硬的昴面前,從容不迫的態度令昴瞠目結舌。他扶起莉莉安娜後,與亞獸保持距離。
  站在遠處的昴他們身後的亞獸邊掙扎邊跳起來,轉動流淌口水的臉,尋找牠剛剛攻擊的普莉希拉。牠的動作令昴覺得奇怪,但馬上就知道原因出在眼睛上。
  「沒有眼睛……被戳爛了?不,還是一開始就這樣?到底怎樣,喂?」
  亞獸的面容跟狗蠻接近的,雖然有鼻子和嘴巴,但原本應該有眼球的部位卻空蕩蕩的。既然如此就是沒有視力的生物吧,可是空空的部位卻又有凹陷。總之就是有眼窩卻沒有眼球。
  沒有眼睛被挖掉的傷口,就是看起來很奇怪的生物。是說亞獸到底是什麼?
  「先仔細看清楚了,凡夫。既然你被沖進水門都市,誰知道會在何時何地跟這醜東西相遇。雖然是個粗糙又沒用的劣質濫造物,但還是能輕易殺死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兩名凡人喔?」
  「說手無縛雞之力太超過囉!我好歹……」
  昴邊說邊把手伸到腰後,這才發現鞭子不見了。是在跟卡珮菈作戰時弄丟了,還是掉進水道了呢?總之再見了,基爾緹鞭。
  就這樣,無法反駁自己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時,普莉希拉刻意踢地面發出聲音,吸引看不見的亞獸的注意力。
  聽到鞋子的聲響,亞獸的脖子像彈簧一樣轉向普莉希拉,發出咬牙聲。
  「看看牠那樣子。真滑稽,這些生物並不習慣沒有視力。也就是說,牠們並非天生如此。不過,也是有這種生物啦。」
  「在講什麼啊……慢著!妳說這些傢伙在大街小巷囂張跋扈?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現在在滿街跑!?」
  「源源不絕地跑出來呢。要不沒眼睛,不然就是沒耳朵或沒嘴巴……不管哪一種,都讓人覺得創作者失去了美醜觀念,是惡作劇的產物。」
  昴陷入混亂。普莉希拉回應他的下一秒,亞獸再度蹬地。
  沒有視力的亞獸只能仰賴聲音,朝普莉希拉「應該」在的位置撲過去。當然,這種充滿破綻的攻擊根本碰不到翩翩如紅蝶的普莉希拉。
  獠牙撲空,亞獸在地面上快速滾動,好再度進行突擊。
  但是──
  「──你們的存活方式實在可悲至極。因此,就由慈悲為懷的妾身引渡你們至彼岸吧。」
  說完,普莉希拉緩緩地──從「空中」拔出一把純紅之劍。
  「────」
  毫無前兆就拔出一把劍讓人驚訝,但劍的美麗更惑人心神。
  出現的純紅之劍,有著異樣美麗的裝飾,綻放著足茲被稱為寶劍的光輝。從柄到劍身全都通體透紅的寶劍,在普莉希拉的掌中閃閃發亮,讓人錯以為她握著的是火焰。
  「──啊。」
  帶著蠱惑觀者一切的獄炎,寶劍一閃而過,無法直視其光彩的亞獸全身都品味到這傑作的鋒利,身體的中心線開始錯位,接著燃燒起來。
  連臨死哀號都沒有,亞獸被鮮紅斬擊過後,直接燃燒化為灰燼。
  「這把陽劍的光輝,和亞獸存在的通知,就是對你的氣概之讚美。」
  昴張大雙眼看著亞獸被燃燒殆盡,普莉希拉則這麼告知。仔細一看,她手中的早已不是純紅寶劍,而是熟悉的扇子。
  簡直就像是看到了幻覺,但亞獸的灰燼卻又證明那是現實。
  「那什麼蠢表情。該不會是錯過了唯一一次親眼目睹的機會?就算如此,妾身的反覆無常可不會運作第二次。你就詛咒自己的不走運吧。」
  「……該吐嘈的地方太多了,不過妳的實力,是怎麼回事?」
  「說是怎麼回事?還真是問了個毫無內涵的問題。妾身根本無心答覆。」
  用扇子搧著自己的普莉希拉略過昴的疑問,取而代之的是昴抱在腋下、早就忘記其存在的莉莉安娜揮舞著手腳說:
  「菜月大人,等一下!」
  「啊?抱歉,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不過,妳有那種地方嗎?」
  「多麼失禮!有碰到一些些啦~!是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噗呼咕嗚!」
  扭動身子逃離昴的手臂後,墜落地面的莉莉安娜跳起來遠離昴和普莉希拉,朝著馬路轉角跑了過去。
  然後邊看轉角對面邊朝這邊招手。
  「看吧,果然沒錯!那裡有受傷的人!快來!幫我一把!」
  「受傷的人!?不會吧,是被剛剛的亞獸攻擊嗎!?」
  昴連忙緊跟在莉莉安娜身後,果然她指的地方有個趴在血泊中的青年。對方的肩膀和背部都受了傷。
  「喂,要不要緊!喂!可惡,暈過去了。傷口是沒到很深的地步……」
  即使呼喚青年也沒有反應。昴邊咒罵邊檢查青年的傷勢,接著撕破他的上衣做些簡單的處理。
  「菜月大人,您的手勢看起來很熟練呢……」
  「是在師父的斯巴達教育下養成的。妳也很厲害,竟然注意到這裡有人。」
  「是呢。應該說,感覺像是聽到吧。有人求救的痛苦呻吟聲。」
  「簡直就像正義英雄會說的話……好,處理好了。」
  做完止血處理和固定夾板後,昴先喘一口氣。看樣子對方不至於性命危急。
  「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該怎麼辦……」
  「既然如此,就由你扛著他走呀,凡夫。妾身的目的地是前面的避難所。去到那邊的話,就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前面有避難所?我說妳啊,既然有目的地的話,幹嘛不說一起去……」
  「走了。妾身的腳可不會停下。」
  普莉希拉毫不理睬昴,說完想說的話後就邁步離開。朝著她的背影咂嘴的昴只能認命抱起暈厥的青年。
  站得很穩的黑色右腳格外可靠。感到諷刺的昴追著普莉希拉的身影走。
  而擔心青年的莉莉安娜也跟在身後。普莉希拉啟唇道。
  「你似乎是個『態皿timing』良好的人。」
  「什麼?」
  昴反問,普莉希拉做出鮮紅又陰森的微笑,告訴他。
  「──最好用你的眼睛,牢牢看清楚這個都市的現狀。」
  
  5
  
  ──該處的異樣氛圍讓肌膚起雞皮疙瘩,因此昴也立刻有所覺察。
  「────」
  帶著傷者踏進避難所的昴一行人,被無數視線給投射。視線裡頭有著陰濕又沉滯的黏膩感情。
  不明所以的負面情感,讓胸口充斥著令人坐立難安的窒息感。
  這裡應該是四號區,位在建築物底下的避難所。
  原本就是為了應付水道氾濫而建的防洪避難所,因此入口被堅固的門給封住,完美地阻斷了洪水帶來的災害。不過也僅只免於水患,卻無法緩和災厄侵襲都市所帶來的不安。
  這一點,從許多抱著腿席地而坐的人們個個都垂頭喪氣,眼神充滿膽怯就能看出來。
  「胃開始覺得噁心起來了。……這什麼氣氛。」
  避難所設有簡易醫療室,將受傷的青年託付給裡頭的治癒術師後,昴花時間慢慢地觀察整個地下室,嚥下苦澀的唾液。
  人數不少。大批的人擠到連寬敞的避難所都變得空間狹小,但是太安靜了。──真的是鴉雀無聲。
  大家壓低呼吸,視線沒有交會,低著頭默默不語。簡直就像盡可能別彰顯出自己還活著一樣。
  「呼嗯。也不在這兒呢。」
  在這種環境裡還能毫不動搖,繼續保持自我的普莉希拉顯得很奇特。
  絲毫不受周圍影響這點相當符合王者的資質,但另一方面卻也完全不了解人民不安害怕的心情,這點可以說是暴君的資質。
  近似煩躁的東西自然而然地在胸中翻湧而上。想抓傷這個自信不知哪裡來的女人的臉,讓她改變這個高傲的態度──
  「凡夫終究是凡夫。稍微中招就輕易地被控制了。」
  「妳說什麼……」
  「你的黑眼珠裡帶著嗜虐之情喔?看到妾身就眼露色意是男性本色,但你那個是只想刮花美貌的獸慾。你敢說不懷疑現在的自己嗎?嗯~?」
  被點破自己一臉想要抓花別人的臉蛋,使得昴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
  剛剛的思緒未免太過激進和衝動了。對普莉希拉的態度感到反感又不是一兩次的事,但是之前從來沒有演變到想要訴諸暴力。
  ──簡直就像是失去情感控制力。
  「難道說……」
  想到這裡的瞬間,顫慄竄上脊梁並立刻放大,然後馬上化為具體的手腳顫抖和牙齒打顫表現出來。
  昴對這種感情無法透過意志去控制的不自然情況有印象。
  「是敘呂厄斯,『憤怒』的權能……?影響到了這裡嗎!?」
  拍拍自己的臉頰,朝腦部輸送痛楚後,昴咬牙切齒。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個避難所裡沒看到敘呂厄斯,也沒聽到那個怪人的聲音。可是把慘淡的感覺和感情扔進鍋子裡煮焦的不快感始終沒有離開。
  察覺到這件事並產生危機感後,那件事就發生了。
  「──喂!你!從剛剛就在幹嘛?東張西望地看什麼看!」
  憤怒的聲音從避難所的深處傳來,來自一個氣到臉紅脖子粗還齜牙咧嘴的中年男子。男子的怒意矛頭,則朝向一名位在不遠處的年輕人。
  中年男子怒氣沖沖地跑向年輕人,用力推對方的胸膛。
  「想說什麼就說啊!講出來啊!怎樣?不敢啊!?」
  「──哼!說就說啊!你才是,仔細看看周圍吧!都一把年紀了,還把不耐煩的表情表露出來!只會給人添麻煩啦,你這王八!」
  「討厭!夠了──!快點住手──!」
  中年男子的舉動讓年輕人的怒意爆發,他身旁的女性忍不住抱頭哭喊。不知是否無法控制情感,女性的淚水滂沱直流,哀號和過度的反應增強了中年男子的激動與年輕人的義憤填膺。
  而且,這三人所激發出的情感爆炸還波及到其他人。
  「不妙……唔!旁邊的人也被影響……」
  一開始很緩慢,接著速度加快,尖銳的感情波紋逐漸擴散。避難所先前的靜謐像是假的一樣,騷動擴大,轉眼間就化為阿鼻地獄。
  「普莉希拉!這狀況不妙!快點……想想辦法啊!不然會出人命的!」
  「傻子。你也一樣失去了冷靜。閉上嘴巴乖乖坐著就好。」
  「現在是講這種話的時候嗎!?妳連這種時候都……!」
  焦躁到視野變紅,昴一把抓向眼前的普莉希拉。但普莉希拉只是抽身就閃過,還反過來抓住昴的頭髮,拉近他的臉。
  「咕呃!?」
  「聽好了,凡夫。你的擔憂會成為現實。污染這都市水質的不快感正迷惑人心,奪走平靜,還破壞情誼。不過──」
  擔心避難所即將發生慘劇的昴眉頭緊皺、嘴唇發抖。普莉希拉則是朝他冷酷陳述現狀,不過話說到最後時,視線卻撇向避難所的中央。
  昴當然也自然而然追著她的視線,和她看向一樣的東西。
  那就是──
  
  「靈光一閃了。諸位請聽。──水面搖晃的,樸利斯提拉。」
  
  流麗麗的弦被撥動,演奏出高亢澄澈的樂音,貫穿整個避難所。
  頓時,原本被怒吼和慘叫支配的空間產生空隙,所有的聲音在剎那間靜止。而有東西就這樣滑進不到一秒的空隙裡。
  ──是「歌聲」。
  「────」
  在超脫常軌的暴力型亢奮中,流麗麗奏出的旋律宛如夢幻。一旦被音階擄獲心靈後,整個人便會用靈魂去承受接下來的歌聲衝擊。
  紅舌在莉莉安娜的嘴唇裡頭舞動,從腹部深處不斷湧出「歌聲」。
  歌聲衝擊眾人,連昴和普莉希拉都不放過,所有人都豪邁地化為樂音囚徒。以耳膜為起點,震動肉體、心靈和靈魂,久久不去。
  ──感覺得到,大家正掙脫肉眼看不見的「憤怒」蜘蛛網,被五花大綁的感情也獲得解放。
  這正是歌曲的力量。
  「歌姬」莉莉安娜所綻放的音樂之光,震撼靈魂的不合理力量──
  「──謝謝諸位的傾聽。」
  說完,莉莉安娜鞠躬。剛剛充斥避難所的負面情感早已蕩然無存。
  ──只有不知誰先起頭的鼓掌,化為如雷掌聲響徹整個空間。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0791769453c8c2344f59513d52831d96.jpg
  
  6
  
  「謝謝,謝謝~在各位表露無恥人性的時候強迫大家聽我唱歌,真抱歉!」
  「妳……」
  演奏結束,歌聲餘韻消失,向落淚的聽眾們致謝完的「歌姬」也跟著不見,取而代之出現的是名為莉莉安娜的咖啡色肌膚生物。
  她拋了一個拙劣的媚眼,還豎起大拇指,讓昴整個人虛脫──不是因為來歷不明的情感,是順從自身的厭煩而洩氣。
  「恢復正常了嗎,凡夫。這都是歌女的功勞。」
  「我完全沒法否定。妳倒是很厲害,沒聽她唱歌似乎也能保持正常……老實說我不知道原因,不過我是接納這事實了。『憤怒』的權能就是與他人的感情起共鳴。」
  普莉希拉本來就是個自我強烈到難以與他人產生共鳴的人,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憤怒」的權能在她身上就不太有效呢?──觀察到在唱歌前後她態度都一致,昴如此解讀她的情況。
  剛剛避難所的阿鼻地獄,毫無疑問是受到敘呂厄斯的權能影響。多虧了莉莉安娜的歌聲才免於有人傷亡,不過一想到要是沒有她的話就忍不住打冷顫。
  恐怕一開始的引爆點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密閉空間,以及危險集團給予的強大壓力。焦頭爛額的期間,不好的念頭就悄悄地溜進了心裡。
  接著透過權能之力膨脹,終於在與他人的小摩擦之下爆發。
  爆發之後受害範圍擴大,產生感情的瘟疫,最後誕生悲劇。
  那正是──
  「如今在都市各處所發生的,醜陋無意義的現實。」
  「────」
  「你說這令人不快的氣氛是權能?還說是『憤怒』的權能。也就是說──」
  「……嗯,沒錯。這也是大罪司教,亦即魔女教幹的好事。」
  聽了昴的回答,普莉希拉不悅地瞇起紅色眼睛。她眼中的怒意感情跟權能無關,這點昴也感同身受。
  增幅和傳播感情。敘呂厄斯的「憤怒」權能有多恐怖,昴早已充分理解,但原本的認知看來還太過天真。
  可以想見,「憤怒」權能的影響,恐怕已經擴及樸利斯提拉。
  而都市的人們大半都逃進了避難所,懷抱著不安與怯懦的這股心情若受到權能的影響,發生的被害將是難以想像。
  假設「憤怒」的權能效果是共享•增幅感情,那麼威力應該會跟範圍內的人數多寡成正比。周圍的人全都會成為映照自身感情的鏡子。而自身也會是反映他人感情的鏡子,情緒將以加速度累積。
  與他人接觸,是強化「憤怒」權能效果的感染手段。──才不是敘呂厄斯亂講的什麼互相了解彼此的羈絆力量。
  ──在由不安與恐怖支配的情況下,這是個會強化孤獨感的惡夢能力。
  「因為那讓人有點氣惱,會想要稍微再站穩腳步一點,對吧。」
  「莉莉安娜……」
  眉心緊皺的時候被指點,莉莉安娜的話讓昴暗吃一驚。
  很明顯,是她的歌聲讓眾人脫離了敘呂厄斯的權能。而且她本人也知道這點,所以才會巡迴各個避難所傳播歌聲。
  ──過去,莉莉安娜曾逗留在羅茲瓦爾宅邸,後來因為她的歌聲而惹上麻煩時,她曾在性命攸關的場合下說過:「我不想讓歌變成道具。」
  那樣的莉莉安娜,現在卻用這種形式來發揮自己的天籟──
  「我追求的,是用歌擄獲人心。那是我的初衷。」
  這麼說著又拙劣拋了個媚眼的莉莉安娜,確實是都市的「歌姬」。
  「那麼妳所說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件事,帶著莉莉安娜到處跑囉?」
  承受莉莉安娜的覺悟後,昴這麼問身後的普莉希拉。
  如果是的話,那普莉希拉也是擔憂都市的混亂而採取行動。自己誤解了她的行為和心腸,應該好好反省──
  「傻子。妾身哪有可能拘泥在這點瑣事上。」
  她的回答很有個人風格,也讓昴的嘴角往下垂。
  「瑣事咧……那不然,妳的目的是什麼?來避難所幹嘛?」
  「找舒爾特。要是沒找到的話他會哭。誰能忍受看到孩童哭泣。」
  「────」
  接在充滿個人風格的話語之後的,是出人意料的發言。昴的思緒因此停止。
  普莉希拉沒察覺到他整個人愣住,兀自嘆氣聳肩。
  「阿爾自己能保護自己吧。另一個凡夫會怎樣,妾身才不管。但是,舒爾特的可愛是無人能替代的。因此,必須由妾身親手回收接管。真是個要人照料的隨從。」
  口氣中的感慨沒有超乎字面意思,恐怕普莉希拉是真心這麼想的。
  但是,她所說的名字──尋找在這個災厄降臨的都市中下落不明的年幼隨從,她會以這個名目行動,讓昴大感意外。
  雖然意外,卻也能理解這個事實。她為了自己的隨從忙碌奔波的事實。
  而這個結果,剛好也能讓莉莉安娜達成目的罷了──她的身影彷彿事不關己般這麼主張。
  「怎麼著,你那什麼表情?」
  普莉希拉的視線帶著詫異,昴則是含糊回應:「沒有。」不過內心卻暗自忖度,覺得「原來如此」。而既然可以這麼想,在這當下就已十分足夠了。
  大口吸氣,讓肺臟膨脹。然後眺望已呈平穩狀態的避難所,說:
  「這個避難所已經沒事了。接下來我要照剛剛說的,去跟同伴會合。」
  「明白!我和普莉希拉大人會到其他避難所。畢竟大家還需要歌……賺到自尊心的時候,就是吟遊詩人最開心的時刻啦!」
  「講得很難聽耶!」
  莉莉安娜的說法根本是搞不清楚狀況,不過昴笑著吐嘈,然後重新面向普莉希拉,為她在這短時間內給予的許多東西表達感謝。
  作夢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坦率跟普莉希拉互動的時候。
  「妳幫了大忙。之後八成還會再見面吧。要繼續努力,也記得要找阿爾喔。」
  「少自以為是的發號施令。妾身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你也繼續努力奔走,把都市的水質弄乾淨吧。做出個成果的話,妾身會親自給予獎賞的。」
  「我跟妳那邊的主從關係不同,我可沒興趣舔妳的腳。」
  說完,昴背對敬禮的莉莉安娜和早已連看都不看自己的普莉希拉,衝出已經成功預防失控的避難所,在都市裡馳騁。
  普莉希拉和莉莉安娜她們會到其他避難所阻止市民情感失控。既然這方面的職責是由她們負責,那昴也要去完成自己的職責。
  「先去謬茲商會……假如大家沒事的話,應該會回去那裡。」
  四號區離謬茲商會有點距離,但是現在自己氣魄充足,精神也很敏銳。
  
  ──因為要去證明一切都還沒結束。
  
  7
  
  「────」
  眼前是散發腥臭體味的眼盲亞獸,正在嗅聞地面的氣味。
  昴屏息以免被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同時比較自己來到這裡之前遇到的多隻亞獸,胸中開始湧起強烈怒意。
  普莉希拉稱為醜惡,莉莉安娜厭惡不願為其唱歌的亞獸其型態各異,昴實在很難接受用一個字眼就囊括牠們全體。
  牠們各自欠缺眼、耳、口等其中一個部位,取而代之的是身體與刀劍或盾牌等無機物合而為一,完全是自然界不會有的生物。
  亞獸是違背自然的惡意創造物。那麼反過來說,假如要允許這種不合理又不自然的生態,那亞獸勢必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
  而現在在這個都市裡,確實有個可以隨心所欲玩弄生物身體的人。
  「卡珮菈那傢伙……」
  昴很自然就聯想到生下亞獸的母親,或者該說是「製造者」。
  「色欲」大罪司教卡珮菈。如果是那個人間惡意的化身,那要做出外型不完整的亞獸,讓牠們散佈到水門都市狩獵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於此同時,也想到一點。──亞獸的「素材」是從哪調度來的?
  「──吼吼!?」
  「啊。」
  咬牙的瞬間,後腳跟發出摩擦到小石頭的聲響。頓時,沒有視力的亞獸立刻把頭轉向這邊,猛然地朝昴的方向衝過來。
  長在頭部的斧頭很重,使得亞獸的奔馳的樣子很奇怪。斧頭的前端碰到地面,斷斷續續地擦出火花。昴快速跳向旁邊,以牆壁的些微溝槽當施力點,成功跳過亞獸上方。
  「嘿、咻!」
  樣子噁心的右腳狀況絕佳,跑酷的表現比平常還好。昴輕易地越過亞獸後,扔下連忙轉身的牠就往巷弄外跑。
  「──嘰嚕嚕嚕嚕嚕!!」
  接著,又閃過一頭吼聲奇怪並從旁邊衝過來的亞獸。昴跳起來使勁撐開雙腿,讓亞獸衝過自己胯下,不過也因此失去平衡而在地面翻滾。但只要順著滾的力道轉為跑步的姿勢脫離現場即可,可是──
  「……糟了。」
  面前又有其他亞獸默默地堵住去路。諷刺的是對方是沒有嘴巴的類型,所以才沒發出聲音。旁邊撲過來但被閃過的亞獸則是沒有耳朵,加上一開始沒有眼睛的,這個巷子裡聚齊了都市內三種類型的亞獸。
  「────」
  前後和旁邊都被擋住,昴在巷弄中被逼到絕境。
  瞄一眼旁邊,是經年累月已經脆化的建築物牆壁。憑氣魄和膽量不是沒法突破。腦海浮現的是與菲魯特第一次見面的記憶。
  昴被頓珍漢三人組纏上而求救,菲魯特卻撇下他離開的逃跑術──現在想想,當時的那四個人如今身在同一陣營,緣份真是奇妙。
  用毫無意義的思考緩解緊張,雙腳用力。前後和左方的亞獸都屈起身體,昴則打算比牠們早一步蹬上牆壁──
  「──不要動,昴。否則我會失準的。」
  聲音的可信度比起憑己力粉碎現狀還要高,於是昴放棄跑酷。
  三頭亞獸衝向停下腳步的昴,牠們身上的獠牙、利爪和混有斧頭和刀刃的身體全都沒有碰到昴的身體。
  因為這些攻擊全都被舞動的細騎士劍給打掉了。
  「不好意思,他的存在對都市很重要。請退下!」
  介入的優雅華麗騎士──由里烏斯同時使用劍和精靈術對付三頭亞獸。
  銳利劍擊砍過無眼個體的身軀,無耳和無口則是被紅色光芒吞食後被火焰包圍。被烈火燒死的兩頭化為灰燼,當場無聲消失。
  但是身子被砍的無眼個體,雖然受到致命傷,卻還是繼續攻擊。
  「由里烏斯!」
  「用不著擔心。」
  ──斬擊畫出流暢弧度,割斷無眼亞獸的脖子。
  即便不符時宜,劍擊仍鮮明美麗得奪人目光。劍尖的閃光確切捕捉到亞獸脖子最脆弱的部份,鋒利到沒有給予痛楚就斷絕了性命。
  假如奪取性命的行為中有著慈悲,那這發劍擊甚至令人覺得它足以被這樣定義。
  即便是超越人類常識的生命體,頭部落地後也不免一死。全身化成灰的也一樣。昴對這些倒地的亞獸抱持強烈的憐憫。
  「昴,沒事吧?」
  揮動砍完亞獸的劍,由里烏斯轉身問道。昴點頭肯定。
  「嗯。危急時分幸好遇到你。看你的樣子,似乎也平安無事。」
  「不得不說很難為情。結果,水門開啟,大水湧入,市政廳的戰局變得沒有意義。……你落水不知去向的時候,我真的捏了一把冷汗。」
  緩緩搖頭的由里烏斯,手放在昴肩膀上。他的手掌難得透出掩飾不住的安心,像是在品味昴的生還。
  「市政廳發生什麼事了?老實說,和卡珮菈……和『色欲』戰鬥到後面的事,我都沒記憶了。」
  「你不記得了?黑龍攻擊最頂層,帶走你跟庫珥修大人。我也立刻跳向黑龍,想要把你們搶回來時,水門就開了……」
  「在混亂中,我就掉進水道裡被沖走了?」
  「……老實說,我對你得救一事只有五成把握。真虧你平安回來。」
  由里烏斯的手沒有離開他的肩膀,不住點頭歡迎生還的昴。聽取說明的昴這才理解自己當時置身的險境其實超越想像。
  不過,自己拉著細微的生存線回來了,也平安無事地見到了由里烏斯。
  「那麼其他人呢?他們沒事嗎?庫珥修小姐陷入危險,這我還記得。我本來正急著回謬茲商會……」
  「我懂你的心情,不過冷靜下來。首先來化解你最不安的事吧。挑戰市政廳的人全都活著……確認你沒事後,可以這麼說了。」
  「大家都活著……是嗎。」
  聽到這答案,昴大感放心,甚至當場蹲下。看樣子精神緊繃到超乎自己的認知,發抖的雙腿使不上力。
  「面對那麼多強敵,大家都還沒事……連那場大水都沒造成傷亡啊。」
  「其實當時處在千鈞一髮之際。根據威爾海姆先生所言,要是沒有大水阻礙敵人,很有可能真的會出現傷亡。這樣一想是魔女教救了我們,真諷刺。」
  由里烏斯的答覆裡頭,自嘲意味還比悔悟深,昴忍不住皺眉。
  聽起來,帶給都市莫大損害的水患只在市政廳攻防戰的局部地區幫上了昴他們。卡珮菈沒能給瀕死的昴和庫珥修致命一擊,似乎也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這方面,魔女教開啟水門可說是自掘墳墓。話雖如此,他們是否會因局部攻防戰的勝敗而出現情緒起伏也很可疑就是了。
  「還有許多必須跟你說的事……總之,沒有錯身而過真是太好了。──現在,謬茲商會裡沒有人。你差點就要白跑一趟了。」
  「商會裡沒有人?為什麼?安娜塔西亞小姐和菲莉絲,尤其是我的碧翠子應該還在那……」
  「關於這點,希望你冷靜聽我說。」
  事態走向不穩讓昴緊張,由里烏斯則是深呼吸後,說:
  「……在我們攻擊市政廳的期間,謬茲商會被攻擊,敵人的目標是十人會的奇利塔卡先生。結果在安娜塔西亞大人的指揮下,留在商會的人員不得不棄守,並撤離該據點。」
  「商會被攻擊!?可是那邊是避難所,也有很多受傷的人耶!?」
  留在商會的除了用作警備的「鐵之牙」成員外,超過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非戰鬥人士──當中也包含了昏睡的碧翠絲,和因為「死神加持」傷口無法癒合的咪咪。還有共同分擔姊姊的傷勢而命在旦夕的黑塔洛以及堤比。
  要帶著處在這種狀態的人員平安無事逃離攻擊──
  「碧翠絲……不對,大家怎麼樣了?喂!」
  「剩下的人竭盡全力,好不容易才成功帶傷者離開。碧翠絲大人和咪咪他們全都平安。不過,奇利塔卡先生和回到商會的『白龍之鱗』的人都下落不明。……目前不清楚他們的安危。」
  「可惡!就算是莉莉安娜,聽到這也會嘆氣吧……」
  就算聽到碧翠絲沒事,但受害狀況卻讓人開心不起來。只要想想敵人的目標,就知道奇利塔卡為何被盯上。
  魔女教的要求是「魔女的遺骸」,其所在位置就只有十人會的人知道。
  「失去謬茲商會,我們將據點轉移到了市政廳。我正要過去。大家都很擔心你,特別是嘉飛爾。他的精神狀況很差。」
  「這也很糟糕,不過慢著,市政廳?搶回來了嗎?」
  「水門開啟,雙方的攻防戰都被洪水打斷後,那些人就放棄了市政廳。不過最後他們有廣播一次,你有聽到吧?」
  「……剛好是我在水裡載浮載沉的時候吧。」
  這種搶回市政廳的方法實在叫人無法開心,昴苦著臉回答。
  對此由里烏斯皺起俊眉,猶豫半晌後說:
  「那是在大水讓水道氾濫,都市處處都受到水患之後。就在我努力掌握混亂的狀況時,『色欲』的聲音再度從都市空中降下。」
  「────」
  昴默默地督促由里烏斯講下去。
  由里烏斯點頭,吐出一口又深又長的氣後,說:
  「『色欲』……不,該說是魔女教嗎。他們說,為了懲罰我們攻擊市政廳,所以追加放過都市的條件。除了『魔女的遺骸』之外,又多了三個條件。」
  「……內容是?」
  「──被稱作『睿智之書』的書,還有『人工精靈』。最後一個是……」
  光聽到這些要求,就已經讓昴大受刺激。
  但是由里烏斯卻還猶豫要不要說出最後一個要求。見他如此躊躇,昴深知那一定是非常過份的要求,所以嚴陣以待。
  可是,他馬上就理解了這份猶豫是由里烏斯的體貼。
  為什麼呢?因為最後一個要求是最誇張愚蠢,又最不合現狀,對昴來說最難容忍的事。
  那就是──
  
  「──『與銀髮少女的結婚典禮』。你聽了是絕對不會准許的吧。」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7

  第二章 『騎士的條件』
  
  1
  
  目睹都市逐漸沒入大水中,愛蜜莉雅用力握緊窗框到手心泛白。
  打開的大水門又伴隨著轟然巨響關閉。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雖然免於讓整個都市沉入水底,但造成的水患卻很嚴重。
  建築物毀損,人員受傷。一想到洪水造成的災害,愛蜜莉雅連忙要到外頭──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但放棄比較明智。」
  冰冷的聲音制止了跨越窗框準備跳出去的愛蜜莉雅。出聲的人是她身後的一百八十四號,冰冷的美貌絲毫不受影響。
  透徹無比的視線與發言,讓愛蜜莉雅的眼神變得銳利。
  「放棄比較明智,為什麼?妳看到眼前這幅光景了吧?我得趕快去救人!」
  「我懂妳的心情,但妳現在離開的話,造成的損害會擴大。他……因為夫君大人不期望如此。」
  「又來這招!?」
  她拿出雷古勒斯來阻止自己的行動,使得愛蜜莉雅急躁咬唇。
  從至今的互動來看,一百八十四號對雷古勒斯唯命是從已經是再明確不過的事。只是,愛蜜莉雅的想法與她不同。因為愛蜜莉雅絕對不是她的妻子。
  「明知如此卻還做出不合期望之事的妳,完全想像不到夫君大人之後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吧?」
  「這個……」
  「首先,他會懲罰做出不合期望之事的妻子,接著懲罰讓妻子這麼做的原因。因為他頑固地篤信那是他的權利。」
  一百八十四號的話,讓愛蜜莉雅回想自己與雷古勒斯的短暫接觸。
  他是個很愛說話的人,但這點並不算是壞印象。因為愛蜜莉雅熟悉的少年也很愛說話。只是不同的地方在於,雷古勒斯毫不考慮對方。
  關心的方向有落差,言行舉止完全是單方面──會這樣是因為他擁有萬能感。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這個人,其強勁可歸類在愛蜜莉雅截至目前所遇過的人當中最頂級的程度。搞不好可以跟萊因哈魯特對抗。
  而一百八十四號認真地給予愛蜜莉雅忠告,不要讓這樣的人不開心。
  所以,愛蜜莉雅也只好──
  「──不過,這不構成讓我放棄的絕對性理由。」
  「……就算會有生命危險?」
  「眼前可能有人現在就在遭遇危險喔?我偷偷去然後偷偷回來……不行嗎?」
  既然是水災,那愛蜜莉雅的魔法應該派得上用場。冰的形狀可自由決定,溶解了也不會造成妨礙。要是不方便給雷古勒斯知道,那就只好偷偷摸摸地進行了,儘管自己不擅長。
  「……妳是認真的嗎?」
  「對!我非~常認真……妳看不出來嗎?」
  隔了數秒,一百八十四號長吐一口氣後這麼說,愛蜜莉雅感到吃驚。
  自己如此拚命地訴說,卻被對方認為是半開玩笑,那可是大問題。看到愛蜜莉雅的反應,一百八十四號望向窗外。
  「假如妳的不安來自於水患造成居民的損傷,那是杞人憂天。現在都市裡大多數的人都逃進避難所了,應該不會被水患波及。」
  「避難所是……啊,早上的廣播也有提到!大家都逃去那裡了?」
  「幾個小時前就這麼做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那就好。」
  一百八十四號點點頭,愛蜜莉雅輕撫胸膛鬆一口氣。
  當然,水患帶來的災害本身並沒有消失,不過聽聞剛剛這番話,也算是僥倖了。至少避免了大量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被洪水吞沒的慘劇發生。
  「……妳還真的相信了?」
  「咦!我不該相信嗎?」
  「我是他的妻子。……妳不認為我會為了夫君大人說謊嗎?」
  一百八十四號用看不見的爪子試探性地去搔抓愛蜜莉雅的心靈。受到這股微弱刺激,愛蜜莉雅只想了一秒就回答:
  「──。可是,剛才的妳是認真的,所以我認為妳沒有說謊。」
  愛蜜莉雅搖頭,決定相信一百八十四號的誠意,而非惡意。
  假如要撒謊,她大可說些更容易欺騙自己的謊話,但是她卻反問愛蜜莉雅怎麼不懷疑自己。──那正是她的良心展現。
  「──啊。」
  一百八十四號聽到後吃了一驚,微微睜大雙眼。
  看到這反應,愛蜜莉雅意識到自己是頭一次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妳也會有驚訝的表情呢。這樣子,總算是可以好好對話了。」
  「……不小心丟人現眼了。要是再超過就會惹怒夫君大人。」
  「太太笑起來會是個大美人,但是丈夫卻不准她笑,真的是非~常奇怪耶。」
  「根本沒什麼好奇怪……。──我先給妳個忠告。」
  被微笑的愛蜜莉雅給牽動情感的一百八十四號立刻調整呼吸,然後說:
  「夫君大人喜歡的,是妳平常的臉和表情。奉勸妳不要做出笑或是難過那些會改變表情的舉動。我認為妳也不要開口比較妥當。」
  「連講話都不行?這次又是為什麼?」
  「因為沒人知道什麼東西會侵害到夫君大人的權利。」
  一百八十四號畏懼侵害雷古勒斯的權利,害怕應付他。是這種恐懼捆綁了她的情感。愛蜜莉雅希望能幫她做些什麼。
  談過就知道了,她是個聰明伶俐,笑起來能夠為周圍帶來光彩的美女。
  「連眉心都不可以有皺紋。夫君大人討厭那樣。」
  「我在拚命思考,要怎麼做才可以讓妳我之間好好對話,沒有雷古勒斯的負擔。」
  愛蜜莉雅正經無比地跟一百八十四號這麼說。聞言,一百八十四號微微倒抽一口氣,略微躊躇的情感掠過她冰冷的眼眸。
  「那個……」
  然後,她面向愛蜜莉雅,想要說些跟之前不一樣的話。
  可是──
  
  『啊、啊──!各位肉渣,今天也用力瑟瑟發抖蜷縮起來嗎~?為了貼近你們的心靈,所以又來播放尊貴優雅又慈悲為懷的本大小姐的美聲啦~!高興嗎?快樂嗎?有歡欣鼓舞歌唱到鬱悶而死嗎?呀哈哈哈哈哈!』
  
  在一百八十四號的嘴唇紡織出話語之前,高亢聲音搶先一步響徹天空。
  「──呃!這、這什麼!?」
  都市上空突然灑落人聲,令愛蜜莉雅震驚不已。
  她忍不住抬起頭,然後理解到這是透過「流星」發送的廣播。
  今天早上也有廣播,內容是擔憂都市居民安全的內容以及「歌姬」莉莉安娜的歌聲。沒想到廣播用的「流星」──會因為使用者而令人印象驟變。
  至少,愛蜜莉雅一點都不覺得聲音的主人是個「尊貴優雅又慈悲為懷」的人。
  『好啦,接下來,要通知你們這些變態肉渣重要的事項!很誇張喔!明明都千叮嚀萬交待了,卻還是有大量的無能肉渣跑來找本大小姐打架!算了,想說肯定會來就做了些歡迎的準備,不過惹人火大的地方還是會讓人火大啦──!』
  語氣輕盈愉快卻也交雜著不耐,嗓音繼續做不祥的宣告。
  『是說,已經鬧夠了吧?人家可是這麼想的喔。再這樣下去,乾脆把水門全開讓整個都市全都沉到水底吧?人家也有這麼想喔!畢竟說了這麼多卻被完全忽視,害得本大小姐很受傷耶?而且是以現在進行式發生的遍體鱗傷,身心都感覺被凌辱囉~?』
  「──唔。」
  讓人意識到水門隨時都有可能被開啟的「威脅廣播」,令愛蜜莉雅感到顫慄。
  方才大水門只開了幾秒鐘馬上就釀成水災。要是整個敞開的話,受害程度就不只如此了。要是整個都市沉入水中,現在沒事的避難所也必定會崩毀。
  而要不要開水門的主導權,掌握在這個嗜虐的廣播主手中。其危險性無法估量。
  「不過……」
  愛蜜莉雅覺得對方現在還不打算馬上執行口中的威脅。
  假如真有心要做,剛剛就用不著關上水門了。但是對方卻把門關上,這代表他們的目的一定比淹沒都市還重要。
  『不過,本大小姐可不是魔女喔?也為了炫耀本大小姐那像慈母一樣寬宏大量的心地,就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吧~』
  愛蜜莉雅的直覺,由對方揭示了替代方案的說法獲得證明。
  只不過內容並非像對方所說的,寬宏大量到像是慈母。
  『只~不~過!考量到要支付給本大小姐的精神賠償金,若是條件跟之前一樣的話就沒意義啦~!所以說,本大小姐除了一開始的願望之外,還要追加三個條件……呀哈哈哈哈!就是再多三個願望啦──!』
  宛如不協調的摩擦聲,聲音持續著。
  『──第一個,獻上應該有被帶進這個都市的「睿智之書」。』
  宛如折磨玩弄人一般,聲音持續著。
  『──第二個,獻上應該在這個都市悠哉過活的「人工精靈」。』
  宛如嘲笑眾人般,聲音持續著。
  『──第三個,在這個都市舉辦……蛤~?呃…『跟銀髮少女的結婚典禮』……反正就是不要妨礙啦~。人家才懶得理這檔事咧!』
  宛如詛咒,聲音還在持續。
  『然後是最後一個,就是本大小姐要求的「魔女的遺骸」,總共四個!這些就是本大小姐要求你們的所有東西,也是你們想要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其他方法都沒用!都是浪費力氣!有勇無謀!來找碴還失敗就證明了你們只要乖乖聽命行事就好啦!』
  廣播的人用極為單方面又刺人的強烈話語來攻擊整個都市。
  愛蜜莉雅的直覺是正確的,敵人開出條件,不然就讓都市浸水。但是她的直覺也這麼告知──這個交易並不能保護都市安然無恙。
  當條件被滿足的時候,四個大水門一定會開啟。
  『就是這樣,本大小姐說的話,你們可要感激涕零地接受~!建議為了苟延殘喘而醜陋掙扎的你們努力找出本大小姐想要的東西然後磕頭求饒!這些東西絕對都在這個都市裡!要是感覺隔壁的人或是看起來很偉大的傢伙藏了什麼的話就搶過來獻上吧~!呀哈哈哈哈哈!』
  最後用高亢的恥笑做結尾,突然開始的廣播也突然告終。
  當笑聲的餘韻消失,留下的就只有扔棄的沉默。置身在被突然解開束縛的感覺裡,愛蜜莉雅遲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
  ──廣播者的聲音擁有可怕得足以捆綁聽者心靈的力量。
  不單是音色裡有著與生俱來的魅力,說話的方式和讓人聽聞的方法也異常精巧。這個「威脅廣播」把講者天生的才能以及正確栽培的技術發揮到淋漓盡致。
  「剛剛的聲音……」
  「──是『色欲』大罪司教,卡珮菈•愛梅拉妲•露格尼卡大人。」
  愛蜜莉雅手觸喉嚨說出疑惑,結果得到來自正面的冷冰冰答案。
  放眼看過去,是站在伸手可及之處的一百八十四號。那消除感情的表情與雙眼,讓愛蜜莉雅心生羞愧和懊悔。
  在廣播前,她確實是想要和自己表達些什麼的──
  「就如妳聽到的,都市目前在魔女教徒的掌控中。要是隨便有所行動的話,他們可不會輕饒。這點懂了吧?」
  「等一下?魔女教我知道……可是我在來到這裡之前有碰到自稱是大罪司教的人。不過那個人不是『色欲』,她說她是『憤怒』……」
  「是的。現在這個都市裡有多名大罪司教。──夫君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雷古勒斯是大罪司教?」
  一百八十四號低垂眼簾如此告知,愛蜜莉雅雖詫異,但內心卻能接受。
  從那名白髮青年身上感受到的壓迫感,確實跟在時刻塔廣場上遇到的「憤怒」大罪司教敘呂厄斯很接近。
  假如那是事實,那麼樸利斯提拉裡就有「憤怒」和「色欲」,加上雷古勒斯共三名大罪司教,而且還握有開關大水門的權限。
  那個示威行為,方才的「威脅廣播」,樸利斯提拉都市的現況──
  「妳懂嗎?妳置身的立場有多重要。」
  「──?我的立場?」
  「……請想想方才卡珮菈大人提出的四大要求之一。」
  聽了一百八十四號的話,愛蜜莉雅回顧剛剛的「威脅廣播」內容。
  沒聽說過的「魔女的遺骸」和「睿智之書」姑且不論,「人工精靈」可以想到是誰。而另一個讓人感到毫無脈絡的要求──
  「與銀髮少女的結婚典禮……只有這個,跟其他要求比起來特別奇怪。」
  「────」
  「──啊,該不會那是在說我?」
  在一百八十四號的無言注視下,愛蜜莉雅終於想到這個可能性,瞠目結舌。
  頭一次被當成「銀髮少女」再加上沒有結婚的念頭,所以才這麼慢察覺。
  不過要是「威脅廣播」的要求都是大罪司教的願望,那麼有計畫要辦結婚典禮的就只有雷古勒斯,而他求婚的對象也只有愛蜜莉雅。
  亦即,要是愛蜜莉雅毫無計畫就這樣逃離這裡的話──
  「──樸利斯提拉將會整個淹沒。」
  「妳似乎終於了解了,這次請趕快換衣服。慶幸的是,尺寸已經在妳睡著的期間量好了。給新娘的衣裳,全都按照夫君大人的喜好備齊了。」
  說完,一百八十四號就把手伸向愛蜜莉雅身上的薄布。頓時,愛蜜莉雅渾身一僵,但是想到「威脅廣播」後就放棄了抵抗。而且要是一直只裹著一塊布,也會對不起帕克跟安妮羅潔。
  「不過,讓我全裸的人是妳吧?」
  「妳以為是夫君大人?他不會看也不會碰女性的肌膚,就只是想主張所有權而已。……就算有確認是不是處女,也僅止於此而已。」
  「妳也被問過是不是『處女』嗎?那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妳在開玩笑,但看來妳是真的不知道。」
  看樣子,無知的愛蜜莉雅似乎被認為是極沒常識的人。一百八十四號的回答非常冰冷。因此愛蜜莉雅決心以後一定要調查「處女」是什麼。──沒錯,等一切都結束後。
  「昴他們平安嗎……」
  既然整個水門都市都陷入魔女教的手中,想當然耳在時刻塔廣場和「憤怒」大罪司教對峙的昴和碧翠絲也一定在拚命做些什麼好搶回都市。
  除了愛蜜莉雅以外的王選候補者也都在這都市裡。要是大家都沒事並團結一心就好了。
  「──。妳剛剛也有提到那個名字。是男的嗎?」
  「嗯,是我的騎士。他一定非~常擔心我。不過,我也一樣擔心他……希望他不要亂來才好。」
  就算這麼說,但他現在應該正在亂來,而且到了讓人非常擔心的地步。
  ──但愛蜜莉雅的腦裡卻完全不擔心昴會被怎樣。
  因為他有碧翠絲跟著,說起來愛蜜莉雅根本就無法想像他會陷入性命有危險的境況。昴不管什麼事八成都做得出來。
  不過這跟讓人不安與擔心的罪惡感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己讓昴傷腦筋,使得愛蜜莉雅覺得自己沒出息至極。
  「────」
  就在愛蜜莉雅想著昴的時候,一百八十四號微微睜大眼睛,看著她的側臉。
  「請絕對不要在夫君大人面前提到那個叫昴的男性。」
  「……為求謹慎我問一下,為什麼?」
  「借用夫君大人的話來說的話,他會懷疑妳心靈是否真的是處女。」
  「又這樣搪塞……」
  沒能得到解釋,但這個理由卻讓自己備感困擾。
  愛蜜莉雅感到不滿,但一百八十四號逕自拿起準備好的白色禮服,輕輕地貼在愛蜜莉雅身上,然後滿意點頭。
  跟閃閃發光的印象相反,布料質地柔軟有彈性,是件高級到不尋常的美麗禮服。
  「不過,穿上好像會有點不好活動。」
  「就算不滿也不要說出口,那樣才叫聰明。我幫妳穿上。」
  一百八十四號手勢熟練,愛蜜莉雅乖乖遵從穿上這件白色禮服。──現在先暫時聽她和雷古勒斯的話吧。
  「漫無計畫」逃離這裡只會讓都市陷於險境。──要先慎重計畫再行動。
  
  2
  
  「──你這個沒用的傢伙!」
  一開始闖進昴耳裡的,是某人悲痛的怒吼。
  一踏進市政廳就聽到激動飆高的嗓音。是耳熟的聲音,可是第一次聽到這聲音表露出感情。
  蘊含難以壓抑之悲憤的吶喊和搧耳光的聲響重疊在一起。
  「住手唄,小姐!不要那樣責備他!沒有人需要負責任滴。小姐妳明明也知道唄!」
  「吵死了!我才不想聽那種假好心的話!局外人就閉嘴!」
  爭執白熱化,暴躁的氣氛支配市政廳大廳。目睹這情景的昴感到痛心疾首,咬唇忍耐。
  有櫃台和等待室的寬敞大廳整個亂糟糟的。壞掉的桌椅被推到一旁,好維持大體上的整潔。
  ──而在大廳正中央劍拔弩張互瞪的有三人。
  淚眼婆娑的菲莉絲,和抓住他手腕露出牙齒的里卡德,以及自願被菲莉絲賞巴掌的威爾海姆。
  在爭論的兩人面前,垂首低頭的老劍士雙眼帶著悔恨,說:
  「……在下不打算申辯。」
  「給我找藉口!你最好找個理由跟我說因為什麼原因所以無可奈何好讓我接受喔!一個道歉,另一個被道歉,根本就不能怎樣!」
  「小姐……偶懂妳的心情。要說後悔的話所有人都一樣滴。所以說……」
  「後悔……?後悔能幹嘛?根本沒用!沒骨氣!每個人都這樣!為什麼……為什麼沒人保護庫珥修大人……」
  氣呼呼的菲莉絲瞪著威爾海姆和里卡德,然後當場跪下。
  面對帶著哭聲的譴責,兩個大男人都說不出話來。在他們兩個的視線中──不,還要加上昴和由里烏斯,菲莉絲用力抓起地板。
  美麗端正的手指和指甲歪斜到讓人看了生疼,那樣簡直就像在懲罰自己。
  「什麼最強之『青』……這種時候卻派不上用場,哪配得上顏色……!廢物!沒用的廢物!一無是處的東西……!」
  淚水滂沱灑落地面,菲莉絲的責備宛若詛咒般不停持續。
  要是他憤怒的矛頭是對準旁邊其他人的話倒還好,但大家知道他是在氣無能為力的自己,所以無人能夠擦去他的悲嘆。
  因為現場沒人能夠不責備自己的弱小和不中用。
  「……回來啦,小哥。由里烏斯也辛苦咧。」
  沒法對頹喪的菲莉絲說什麼的里卡德察覺到入口的兩人後說道。昴聽了輕輕頷首,走到他們旁邊。
  「昴殿下……您平安無事,真是再好不過了。」
  「威爾海姆先生和里卡德也是。雖說這不是單純好不好的事……」
  「讓您看到丟人現眼的一面了。……菲莉絲。」
  「──知道啦。」
  向會合的昴行注目禮後,威爾海姆呼喚菲莉絲。接著菲莉絲粗魯地用袖子擦臉,用讓人覺察不出方才還激動無比的平靜舉動站起,輕輕地把手伸向昴的身體。昴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就這樣檢查著昴的身體,最後看了過來。
  「……嗯,似乎不要緊。也沒有奇怪的感覺。說說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地。」
  「哦、哦。我叫菜月•昴,是日本人。」
  「沒聽過的鄉下地名呢。……那人家回庫珥修大人那邊去了。」
  把昴的回答當成無聊玩笑,菲莉絲背對大家,帶著沒有感情的雙眼離開大廳。看著他細瘦的背影,昴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跟他說。
  「昴殿下,先告辭了。在下也要去庫珥修大人身邊。」
  說完,威爾海姆就追著菲莉絲的背影離去。直到看不到同個陣營的那兩人後,緊張的氣氛才稍稍緩和。
  「本來聽到由里烏斯的聯絡,要出去接小哥你滴。結果小姐和威爾海姆先生剛好碰頭,結果就變成這樣咧。」
  「這也難怪。打從會合之後,菲莉絲就在專心治療傷者和診斷庫珥修大人的狀態。……雖然對威爾海姆先生來說是很難熬的時間。」
  由里烏斯邊說邊隔著衣服確認收在懷中的「對話鏡」。他就是途中用這個「流星」聯絡這裡,告知自己正帶著昴要回去。
  因此菲莉絲才下樓來要檢查昴的身體狀況,於是上演了剛剛的那一幕。
  「真難受啊……」
  菲莉絲的悲痛吶喊和針對自己及周圍的怒吼揮之不去。於此同時也意識到庫珥修的狀況有多嚴重,焦躁感不斷從內部抓刮胸膛。
  「拿去,小哥,你掉滴。」
  「咦?什麼,嗚喔!這是……」
  里卡德把手上的東西扔給眉頭深鎖的昴。反射性抓住的東西是有著黝黑發亮光澤的鞭子──原本以為已經失去的基爾緹鞭。
  「你幫我找到的?多謝啦。這樣一來,能做的事就多一點了。」
  「用不著謝我咧。原本就是小哥用來綁住公爵小姐和黑龍滴,偶只是鬆開先收著而已。」
  「用來綁住黑龍和庫珥修小姐……?這話怎麼說……?」
  將回到手中的鞭子掛回腰後,昴對里卡德的話表達疑問。
  「就如同剛剛說的。毀了市政廳最頂樓的黑龍從『色欲』手中搶走你和庫珥修大人。當時,你為了預防失去意識的庫珥修大人掉下去,所以就用自己的鞭子把她和黑龍綁在一起。」
  「結果預防別人掉下去的我反而墜到水裡被沖走。既然庫珥修小姐沒事,那我也可以自誇是絕佳的一手啦,只不過……」
  「──。菲莉絲使出了渾身解數,可是狀況並不樂觀。」
  由里烏斯略為猶豫後所說的話,肯定了昴的想像。
  庫珥修和昴一樣淋過卡珮菈的血──想到自己右腳那像是紋身的黑色肉瘤,就覺得嘴巴急速乾渴了起來。
  「具體來說,是怎樣的不樂觀?」
  「……是被『色欲』做了什麼吧。異物入侵體內,從裡頭折磨庫珥修大人,搞得菲莉絲心煩意亂,讓人不忍卒睹。」
  由里烏斯降低音調,由此可知庫珥修的狀況嚴重且危急。
  淋過卡珮菈的血後,昴也品嚐到被異物侵蝕自我的恐怖。
  跟痛楚與苦痛不同,是不同次元的可怖。假如正在折磨庫珥修的,跟昴感受到的是相同的異物感的話──
  「──對了!是龍血!卡珮菈那傢伙確實這麼說過!」
  「龍血?你是說王國流傳的神龍之血?」
  昴抬頭道,由里烏斯皺眉這麼問。
  「我是不知道神龍什麼的誇張故事啦,庫珥修小姐怎麼說?有沒有表示她聽到了這說詞?」
  「不,庫珥修大人始終沒有恢復意識。所以這件事菲莉絲也沒聽說吧。」
  「沒有恢復意識……。講到血,有想到什麼線索嗎?」
  「我想不到,但菲莉絲的話有可能會想到什麼。趕快去跟他說吧。」
  「嗯,好,就這麼辦。既然如此,要盡快……」
  「──小哥留步。這件事,由偶去說唄。」
  「────」
  要是能改變現狀是再好不過,但里卡德卻制止了抱著這股樂觀的昴。
  看過去,本身如實描繪出「豪邁磊落」這四字的犬人表情微妙,雙手抱胸,帶著深思熟慮的模樣搖頭道:
  「小哥還沒看到咧。既然如此,不要看比較好唄。」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咧。……畢竟是美女,看了會難受滴。」
  這話不只煽動不安,更激發出討厭的想像──不,里卡德沒打算隱瞞。而是在表達:接受,嚥下眼前的事實。
  他是個心地善良的犬人,但昴不覺得他會無條件地保護自己的年少心靈。這一點正是他尊重強者的野性作法。
  言外之意是,他不把昴當小孩看。就算有大人的顧慮,也不會跟人裝熟。
  「偶來說。由里烏斯,帶小哥去大小姐那唄。──還有,那樣可不像你。振作點,蠢蛋。」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跟菲莉絲說了。」
  里卡德抓抓自己的腦袋,然後用大手掌抓了由里烏斯的肩膀一把,這麼說道。友人的激勵讓由里烏斯自省,並在眉心刻下皺紋。
  「小哥,待會見。……幸好你沒事咧。」
  留下這句話,走進建築物深處的偌大背影逐漸遠去。
  「上面寬敞的房間被拿來做急救室。碧翠絲大人和咪咪他們都在那兒。不過,就只有庫珥修大人……」
  「在其他房間吧。……你也覺得我最好不要去探望?」
  「──。若是庫珥修大人自身不希望的話。」
  由里烏斯簡短地肯定,贊同里卡德的意見。
  說老實話,昴很想親眼確認庫珥修的安危。即便同伴們都苦口婆心地勸誡他不要去。
  但是,那是昴的自私。──八成是沒人期望的自私。
  「這邊。我們去見安娜塔西亞大人吧。」
  結果沒能說出真心話,就被由里烏斯帶進市政廳內部。
  穿過破爛的大廳,走廊上的牆壁和地板也都殘留著無意義的破壞痕跡。佔據這棟建築物的魔女教是怎麼示威的,彷彿躍然於眼前。
  當然,受到損害的不只有這棟建築物,都市裡頭處處都有。只不過同時被「色欲」和「暴食」佔據的市政廳荒廢的樣子格外引人注目。
  ──「色欲」和「暴食」。一思及此,羞愧就湧上心頭。
  「由里烏斯,你跟『暴食』那傢伙……」
  「……我們雙方都負傷,卻都沒能給予對方決定性的打擊。就跟地面戰的同伴一樣,都是趁著黑龍和洪水帶來的混亂趁機逃亡。」
  「這樣啊……」
  聽了由里烏斯的回答,昴的聲音沙啞微弱。
  還沒聊到這話題時,對於打敗「暴食」一事就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不過聽到他明確地表示讓對方逃跑了,帶來的失望感卻意外地巨大。
  單單今天一天就一口氣跟四名大罪司教結下樑子,不過只有「暴食」──害雷姆昏睡不醒,還讓世界忘記她的元兇是特別的。
  說實話,就只有他,昴希望是由自己親手把他大卸八塊。
  「……抱歉,沒能完成被託付的任務。」
  「夠啦。一直道歉會變習慣喔。里卡德不也說這樣不像你嗎?不要讓我也罵你是蠢蛋啦。」
  「────」
  「失敗的是我們全體。所以說,要扳回一城也得是我們全體。──還是說,『最優秀』騎士先生因為資歷受傷了,所以要放棄?」
  由里烏斯瞪大雙眼,昴則是朝他挑釁聳肩。由里烏斯接收到他的舉動,嘴唇微啟。
  「……真敢說。在這種狀況下還耍嘴皮子,你真的不知恐怖為何物呢。」
  「哪會不知道啊。這世上我最了解的就是恐怖,也親自品嚐過。我只對那敬謝不敏,所以才會垂死掙扎啦。」
  昴有自覺,會自責,也有自省。正因如此,他不能停下腳步。
  在這世上最恐怖的,就是失去與重要的人們的羈絆。再也沒法和他們一同期望理應存在的幸福,還被永遠剝奪那種可能性。
  而現在在這個都市裡,這種最可怕的恐怖隨時有可能降臨在所有人身上。
  因此──
  「理應還有我可以做的事。」
  沒錯,道出覺悟表明信念後,昴朝由里烏斯頷首。
  失敗了,就靠之後的行動來挽回。──要說後悔,由里烏斯也一樣。
  在威脅廣播開始之前,由里烏斯的弟弟約書亞為了接收「暴食」的情報而離開旅館,之後就沒再聽到他的名字,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安危。
  這也算是由里烏斯與「暴食」之間的某種孽緣吧──
  「──怎麼著,比想像中還要有精神咧。倫家鬆了一口氣。」
  思索的昴,耳朵接收到來自走道對面的人聲。忍不住抬頭,看到站在走廊盡頭的女性,昴安心地垂下肩膀。
  是有著柔和優雅面容的楚楚可憐女性──由里烏斯的主子安娜塔西亞。
  「什麼啊,妳都聽到了喔。妳人可真壞呢,安娜塔西亞小姐。」
  「想說要整理一下思緒就走了出來,誰知道剛好就聽見菜月你的聲音咧。你們似乎正在講重要的事,就想說不要妨礙你們咩。」
  手貼臉頰展現華美姿態的安娜塔西亞回答,接著淺蔥色雙眼看向昴身旁的由里烏斯,開口慰勞。
  「辛苦咧。幸好你有帶菜月回來。這樣一來,等嘉飛爾回來,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咧。」
  「聽妳這說法,嘉飛爾不在這兒?」
  「他幾乎沒有休息,在外頭來回奔波。不是去確認附近避難所的安危,就是去打倒出現在街上的奇怪猛獸……當然主要是在找他最重要的首領哩。」
  「……他在找我啊。」
  想想也是當然。畢竟仗打到一半,昴就掉進水裡下落不明。
  知道這件事後,嘉飛爾根本不可能乖乖待著。一定是運用嗅覺跑遍都市到處找昴,所以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狀況特殊咩,里卡德也說氣味不是消失,就是跟其他東西和在一塊。結果反而是送去謬茲商會的由里烏斯找到昴,真是諷刺咧。」
  「這麼說來,嘉飛爾都不知道這件事,還在外頭東奔西跑囉。」
  「有跟他說至少每個小時要回來這裡露個臉,待會等他回來應該就能碰到咧。不說這了……」
  這時,安娜塔西亞刻意沉默,盯著昴看。感覺身心都被她那理智眼神估價,昴不禁挺直脊梁。
  見昴有這樣的反應,安娜塔西亞微笑。
  「嗯,似乎不是真的在勉強。倫家的眼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滴。」
  「我又沒打算隱瞞什麼。是說,我可是身心都很健康喔?」
  「──倫家想跟菜月稍~微講一下重要的事。」
  安娜塔西亞踏近一步,在呼吸可以碰到昴的距離下這麼說。這個距離和聲音的壓力讓昴略略後仰:「重要的事?」
  「菜月也聽說了唄?在離開市政廳之前,大罪司教『色欲』加了一堆條件。──聽了不會生氣咩?」
  「那還用說,不但一肚子火,理智還快斷線了。」
  發現她是在講自己絕對不會允許的「結婚」要求後,昴額露青筋說道。這答案讓安娜塔西亞滿意點頭。
  「由里烏斯,倫家接下來要跟菜月講重要的事。這段期間,交給你咧?」
  「隨時聽候差遣。不過,您跟他之間的重要之事是指?」
  「用不著擔心,偶不會使壞滴。──嗯,真的咧。」
  露出一點都不可愛又深不可測的笑容,安娜塔西亞挺起扁胸。
  接受主子的意見,由里烏斯沒再多問。安娜塔西亞的視線離開騎士,重新回到昴身上。
  在淺蔥色雙眼的注視下昴屏息,安娜塔西亞微笑,說:
  「那麼,就來談談唄。左右都市未來的重要大事。」
  摸著白狐圍巾的她這麼說,口氣稀鬆平常。
  
  3
  
  ──左右都市未來的重要大事。
  這應該不是威脅或做樣子,而是她發自內心的話。
  正因為馬上就理解了這點,所以反而比威脅還要有效,令昴繃緊內心。感覺在無所適從的覺悟與決心下,她揭示了明確的方向。
  「──就這樣,跟普莉希拉她們分開後,只有我前往謬茲商會。然後在途中遇到由里烏斯,就這樣回到市政廳來。」
  單刀直入說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後,昴輕輕嘆氣。
  現在,兩人在市政廳的二樓會議室。房間中央的桌上放著樸利斯提拉的地圖,上頭寫了幾個文字和記號。
  分別是位在都市四方的控制塔以及大水門。然後小點是──
  「所有的避難所。畢竟是大城市,避難所的數量也不少。……多虧如此,洪水的損害控制在最小程度,不過相對地發生了其他問題。」
  看著地圖上的記號,昴的腦海浮現先前在避難所看到的混亂場面。
  敘呂厄斯的權能讓不安的情感增幅,讓都市的人朝不好的方向失控。同樣的光景和問題一定也發生在都市各處。
  而用意想不到的形式處理這個問題的是──
  「──嗯,嗯。……嗯,謝謝。總覺得能理解。沒看到人的公主病小姐正在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感覺也如偶所料。」
  「哦~嗯,我懂那種感覺。雖然出乎意料卻又料想得到。」
  講到在出乎意料的方向發揮超乎規格行動力的普莉希拉,安娜塔西亞在嘴角掛上含糊笑容。
  不過她立刻就繃緊臉頰,筆直地注視昴。
  「那麼,關於斷掉又接回去的腳,沒問題唄?」
  「很幸運地,要飛簷走壁還是跳躍都沒有障礙。只不過外觀很噁心,要姑且看看嗎?」
  「嗯,偶看看。」
  有點訝異她毫不猶豫就點頭的昴捲起右腳褲管。看到本來被遮住的黑色肉瘤後,安娜塔西亞微微蹙眉。
  「真的不會痛?看起來好像溼溼滴。」
  「再怎麼樣我是不會問妳想不想摸摸看啦,不過不會痛。就算摸了,觸感也很一般。只不過這邊若是受傷的話,會好得非常快。」
  「……聽起來也不是多令人歡迎的事。不過,可以飛簷走壁跳躍就行咧。接下來還得請菜月加把勁滴。」
  安娜塔西亞也撇開在意的心情,做出跟接受狀況的昴同樣的判斷。肉瘤本身沒法去除,但不會對行動造成妨礙。
  既然如此,就把處理的順位往後延,優先處理更重大的問題。
  首當其衝的是──
  「──『色欲』的權能受害者,被變成蒼蠅的市政廳員工……總之,我們先讓他們聚集在三樓的一個地方。」
  「……沒有我和庫珥修小姐,妳怎麼知道那些人的事?」
  「多虧了帶走庫珥修小姐的黑龍是可以溝通滴。被變成蒼蠅的人也都還有自我意識,會遵照指示。……只是偶沒自信那算不算好事。」
  安娜塔西亞的疑問,昴也無法解答。
  要是腦袋也跟外觀一樣被改變的話,就用不著苦惱外型被變成蒼蠅了。可是那樣就等於是喪失自我,成了難以忍受的錯誤存在。
  不過,失去原本的肉體,被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還能說是保有自我嗎?這個答案不是旁人能夠回答的吧。
  「身體的活動方法不可能保持不變,但也因此沒有人自戕。不過,還是有人無法接受事實。……幸好在那之前先保護到他們咧。」
  「自戕,是指自殺吧。那種事……」
  「你認為不用擔心咩?」
  「嗚……」
  這個問題,昴果然也無法輕易給出答案。
  不過對於整個異於常軌的事態,安娜塔西亞比昴還要冷靜地擬定對策。這點有傳達給昴。
  她是真心對於沒有人自戕的狀況表露最低程度的放心。
  「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滴。講是這樣講,就算身體活著,要是心靈死了,那就等於失去希望。一定要活著。不管是怎樣的狀況,都要活著咧。」
  她靜靜地說。不是對著昴,反而像是對自己說。
  假如這彷彿榨出來的、緊抓不放一般的說法是她的生死觀,那昴也持相同意見。
  一定要活下去,就算要趴著喝泥巴水亦然。
  只要活下去,一定就會有對抗的機會。
  為此──
  「問題堆積如山。蔓延整個都市的『憤怒』權能,讓人看見地獄的『色欲』製造出的被害者,位置和目標都不明的『暴食』,最讓人匪夷所思的『強欲』……」
  「只能按照順序,一個一個擊潰了。」
  昴握拳這麼說,安娜塔西亞看向他。雙方隔著桌上的地圖面對面而坐,承受視線的昴深深吐氣。
  仔細想想,還真是神奇的狀況。和安娜塔西亞兩人針對陷入混亂的都市商討解決對策,這要是以前根本無法想像。
  「──上一次和菜月面對面討論,是在打白鯨的前一晚唄?」
  「真巧,我也在想同一件事。那個時候也是在討論如何跟麻煩的敵人作戰……真沒想到。這樣一來,這是我跟妳第二次擔任歷史的見證人呢。」
  「講歷史的見證人太誇張咧。講是這樣講,不過,嗯。嗯……」
  安娜塔西亞宛若在玩味似地不住點頭,對此昴感到詫異。感覺很不像她。讓人覺得事事都率直地處理的她看起來就像是在猶豫。
  「安娜塔西亞小姐,請用不著兜圈子。我跟妳的交情……雖然不深,但妳不惜支開由里烏斯,是有話要跟我說吧?」
  事情重要到她向由里烏斯下達要跟昴獨處的指令。聽昴這麼說,安娜塔西亞嘆氣點頭道:「是滴。」
  然後重新抬起頭的她直瞅著昴看,張開嘴巴說:
  「倫家就直接問哩。──碧翠絲醬是『人工精靈』唄?」
  「────」
  安娜塔西亞帶著確信的發問,讓昴屏息。
  ──碧翠絲的身份是「強欲魔女」艾姬多娜親手製造的「人工精靈」,這件事應該是只有愛蜜莉雅陣營的人才知道的情報。
  因此,不管安娜塔西亞的確信打哪來,也是可以裝傻矇混過去的。但──
  「──嗯,是啊。碧翠絲是人工精靈。是魔女教的目標之一。」
  昴沒有佯裝不知,而是平靜點頭肯定她的疑惑。
  在洪水襲擊都市之後,「威脅廣播」追加了三個要求──其中一個是要獻上「人工精靈」,也就是要得到碧翠絲。
  這是讓昴對他們破口大罵比中指的兩個理由之一。
  「她的身世有點特殊,不過除了出類拔萃又可愛之外,碧翠子沒有其他特別之處。他們為什麼想要我的碧翠子,這還是個謎。」
  不是沒有不安要素。──畢竟,碧翠絲的母親是那個惡質魔女。
  想操縱昴,當成滿足自身知識好奇心之傀儡的「強欲魔女」,就算在碧翠絲身上藏什麼炸彈也不奇怪。
  魔女教盯上碧翠絲的原因,可能就在於這種隱而不宣的理由。
  「在這個城市,除了我以外八成沒有其他人帶著人工精靈吧。所以魔女教想要的一定就是碧翠絲……安娜塔西亞小姐?」
  說到這裡,昴歪頭看著安娜塔西亞。因為聽到昴的回答後,安娜塔西亞圓睜雙眼貌似驚訝。
  然後她帶著吃驚點頭回應呼喚。
  「啊、嗯……還真是……對,你直接就講出來咧,說碧翠絲醬很危險這樣。」
  「我們在談敵人盯上誰吧。隱瞞不說只是便宜了敵人。而且以狀況來說,我第一個就想借用大家的力量,所以當然要先坦白囉。」
  「便宜了敵人……也是咧。嗯,真的就是這樣。」
  聽了昴聳肩的回答,安娜塔西亞喃喃道。她的低喃聽起來格外沉重,但在皺眉的昴追問之前,她已經稍稍恢復冷靜,摸著圍巾搖頭說:
  「倫家有想過你在大家面前很難說出口,但似乎是偶杞人憂天。」
  「我們這邊的人全都知道碧翠子的事,所以這事遲早都會曝光。而且,我可沒打算答應恐怖份子的要求。這方面的意見,妳跟我一樣吧?」
  「當然。雖然倫家不知道恐怖份子是啥,不過絕對不能答應魔女教的要求。要是交出去,最後整個城市一定會沉到水底。──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眼前的安娜塔西亞釋放出威嚴,讓昴起雞皮疙瘩。近距離接觸到以後,昴終於察覺她那強烈情感的真面目。
  ──安娜塔西亞不斷在燃燒沒法完全壓抑的怒火。
  楚楚可憐的容貌,沉穩的表情,冷靜的態度,在在都讓人難以意識到,但她其實對這狀況一直噴發著無止盡的怒火。
  而這股憤怒的原因,一定是源自於逃進市政廳之前發生的事──
  「安娜塔西亞小姐,謬茲商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聽由里烏斯說謬茲商會遇襲,安娜塔西亞他們撐到最後才撤退。只不過身為都市代表之一的奇利塔卡•謬茲和他的私人傭兵「白龍之鱗」全都下落不明──事態完全是朝嚴重惡化的方向發展。
  發生了這種事,導致平常很冷靜沉著的安娜塔西亞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昴知道事情嚴重,於是很慎重地發問。
  「……那是在由里烏斯和里卡德,以及菜月你們前往市政廳之後的事咧。」
  安娜塔西亞用扼殺感情的聲音,一點一點回答昴的問題。
  在執行搶回市政廳作戰計畫的同時,謬茲商會發生的事──降臨在安娜塔西亞等人身上的災厄,陰險又狠毒的真面目。
  就是──
  「──有個全身都是繃帶的大罪司教攻了過來。」
  
  4
  
  「安娜塔西亞大人,狀況非常棘手。」
  奇利塔卡面色難看地直言,安娜塔西亞皺起娥眉。
  桌上的對話鏡另一頭,才剛通報為了奪回市政廳的戰鬥隊準備要開始與魔女教徒戰鬥。
  戰鬥一旦開始,安娜塔西亞除了等待捷報之外沒事可做。雖然焦急,但沒法戰鬥的她每次都只能靠祈禱和信任夥伴來度過這段時間。
  所以說這次也一樣,只能在「對話鏡」前面靜靜等待──
  「似乎是風向不好的話題。怎麼咧?」
  「我命令部下保護十人會議員的事,您是知道的吧。」
  「你說過呢。說是怕十人會的人被敵人抓起來的話,很有可能就會招出『魔女的遺骸』的位置。難道說……」
  產生不祥的預感,安娜塔西亞表情陰鬱。
  「已經有人被捉咧?所以說,遺骸的地點可能曝光……」
  「……不,事態比那更為嚴重。樸利斯提拉的十人會已經全滅。我方才接到報告,除了我以外的議員,全都被人給殺害了。」
  「啥?」
  出人意料的報告,顛覆了最糟糕的想像,讓安娜塔西亞說不出話來。
  看到她的反應,奇利塔卡也難掩動搖,搖頭說:
  「真的,全滅了。我的部下確認過了,他們不是死在自家,不然就是在辦公處。從狀況判斷,他們在第一次的廣播之前就已經死了。」
  「等一下。這樣太奇怪咧。畢竟,他們的目標不是遺骸咩……」
  說到這邊,安娜塔西亞這才察覺。
  雖然自己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他們」這樣的字眼,但其實魔女教──大罪司教根本就不是那種會結黨成群,或是為了一個目的而共同合作的生物。
  而當前已經確認同時有三名大罪司教位在樸利斯提拉,但他們一樣各走各的,以此為前提,才會擬定搶回市政廳作戰計畫。有鑑於此,既然十人會的議員全數犧牲,那麼就浮現了一個可能性。
  只不過那個假設叫人難以置信──
  「只有十人會的人知道『魔女的遺骸』位在何處。明明目的是要取得遺骸,卻接二連三地收拾掉知道位置的人……那倫家只想得到兩種可能。」
  「敵人內部有一派想要『魔女的遺骸』,而另一派想要阻止,是吧。」
  「……假如相信菜月的話,搞不好就是這樣哩。」
  雙方做出同樣的結論後,安娜塔西亞對奇利塔卡開玩笑。
  老實說,這不是說笑就能解決的事,不過卻是魔女教惡劣又不合理的地方。敵人毫無凝聚力這點雖是可趁之機,卻也同時是無從預測其行為的要素。
  現況也是,假如「魔女的遺骸」被奪可以設想為早早免除了都市沉沒的可能性,雖然對不起受害的十人會議員,但這未必是最惡劣的狀況。
  只不過,由這件事可以推導出──
  「奇利塔卡先生,你八成知道唄……」
  「下一個目標是我,也就是這個商會吧。──安娜塔西亞大人,請做好避難準備。」
  「──。奇利塔卡先生,你要做什麼?」
  沒有探問細節,直接質問本人。安娜塔西亞知道他有身為都市代表的覺悟,以及作為十人會議員的責任感。不過就算知道──
  「不要糟蹋生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活下去咧。」
  安娜塔西亞一這麼說,奇利塔卡抬眉回望她。
  「……我很訝異。本以為安娜塔西亞大人會做出更果斷的判斷。」
  「很驚訝倫家不是沒血沒淚的鐵公雞咩?愛屋及烏這個座右銘,可是倫家商會做生意的法則哩?」
  「誠惶誠恐,美麗的大商人殿下。若時間允許,此時應該要邀您共赴餐宴加深交流的……」
  「不是已經情定『歌姬』小姐咧?不可以花心喔。」
  「嗯,正是如此。──而且,時間上也不允許。」
  互相表達欽佩後,奇利塔卡的話讓安娜塔西亞點頭。
  沒時間了。假如殺害十人會議員的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奇利塔卡,那謬茲商會就是上好的獵場──而且這裡有太多沒法戰鬥的人員。
  「我知道有失禮數,不過我已經命令部下帶避難者和傷者到附近的避難所。安娜塔西亞大人也請和『鐵之牙』的人帶菲莉絲殿下去避難吧。只不過,我會和部下們採取其他行動。──和我在一起,風險太大。」
  「是要逃跑唄?」
  「當然。我也沒打算坐以待斃……」
  如此回答,奇利塔卡調整衣服的領口,準備露出笑容時。
  ──剎那間,衝擊波將謬茲商會所有的玻璃窗給震碎。
  「──唔!」
  玻璃破裂的聲音化為風暴,蹂躪安娜塔西亞的耳膜。聽覺被切割的同時,她也果斷地趴倒在地。
  不論何時都要保持警戒。──若不是這個從幼時培養的習慣的話,無數玻璃碎片早就已經淋在身上。她反射性地抓住對話鏡揣入懷中,抬頭觀察。
  剛好是同樣趴在地上的奇利塔卡跳起來,朝房外叫喊的時候。
  「什麼事!?誰來報告一下……」
  「──對不起喔?謝謝。」
  聲音摸上背脊,安娜塔西亞立刻用力拉扯眼前的袖子。
  她雖然輕,但用上了整個人的體重,因此瘦個子奇利塔卡根本撐不住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接著,金色鏈條穿透石壁,橫掃頭頂。發出破碎聲和捲起煙塵的金色破壞力猛然旋轉,掃除整個樓層。
  「────」
  多虧了安娜塔西亞,奇利塔卡才得以倖存。但要是拉袖子的動作慢了一秒,他的身子就會被一分為二。
  兩個商人就這樣在一瞬間跨越了生死線,然後──
  「啊啊,啊啊,太棒了!為彼此著想、互相幫忙、信任對方的心情讓你們活了下來!不得了……沒錯,不得了,讓我見識到這麼不得了的美好事物。鼓掌~!」
  尖銳又刺耳的嗓音,踩踏玻璃的腳步聲逐步接近。不久,已經半毀的門就在屏息的兩人面前被豪邁踹破。
  靠蠻力破門,劃破煙塵現身的是異形怪人──全身都裹著白色繃帶,用銀髮和藍紫色瞳孔睥睨世界的醜惡存在。
  只看這些特徵,安娜塔西亞就知道對方是聽聞過的人物──
  「……『憤怒』大罪司教。」
  「唉呀,在自我介紹前就已經知道我是誰,感覺好害羞喔。被單方面認出來,希望不是因為什麼難聽的傳聞。」
  手掩嘴巴的舉動和鏈條的金屬聲響不搭嘎地重疊在一塊。害臊的舉動不是裝出來的,正因為知道她是發自真心覺得羞恥,所以反而更覺異常。
  那個模樣、存在方式、言行舉止,簡直等同世界異物的大罪司教──
  「──我是掌管『憤怒』的敘呂厄斯•羅曼尼康帝。以後好好相處吧。」
  禮貌鞠躬,表達出真摯親暱的怪人敘呂厄斯──這個扭曲的存在令安娜塔西亞感到靈魂乾渴而喘氣。
  和藹微笑的怪人,正是十幾秒前大肆破壞商會的罪魁禍首。她那不覺得有錯的態度並不異常,而是不以為意的想法才是異常。
  「安娜塔西亞大人,站得起來嗎?」
  與怪人相距數公尺的奇利塔卡鞭策顫抖的雙腿站起來,想要回答他的安娜塔西亞感受到負面情感在自己的心中膨脹。
  「咳、呼……講那什麼、蠢話……」
  在心中萌芽的軟弱漲大,挫折想站起來的意志。鬥志沒有傳到自己的細腳,急促的呼吸越來越覺得痛苦。
  別說站起來,感覺就快昏倒了。就在感到危機當頭來臨時。
  「嗚──!」「哈──!」
  「──哦!?」
  強烈的衝擊波捲起散落的玻璃碎片,狂風肆虐室內。承受其威力的繃帶怪人伴隨著痛叫向後退。
  接著兩道影子擊碎天花板,降落在怪人與安娜塔西亞他們之間──是橙色耳朵和尾巴毛倒豎起來,四肢趴地吼叫的小貓人兄弟。
  看到他們,被懦弱佔據心靈的安娜塔西亞瞪大眼睛叫喊。
  「黑塔洛!堤比!」
  「大小姐!沒事吧!?」「這人就是大罪司教……!」
  只有視線回望、高聲叫喊的倆兄弟振奮了安娜塔西亞的心。她用力踩地板,朝著蹲下來的兩人說:
  「倫家……當然沒事咧!不過,你們還好唄!?」
  小貓人兄弟現在應該是處在重傷狀態而被迫躺下的情況。
  他們的姊姊身負無法癒合的傷,兄弟倆用加持共同承受傷勢,代價是命懸一線。原本不該活動的他們現在卻動作很大。
  該不會是咪咪遭受到了致命傷害吧?安娜塔西亞心亂如麻。
  「不對喔,安娜塔西亞大人!」
  「──呃,菲莉絲小姐?」
  從頭上破掉的天花板處探頭往樓下看的貓耳少女──風之騎士菲莉絲和安娜塔西亞四目交接。
  菲莉絲搖頭,指著黑塔洛和堤比。
  「是菲莉醬使用了禁忌手段!讓他們跟昴啾的腳一樣可以亂來!」
  「菜月的……」
  聽到菲莉絲這麼說,安娜塔西亞馬上想到外出戰鬥的昴。
  與魔女教接觸而受了重傷,結果連走路都有困難的昴卻鬥志昂揚,於是菲莉絲為他做了特別處置,施加不會有痛覺的術式。
  而如果黑塔洛和堤比兩人也都用了相同術式才得以起身的話。
  「────」
  兩個小貓人的腳邊都在滴血。白色袍子裡頭纏著繃帶的地方滲出鮮血,換來沒有痛覺的代價是兩人──不,是牽動三人的性命!
  湧上心頭的焦躁煩擾胸膛,讓性命燒灼白熱化,但──
  「──大小姐!不可以不朝前看喔!!」
  「黑塔洛……」
  「姊姊在的話,一定會對我們說不管多痛多苦都要救大小姐!我們只是照做而已!大小姐呢?要怎麼做?」
  「倫家……」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afe551b55dd1586b36d48150a0742fb0.jpg
  
  被黑塔洛詢問的安娜塔西亞倒抽一口氣。
  平常老實乖巧又自制的黑塔洛,大多負責控制奔放的咪咪和豪邁的里卡德。這樣的他如今正如字面所示,彷彿要吐出血來似地吶喊著。
  接收到問話的安娜塔西亞──安娜塔西亞•合辛會怎麼做呢?
  「──黑塔洛,堤比,爭取時間。兩分鐘,可以嗎?」
  她繃緊臉頰,詢問兩個嬌小的背影。
  對此,他們沒有回頭,而是左右搖晃長尾巴。
  「姊姊的話,會說交給我們吧──!」
  「在這邊辦到的話,簡直帥斃了!」
  在逆境中還笑了出來的黑塔洛跟堤比腳踢地面蹬牆接近敵人。兩人持杖攻擊,敘呂厄斯舉起手防禦。
  三胞胎中的兩個兄弟使出的合作攻擊讓怪人張大藍紫雙眼,說:
  「多可愛的兄弟愛,是雙胞胎嗎?啊啊,又是這麼美麗的……」
  「真是遺憾!」「我們是三胞胎中的弟弟啦!」
  金色鏈條到處彈跳,藍色的魔法障壁和強烈打擊不斷交錯。激烈的索命戰場就交給小貓人兄弟,安娜塔西亞仰望天花板。
  「菲莉絲小姐!叫偶家的孩子幫忙,帶咪咪和碧翠絲醬離開!先到外頭去會合!」
  「──哦,好、好的!知道了!」
  看著貓耳朵慌張離去,這次安娜塔西亞拉著奇利塔卡的袖子跑到窗邊。房間的出口已然是戰場,無法戰鬥的他們沒法通過。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緊急出入口來脫離這裡。
  「唔、嗚……!」
  跨過窗框,站到外面的平台。平台邊緣有緊急逃生梯,用那個就能到樓下。用力咬發抖的手指,以痛楚止住顫抖後爬下樓。兩人本來在商會三樓,下到二樓後,便從窗戶再次進入建築物內。
  「想要喘口氣……還太早了……!」
  上頭的黑塔洛和堤比還在奮戰。時間拖越久,他們的身體就越危險,連帶地也會危及咪咪的性命。
  只要菲莉絲善加利用「鐵之牙」,要讓四樓的咪咪他們離開並非難事。問題在於離開遇襲的謬茲商會後要逃往何處──
  「──跟市政廳組的會合最妥當唄。」
  「我贊同。進一步說,是最好盡量提高會合的可能性。」
  安娜塔西亞運轉腦袋做出結論,身旁的奇利塔卡則是氣喘吁吁地說。
  能懂他的意思。跟敘呂厄斯出現前討論的結論相同。敵人的目標是十人會,那就要讓損害分散,以及確保逃走路線。
  對上那個大罪司教,選擇逃跑這條路有多困難也可想而知。
  「先盡可能趕往都市中央。我會和部下們吸引她的注意力。」
  聽了他的決心,安娜塔西亞無話可說。
  冷靜思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後,做出妥當的結論。不可能所有人都得救。那麼至少要選擇救多數人那條路。
  「年輕老闆,我們這邊準備好了。來華麗地大搞一場吧。」
  兩人衝到走廊上,奇利塔卡的部下「白龍之鱗」聚了過來。見他們已經做好戰鬥準備,奇利塔卡悠哉聳肩。
  「華麗嗎。你也知道我是個自制又喜好沉穩的人……」
  「迷上莉莉安娜小姐的男人怎麼還有嘴說自制呢!不要笑掉我們的大牙了!」
  只待一聲令下就要衝赴險境的部下們被奇利塔卡的話逗得大笑。
  與部下過於親密的距離感,讓安娜塔西亞彷彿看到己方陣營。
  就像安娜塔西亞深愛「鐵之牙」,奇利塔卡也愛著「白龍之鱗」。而且為了保護這個美麗的城市,他不惜和心愛的同伴們賭上性命。
  沒人抱著悲壯感。現場為了心愛之物而戰的男人們全都面帶驕傲。
  「……這樣子,太狡猾哩。」
  「──安娜塔西亞大人,樸利斯提拉這個都市,就麻煩妳了。」
  要先一步進戰場的奇利塔卡這麼說,將自己的責任託付給安娜塔西亞。
  安娜塔西亞咬唇接受這真摯的訴求。奇利塔卡又接著說了下去。
  話中灌入愛與期待,以及身為人的感情。
  「守護這個美麗的水之都。──請保護我心愛的『歌姬』不被那些惡毒的混帳所害。」
  
  5
  
  「之後,就由奇利塔卡先生和『白龍之鱗』的人殿後,跟脫離戰場的黑塔洛他們碰頭後,偶們也撤退了。──這就是商會發生的事情始末。」
  「然後,就在市政廳會合了?」
  「嗯。途中因為水門開啟所以慘兮兮。要是慢一點發現,偶們現在也早就被沖走了唄。……不過,事情沒有演變成那樣。」
  道完悽慘壯烈的經驗後,安娜塔西亞嘆氣,昴也深深吐氣。
  「憤怒」大罪司教敘呂厄斯進攻謬茲商會──真虧安娜塔西亞他們能在欠缺主力的情況下,將犧牲者控制在最小程度並平安脫離。
  「都市的代表十人會已經瓦解,奇利塔卡先生也下落不明……倫家被奇利塔卡先生託付了這個都市。──所以一定要辦到。」
  搖頭否定昴內心所想,環胸抱臂的手指頭用力陷進皮膚裡。簡直就像把被託付的責任給刻在身上的詛咒。
  她的憤怒源自於何處,至此昴也終於知曉了。
  「被人救是欠人恩情。有借就要有還。這是倫家身為卡拉拉基商人的矜持,也是自稱合辛的偶應盡的義務。」
  安娜塔西亞的決心強大又銳利。光是她那堅強的態度,就讓昴知道謬諮商會的攻防戰極其熾烈。
  要不是奇利塔卡和他的部下採取宛如英雄的舉動,不知道會出現多少被害者。──不,不僅如此。
  要是沒有他,不要說安娜塔西亞,連碧翠絲都會有生命危險。
  身在謬茲商會且為昴認識的所有同伴,全都被奇利塔卡的判斷所救。
  「有借就要有還是嗎。……既然如此,我不遵守的話也說不過去呢。」
  對於那個不知安好與否的男子,昴在心底為之前對他所作的評價道歉。
  每個人都竭盡所能做最好的選擇,才留給了昴他們勉強東山再起的機會。──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救不到的死者,讓昴的心備感苛責。
  尤其一想到死者當中很有可能包含了做了很大人情債的奇利塔卡。
  「抱歉事情顛倒過來講。總而言之,倫家有不能退縮的理由。菜月的立場也跟倫家一樣唄?」
  「──。是啊,當然。什麼獻上『人工精靈』那些我才不管,我是不可能讓那些王八混球碰我的碧翠子一根頭髮的。」
  「嗯,那就好。」
  昴用力握拳,道出自己的同仇敵愾。安娜塔西亞點點頭,接著她重新看向桌上的地圖,指著位在都市四方的控制塔。
  「既然如此,就繼續講下去唄。魔女教要求的下一個條件……」
  「安娜塔西亞小姐,關於這件事,我有件事要先說。」
  魔女教的「威脅廣播」提到了四個投降條件──關於「人工精靈」的條件應對法剛剛已經說過,不過接下來的內容昴心裡有個底。
  為什麼呢?因為魔女教要求的是──
  「『睿智之書』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早就燒光化成灰了。」
  「……讓偶聽個仔細唄。就只有這個書的情報倫家一無所知,才在傷腦筋哩。」
  敵人要求獻上「睿智之書」,安娜塔西亞向知道這玩意的昴索求情報。
  老實講,對昴來說,「睿智之書」就只是本打從心底厭惡的魔書。
  那本書的存在,與羅茲瓦爾在「聖域」的暗中活躍息息相關,還強迫碧翠絲在禁書庫度過孤單的四百年,所以根本不可能對那東西有好印象。
  再來就是「睿智之書」的由來很特殊。
  「怎麼說呢,『睿智之書』就是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書』的原型……據說是完整版。是可以知道未來的預言書,功用似乎跟龍歷石一樣。」
  「又是很誇張的東西哩。不過,你剛剛說燒掉咧?」
  「是啊。有兩本,兩本都燒掉了。所以說,這世上應該沒有了。」
  「你說沒有,是聽誰說滴?」
  「……製作那書的『魔女』說的。」
  昴苦著臉給的答案讓安娜塔西亞雙眼圓睜。她只在口中反芻「魔女」這字眼,像在確認。
  「這不是你平常開的玩笑,是認真滴?」
  「很認真,再認真不過了。妳也說過吧。除了『嫉妒魔女』以外還有其他魔女,這個城市就死了一個,遺骸還留在這裡呢。」
  「因為那是死人,所以還能接受。可是聽你剛剛的口氣,簡直就是見過面還說過話。而且還一臉複雜。」
  「要說見面說話嗎,根本是被她騙得團團轉,搞了一堆事。麻煩體察一下。」
  講起「聖域」和墳墓的事會又臭又長。雖然這樣不甚親切,但昴不太常講到魔女──艾姬多娜的事。確切來說,是不想講到她。
  好壞姑且不論,艾姬多娜是深深刺入昴心中的荊棘,既銳利又不會消失。
  「不管怎樣,這世上唯二的兩本書都燒掉了。魔女教不知道所以才會提出這要求,不要理會就行。」
  「──不過,那是『魔女』說的話。這個但書有問題唄?」
  「────」
  昴搖頭說的話,卻被安娜塔西亞俐落地一刀兩斷。
  昴屏息,在她的針砭下目瞪口呆,驚愕到忘了思考。
  「你對那個『魔女』有自己的看法,也不相信她。可是,卻又相信她說的話。看來對菜月來說,對方是個危險又麻煩的傢伙咧。」
  「……我自己也這麼想。沒錯。我本來認定不可以相信她的,可是卻在這件事上相信她,根本是自相矛盾。」
  艾姬多娜的話語和體貼,全都是為了讓昴成為自己的傀儡而演出來的。
  可是,她真的可恨到一切要用虛偽來定論嗎?
  會有這種疑問,只是昴想這麼認為嗎?還是說內心依然被那個表現得自己了解一切的魔女給干擾?
  ──因為被那個魔女說中了自己為「死亡回歸」備感難受煎熬?
  「菜月跟那個『魔女』的關係,倫家不會過問。能夠得到情報就該感謝哩。只是……」
  「只是?」
  就在昴無法掌握自己真正的心情而嚐到苦水的時候,安娜塔西亞皺眉說:
  「魔女教刻意透過廣播做出要求。雖然有可能是因為對方不知道書燒掉了……但是最好事先設想狀況或許並非如此比較好唄。」
  安娜塔西亞的話中有拐彎抹角的貼心。昴閉上雙眼。
  已經燒掉沒有了。這是昴希望相信的結論。沒有現存的「睿智之書」──假如這個結論是假的,那就是艾姬多娜又跟昴撒謊。
  如果是這樣,為何心裡感到沮喪?昴自己也不清楚。
  「──菜月。」
  沉入思緒之海的昴,被安娜塔西亞的聲音給拉回現實。
  「啊,抱歉。我想想,那剩下來的就是……」
  「還有『魔女的遺骸』,不過這個先不管唄。整個城市現在沒有沉進水底,就代表遺骸還沒到魔女教的手中……雖說不構成奇利塔卡先生平安的證據就是咧。」
  「說的沒錯。那麼,最後一個……」
  「──『和銀髮少女的結婚典禮』,這個。」
  安娜塔西亞代替語塞的昴說出條件。
  邊說邊望向昴的視線中有著純粹的疑問。問出口沒有意義,那是單純不能掌握對手意圖而生的疑問。
  眼下這狀況,銀髮少女指的是誰,只要是相關人士,不會有人不知道。但問題在於對方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提出這種條件──
  「目的不明呢。那個傢伙可能就只是想要舉辦結婚典禮而已。」
  「……在都市現在的狀況下舉辦?」
  「就算是世界末日,大罪司教依舊會去做他們想做的事。順帶一提我是真的很火大……那傢伙就是那麼強,強到可以隨心所欲。」
  昴的腦中清晰浮現出抱著愛蜜莉雅的白髮男子。
  擄走她,還大言不慚地說外表就是一切。那個讓人憎恨到極點卻又強到爆炸的凶人──掌管「強欲」的大罪司教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他的要求莫名其妙,不過毫無疑問是他的「貪婪強欲」。
  「那個想法有問題的神經病……不,不只那傢伙,他們全部都是。碧翠絲也好,連還有沒有都不知道的『睿智之書』也好,這個都市的命運跟愛蜜莉雅!這些最好會交給他們啦!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那些傢伙來到這裡後,專門提出天馬行空的要求。只能說活在這世上的他們常識都跟一般人天差地遠,而且全都是想像力爆表的怪胎。
  ──怪物,褻瀆者,怪人,凶人。還要再加上已經不在的發瘋邪精靈。
  簡直就是人世間的罪孽集合體,醜惡本性的化身。這就是大罪司教──
  「……雖然早有期待會是這種反應,不過完全一致讓倫家心情爽快咧。」
  看著激動喘氣的昴,安娜塔西亞格外開心地笑了出來。
  但那笑容絕對不是出自於開朗而自然溢出的感情。而是確實存在於心頭,那股難以壓抑的衝動表達出了她個人特有的憤怒樣貌。
  「剛剛,我在安娜塔西亞小姐身上看到了里卡德的影子呢。」
  「這話偶就當作沒聽見哩。在拿回這個都市之前,倫家可沒打算跟菜月各走各滴。」
  用開玩笑的態度說完,安娜塔西亞繃緊微笑的臉頰。
  「就跟剛剛說的一樣,偶們沒打算理睬魔女教的要求。倫家有責任,不管是奇利塔卡先生的事,還是愛蜜莉雅小姐和庫珥修小姐。」
  「────」
  「她們兩位和菜月你們,都是受倫家邀請才來樸利斯提拉的客人。偶卻讓你們受傷……簡直顏面掃地,偶是絕對不可能默不作聲滴。」
  淺蔥色的雙眼寄宿戰意,盯著昴看,像在問他是否有相同覺悟。
  「有必要做好身心受創的心理準備。菜月也要做好覺悟。」
  「身心受創……」
  「大家全都輸得一敗塗地。雖然如此,但誰能接受這個局面?倫家討厭這樣,會用盡全力掙扎。失敗的藉口,等到了另一個世界再去想唄。」
  沉穩又柔和的面容帶著猙獰氣魄,安娜塔西亞點頭。
  「只要活著,就還有現在跟下次。人生不能放棄,不然自己太可悲了。」
  少女的嬌小軀體所散發的氣場,足以令人忘記她並非能夠親赴戰場的人。──不,並非如此。現在,在這裡,就是她的戰場。
  而且在自己的戰場已經身經百戰。她就是安娜塔西亞•合辛。
  「撂倒『色欲』本人的話,庫珥修小姐和被改變外型的人們就很有可能恢復原狀。奇利塔卡先生目前也只是下落不明而已。菜月也沒打算讓重要的公主殿下一直寄放在橫刀奪愛的第三者那邊唄?」
  「──那當然。哦~對了。既然那些混帳敢對我們提出四個條件,那我們這邊當然也要回以顏色啦。」
  被單方面要求的狀況,已經叫人厭膩。
  「從變態手中救出愛蜜莉雅。打倒『暴食』叫他吐出雷姆的記憶。打敗讓城裡的人陷入不安的敘呂厄斯,還有逼卡珮菈下跪磕頭,然後把所有變形的人全都恢復原狀!這樣就能奪回都市,進入可喜可賀的快樂結局!」
  「嗯,倫家也上這艘賊船咧。」
  昴伸出拳頭,安娜塔西亞則是用手掌溫柔包住他的拳頭。雖然這反應出乎意料,但彼此的想法確實傳達給了對方。
  還能戰鬥,還要抵抗。安娜塔西亞的想法,昴也強烈贊同。
  所以說──
  「拯救這個城市吧,安娜塔西亞小姐。不是由其他人,而是透過我們的手。」
  朝著她頷首後,昴把視線再度移回桌上的地圖。
  是描繪樸利斯提拉整個都市全景的地圖,可是卻看不見身處在裡頭的人們的臉。所以,就閉上眼睛來想像。
  將愛蜜莉雅、雷姆,想要救的所有人,全都烙印在眼皮底下。
  ──為了拯救都市和重要的人們,為了繼續戰鬥下去。
  
  6
  
  「安娜塔西亞大人,還有昴,都在這啊。」
  這麼說並出現在房門口的由里烏斯放心地垂下眉尾,接著修長雙足跨過地上的裂痕,走到房間裡的兩人旁邊。
  他習慣性地撫摸自己的瀏海,用黃色瞳孔環顧房間──市政廳最頂樓,處處都被破壞、燒得焦黑的空間。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菜月說想在這裡確認一些事。所以就過來看看囉。」
  安娜塔西亞邊說邊用下巴示意蹲在烏漆抹黑的地板上的昴,而昴的視線正朝向房間裡頭、外觀極具特徵的「流星」。
  能夠讓聲音傳遍整個都市,用來廣播的「流星」。照理說應該被捲入了跟卡珮菈的戰鬥以及黑龍的攻擊中,但奇蹟似地完全沒有受到損害。
  確認其機能仍健在後,昴輕聲嘆氣。
  「原來如此。……那麼,跟昴的商量怎麼樣了?」
  「雖然拉得有點長,不過感覺是很有建設性的對話。菜月也跟倫家一樣不想輸。由里烏斯你那邊咧?」
  「按照指令,交代『鐵之牙』的人以輪班制負責巡邏警戒。目前得到的情報不好不壞,沒什麼令人耳目一新的事……」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唄。只要沒有明確好轉,時間拖越長,狀況就越差。……所謂的不安,就是這樣的東西咧。」
  回答完,安娜塔西亞溫柔地撫摸脖子上的圍巾。聽到身後兩人的對話,昴抬起視線看向由里烏斯。
  「我來這裡之前有去過一間避難所,其他地方的狀況如何?」
  「非常抱歉沒有好消息,果然每一間的狀況都稱不上樂觀。絕大多數避難所的人都不安得垂頭喪氣,連動都不想動。魔女教的佈達也廣為流傳。」
  「佈達……」原本蹲著的昴站起身來,嘴巴喃喃重複。
  「就是『色欲』放棄市政廳之前,最後一次做的威脅廣播。裡頭除了她提出的四個條件,同時也散播了我們挑戰市政廳最後卻敗退的事。」
  「……大肆宣傳我們敗北啊。以現狀而言,這種印象被散播開來是最麻煩的情況。」
  所以卡珮菈紮實地針對這點做攻擊,真是下流的策略。
  巧妙地將敘呂厄斯的「憤怒」權能和威脅廣播做搭配運用。他們彼此之間明明沒有攜手合作的念頭,但從拿市政廳當誘餌來進攻謬茲商會這點來看,關鍵的時刻他們是會搞即興協力這種把戲的。
  拜此之賜,都市眾人全都感到非常挫敗,逐漸被拖進失意的無底沼澤裡,不斷地惡性循環。
  「雖然氣憤,但沒有就此萎靡不振、失去站起來的力氣,還算僥倖了。當中還有因為不安而喚起其他衝動,最後導致爆發危險衝突的情況。」
  「演變成那樣的避難所,怎麼樣了?」
  「我們會火速趕往,盡可能防止損害發生,但……」
  說到這兒,由里烏斯的語氣透著猶豫。不過光是這樣就已經充分暗示結果不是很理想。
  但是──
  「──容器一旦撐破,就無法再度收納咧。有些避難所因此毀了,也出現不少死者。對這狀況欲言又止,不覺得很卑鄙咩?」
  「……安娜塔西亞大人。」
  她的話迫使人清晰注視犧牲,直刺聽者的心。
  這番話讓由里烏斯面露不甘。見他這樣,安娜塔西亞臉頰肌肉用力,瞪著自己的騎士。
  「就算不去看,原本就在的東西也不會因此不見。任何時候,現實都會在倫家周圍攤牌。……怎樣咧,由里烏斯。」
  「我絕不是……」
  「真的很不像你咧。」
  一開始強硬,不過聲音逐漸柔軟鬆動,眼神也動搖起來。裡頭有擔心由里烏斯的真心,儘管只有一瞬間。
  僅一個眨眼她就藏起動搖,抿起的嘴唇再度張開。
  「……犧牲已經出現了。之後也還會繼續。既然決定救大多數的人,那少部份的犧牲就是不可避免滴。人手不足。所以,至少不能閉上眼睛咧。」
  「────」
  「至少現狀是菜月這邊站得比較穩咧。他接受犧牲,對未來也有所覺悟。由里烏斯,你咧?」
  安娜塔西亞問道,由里烏斯的黃色雙眸生出迷惘。──不,不是生出的。而是一直無所依靠而漂移不定。
  看到他眼中產生的迷惘,昴終於察覺。
  ──「憤怒」的權能效果的確也影響到了市政廳。
  悲嘆抱怨的菲莉絲,被自省與自我警惕束縛的威爾海姆,因氣憤和焦躁而藏起獠牙的里卡德,在不安的衝動下逡巡城鎮的嘉飛爾,為了回應被託付的責任而揚眉吐氣的安娜塔西亞,以及無法掙脫迷惘的由里烏斯,無一例外。
  每個人的心靈和感情都在權能的影響下而強烈表露於外。昴也覺得自己本身一定也沒好到哪去。
  「────」
  在察覺到這個事實的昴面前,由里烏斯和安娜塔西亞這對主從互相凝視彼此。無法洗去迷惘的由里烏斯端正的側臉浮現苦惱,最後閉上眼睛。
  安娜塔西亞說的話很正確。要正面挑戰現實,儘管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能背過眼不去看。所以她向由里烏斯要求覺悟──挑戰以犧牲為前提之戰鬥的覺悟。
  聽了這話的由里烏斯,也知道要將自己心中的糾葛打上休止符。他也因為剛剛那番話而做出了覺悟。
  即便犧牲了許多,也要和主人走在緊攫勝利的道路上。
  假如凜果多到雙手都抱不住,那就免不了會掉到地上。最後還會撐破袋子,所有的凜果都會落地。
  為了避免那種事發生,就只好挑要拿哪些凜果。──這是連小孩都知道的事。
  但是──
  「──妳搞錯一點囉,安娜塔西亞小姐。」
  對話到這邊,昴才首次插嘴,惹來兩人的視線。他們眼中的感情有落差,不過都充滿理性。昴繼續說下去。
  「剛剛我確實跟妳一起發誓要救這個都市,不過可不是為了救多數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犧牲少數,那樣就沒意義啦。」
  「……大目標已經確定。偶以為剛剛已經討論出結果哩。」
  聽到昴的話,安娜塔西亞瞇起眼。
  「連菜月你都搞不懂狀況?這樣的話,你就跟第一次到王城時沒兩樣。就算退一百步,你也不配成為騎士。」
  「對啊。我就是個平凡騎士。不過正因為是騎士,所以無法讓步。我不能退讓。要是在這邊退讓了,那騎士的招牌會滿身傷喔~」
  昴邊說邊移動位置,最後站到由里烏斯身邊。然後朝著訝異睜大眼珠的由里烏斯聳肩,再挺起胸膛。
  抱太多凜果的話,當然遲早會抱不住。
  但是,昴是騎士,由里烏斯也是騎士,雙手抱的不是凜果,而是更尊貴又無可替代的東西。
  那不是掉了被放棄也不會說話的凜果,而是會哭會笑會生氣的人命。
  他們有家人,有朋友,有心愛的人。──都是人命。
  「我可沒打算放掉任何一個喲。覺悟這個說法是很帥沒錯啦。不過,我放棄。因為那樣子很漏氣。」
  「──嗯,又說了那種傻話……。白鯨的時候也是,後面跟魔女教開戰也是有人犧牲唄。那個時候,菜月可沒講這種輸不起的話唄。」
  「──別瞧不起我喔,安娜塔西亞小姐。」
  安娜塔西亞把打白鯨和打貝特魯吉烏斯的事拉出來講,使得昴厲目看向她。
  她的針砭和意見都不能充耳不聞。不過,前提有誤。
  「那個時候,戰死犧牲的人們都做好了覺悟。有人死掉大家很傷心,死去的人也並不想死,可是所有人對這些都有所覺悟。有沒有覺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這個都市的人民,應該沒有義務被人責問有沒有這層覺悟吧。」
  昴知道這根本是挑對自己有利的話來講,也知道對方可能根本不理自己這歪理。
  否定掉覺悟後又馬上肯定其他覺悟的昴,提出的意見可以被人罵是雙重標準吧。
  不過事實擺在眼前。賭上生死的場面,和與之相伴的覺悟。
  「那些傢伙擅自把這裡當作戰場。被他們的任性給擺佈的普通人,怎麼還要被逼問有沒有覺悟呢,這根本搞錯了吧。」
  「就算厭惡,他們的任性就是會傷害到沒做好覺悟的人。那樣一來,都市的人也還是得做好覺悟。沒錯唄?」
  「有錯啦。做好覺悟的人,就應該去迎擊同樣做好覺悟的傢伙。把這當成日常生活並做好覺悟的人才叫騎士。我對騎士抱持這種期待,也對村子裡的小孩這樣耍帥。」
  受封為騎士後,不管到哪都會被稍微偏心對待,實際成為只有形象可言的騎士之後,昴自然而然地決定了這種想法。
  而這樣發誓的昴,被小孩子們用閃閃發亮的眼睛圍繞,因此昴心想,至少不能辱沒自己的誓言。
  ──因為在身旁聽著的愛蜜莉雅,也同樣眼神發亮。
  「我是愛蜜莉雅的騎士,我想為她而戰。可是,現實不是只要保護好她就行了。由里烏斯是妳的騎士耶,安娜塔西亞小姐。他比任何人都想為妳奮戰。妳的命令他都想要遵從。──可是,只有這樣是無法滿足的。因為騎士這種生物就是個耍帥的貪心鬼。」
  「────」
  「到死之前都會在生死關頭耍帥,由里烏斯也是。畢竟這傢伙可是最優秀騎士呀。也就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愛耍帥。」
  站在沉默不語的安娜塔西亞面前,用拇指比向由里烏斯。頓時,原本默默聽昴說話的他屏息,張大雙眼。
  見兩人目瞪口呆,昴心情大好,露出壞心笑容。
  「身心受創,這是安娜塔西亞小姐說的喔。不過,我在那之後也說了要去拯救城市。講到城鎮和國家,並不是指建築物和土地,而是在講人啊。雖然這是我從很多漫畫跟遊戲裡現學現賣的啦。」
  選擇最初就捨棄的選項,和就結果而言無法拯救,是不一樣的。
  全都是自我滿足的世界。如果就這麼歸類的話是很簡單,但──
  「──把那份自我滿足傳染給別人,實在是很惡質。那不過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溺死的英雄幻想罷了。」
  「────」
  用理想論蓋過天真理想論的昴,被第三人的聲音給嚴厲戳中。
  倒抽一口氣,回過頭。那聲音是熟悉的悶聲。
  聲音裡頭有一些挖苦,還有偏斜厭世的達觀──對方承受昴他們的視線,晃動漆黑頭盔,然後震響喉嚨。
  「就算用那麼熱情的眼神看我,我也沒帶任何伴手禮喔。就用我的笑容來忍耐吧。對喔,這樣子你們看不見呢。」
  「──阿爾。」
  吊兒郎當的言行,站在房門口聳肩的鐵頭盔男子──是阿爾。
  要去攻佔市政廳前,他選擇跟昴他們分開行動,之後就下落不明。現在則是悠哉地踩著地板走了過來。
  阿爾的登場和發言,讓方才感情被牽動的安娜塔西亞沉聲道:
  「這麼早就回來咧?」
  「嚴格來說場合雖然不同,不過浪子回頭的尷尬心情也是有在我心中滋長的。抱歉不是什麼新面孔,不過我也不是喜歡才回來的。」
  安娜塔西亞的聲音明顯帶著嚴厲之意,但阿爾還是一派無所謂的樣子,不過並不隨便。
  總覺得氣氛劍拔弩張,於是昴劃破介入。
  「喂,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還好你沒事。我本來還擔心你會不會被沖走咧。」
  「……水沖過來的時候我剛好人在高處,所以才得救。是說,雖然是偶然順便的,不過我帶了話給兄弟你。也就是說,我是信差啦。」
  聳聳還有手的那邊肩膀,阿爾講得隨便,昴聽了皺眉。
  都市現在這種狀況下,實在沒法立刻想到還有誰會派信差。
  「信差?帶話給我?這種時候是誰……」
  「──就是兄弟你那重要的公主囉。」
  「──!?愛蜜莉雅!?」
  萬萬料想不到會是如此,阿爾的話讓昴彷彿被雷劈到。昴睜大眼睛盯著阿爾問是真的嗎,雖然看不見他在頭盔裡頭的眼睛和想法,不過他點了點頭。
  「就算是我,也不會撒那麼惡劣的謊或玩笑話啦。千真萬確,是兄弟你那邊的小姐要我傳的話。──真是的,在敵陣裡頭亂來很危險耶。」
  阿爾說完聳肩嘆氣。
  跟平常的輕浮,和這種狀況下的刺人挖苦不同,是單純的嘆息──接著他看向昴,說:
  「被逼婚的新娘,在等白馬王子來擄走自己呢。──真叫人嫉妒呀,兄弟。」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7

  第三章 『最新的英雄與最古老的英雄』
  
  1
  
  「──哦哦,很不錯呢。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妳很適合白色。」
  「……謝謝。」
  看過換上白色禮服的愛蜜莉雅後,雷古勒斯面露愉快這麼說。
  被迫換裝後離開衣帽間的愛蜜莉雅,在一百八十四號的帶領下,踏進了雷古勒斯的個人房。
  「────」
  房內的裝潢全被扭曲的華麗給彩繪,跟整棟建築物給人的無機質印象相去甚遠。這是雷古勒斯的興趣嗎?愛蜜莉雅蹙眉。
  然後也注意到雷古勒斯的服裝跟在走廊見到時不一樣。雖然同樣清一色是白色,但這次穿的可以歸類在禮服內。
  察覺到愛蜜莉雅的視線後,雷古勒斯輕輕拉動自己的衣領。
  「因為是重要的結婚典禮。平常不假修飾的我也是會在意的,不過我不想讓無聊的拘謹觸動妳的害臊。為彼此著想,互相禮讓才是理想的夫妻關係。當然,用不著擔心這點程度的事會對我造成負荷。不過為了妳,我的心胸還是可以容納一些變化的。希望妳能理解我這開闊的心胸。」
  雷古勒斯還是一樣喋喋不休,搞得聽的人都暈頭轉向。
  如果只是單純去聽,會認為他說的是正確的,可是為什麼卻無法爽快地點頭認同呢,愛蜜莉雅自己也不清楚。
  能夠明確斷言的,就只有確信眼前的男人是大罪司教之一──多虧了「威脅廣播」和一百八十四號才明白這個事實,但知道之後和當事人面對面,就更加無法忽視對方身上的異樣存在感了。
  ──這是本能的警鈴,告知自己有性命危險。
  眼前的人強大到威脅自己的生命,這件事讓愛蜜莉雅──不,是讓所有人類的靈魂都畏懼發抖,搖尾乞憐。就是這樣的一種異物感。
  「愁眉不展呢。消沉的表情不適合妳喔。……不,憂鬱的表情也很可愛,但不是最可愛的。是有什麼讓妳掛心的事嗎?」
  「────」
  下一秒,雷古勒斯就摸上渾身一僵的愛蜜莉雅的臉頰。明明目光沒有離開他,但相隔的幾公尺距離卻瞬間消失了。
  見愛蜜莉雅的表情舒展不開來,雷古勒斯閉上一隻眼睛。
  「一百八十四號,換衣服的期間,她怎麼了?」
  「──。僭越了。可能是受到卡珮菈大人方才的廣播的影響。」
  「廣播?哦哦,那個啊。那個肉女的聲音還是一樣刺耳,所以我根本沒在聽的,不過女生第一次聽到會覺得不舒服吧。我都給忘了。」
  見愛蜜莉雅沉默,雷古勒斯質問站在身旁的一百八十四號。可能早就準備好答案了吧,流暢的回答令雷古勒斯信服。
  他的表情充滿嫌惡和輕蔑,用鼻子嗤笑道。
  「很討人厭吧。那個自卑感集合體,對『自己』的理解淺薄的有毒女人的謾罵根本用不著在意。妳跟那個不被人愛就沒價值的女人不同,妳擁有被我所愛的臉蛋。妳打從出生就是比那東西還要高等的生物。要有自信喔。」
  「呃……」
  「心情還是好不起來嗎。那個肉女真的是淨做些多餘的事。看到那張醜臉叫人煩悶,不過待會得直接去跟她抱怨。好啦,那件事先不管了……典禮就在眼前,該怎麼做才能讓新娘的心情好起來呢?」
  雷古勒斯歪頭問道,愛蜜莉雅思索該怎麼回答。
  ──依現狀來看,可以想得到的有兩種選項。
  一個是打破從「威脅廣播」的內容得知的,自己等同人質立場的狀況。老實說,要甩開監視自己的一百八十四號逃出這裡,一點都不困難。
  只是如果那麼做,水門就會開啟,都市將被淹沒。一百八十四號曾說雷古勒斯會為了愛蜜莉雅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而見過雷古勒斯的愛蜜莉雅也認為他很有可能做得出來。
  賭錯的話,失去的東西太過龐大了。因此,這個案子不得不駁回。
  另外也有投出變化球:愛蜜莉雅當場打倒雷古勒斯的妙計──但八成不可能。愛蜜莉雅一個人打不贏雷古勒斯。本能知道這點。
  追根究底,手段過少是問題所在。因此,愛蜜莉雅選擇另一個選項。
  ──避開性急的結論,徹底收集情報和觀察時機這個苦澀的選項。
  「一副苦瓜臉呢。我現在正在問妳該怎麼做才能讓妳心情好起來,可是卻沒有答案嗎?確實,還沒舉辦結婚典禮,因此我跟妳還不是正式的夫妻關係。不過以事實來說,立場已經幾乎相同。既然如此,妻子該為了丈夫做什麼?為了讓往後的關係圓滑,妳不也該盡到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嗎?」
  「啊,對不起。對喔。……我可能有點累了。可以休息一下嗎?」
  「累了?」
  對悶不吭聲的愛蜜莉雅很快就感到不滿,說話速度開始變快的雷古勒斯聽到她的理由後驚訝抬眉。他手摸下顎,重複說了幾次。
  「累了,累了啊──原來如此。是我想得不夠周密。抱歉,我會好好反省的。一下發生那麼多事,妳會覺得累也是很正常的。既然如此,就先回房間稍微休息一下吧。真正的新娘禮服是另外一套,所以就算躺下弄皺這件衣服也沒關係,不用放在心上。會場的準備就由我跟其他妻子來進行。」
  「會場……」
  「對,這棟建築物的隔壁就是聖堂。雖然樸素,卻很適合我們。我跟妳的結婚典禮將會在那裡舉行。我的妻子全都會出席,歡迎新家人的加入。妳大可放心喔?她們堅強又美麗,全都是我自豪的妻子。」
  自賣自誇地點了好幾次頭後,雷古勒斯打開房間窗戶,朝愛蜜莉雅招手。於是愛蜜莉雅走到他身邊,從那邊俯瞰窗外,看到隔壁的建築物。
  是一間聖堂──正確來說,是執行結婚典禮等儀式的建築物。
  從敞開的入口和牆上用來採光的大窗戶可以看到裡頭的模樣。聖堂裡頭有許多忙不迭走來走去的人影,不是在裝飾就是在搬運物品,很明顯地都是在為結婚典禮做準備。
  而且從事這些工作的,清一色都是穿戴漂亮又貌美如花的女性。
  「我的妻子總共有兩百九十一人……傷心的是,也有很多跟我死別的妻子。現在我身邊還留有五十三名妻子,加上妳的話就是五十四人。我會公平地愛著妳們所有人的。這是當然。偏袒其中一位妻子,這種愛人的方法根本有問題。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不公不義的事。我會把既定的愛分配妥當,用正確的方法灌注給妳們。──不管是妳還是她們,我都會平等地疼愛。」
  「謝、謝謝。……我會記住的。」
  不知道怎樣回答才正確,只好一邊摸索一邊提心吊膽地回答的愛蜜莉雅,驚覺自己這樣的態度跟畏懼雷古勒斯的一百八十四號根本如出一轍。
  持續和這種可怖的暴力氣息接觸,再堅強的內心都會消磨殆盡。這才是雷古勒斯奪走妻子們抵抗的力氣的主要原因吧。
  「好女孩。妳就先回房吧。等準備完畢,我會讓人去叫妳的。」
  很幸運地,愛蜜莉雅的回答沒有觸怒雷古勒斯。他體貼愛蜜莉雅的身體狀況,直接要她回房間去。
  愛蜜莉雅沒有違抗,離開他身旁,跟一百八十四號一起走向房門。就這樣回寢室,然後想想有什麼可以打破現狀的計策──
  「對了,我忽然想到。──沒有察覺到新娘累了的我是不應該,但是最靠近妳的人更應該先發現這點,妳不覺得嗎?」
  「──!」
  就在愛蜜莉雅的手快要碰到門的時候,雷古勒斯從她身後這麼說。頓時,一股寒氣直衝背脊,愛蜜莉雅原本要推門的手立刻轉而抓住了其他東西。
  「──危險!」
  「咦?」
  被提醒又被抓住手的一百八十四號驚訝地瞪大眼珠。愛蜜莉雅把她輕盈的身軀用力拉過來抱住,朝旁邊一跳。
  ──下一秒,一道風拂過方才一百八十四號站著的空間,接著牆壁和門就像被巨人的手掌挖穿一樣爆裂。地板裂開,破壞力道朝著石板走廊一直線穿過去。
  「────」
  破壞力撕裂空間,用蠻力蹂躪房間入口。看到這壓倒性的破壞場景,抱著一百八十四號的愛蜜莉雅根本出不了聲。懷中的人也察覺到剛剛的破壞是瞄準自己,身體僵硬並縮得更小。
  然而只是輕輕揮動右手的雷古勒斯,歪著頭看她們,說:
  「抱歉、抱歉。一個不小心就出手了。──幸好妳們都沒事。」
  「────」
  「那麼我還有事,先去其他房間了喔。對了,不覺得在結婚典禮開始之前把妳的頭髮綁起來不錯嗎?我認為那樣子可以彰顯妳的魅力。雖然現在這樣子也很漂亮,不過不可以不努力讓自己更漂亮喔。當然,我很安於被滿足的現狀,但不會去否定想要做得更好的妳。畢竟為喜歡自己的人竭盡所能,是身為人類的最基本禮儀。」
  他的話透露了他根本不把剛剛的事放在心上。對愛蜜莉雅笑一下後,雷古勒斯就丟下抱在一起的兩人離開了房間。
  「剛剛那個,是怎樣……?」
  看不見遠去的白色背影後,愛蜜莉雅長吐一口氣,喃喃道。
  真的,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管是執行暴行的理由還是使出破壞力的方法,全都搞不清楚。
  「……謝謝妳救了我。」
  說完,一百八十四號就離開愕然的愛蜜莉雅的懷抱。臉上的動搖消失後,她邊整理自己凌亂的頭髮邊站起來,然後開始收拾被雷古勒斯破壞的房間入口。
  「等一下!這樣很奇怪吧!妳剛剛可是差點被殺了!」
  一百八十四號完全接受前一刻的暴行,開始做起其他事。她的態度惹來愛蜜莉雅的抗議。
  確實,雷古勒斯的存在是威脅,言行舉止都在強推他自己訂的規則,但再怎麼樣這種反應也太奇怪了。
  「要不是我拉妳,妳會變得四分五裂。妳剛剛明明全身發抖。」
  「我是在發抖,那又怎樣?我已經為妳救我的事道過謝了,請不要再要求更多。繼續下去的話,是侵害到我的權利喔?」
  「我不是在跟妳講權利還義務!是在講更重要的事!」
  一百八十四號很頑固,不肯正面面對愛蜜莉雅的問題。愛蜜莉雅也知道,把心房鎖得這麼緊是她的自我防衛手段。
  儘管知道,但知道和接受是兩回事。
  「雷古勒斯說會公平。既然如此,在聖堂的那些妻子也都這樣?大家全都怕雷古勒斯,只能看他的臉色膽顫心驚過日子?明明是妻子,差點被丈夫殺了卻只能默默接受……這樣太奇怪了!」
  「就只是一種夫妻的相處之道罷了。等到妳的立場跟我們一樣,妳也會習慣的。……假如沒法習慣,那就完蛋了。」
  愛蜜莉雅拚命訴說,一百八十四號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那拒人於外的背影彷彿在說兩人看到的世界根本不同。
  「太奇怪了……結婚應該是覺得很幸福的人才會做的事吧?可是在我眼中,妳和其他人看起來都不幸福。是我搞錯了嗎?」
  「──。是的,是妳搞錯了。就算不幸福,還是可以結婚。就算不相愛,還是可以結為夫妻。只要一直在一起,就會成為夫妻。──只要習慣就是夫妻。」
  一百八十四號沒有否定自己是在不期望的情況下被迫成婚的,而且還肯定自己現在的立場。實在是很扭曲又有問題的態度。
  結婚和夫妻,應該是由情投意合的兩人出於自願組成,而不是因為想要習慣才對。
  「請妳遵照夫君大人的話去做。回房間,好好休息。脫掉禮服也無所謂。在典禮之前,我會幫妳先把頭髮綁起來。」
  「────」
  就這樣,一百八十四號專心收拾瓦礫,好把房間打掃乾淨。即使想對她那抹背影攀談,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對。
  無法反抗雷古勒斯的愛蜜莉雅不管說什麼話,都沒有說服力。
  懊悔不已的愛蜜莉雅,縮回想伸出去的手,用力握拳。
  ──用力到拳頭泛白的地步。
  
  2
  
  「──好,這樣就準備好了!」
  用拳頭拂拭額頭的愛蜜莉雅,對自己做的事滿意點頭。
  被一百八十四號拒絕,回到一開始的寢室後,愛蜜莉雅並沒有放任自己被無能為力感擊潰而躺下,以這麼可愛的方式表達沮喪。當然,她確實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沮喪,但振作的精神卻超越了沮喪的心情。
  不容分說就要自己乖乖聽話的一百八十四號,和其他被雷古勒斯當成妻子的女性,愛蜜莉雅不能放著不管。沒錯,她內心燃起鬥志。
  但是就算哭喊或大吵大鬧,恐怕也沒法挫敗雷古勒斯的氣勢。就算也使出力量對抗,只會敗在更強大的力量下。
  所以說愛蜜莉雅決定傚仿昴,擬定其他計策。
  「如果是昴,才不會什麼都不想就硬碰硬。得先準備才行。」
  愛蜜莉雅邊說邊看著面前的床──拉起被子蓋住躺在上頭、仿照自己的模樣做出來的冰雕,假裝在睡覺的樣子。這樣就算有人從門口偷看房內,應該也不會發現這不是愛蜜莉雅本人。
  這樣一來,在典禮開始之前,大家都會以為自己在睡覺。而真正的愛蜜莉雅要做什麼呢──
  「嘿、咻喲。」
  爬出窗戶,到外頭去收集情報。
  愛蜜莉雅舉起手,在建築物的外牆上做出冰塊平台,然後輕踩而過,輕而易舉地離開了房間。也可以就這樣逃離這裡,但因為種種因素所以不這麼做,首先要探索周圍的環境。
  「果然,這裡是水門的控制塔。」
  一開始先爬到建築物頂端的愛蜜莉雅,掌握囚禁自己之處的整個環境後,確認這裡就是印象中的控制塔。
  ──控制塔被佔據,控制大水門的開關交到了魔女教手中。像是要誇耀這件事似地,塔頂高舉不吉利的紅色旗子。
  而且這面紅色旗子,似乎也高掛在其他三座控制塔上。
  「四座塔都被拿下,這樣根本動彈不得……」
  瞇起藍紫瞳孔,愛蜜莉雅目視遠處的其他控制塔,陷入沉思。
  只開一個水門,就釀成了嚴重的水患。就算自己把現在這座塔冰凍起來,使其無法發揮功能,但其他三座水門依然能運作。
  「要是我的身體有四個就好了……」
  這樣一來,就能一口氣凍結四座控制塔。而且如果有四個自己,就可以兩個人一起用功唸書,一個人學做菜,一個人跟昴聊天。這樣就能一次解決所有問題,但這世上才沒那麼好的事。
  「再怎麼煩惱,我的身體也只有一個。……所以說,得跟其他人通力合作。」
  可靠的同伴們和其他王選候補者應該都在努力要搶回都市。他們每個都比自己聰明、強大,辦得到的事情也比自己多。
  但是,除了自己以外,應該沒人不小心被敵人抓起來吧。也就是說,除了愛蜜莉雅,沒人可以在敵營內探索。
  ──自己一個人。自己一個不小心而孤零零的。自己身在敵陣中。
  這麼絕望的狀況,愛蜜莉雅卻在腦內將之反轉。這是從菜月•昴身上學來的。
  「既然旁邊就是聖堂,那這座控制塔應該是位在三號區的塔……既然知道很多大罪司教都來了,要是知道誰在哪座塔的話,應該可以幫上忙。」
  就愛蜜莉雅所想,戰鬥的優勝劣敗取決於能力相剋,而非實力差距。
  雷古勒斯和敘呂厄斯都是強敵,但可以透過組合我方人員來決定勝負。雖然遺憾的是,愛蜜莉雅還想像不到有誰可以打倒像雷古勒斯這麼強大的人。
  「既然知道有人,昴他們應該會擬定作戰方針。」
  全盤相信這點的愛蜜莉雅,為了完成自己的職責而跳下屋頂。
  白色禮服裙襬飄搖,利用冰塊踏腳台一口氣往下跑。從旁人的眼光來看,會以為那是超越人智的魔女所為吧,但現在這個都市裡鮮少有人有勇氣抬起頭凝望高掛魔女教旗幟的控制塔。
  蒙受這小小恩惠的愛蜜莉雅,飛也似地脫離了控制塔。
  
  3
  
  「──我說啊,妳以為我想說那麼無聊的話嗎?」
  一聽到這帶著不耐煩的聲音,愛蜜莉雅立刻停在較大的冰之平台上,背貼外牆屏住呼吸。──背後是聖堂的其中一個房間,傳來雷古勒斯的聲音。
  ──短時間內繞著控制塔周圍跑的愛蜜莉雅得到了幾項收穫。
  首先,控制塔周圍除了雷古勒斯以外,沒有其他魔女教徒──如果他的妻子是例外,那就真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本來她心想怎麼可能,於是偷偷接近控制大水門的裝置所在處,結果發現塔的警備簡直是空空蕩蕩。
  是大意還是從容?想到雷古勒斯一個人的力量就覺得這也難怪。不管怎樣,不用警戒雷古勒斯以外的人可說是好事。
  可是光這點還不夠,必須得到可以成為決定性勝負的情報。──就在這麼想的時候,聽到了雷古勒斯的聲音。
  愛蜜莉雅在房間的窗外下方做出一個踏腳處,躲在那裡,凝神細聽室內的狀況。雷古勒斯正在跟人對話,緊張感頓時急速攀升。
  假如不耐煩的雷古勒斯是跟某位妻子在講話,那先前襲向一百八十四號的兇器可能也會揮向那個人。到時就算自己的謀反之心會曝光,也得阻止他。
  「────」
  抿緊嘴唇,在手中做出一面冰鏡,偷看房間裡頭。冰冷鏡面映照出聖堂二樓的神職人員休息室。
  與控制塔不同,聖堂的裝潢莊嚴無比,符合典禮會場的形象。這間休息室雖不華麗,卻也有著壯麗沉穩的形象。
  ──只要中間沒有站著那個穿著白色衣服,散發不祥氣息的人物。
  「……沒人啊?」
  傾斜冰鏡環視室內的愛蜜莉雅皺眉。沒看到室內有雷古勒斯以外的人。既然如此,剛剛是大聲的自言自語嗎?是的話也完全不會意外,不過仔細觀察的愛蜜莉雅立刻就察覺並非如此。
  雷古勒斯確實在跟某人說話。──對著自己掌中的鏡子。
  「我說過很多次了吧?我就只是想要迎娶命中注定的新娘而已。然後在邂逅新娘以後,舉行結婚典禮。結婚應該是被祝福的大事,就算搞錯也不應該礙事。會搞妨礙的人就只有羨慕嫉妒憎恨他人幸福的卑鄙無恥小人。當然,我是早就知道你們是這種敗類啦。」
  講話毫不顧慮對方的雷古勒斯,透過鏡子在跟某人對話。
  那個鏡子是「對話鏡」──可以跟身在遠處、持有成對鏡子的人對話的「流星」。雷古勒斯就是利用那個鏡子在跟不在現場的人說話。
  「我對你們的動向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開啟水門……就只有這我不能苟同。那不在預定裡。胡作非為害得我的新娘不安,我只能認為你們是刻意要糟蹋我的婚禮。害我的新娘開心不起來,害想要幸福快樂結婚的我,人生最美好的舞台被玷污……這嚴重侵害到我的權利。」
  雷古勒斯越說越不耐煩。感覺這股氣息燒灼著後頸的愛蜜莉雅猜測他說話的對象是魔女教的人。
  而且還是在都市裡頭引發水災的人──
  「──!」
  「妳的塔,我從這邊就直接看得見啦。」
  在跟鏡子說話的雷古勒斯突然開窗,躲在底下的愛蜜莉雅被這突如其來之舉嚇到,硬是把叫聲卡在喉嚨深處。祈禱頭上的雷古勒斯沒有察覺到自己,屏氣凝神繼續聽取對話。
  很幸運的,雷古勒斯根本沒發現愛蜜莉雅,兀自靠著窗框繼續講話。
  「既然是這種看得見的距離,我願意的話,從這裡就可以毀掉妳的塔。先給妳個忠告,不要以為我跟妳同個等級。這是命令,給我用全身感受……什麼?」
  根據凝視遠方景色的雷古勒斯所說的話,可以知道鏡中的人位在都市對角線上的控制塔內。那個人是──
  「打開水門的不是妳?喂喂,妳以為這樣講就能騙過我?剛剛的廣播不是用開水門來威脅人還一副跩樣嗎。都這樣了還辯解根本就沒說服力。……少撒那種不是真心話的謊了,妳這個醜肉女。」
  「────」
  「哼,算了。我的要求有傳達出去。不要以為妳那拙劣的演說和都市裡的人可以妨礙我跟新娘結婚。……會場一準備好,我馬上辦結婚典禮,然後離開這個都市。反正我已經達成我的目的了。」
  不屑地說完,雷古勒斯蓋上手中的對話鏡。
  接著一個人瞇起眼睛望著窗外的景色,抓著自己的瀏海,說:
  「什麼有鬼鬼祟祟的臭老鼠,愚蠢透頂。都不管自己有多無禮,還講得像是在給意見,這種小人物的矜持說有多卑劣就有多卑劣。只管自己好就好,本性腐敗也該有個限度。我看腐敗的不只本性吧。」
  雷古勒斯朝著同個陣營的夥伴,口吐發自內心的憎恨辱罵。
  在窗外聽他自言自語的愛蜜莉雅,確切地感受到他對別人拒於千里之外,完全沒打算與人相容的昏暗絕望。
  就在這時──
  「──夫君大人,現在方便嗎?」
  「……進來吧。」
  有人敲門,雷古勒斯回應後,一名女性踏進休息室。
  不是一百八十四號,但一樣是打扮漂亮的女性。從她情感凍結的雙眼和表情,一眼就能看出她也是雷古勒斯的妻子。
  「會場的準備還在進行。現在要處理裝潢……但是其中有需要夫君大人直接給予指示的地方,因此特來請您移駕。」
  「唉呀,已經過這麼久啦。對喔。說的也是。就那樣吧。」
  女性捏著裙襬低頭,雷古勒斯邊點頭邊自言自語。他離開窗邊,帶著那名女性出了休息室。
  房門關上,雷古勒斯的氣息遠離。房間一片寂靜。
  「呼……好危險。剛剛差點就叫出聲了。」
  撫摸胸膛,確定沒人的愛蜜莉雅翻身闖進房間。瑪那還夠,但剛剛的情況劇烈磨耗了精神。帶著跨越了一座山的心情深呼吸,一面整理偷聽到的內容。
  「從這邊可以直接看到的控制塔……這裡應該是三號區,那直接看到的就是一號區的控制塔了。──照剛剛的對話來看,在那兒的是『色欲』大罪司教。」
  站在雷古勒斯剛剛在的位置,從窗戶眺望相同景色的愛蜜莉雅確認這點。
  雖然沒有直接講到名字,不過從「廣播的人」和「肉女」這個蔑稱來看,對話鏡另一邊的人無疑是「色欲」大罪司教。
  如此一來,就能確定「色欲」待在一號區,雷古勒斯在三號區。雖然只知道這些,但多少可以幫上昴他們吧。
  問題是──
  「該怎樣把這件事告訴昴他們呢?」
  雙手抱胸,歪頭思索。
  要分享到手的情報,在此可說是最大的難關。好不容易獲得有用的情報,但是傳達不出去的話就沒意義了。
  愛蜜莉雅想到的方法有在控制塔塔頂製作巨大冰板,在上頭寫字來傳話,不過那樣會讓敵我雙方都看到,感覺就會失敗。
  或者乾脆就直接趕到大家那邊說出來,然後再裝作沒事回到控制塔呢?
  「可是離開那麼久的話,會被發現的……」
  雖說雷古勒斯負責的區域毫無警戒,但只看這點就行動的話,就等於行事莽撞無計畫。不可以把眾人的性命賭在這種地方。
  「有沒有確實的方法……唉呀?」
  想到焦頭爛額,隨意掃視休息室的愛蜜莉雅訝異抬眉。這個房間跟透過冰鏡所看到的一樣,不過書桌上頭卻有讓人在意的東西。
  那就是被隨便拋在桌上的「對話鏡」。
  是方才雷古勒斯用過的東西,似乎因為用不到了就扔在這兒。愛蜜莉雅拿起桌上的對話鏡,仔細確認觸感。
  「這個『流星』可以連到其他鏡子,是很方便啦……」
  很遺憾的,對話鏡並不是那麼萬能的「流星」。可以對話的鏡子僅限於被刻上術式的對話鏡。有些不是只有一對,而是可以一次跟多數鏡子對話。總之基本上可以對話的鏡子是固定的。
  就算啟動這個對話鏡,連接到的對象就只會是「色欲」大罪司教。
  「要是能跟『色欲』的人講一次話就好了。」
  現在沒法冷靜對話,而且還會暴露愛蜜莉雅私自的行動。因此以現實來考量,只能放棄利用對話鏡傳遞情報的念頭。
  或是當場打破鏡子,讓雷古勒斯無法跟其他魔女教徒聯繫──
  「不過就算沒打破,也不覺得他們有在合作。怎麼做才好?」
  不能冒著無用的危險,讓雷古勒斯確信有「老鼠」的存在。就在愛蜜莉雅抱頭苦思的時候,發生了變化。
  ──放在書桌上的對話鏡啟動了,白色光芒從闔上的蓋子內側透出來。
  「哇。」
  愛蜜莉雅大吃一驚,忍不住退後一步。但是這段期間對話鏡的光芒依舊沒停。這是另一面鏡子的持有人要求回應的反應。
  再來只要打開蓋子就可以跟對方通話。──但愛蜜莉雅不知該怎麼做。
  想也知道,鏡子的另一頭很有可能是魔女教的人,而且可能就是「色欲」本人。回應根本沒有益處,這點跟剛剛想的一樣。但是,對方有可能像雷古勒斯那樣透漏許多情報。要對這個狀況視而不見也令人遲疑。
  煩惱到最後,愛蜜莉雅想到的選擇是──
  「──嘿。」
  不要讓對話鏡對著自己打開就行了。這樣一來可以連接到另一面鏡子,但對方卻看不見自己。有想過對方馬上就會察覺到異狀,但要是對方不小心說溜嘴的話,那就算自己幸運賺到。
  愛蜜莉雅的這種企圖,被人從完全不同的方向捧了起來。
  『──哦,有反應耶。是說,怎麼都沒看到人啊?有人嗎~?怎麼跟聽說的不一樣。是哪邊搞錯了嗎?』
  「咦?」
  打開的對話鏡傳來的聲音跟預想的完全相反,是男人的聲音。原本以為一定是「色欲」的愛蜜莉雅感覺被反將了一軍。
  但她驚訝的不只這點。因為傳來的聲音是她認識的人。
  而且還是今天早上在「水之羽衣亭」聽過的聲音──
  「──阿爾?是阿爾的聲音吧?」
  『……喂喂,真的假的。這種模式根本不在預料中啊。』
  把對話鏡轉過來看鏡面浮現的人後,愛蜜莉雅眨眨眼睛。鏡子映照出的是戴著漆黑頭盔的阿爾,普莉希拉的隨從。
  當然,阿爾那邊也看到了愛蜜莉雅的臉。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可以知道他也對於拿起對話鏡的人是愛蜜莉雅一事感到訝異。
  『哦~真巧耶,小姑娘。怎麼一回事,妳怎麼有這個對話鏡?』
  「其實我現在正在偷偷調查敵營。剛好在調查對話鏡的時候,鏡子就亮了……對了!」
  『幹、幹嘛?』
  「那個,阿爾,你可以跟昴他們聯絡嗎?我有事想請你轉達。」
  熟人拿起對話鏡的奇蹟讓愛蜜莉雅雙眼發亮,傾身直盯著對話鏡瞧。這股氣勢嚇到了阿爾。
  『哦、也對。是要跟兄弟說妳平安無事,或是叫他救妳……』
  「三號區的控制塔由叫做雷古勒斯的白髮男子控制。還有在一號區控制塔的好像是『色欲』大罪司教。三號區沒有其他魔女教徒,不過雷古勒斯感覺非常強,叫他們不可以大意。」
  『────』
  「要是能調查其他的塔就好了,可惜我不知道敘呂厄斯在哪裡。還有廣播那樣講,所以要叫昴保護好碧翠絲喔。我想想,再來還有……」
  『──等一下。』
  愛蜜莉雅扳著指頭數要傳達的事項時,阿爾喊停。
  被他沉聲這麼說,愛蜜莉雅一臉錯愕反問:「怎麼了?」
  『小姑娘很頑強、超級樂觀積極,這我知道了。可是,那個呀,應該有更需要說的話吧。考量到妳現在置身的狀況的話。』
  「我拚命思考才採取行動的呀……還是說有更好的方法?」
  『不對啦!不是那個……不必用那麼堅強的感覺做那麼多也無所謂吧。……妳可是被俘虜的公主耶?』
  「嗯……」
  阿爾隔著鏡子強烈主張,氣勢熊熊到讓愛蜜莉雅屏息,眼神動搖。
  『不用那麼逞強也可以吧。向兄弟……向菜月•昴求救……』
  「阿爾,對不起喔,害你擔心了。沒關係,謝謝你。──不過,我沒事的。」
  『什麼沒事……』
  「我並沒有在逞強。而且,我知道說這種話可能很奇怪。」
  在這邊中斷了一下,愛蜜莉雅豪氣萬千──不,是自然地微笑了。
  明明身處敵陣,孤身一人,待在強大的敵人旁邊,無疑是人生最大的困境。
  「──昴會來救我,這我從未懷疑過。所以說,為了不讓來救我的昴陷入危險,我想做遍所有我能做的事。」
  『────』
  這是愛蜜莉雅的一片真心。她深信昴一定會來救自己。
  自己不能只是等待被他拯救。這就是愛蜜莉雅所做的覺悟。
  「阿爾,拜託你。擅自拜託你幫忙這點,普莉希拉那邊我之後會去跟她道歉……」
  『……我是毫不懷疑妳之後會那樣做啦。啊啊,可惡,真了不起耶妳。』
  用手指摸著頭盔接縫,阿爾邊玩弄零件邊深深嘆氣。
  『知道了。剛剛的話,我會確實轉達給兄弟的。小姑娘妳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乖乖地做個被囚禁的公主吧。之後白馬王子會想辦法的。』
  「我不覺得會是王子,而是昴會想辦法……」
  『吼~就是那樣啦!是兄弟啦!是我不對!裝模作樣結果栽跟頭,丟臉死了!──妳真的要老老實實的喔。我可沒在開玩笑。』
  「嗯,知道了。阿爾也要小心喔,拜託了。」
  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完,阿爾轉用認真無比的語氣忠告,愛蜜莉雅點頭。
  聽了這最後的話後,阿爾鼻子哼了一聲,就關上對話鏡。於是愛蜜莉雅拿著的對話鏡也失去光芒,變為普通的鏡子。
  「……太好了。這樣一來,就能把情報確實傳達給昴他們了。」
  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傳遞出了情報。蒙受這個大好機會。愛蜜莉雅難得感謝自己的幸運。
  接著把對話鏡放回書桌,檢查自己有無在休息室留下待過的痕跡,然後再度跳出窗外,從聖堂回到控制塔的寢室。
  雖說以收集情報為目的,但在這一帶東奔西跑也是有限度的。對話鏡偶然和阿爾聯繫上,這種運氣至今不曾有過。
  一這麼想,就覺得真的很幸運。光是可以拜託非魔女教的人傳話就已經讓人喜出望外了,傳話對象是阿爾,更是幸運中的幸運。
  ──阿爾一定可以幫忙把話傳給昴。
  「……奇怪?為什麼我這麼有自信呢?」
  只是託付阿爾傳話就覺得做好了萬全準備,愛蜜莉雅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疑惑,可是馬上就浮現一個模糊的答案。
  感覺阿爾有些地方的印象和氣質跟昴很像。一定是因為這樣的緣故。
  
  ──忙著踩過冰之平台的愛蜜莉雅,沒有想得太深入。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5915585aade060548c2abd6b1cc5d6a5.jpg
  
  4
  
  ──新娘在等待白馬王子將自己擄走。
  負責傳話的阿爾,如此宣言這是愛蜜莉雅所託付的話。
  聽完,昴倒抽一口氣。然後慢慢地釐清那句話。
  「你這王八,真不會撒謊和講笑話耶。愛蜜莉雅哪有可能講這麼中聽的話,我宰了你喔。」
  「真是的,你們主從全都不懂幽默耶。我都沒自信了啦,真的。」
  「誰管你的自信啊!我才想說開玩笑也該適可而止……」
  阿爾垂下肩膀難掩沮喪,昴則是破口大罵。為了探問出他真正的用意,昴準備往前踏出一步時──
  「──首領!」
  「嗚喔!?」
  被衝進房間一直線撲過來的東西給打斷。
  強大威力讓昴叫出聲,大幅往後退免得跌倒。勉強承受住衝擊後低頭往下看,就看到了抓著自己不放的金色腦袋瓜。
  從呼喚和這顆頭,昴馬上就知道這是分別幾個小時的小弟。
  「嘉飛爾,你沒事啊!怎麼這麼突然……」
  「那是本大爺要說的吧!首領才真的危險了。俺、俺以為……!」
  「喂、喂喂喂,你該不會在哭吧……?」
  「才沒有咧!只是!心情有點危險而已……首領也好,奧托兄也罷,愛蜜莉雅大人和碧翠絲,大家都……」
  從他僵硬的聲音和腦袋抵著胸膛不給人看臉的姿勢,昴以為他要哭了。而抬起頭的嘉飛爾露出難受至極的表情這麼說。
  眼眶勉強沒有淚水,但整張臉是連耳朵都漲紅的極限狀態。不過現在可不是逗弄他的時候。事實上,嘉飛爾是心痛如麻。
  跟他一塊來到樸利斯提拉的成員,不是失去意識,不然就是下落不明。更何況他是擔任護衛,卻落得只有自己健在的狀態,不難想像他有多絕望。
  結果就是,這幾個小時裡他不聽安娜塔西亞他們的意見,一個勁地跑遍都市來回尋找昴。
  「抱歉讓你擔心了。如你所見,我平安無事。雖然有一部份變黑……」
  「蛤?變黑?什麼跟什麼……」
  「你先聽過就算。──是說,你跟嘉飛爾幾乎同時露臉,是碰巧嗎?」
  嘉飛爾一臉疑惑。昴撫摸他的頭,這麼詢問站在對面的阿爾。對此阿爾歪頭回答:
  「這樣好嗎?現在是在跟小弟感動重逢吧?你可以慢慢來,我等你喲?」
  「我心中的急躁先生吵著說不能這樣。所以,是怎樣?」
  「既然是急躁先生說的,那就沒辦法了呢。……是啊,兄弟你想的沒錯。我是接受了公主殿下指派的信差工作,但這不代表我就能自由地在街道上閑晃喔。你懂吧?」
  點頭回應昴的問題,阿爾的言外之意就是現在的都市很危險。
  如他所言,街上有走來走去尋找獵物的亞獸,搞不好還有被敘呂厄斯的權能支配而失去理性的衝動居民。
  「所以,是嘉飛爾發現了前往市政廳的阿爾殿下?」
  「……本大爺~只是在找被沖走的首領啦~。水門打開後整個城鎮一口氣被水洗過,連首領的氣味都消失了。但俺還是死命地到處聞,就在想說終於聞到一點氣味的時候……」
  「卻發現是我。唉呀,真想讓兄弟你也看看他沮喪的樣子呢。連一點錯都沒有的我都覺得罪惡感滿點呀。」
  阿爾隨便地接著說了下去,不過內容對嘉飛爾來說可不好笑。果不其然,他一臉不開心的表情,惡狠狠地瞪向阿爾。
  「吵死了,窩囊廢。本大爺本來可沒打算帶你過來的。要不是你說要幫愛蜜莉雅大人傳話的話。」
  「關於這點我們不相上下。要不是那個小姑娘要我傳話,我才不會特地跑到這來呢。我都還沒找到我的公主咧。」
  由於阿爾之前說不參與搶回市政廳作戰,因此跟嘉飛爾的關係非常緊張。昴用手制止想要咬人的嘉飛爾,刻意站到他們兩人之間。
  「不要逗年齡不到自己一半以下的人啦。另外關於普莉希拉,她不在這兒,但我先前在四號區有遇到她。她跟莉莉安娜……都市的『歌姬』在一塊,到每一個避難所去找叫舒爾特的小孩。」
  「真的假的。我跟兄弟分別找到對方的主子,有夠糟糕。……公主還好嗎?」
  「狀況蠻不錯的。能這樣還真是讓人有點好奇。」
  敘呂厄斯的權能對普莉希拉無效,原本以為原因在於她跟其他人難以起共鳴,不過最後知道她也不是完全不受影響。
  這樣一來,就是權能的效果有個體差異,或是──
  「是說,從剛剛起就因為各種原因而一直拖延……所以阿爾先生真的有要幫愛蜜莉雅小姐傳話咩?還是只是惡劣玩笑?」
  話題沒進展,忍不下去的安娜塔西亞終於直接這樣問阿爾。
  聽到之後阿爾邊用手指玩頭盔零件邊回答。
  「前者喔。她在等待救援,這樣講也不算說謊啦。不過,要緊的是其他事。那個小姑娘,利用自己人在敵營這點,搞到了敵方配置的情報。」
  「敵方配置的情報……愛蜜莉雅醬她?她那麼聰明弄到了?」
  「昴,你是愛蜜莉雅大人的騎士吧。要留意對主人的形容。」
  昴忍不住就反射性地這麼說,結果被由里烏斯責備。不過由阿爾傳達的愛蜜莉雅的情報,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充滿了意外性。
  而且事實上,那情報帶來的恩惠可說無法估量。
  「一號區的控制塔是『色欲』在掌管,三號區的是白髮大罪司教。她還說那男的底下沒有其他魔女教徒。再來,就是要兄弟你好好保護碧翠絲。」
  「包含最後的部份,都是很重要的話。……真的是幫助很大。」
  收集到大罪司教的位置情報,然後告訴阿爾請他代為轉達。
  要辦到這點,愛蜜莉雅遭遇了多大的危險呢?昴知道雷古勒斯根本不是可以講道理的人,所以不難想像愛蜜莉雅有多拚命奮戰。
  不過話說回來──
  「阿爾,你是怎麼跟愛蜜莉雅聯絡上的?恰巧經過剛好碰上,這種狀況不可能吧。」
  「就說過了,偶然啦偶然。人品好,擋也擋不住。走在街上的時候撿到了魔女教的人用的對話鏡。就是用那個聯絡上小姑娘的。」
  「你那什麼誇張的運氣啊……?」
  或許是無心認真回答吧,阿爾的話欠缺具體性。
  不過不完全是謊言。也不是吹噓或玩笑話。
  不知為何就是能感受到認真,讓昴可以相信。
  「雖說是本大爺帶他過來的,但這傢伙不能信啦,首領。」
  「我相信他。最後那句擔心碧翠絲的話,很像愛蜜莉雅會說的話。」
  「────」
  「當然,光是這樣稱不上什麼憑據……不過就算身處險境也不會放棄,並竭盡所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我想相信愛蜜莉雅的這種特質。」
  若是能相信愛蜜莉雅積極又專注地這麼做,那為了救她,昴一樣可以積極專注地掙扎爬起來。
  「唉~是很希望她不要拚過頭,變得魯莽衝動啦……」
  「這點我也深有所感。明明身在敵陣,那個小姑娘未免太有精神了。」
  其實,從跟愛蜜莉雅交談過的阿爾的反應來看,儘管外表很符合被壞人囚禁的公主,但她可沒打算乖乖當個被擄的公主。
  那樣才像她,昴感到自豪。
  「就這樣,轉述完小姑娘的話後,我的任務就結束了……這裡怎麼聚集這麼多人,後面那個很大的『流星』是幹嘛用的?」
  「人多是正常的,這裡是大本營,目標是要從魔女教手中搶回都市。後面的『流星』是用來把聲音傳遍都市的廣播用道具……可以改變現狀的王牌。」
  「嘿~」
  帶著某種確信的昴抬起頭來如此回答,阿爾一聽笑了笑。不過身旁的嘉飛爾代替阿爾震驚不已。
  銳利的兩排牙齒打顫,他盯著昴說:
  「改變現狀?是想到什麼法子了嗎,首領?」
  「是啊,一個鬼主意。──安娜塔西亞小姐,妳知道這個『流星』的使用方法嗎?不知道的話,麻煩找個知道的人來幫忙。」
  「……這點小事,對倫家來說不難滴。」
  回答完嘉飛爾,昴的視線看向望著「流星」的安娜塔西亞。對方回答得有自信,於是昴點頭,環視四周。
  室內有嘉飛爾和阿爾,以及由里烏斯跟安娜塔西亞四人──以商量要角來說,他們都具備了十足的資格。
  「如各位所知,現在,都市裡的避難所受到『憤怒』的權能影響,成了瀕臨爆發的火藥庫。悶燒的期間還好,但沒人知道火幾時會點燃。對吧?」
  「哦~沒錯。本大爺在找首領的期間,也去很多個避難所看過……」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到底看到了什麼呢?嘉飛爾面色陰沉,表情陰鬱。是在掛心同伴以外的人吧,沉靜不下來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痛。
  眼角餘光發現這點,但目前情況下,昴先以話題為優先。假如昴的想法是對的,這可能可以同時解除掉嘉飛爾的擔憂。
  「魔女教的廣播和都市目前的狀況……沒有好轉的跡象,卻只能躲起來,會越來越不安是當然滴。而且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這種心情會膨脹。避難所的機制導致了這種狀況……不,就算沒有避難所,人類本能就會去尋找同類湊在一起唄。」
  「正因如此,『憤怒』的力量更顯得惡質。強化孤獨,削減精神,甚至威脅性命。終究是不能原諒的。」
  承接安娜塔西亞的話,由里烏斯的聲音裡頭帶著平靜的怒意。
  瞥了他一眼,安娜塔西亞邊摸狐狸圍巾邊凝視昴。
  「──菜月想做什麼,倫家也大致知道咧。」
  「欸,我想也是啦。到這個房間確認『流星』沒事之後就知道了吧。」
  昴抓了抓頭,望著她苦笑。
  看著兩人的互動,由里烏斯和阿爾也瞭然於心的樣子,一齊望向座落在房間裡頭的「流星」。
  就只有還是不知昴意圖的嘉飛爾歪頭問道:
  「什麼啦……?首領,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哎喲,兄弟是這樣想的啦。反過來利用『憤怒』的權能吧。」
  「反過來,是要怎麼做……」
  「──敘呂厄斯的『憤怒』權能會滋長城市裡的人的不安心情。啟動的開關,就是『色欲』的惡劣廣播。所以說──」
  「就像魔女教掀起不安那樣,只要由我們來帶給眾人希望就可以了。」
  由里烏斯說,昴用力頷首。
  敘呂厄斯的權能是共享•增幅感情──沒錯,終究只是共享和增幅。就只是增減原本有的感情,卻沒法植入沒有的東西。
  既然如此,只要成功一次就能反敗為勝。只要能用希望來覆蓋害怕不安的都市的話。
  「希望擴散開來的話,應該一樣可以覆蓋整個城市。」
  「──!原、原來是這樣啊!確實,那樣不是互相抵銷!垂頭喪氣的人也就不會一直低著頭,而是抬頭仰望希望了……!」
  昴的結論讓嘉飛爾雙眼發亮,雙拳在胸前互敲。空氣發出豪邁的聲響後,嘉飛爾咧開嘴說:
  「就這麼幹!既然『流星』在這裡,那就不要浪費時間。馬上……」
  「等一下。事情沒那麼簡單滴。倫家可不是都沒在思考咧。」
  「啊~?為什麼阻止我。妳也知道現在城裡是什麼狀況吧。」
  「當然知道,倫家也認真思考到不輸給你的地步,所以才會沒法輕易下決定。……想想聽到廣播,魔女教會怎麼做?」
  「嗚。」安娜塔西亞慎重發問,嘉飛爾頓時語塞。
  「為了報復我們攻擊市政廳,魔女教故意開水門。要是又發生同樣的事,這次他們可能就不關門了。」
  「我也怕那樣。……只是,我對這件事有一個疑問。」
  大家擔憂的地方一樣,這時昴看向由里烏斯。承受視線的他瞇起眼睛。
  「是什麼?讓我聽聽你的疑問是?」
  「……因為我中途失去意識,所以記得不太清楚。不過從卡珮菈那裡帶走我跟庫珥修小姐的,是外型被變成黑龍的人類。可是水門馬上就開啟,水流進來阻斷了戰鬥,我也掉進水裡被沖走,到這邊都還對吧?」
  「應該是。這段過程跟我的記憶一致。然後?」
  「順序沒有問題嗎?還有,開啟的水門是哪一個?」
  「哪一個,記得是一號區的……啊。」
  挖掘記憶回答疑問的安娜塔西亞驚訝無比。由里烏斯慢了一拍後也訝異出聲。
  「對啊。打開的是一號區的水門。如果愛蜜莉雅大人給的情報正確的話……」
  「那個時候,『色欲』應該不在控制塔吧?水門開啟的時間點很奇怪。那場大水簡直就像是要幫助我們逃跑,門開了又馬上關上吧?雖說魔女教的人做事確實都沒有邏輯可言……不過應該還是會遵循規則。」
  停止思考,用一句「魔女教就是這樣」來囊括他們所做的事的話,就太愚蠢了。
  大罪司教確實每個都是以超脫常識的歪理來行動,簡直就像住在異次元。但即便如此,他們應該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法則來做事。
  就算考量到他們的不按牌理出牌,開啟水門一事實在令人納悶。──簡直就像是有個與魔女教不同的意志在運作。
  當然,也是有可能完全是誤算──
  「他們沒有破壞『流星』,而是放著不管。我們被水沖散之後,他們在撤離這裡到最後一次廣播之前,應該有足夠的時間破壞『流星』呀。」
  「也就是說,偶們會使用這個『流星』的事也在他們的算計內咩?那樣子,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才沒想那麼多咧。」
  無法理解的安娜塔西亞聲音發抖,阿爾低聲打斷她,接著咂嘴。似乎是不小心說出嘴了,他緩緩搖頭應對大家的視線。
  「那些傢伙,根本沒在想我們會做什麼。他們又沒輸過,也不覺得自己會輸。想想看,龍會去在意腳底的螞蟻的作戰方針嗎?」
  阿爾說得貌似不屑,在昴聽來卻是格外有自信。
  「────」
  覺得自己雞婆多嘴的阿爾,視線撇離大家。
  他今天的態度異於平常,格外引人注目。這也是「憤怒」的權能造成的影響嗎?如果是的話,就是憤怒或悲傷之類的情感被增幅的結果吧。
  值得一提的,是在昴一行人要前去搶回市政廳之前,阿爾給予了關於「暴食」大罪司教的建議。──關於魔女教,阿爾知道些什麼。
  只是就算問他這個,他也不會回答吧,這點從他的態度就看得出來。
  而就在昴的思緒運轉時──
  「──廣播的點子,倫家答應咧。」
  「安娜塔西亞小姐……」
  與昴做出同樣結論的安娜塔西亞改變了原先的反對意見。
  這個作戰的阻礙,就在於不知道魔女教的態度。假如這個障礙能夠被清除的話,那剩下的關卡只有一個了。
  「問題是由誰來廣播,好振奮都市人民的心靈咧。」
  「誰來廣播啊……」
  聽了安娜塔西亞的話,昴皺眉,看向「流星」。
  從市政廳放送出去的廣播,要能激起眾人的希望,驅散在心中築巢的不安。因此最符合這個條件的人選是──
  「看來,這邊輪到安娜塔西亞小姐出場了。既是王選候補者,又有知名度。假如由妳親口表明要與魔女教開戰的話……」
  「自己這麼說有點難以啟齒,但很難期待倫家的話能帶來那樣的效果。雖然這樣簡直像是承認自己能力不足,有點讓人生氣咧。」
  「────」
  駁回昴的提議,安娜塔西亞搖頭。
  不懂她的意思。畢竟,她是王選候補者,住在樸利斯提拉的人們當然也知道她公諸於世的身份。
  她的知名度別說水門都市,連在王國恐怕都沒人可以比得過。
  「假如只講知名度的話那可以,倫家確實條件優良。要是這樣就能順利,倫家也會高興地什麼都說。可是,現在沒辦法。倫家的名字沒有力量,沒法驅散魔女教帶來的不安。效果頂多比無名小卒好一點唄。」
  「就、就算如此!」
  「那樣沒意義。菜月你也知道唄?現在需要的是希望。需要能夠一口氣讓被不安盤據的心靈振奮沸騰起來的希望。」
  安娜塔西亞對自己的評價和鐵口直斷,讓昴無法回應。
  說實話,很想斥責她的軟弱,端正她的想法。可是偏偏不是別人,而是安娜塔西亞本人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悔。
  「────」
  看到她小小的粉白拳頭氣自己氣到發抖,昴感到心急如焚。
  安娜塔西亞並非沒有思考就說出那番話。剛好相反。
  正因為她想了又想,才能正確判斷自己不夠格擔此大任。
  「只是口頭說說騙過去就好的話,倫家也不是不能做。就算十人當中只有五人被倫家騙到也沒關係。可是,菜月想做的不是這樣唄。不認同倫家覺得要付出犧牲的判斷還加以否定,菜月的想法不認為這樣可以唄。」
  「那是……既然如此,那庫珥修小姐呢?不管是在王選會場還是白鯨戰,庫珥修小姐的話都強而有力。如果是她的話……」
  「……是咧。如果是庫珥修小姐,她說的話一定有那種力量。不過,那是失憶前的庫珥修小姐。現在的她沒有那種力量。更何況,就算現在把她拉到這裡,她也沒法站在『流星』前面滴。」
  「────」
  就只有昴沒有親眼確認庫珥修的狀況,所以沒法理解安娜塔西亞表情中的沉痛,以及由里烏斯和嘉飛爾面露的憐憫。
  菲莉絲和威爾海姆的悲痛神色閃過腦海。
  「那由里烏斯呢?你的話夠資格……」
  「……對不起。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
  「嗯……由里烏斯是倫家自豪的騎士,也是近衛騎士隊的精英。可是,由里烏斯本身的功勳,對魔女教管用嗎?論知名度的話倫家比他高,再算進口才的話,還是倫家比較有勝算唄。」
  庫珥修站不起來,而推薦由里烏斯的結果,當事人和他的主子都反彈。
  既然如此,剩下的就只有威爾海姆和里卡德了。或是還在都市裡東奔西跑,現在也仍在走遍避難所的普莉希拉,跟她帶著的莉莉安娜──
  「……本大爺想到了。」
  好不容易想到可以對付「憤怒」的策略,卻被一一否決。昴在苦惱時,身旁的嘉飛爾舉起手。
  他睜大翠綠雙眼,澄澈的眼神照向昴,說:
  「──那讓首領來不就得了嗎?」
  「……蛤?」
  嘉飛爾這一句話太過出人意料,使得昴發出莫名其妙的反問。
  張著嘴巴,呆愣著說不出話。嘉飛爾怎麼會在這個場合開玩笑或惡作劇──
  「────」
  但這樣的想法,卻因為耿直小弟盯著自己看的眼神而粉碎。
  想法被粉碎,思緒產生空白。這時,嘉飛爾強力主張。
  「只能是首領了。王選候補者不夠格,王國的近衛騎士和大名鼎鼎的『劍鬼』都不行。那就只有首領了。沒錯吧?」
  「嘉飛爾……」
  「打倒魔女教『怠惰』大罪司教的頭銜,其他人可沒有。而且現在在這個都市,這具有最大……最深刻的意義。」
  嘉飛爾的話中帶著熱情,視線也越來越有力。他只咬響牙齒一次,有如瞻仰般看著昴。
  「在這個被魔女教佔領的城市裡,有一個打倒過魔女教大罪司教的男人。從這點來看,還有更適合這個任務的人嗎?有的話,就只有『劍聖』萊因哈魯特,還有菜月•昴了吧!首領!就只有你可以呀!」
  「──唔。」
  嘉飛爾逼近,張開雙手,幾近吼叫地這麼說。
  被他的氣勢壓倒,昴忍不住後退一步,卻撞到站在後方的人。看過去,是一道修長纖細的身子撐住自己。
  是由里烏斯。他也跟嘉飛爾一樣凝視昴,頷首。
  「倫家的意見也一樣。如果要有人來做,那就只有菜月咧。」
  「連安娜塔西亞小姐都……」
  由里烏斯後面的安娜塔西亞用圍巾遮住嘴巴,低頭說。
  表情裡有著方才對自己能力不足的憤怒,但同時擁有高度保護都市的意志,以及擔當重責大任者的平靜理解。
  事已至此,昴終於察覺自己是背負著莫大期待的存在。
  「你也一樣嗎,由里烏斯?連你都真的這麼想?」
  「──。還記得嗎,昴。你在王城的王選會場上,當著眾騎士面前跟我吵架。之後我在練兵場把你打倒。」
  面對昴的問題,由里烏斯停了一拍後如此反問。聞言,昴微微屏息,接著吐氣。
  「那是我人生三大必須反省和屈辱的瞬間。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吧。」
  「我也記得很清楚。你那毫無根據的宣言和詛咒騎士的醜態,但之後你不但加入白鯨戰役中,最後還成功打敗『怠惰』。」
  「────」
  「要說這個都市有誰的聲音能夠幫上那些不安地發抖的人一把……我認為你很符合資格。至少,你若要我幫忙,我會出手相助。會回應你的請求的人,以嘉飛爾為首,想必會有一大票。當中也會有我。希望你記得這一點。」
  這是個誓約,建立在沉重到荒唐的信賴之上。
  「────」
  驚訝,屏息,昴對被大家寄予的期待感到頭昏眼花。
  轉動脖子,看向安娜塔西亞。她點點頭。
  回頭,這次看向嘉飛爾。他露出牙齒,伸出拳頭。
  由里烏斯也一樣看著昴。一面向他,他便優雅點頭。
  ──多麼過譽的評價。
  「────」
  從威爾海姆、庫珥修、萊因哈魯特身上,也都曾感受過自己被盛讚。
  他們也都大大誤會了昴的存在,想錯了昴的價值。
  明明他們、她們都遠比自己還了不起,一直努力不懈,更加值得尊敬。
  而這樣的人卻理所當然、自然而然地稱讚昴,朝他伸出手,親暱地跟他說話。這些事一直都在折磨昴。
  尊敬的人視自己為對等的人,絕對趕不上的人都這樣認同自己,但帶來的卻絕非喜悅。
  是不安。有朝一日,真正的自己曝光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失望。
  真正的昴是丟人現眼、軟弱又無可救藥的存在。等他們發現到事實,他們一定會面露悲傷,為之前的言行感到後悔。
  自己一直這麼想。然而現在──
  「──首領。」
  嘉飛爾、安娜塔西亞、由里烏斯,全都對昴有所期待。
  快被這份沉重壓垮的昴隨時隨地都在拚命,但只有拚命根本不夠,重擔接二連三地壓到昴肩上。
  這個,這就是,菜月•昴走的路。
  ──過去跟一名少女發誓,只當專屬於她的英雄的少年所走的路。
  有朝一日將不再只是她的英雄,昴該背負的是──
  「──猶豫的話,就別幹了吧,兄弟。」
  就在昴的面頰越來越僵硬的時候,一道沙啞的訴求敲擊耳膜。
  昴抬頭。面前的昏沉目光正看著自己。
  「混帳,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講那種話……!」
  對於插嘴的阿爾,嘉飛爾表露怒意站到他面前,就這樣縮短距離,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嘉飛爾就著這個隨時要折斷他脖子的姿勢,惡狠狠地瞪著阿爾。
  「閉嘴!你又懂首領什麼了?少講得一副自以為了解的樣子!」
  「你才是,講得好像很了解他。首領是什麼魔法咒語嗎?不管面對什麼狀況都能解套的超人的名字嗎?」
  「──唔!」
  口氣冰冷不屑的阿爾,觸碰抓著自己脖子的手。頓時,嘉飛爾臉色大變,迅速抽回手。
  嘉飛爾的表情透露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反應,這次換阿爾主動湊近臉,黑色頭盔和嘉飛爾的額頭相碰撞。
  「你似乎很仰賴他,不過在這邊的他有那麼厲害嗎?互毆的話是你比較強,要比智慧的話,他也贏不過那邊的小姐和騎士。」
  「吵死了!不准你提到首領!首領對本大爺來說,是多麼……」
  「背負一切,想盡辦法闖出一片天的話就是個大人物。有當主角的器量。可是,大多數的凡人都沒法背負那樣的重責大任啦。我不用說,兄弟也是。然而為什麼,卻非得背負那麼多呢。……很可憐耶。」
  最後加上的那一句話,讓嘉飛爾表情動搖。
  阿爾剛剛的話讓他想到了什麼吧,原本強硬要咬人的氣勢開始崩壞。
  「欸,兄弟。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那個小姑娘嗎?」
  阿爾抽回身子,隔著嘉飛爾這樣問昴。
  在聽到答案之前,他的聲音就已經有失望的音色。是早就知道答案卻還發問,內心不抱期待的掃興音色。
  「────」
  安娜塔西亞和由里烏斯都沒說話,默默地看著兩人對峙。
  該說的話已經出口。之後的判斷,就交由昴做定奪。
  「本、本大爺……首、首……」
  抬起頭卻又馬上垂首的嘉飛爾,迷惘著該說什麼。他猶豫了。想像平常那樣稱昴為首領,但想到字眼的意思就無法讓聲音成形。
  然後唯一對昴不抱期待的人,繼續開口。
  「我是為公主……為了普莉希拉而行動。所以說,其他人的事我全都放在後面。我就找到公主,之後再救舒爾特就行了。」
  「阿爾……」
  「兄弟也這麼做吧。小姑娘……只要救愛蜜莉雅,為她鞠躬盡瘁就好。反正魔女教那些害蟲,不管怎麼打怎麼殺都會一直跑出來。就跟隨機殺人犯沒兩樣。跟他們扯上關係,只會吃虧。」
  說完,阿爾的聲音像是無所依靠,發抖著想抓住什麼。
  阿爾的想法,也是一種答案。
  說魔女教是害蟲,這點昴完全贊同。跟他們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也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但是,狀況不同,是他們要來跟昴扯上關係。為了拍去掉到身上的火星,昴必須有所行動。
  從阿爾的角度來看,這會是個「為什麼」的大哉問吧。
  當然,愛蜜莉雅被囚禁是個緊迫的狀況。只是就算跟愛蜜莉雅無關,昴一定也不會選擇逃跑的選項。
  這肯定是因為──
  「紅燈的時候萬一有小孩衝出去,在思考這麼做的原因之前,我會先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人行道上。……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
  昴的答案讓阿爾倒抽一口氣。只有阿爾。
  其他三人根本不明白這個回答是什麼意思,昴反而很能接受。
  「我沒想得很難。因為我在這裡,所以想要盡我所能。在這個都市我充分體會到了,有很多事自己辦不到。但是……」
  全部都當成自己做不到,這樣未免太卑鄙了吧。
  那一定是菜月•昴必須去做的事。內心這麼想。
  「──假如你做了,兄弟,那你今後要背負的,是英雄幻想。」
  ──英雄幻想。
  是阿爾一開始進到這房間就扔給昴,沒聽過的字眼。
  阿爾直到最後都緊盯著昴,繼續說了下去。
  「不可以輸。必須勝利。承擔希望,背負期待,為揭示未來而戰。要是在這邊做出決定,以後就得這樣子了。」
  「……不可以輸這點,無論何時都是吧。」
  「重量不同。兄弟輸了的話,不是只認輸就能解決。」
  不懂阿爾這話的意思。
  昴的戰爭總是如此。當昴輸的時候,失去的不是只有昴。想要保護的一切,全都會因為昴敗北而喪失。
  每次都這樣。不曾有過例外。
  不過,如果輸了也不會失去,那一定不會想要戰鬥。
  儘管如此,昴會繼續戰鬥,是因為有不戰鬥就無法保護的東西。
  而且那些東西到了今天,變得更龐大,更多了。
  「什麼啊。那不就跟平常一樣嘛。」
  「────」
  吐氣,下定決心。
  方才還在找藉口和理由的內心冷靜下來,視野變得格外清晰。
  眼前的阿爾忘了呼吸,整個人愣住。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還是可以得知。
  「嘉飛爾,不要猶豫。就照以前那樣叫我吧。」
  「──啊。」
  「一開始挺害臊的,不過現在感覺很搭。我沒法保證能否回應你的期待,但能做的我都會盡力而為。」
  體貼方才嘉飛爾猶豫的心情,昴朝他笑著說。
  總覺得笑得格外自然。看到笑容,嘉飛爾倒抽一口氣,開口。
  「首領……啊啊,首領,首領!果然,首領就是首領……!」
  「聽不懂你在講啥啦。」
  嘉飛爾握緊拳頭,牙齒打顫,像咀嚼一樣不斷重複自己給昴起的綽號。對此昴苦笑,轉身面對身後的安娜塔西亞和由里烏斯。
  「安娜塔西亞小姐,我要做。假如我的聲音可以突破現狀,那我要做。」
  「……這樣好咩?要是做的話,就等於背負他人的希望咧。」
  「我要做的事不會變。英雄,不賴嘛。不,老實說,害臊也該有個限度吧,這樣自稱還蠻那個的。」
  被安娜塔西亞質問有無覺悟,昴用手指輕輕搓自己的鼻頭。
  「只論當英雄的話,早在一年前我就決定好了。不這樣的話,我會愧對看著我的女生,也追不上我看著的女生的背影。」
  「──是嗎。那就做唄。沒辦法咩,誰叫男生都愛耍帥。」
  安娜塔西亞貌似無可奈何地笑了,還把拳頭伸到昴的胸前。
  那是在樓下沒能做成、後來以微妙的出其不意結束的,彼此共享意志的證明──昴也握拳,抵住她的拳頭。
  「不要笑出來喔。也不要嘆氣。就盡量聽下去吧。」
  「我不會笑,也不會嘆氣。我會凝神傾聽,直到你講完。」
  「呿!」
  安娜塔西亞身旁的由里烏斯講了討人厭的話,昴咂嘴。接著轉動脖子,看向一直站在後頭的阿爾。
  「謝謝你為我擔心,阿爾。──多虧了你,我做好覺悟了。」
  不需要再多說了。剛剛的道謝,八成不是阿爾期望的。
  但還是覺得必要,所以說了出來。
  「────」
  昴面對位在房間內,身為話題中心卻始終沉默的「流星」。
  站在它前面,在腦中思考要講什麼才好。
  當然,該講的內容沒有個準。也不知道有沒有正確答案。
  可是不知為什麼,竟然不會覺得不安或不知所措。真的很不可思議。
  是因為心裡覺得這就跟平常一樣吧。
  
  ──因為知道必須要像平常一樣耍帥。
  
  5
  
  ──避難所裡籠罩著鬱悶的寂靜。
  「────」
  像在啜泣的微弱呼吸,坐立難安和衣物的摩擦聲。
  聽著那些擾亂寂靜的煩人雜音,女孩抱著膝蓋,低著頭。
  她個頭嬌小,有著一頭金髮,下巴靠在自己的雪白膝蓋上,同時抱著身旁的重量──靠在她左肩的男童。男童是她的弟弟,直到剛剛都還在哭個不停。現在哭累了,帶著哭腫的臉沉沉睡去。
  女孩想摸他的頭,又怕吵醒他,所以沒有動手。假如現在睡得著的話,那讓他繼續睡一定更好。
  望著發出平穩鼾聲的睡臉,希望弟弟至少在夢中好好休息。因為夢境外頭的現實,對尚年幼的弟弟來說太過殘酷了。
  ──操控都市樸利斯提拉大水門的控制塔被搶走。聽到這個宣告後已過了半天。
  那起廣播是在早上,跟弟弟出門的女孩在都市廣場聽到的。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的內容,充滿醜惡詛咒、令人難以接受的宣言──聽完後,女孩雖然擔心父母,但還是拉著不安的弟弟的手,跟著周圍的大人一起逃進避難所。
  一旦發生什麼意外,就要遵從指引進到附近的避難所。這是每天早上的固定廣播中會不厭其煩重複的內容,結果以這種形式派上了用場。老實說,早上的廣播女孩除了「歌姬」唱歌以外都沒在認真聽,但這時不得不佩服大人的先見之明。
  只是逃進避難所以後發生的事,對所有的大人來說都是未知數。
  ──魔女教出現。控制塔被奪。大水門被控制和提出要求,以及大水災。
  惡毒女子的痛罵,以嫌惡感不斷刺激人們不安膽怯的心。在那些讓人聽不下去的辱罵當中還摻雜了許多危險的話語,足以讓絕望支配整個都市。
  被關在昏暗的避難所內,沒法跟外界聯絡。看不見好轉的跡象,大水門還曾開過,可以聽到城市被洪水吞食的轟然巨響。
  原本都市的避難所就是為了對付水患而蓋的,所以大水門開啟後造成的損害微乎其微──可是卻粉碎了不安地發著抖的眾人的心靈。
  一開始還互相勉勵的聲音變弱,沉默裡頭開始逐漸混雜不安與煩躁。回過神來時,周圍已經有人露骨地表露出情緒,這股氣氛又傳染給別人,於是無處發洩的不滿與不平、平靜的瘋狂化為荊棘蔓延開來。
  此時,大水門開啟釀成水災,讓緊繃的精神瀕臨極限,心靈搖搖欲墜。
  大家互瞪、互罵、互相傷害,甚至發展出快要互相殘殺的暴力氣息,整個避難所的氣氛是一觸即發。
  「哇──!」
  之所以沒變成那樣,是因為精神緊繃到即將斷裂前,女孩的弟弟用力搖頭,放聲大哭。
  激動沸騰的大人們倒也還保留了不對甩亂一頭短短金髮、出聲痛哭的小孩施暴的良知與矜持。──雖說真的是在千鈞一髮之際。
  結果就是大家的情感爆發因為弟弟的哭聲而延後發作。女孩從後方緊緊抱住弟弟,邊輕聲啜泣邊撫摸他的頭。
  就這樣,這間避難所沒有發生暴動。
  但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建立在危險平衡上的暫時性平穩。
  只要再有一次觸發的機會,這次小孩的哭聲也沒法阻止了。
  因為明白這點,所以理應是命運共同體的人們紛紛拉開距離,讓自己處在不會刺激到彼此的環境,努力自衛和防衛他人。
  為了自己,也為了對方,不要引人注意,在孤獨之中忍耐是最妥善的。
  面色凝重地等待時間經過。寄身在飄渺的希望中,期待只要等待,就會有什麼跟著改變。
  「────」
  突然,察覺到預兆的女孩抬起頭。
  靜靜期望和等待變化的女孩,注意到空氣的些微變化。
  而周圍有相同感覺的人們也紛紛挪動幾個小時沒動的頭顱。這是都市居民相當熟悉的感覺,是市政廳的「流星」要播放的前兆。
  品嚐著那感覺,女孩僵住身子,把沙啞吐氣憋在喉嚨。
  渴望變化。但渴望的是能夠讓現狀好轉的變化。但現在這個都市要播放的,就只有可怕魔女教的惡意。
  接下來,那個高亢女聲又要朝都市拋出多無理的難題和辱罵呢?
  不過,女孩和眾人的悲觀預料卻──
  
  『──啊~欸,大家這樣聽得清楚嗎?麥克風測試,麥克風測試~』
  
  那樣的想法被接下來莫名有些脫線的少年聲音給顛覆了。
  「────」
  廣播的人跟之前不一樣,是個沒啥自信的少年。不是每天早上聽到膩、自以為偉大的男人,也不是吵吵鬧鬧的「歌姬」,而是根本沒聽過的聲音。
  女孩圓睜雙眼。身旁的大人們也都面面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毫不理睬他們的感慨,之後又幾度出聲確認設備狀況,確定聲音有傳出去後便接著咳嗽清嗓。然後──
  『好像聽得見,真是謝天謝地。首先,抱歉一開始嚇到你們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很怕這次又要聽到什麼話而感到不安。不過,放心吧。現在在廣播的我不是魔女教的人,這點我要先說清楚。』
  「……不是魔女教的人?」
  由於不熟悉如何使用「流星」,少年的音量時大時小。
  不過話中的內容帶來了莫大震驚,所以沒人去在意那種小事。原本表情黯淡的眾人仰頭聽起廣播,表情產生變化。
  「那、那我們、得救了……是嗎?」
  微小希望萌芽,期待變化的某人低聲說。
  這聲呢喃道出的是避難所的人──不,是全都市的人的希望。
  沒錯,當然會這樣想。市政廳的「流星」不是由魔女教的人使用,那就意味著有人搶回了市政廳。既然有人可以把魔女教趕出市政廳的話,那應該也可以把魔女教趕出控制塔或都市──
  「把他們趕出這裡……!」
  『是說,抱歉讓你們有所期待,不過魔女教的威脅還沒離去。我們只是取回了市政廳,控制塔還是在他們的手中。因此不照他們說的去做,都市還是會滅頂。抱歉。這件事,我也要先講清楚。』
  「────」
  可惜,那微弱的希望就這樣爽快地被廣播的人粉碎。
  少年說的話再確切不過,簡直就像讀取了避難所的人在想什麼。希望才剛萌芽就被摘除,多麼殘酷無情的行為啊。
  以為是可以掙脫不安的預兆,卻被指明是錯誤的期待,這使得原本帶著希望的眾人眼神再度黯淡。於是憤怒的矛頭並非指向了堪稱天災的魔女教,而是在廣播的少年。
  『──對不起。』
  但是,少年連群眾們想要遷怒的心情都看穿了。
  『現在大家是在哪裡聽這個廣播呢?主要是在避難所裡吧,但可能有些人沒逃到那裡。各位應該都很不安。我懂你們怕到想抱著膝蓋發抖的心情,然而應該也有人在想,我這個挑起大家期待的傢伙是何方神聖吧。』
  「────」
  『我呢,不是什麼偉大的人物。就跟各位一樣,都被不講理的狀況給任意擺佈,快要被逼瘋了,現在雙腿都還在發抖。就是這麼平凡的人。就連擔起這種振奮各位的職務,都是在一番爭執之下才接受的。即便是現在,我都覺得這個任務對我來說負荷太大了。說真的,肯定有其他更適合在廣播裡鼓舞你們的人。我是這麼認為的。』
  少年顫抖的聲音,代替沉浸在不安與恐懼中的居民表達內心所想。
  接著講述的,是少年懷疑自身價值的軟弱真心話。
  包含女孩在內,所有聽眾的態度都脫離了詫異和洩氣,只感到疑惑。
  現在,每個人都想要希望。虛假的也好,暫時的也好,就是非常想聽到可靠的話。
  然而為什麼卻是這樣的少年站在「流星」前面呢?
  還有更適合廣播的人,這一點少年也親口這麼說了吧。
  可是為什麼,他還要──
  『不過,現在卻是我站在這兒講話。因為有好幾位比我還要厲害的人跟我說,這是我該做的事。他們說,這麼做是有意義的。……我講話沒發抖吧?我不是那種敢站在大家面前的人啦。既說不出勵志的大道理,也沒有吸引大家的魅力。而且還懦弱得無可救藥,像在這種關鍵場合更是很想拔腿逃跑……』
  語氣越來越低落,搞得連聽廣播的人內心也跟著被拉進谷底。
  虛弱的沙啞聲音,讓受到不安折磨的胸口生疼,胃部彷彿被勒緊。要是這名少年人就在自己碰得到、叫得著的地方的話,現在就想乾脆把他的嘴巴塞起來。
  「姊姊……」
  不知何時,睡著的弟弟已經醒過來,呼喚女孩。
  於是女孩抱住弟弟,死命抱緊。拚了命地不讓那個懦夫的聲音鑽進來,也為了不讓自己被懦弱壓垮。
  這樣保護弟弟的代價,就是女孩必須直接聽到廣播,跟著變得軟弱。
  少年又繼續了說下去。
  『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好堵住耳朵抱著頭,期望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蹲著的期間全部解決,自己坐享其成就好……』
  「──哎~」
  女孩用力閉上眼睛,厭煩搖頭,好抗拒失望與喪氣。
  少年的話,完全說中了避難所裡頭的人們的心聲,更是畏懼魔女教威脅的都市居民的集體意志。
  那是在女孩心中築巢的軟弱,根植在大人心底深處的膽怯,還有折磨年幼弟弟精神的恐怖,更是任何人都莫可奈何的絕望。
  因此,迫使無能為力的大家直視現實的少年,讓女孩難以忍受。
  無法容忍,太可怕了,所以──
  
  『──即便如此也是逃不掉的,所以我選擇戰鬥。我就只是個這樣的平凡人。』
  
  如此斷定自己的少年聲音依然在發抖,讓女孩難以置信。
  「──咦?」
  以為自己聽錯了,女孩睜開閉上的雙眼,抬頭往上看。空中當然沒有人。不過身旁的人也都一樣露出愣住的表情。
  少年停頓了一下。這段時間他調整呼吸,選擇要說什麼。
  然後──
  『我再問一次。聽到這個廣播的人,現在在哪裡?是逃進了避難所?還是躲在自己家裡?是不是一個人在發抖?還是跟別人在一起?你是跟重要的人在一起嗎?就算是不認識的人,在這幾個小時內,他們是不是變成了熟面孔?』
  「────」
  『我知道這樣講很隨便,可能很困難,但是拜託你不要一個人獨處。一個人獨處的話,只會想到無聊的事。這是我的經驗。我懂。所以說,請不要一個人。請跟別人在一起。然後──』
  少年吸了口氣,聲音帶著些微猶豫,說:
  『如果辦得到的話,請看看你身邊的人的臉。』
  「────」
  宛如被這番話引導,女孩的視線慢慢落在懷中。
  弟弟正在看自己。女孩和無依無靠又不安的翠綠雙眼四目交接。
  『你現在,看到了誰的臉?是重要的人,或是一起度過這幾個小時的陌生人吧。也有可能是朋友。……對方八成是慘兮兮的表情吧。可能是哭臉或是難過的表情,我想沒人在笑吧。不,說不定怕你擔心,所以有人會硬是擠出笑容。若是有的話,那個人很偉大。如果你重要的人努力笑給你看,你可以感到驕傲。先懷著這個念頭,再拿你熟悉的笑容來比較就好。』
  弟弟是哭臉。
  整張臉皺在一起,看起來就快要哭出來了。
  而他眼中的自己,表情空洞虛無。
  『──你能允許這樣嗎?』
  「……才不行咧。」
  女孩的嘴巴吐出細小的聲音。
  虛弱嘶啞,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的音量。
  但是──
  『我就不能允許。我不想允許。』
  少年接下來的聲音強而有力,簡直就像是在現場聽到女孩的話。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我也有重要的人,還有重視的同伴。我絕對不原諒讓我重要的人們露出難受或悲傷表情的傢伙。硬是要他們擠出笑容我也敬謝不敏。別開玩笑了。少把人當笨蛋。我想要大聲對他們宣告,我認識的那個女孩的笑容,其實可是更加可愛的喔!』
  「姊、姊姊……」
  『哪能一直認輸。扔著問題不解決可不值得稱讚。我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錯的明明是那些傢伙,我可沒法忍受一直輸給他們。我更不想承認自己輸給他們。』
  「弗雷德……」
  輕輕抱住小聲呼喚自己的弟弟,讓彼此的額頭互觸。
  有熱度傳過來。好燙,是活著的熱度。
  是弟弟的,還是自己的?雖然不知道,但接觸的地方確實有熱度。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好想逃,但不能逃。好想哭,可是不能哭。敵人很強,可是不想輸。所以說,要戰鬥。我知道自己很弱,腦袋又差,但還是要戰鬥。那些傢伙是錯的。他們讓我喜歡的人快要哭出來了。所以,戰鬥吧。我要戰鬥。──我希望大家也一起挺身應戰。』
  「──!」
  倒抽一口氣。喉嚨馬上堵住。軟弱的自己真是太窩囊了。
  直到方才為止仍在顫抖的聲音消失了,因為從少年的話中聽到新的道路。
  懂他的心情。少年話中的意思沉痛地傳遞給了自己。
  女孩的想法也跟少年的志氣一樣。想要戰鬥。好想把那票攻擊都市的壞傢伙趕出去。可是,自己和弟弟這麼小,根本辦不到。
  無能為力又沒有智慧,軟弱且膽小,所以──
  『──不要誤會囉。』
  當女孩在心中譴責自己的弱小時,少年的聲音靠了過來。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雖然我說希望大家一起挺身應戰,但不是要你們拿棒子什麼的去打他們。不如說,請避免做出那種有勇無謀的事。我不是要你們團結起來和魔女教殺到眼紅。我希望各位做的,是不要一直低著頭。』
  「不要低頭……」
  『一直盯著腳底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視線沒法在地面開洞,就算真的開洞了也沒法解決現狀……所以說,請抬起頭,看著前方。』
  視線上揚。不是看自己的膝蓋,也不是弟弟的金髮,而是看避難所。
  在這片光景之中,原本被絕望打趴的眾人也跟女孩一樣,彼此的眼神互相有了交集。
  因為大家都下意識地遵從少年所講,於是都跟女孩一樣抬起頭來。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看看周圍的話,一定會跟人對上視線。他們也一樣不安,同樣想逃離這種境況……不過,每個人也都懷著不想輸的心情。跟你在一起、你很珍惜的人,還有現在跟你對上視線的人。加上你自己,至少就有三個人。當然看你所在的地點,可能會有很多人。』
  就跟少年說的一樣,女孩和許多人對上視線。
  他們眼中的感情很複雜,女孩認為自己一定也一樣。不過不知不覺間,大家不再只是畏懼發抖。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能夠切身感受到自己並非一個人,是很開心的事。只是知道自己不是獨自一人,就覺得內心開始有力量了吧?不想看到重視的人悲傷的表情。不想被對上眼的人看到自己很遜的一面。會有這麼膚淺不足取的固執想法的人,應該不是只有我吧?』
  「────」
  傾訴的聲音,呼喚的聲音,都試圖振奮眾人的勇氣。
  然而在女孩聽來,少年像是在尋求幫助,渴求可以依靠的人。
  然後直到現在才發現。
  少年的心靈所呈現的面貌,從廣播開始之後就不曾改變。
  對軟弱又沒用的自己感到懊悔和不甘心,卻還是不放棄。
  對大家說:擁有這種心情就是武器,這點大家都一樣。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讓我相信吧。弱小又無能為力的我,都還沒有放棄。不輕言放棄的懦夫不是只有我……請讓我這樣相信。』
  好卑鄙。多麼卑鄙的呼喚。
  這聲音不是別人的。就在大家都祈求救星的當下,卻有個人不知羞恥、比任何人都先高聲呼叫「支撐我吧」這種話──
  『還是說,真的只有我?』
  聲音失去自信。不對。從一開始,少年的聲音就沒有自信。
  焦躁感湧了上來。制止他。就算不知道該吶喊什麼才好。
  「……不、不對。」
  細若蚊鳴、不成形的聲音脫離喉嚨。
  這樣的聲音沒法傳給他。要大聲一點,得更大聲回應他。
  為了害怕自己孤單一個人而膽怯的膽小鬼──
  『我還可以……我還能戰鬥,這麼想的人,就只有我嗎?』
  「──不是!!」
  女孩張開嘴巴,幾近吼叫似地喊了出來。
  響徹避難所的聲音,不是只有女孩一個人發出來的。
  那是抗拒悲傷、軟弱、恐懼的聲音。
  假如少年的盤算就是這個,那大家都上了賊船。
  就算這是他的算計也無所謂。除非他聲音裡的顫抖、不可靠的斥責、難為情的激勵、像要緊攫的信賴,全都能說是破綻百出的演技。
  被這麼巧妙地撩起內心,就算上當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要是這個不中用的膽小鬼說的是真心話,那怎能放著他一個人。
  『我錯了嗎?』
  「不是!」
  『大家也還能戰鬥吧?不會輸給軟弱吧?』
  「不會輸……我不想輸!」
  心頭深處好熱。牙齒打顫,與憤怒不同的感情在沸騰。
  有這種感覺的,不是只有女孩。
  身邊的每個人都懷有相同的情感,化為一團熊熊燃燒的激情。
  方才全都感到不安的大家,現在內心因為不一樣的高熱量感情而合而為一。
  ──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假如你珍惜的人在身邊,握住他的手讓他相信吧。假如你身邊的是不認識的人,那就點頭跟他說一起加油吧。你自己和那個人,都會不屈不撓地戰鬥。假如大家都可以再接再厲的話,那我也會不放棄地勇往直前。我會戰鬥──戰鬥,然後獲勝給你們看。』
  「────」
  這裡終究是遠離市政廳的一處避難所。
  在這邊不管喊得多大聲,就算高呼有一樣的心情,少年也聽不到。
  不過少年彷彿聽見了大家的聲音,聲音裡頭透著安心。他承受了大家的呼喚,朝顫抖的聲音灌注高昂情感後,斷言道:
  ──戰鬥,然後獲勝給你們看。
  並未去懷疑他是否辦得到。
  而是相信他一定辦得到。
  就像少年讓女孩與都市的人們相信自己不會輸給絕望那樣。
  女孩他們相信,出聲的少年會贏下這場最危險的戰鬥。
  為什麼可以相信呢?因為,這聲音一定是──
  
  『──我名叫菜月•昴。是打倒魔女教「怠惰」大罪司教的精靈使者。』
  
  隱瞞到現在的身份袒露之後,少年的名字掀起漣漪。
  女孩不懂他的宣告有什麼意思,但周圍的人卻明白。他們受到很大的衝擊,但絕不是不好的方面。
  一開始是驚愕,接著是理解──然後,希望與信賴爆發性地擴散,連女孩的心都被感情浪潮吞沒、洶湧沸騰。
  『我和同伴們會想辦法解決在這都市裡的魔女教!所以說,請大家相信我們,一起戰鬥。握住你重要的人的手,扔掉軟弱得快認輸的心情。然後──』
  「────」
  『──接下來的事,全都交給我吧!』
  聲音擴散,一個希望牽動無數希望,一口氣擴大。
  女孩俯視懷中的弟弟,看到他翠綠的瞳孔中確實寄宿著希望。
  確認到這點後,她又用力抱緊弟弟。弟弟顫巍巍地回抱姊姊,女孩邊感受擁抱的熱度,邊仰視天花板。
  少年無法掩藏自己所有的恐懼與不安等種種,但是卻隻身背負起都市眾人的希望與期待,並公開說要戰鬥。
  把想像得到的所有幸運全都寄予給連臉都沒看過,只能在心裡描繪形象的英雄。女孩闔上眼皮祈禱。
  不這樣的話,少年一定會潰敗。
  ──畢竟他只是個隨處可見、為了重要的某人而挺身對抗不講理境況的普通少年。
  
  6
  
  「──呼~」
  離開形狀像是管風琴的「流星」,昴深吐一口氣。
  擦去額頭上代表不安與緊張的汗水,遲至現在才感受到雙腿在發抖,臉頰抽搐。希望自己丟人現眼的狼狽模樣沒有表現在聲音裡頭。
  「啊啊,累斃了……」
  夾雜著嘆氣這麼說,精神耗損超乎想像的昴轉動脖子。
  老實說,演講的期間太過專注,根本想不起來自己講了什麼。不是完全忘記,是只記得模糊的大概。
  雖然安娜塔西亞確實有交給他一份筆記作為廣播內容的大綱就是了。
  「嗯?」
  用力反省自己的昴,察覺房間內鴉雀無聲。
  目視他廣播完的安娜塔西亞他們都默不作聲。
  「────」
  在場的有安娜塔西亞和嘉飛爾,以及由里烏斯和阿爾,加上不知幾時跑進來的里卡德。明明有些人平常很多話,現在卻選擇沉默。
  難道自己的廣播爛到口齒不清又邏輯不通嗎?
  「──菜月。」
  「嗚哇呀!對不起!下次我會進步的!」
  「等一下,幹嘛道歉?你真的粉奇怪咧。」
  不安到縮起身子的昴忍不住道歉,這樣的反應惹來安娜塔西亞貌似困擾的笑意,然後手貼臉頰。
  「講說是奇怪的孩子蠻那個滴,不過菜月你莫非是──」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640d2cbf833030b551d43c42d0aa3ea3.jpg
  
  「是什麼?」
  「原本幹詐欺之類的人?」
  「沒頭沒尾的說什麼啦!?如妳所見,就是個平庸至極的普通學生……不對,某種層面來說連學生都不是!」
  「哎喲,不是咧。倫家不是在講你壞話。剛剛的廣播,你說話的方式可說登入大雅之堂……這種先貶後捧的話術運用得很完美哩。」
  對昴的回答揮手帶過後,安娜塔西亞半是佩服半是稱讚地不住點頭。
  安娜塔西亞的話反而讓昴歪頭不解。
  「啥?我哪有用什麼話術啊。我腦袋一片空白,想到什麼就講出來,現在根本想不起來自己講了什麼。我只記得筆記上的字看起來很模糊,所以放棄念出來了。」
  「所以才無視倫家跟你擬出來的講稿呢。還從和事前演練完全不同的地方開始講起,知道倫家在旁邊有多擔心咩……」
  「嗚咕……關於這點真的很抱歉!不過,大致都有照筆記上的走吧?如果講得真的很差勁,安娜塔西亞小姐應該要喊卡吧?」
  完全被昴忘記的筆記,上頭寫滿了安娜塔西亞的談判功夫和昴所知道的小聰明以及幽默笑話,這些都是為了要抹除都市人民的不安。
  即使沒法辨讀,內容方面應該還是記得才對。但──
  「這樣講很那個,不過菜月剛剛的演講根本就沒觸及到原稿的一絲半毫咧。真的是連擦到邊都沒有。」
  「咦!」
  昴懷抱希望的觀測,被安娜塔西亞直截了當地否定。
  昴不禁愣住,用視線詢問其他人事情的真偽。但是同在現場的其他四人的反應全都肯定了安娜塔西亞的話。
  「就如安娜塔西亞大人所說的,昴。」
  四人當中,由里烏斯往前踏出一步,嚴肅點頭道。
  「你在廣播中所說的都不是商量好的內容。特別是一開始說好要盡早表明打敗『怠惰』的功績,你卻隱瞞到後半段才公佈。我很想質問你這麼做的意圖呢。」
  「真的假的!我沒說的話,那不就成了個在自說自話的超級路人甲!既然這樣就該在我講到一半的時候阻止我啊!雖然會很奇怪,但既然覺得斷掉重來比較好的話,那就這麼做呀!」
  「斷掉重來?那樣太豈有此理了。」
  從夥伴剛剛的話來判斷,自己的演講爛到讓人懷疑廣播的意義,但由里烏斯正經八百地朝著昴搖頭。
  那個表情,看起來像是對昴抱持了某種敬意。
  「──這是很棒的演說喔。」
  「……啊~?」
  「沒有照稿念,根本不構成問題。你用自己的話,超越了我們的期待。對此我只能稱讚。在討伐白鯨和『怠惰』之戰時你就讓我產生這種感覺,現在的你也是。」
  昴訝異不已,由里烏斯則是繼續大力稱讚。
  這種不像他的態度,昴將之視為「最優秀」騎士的平靜興奮。感受到這點後,又馬上覺得豈有此理。
  「不要開玩笑啦。我之前就這麼想了,你的玩笑很不好笑。」
  「會以為是笑話,是因為你太過看輕自己了。不過,剛剛的演講正因為你看輕了自己,才能說出那樣的內容。是除了你以外別人說不出來的話。」
  「你果然是在嘲笑我吧?」
  狀況迫切卻剛正不阿的態度,讓昴感到焦躁。
  由里烏斯的挖苦諷刺,昴早就聽慣了,但現在可不是去理那種雞毛蒜皮小事的時候。既然演講失敗,就必須要趕緊執行其他策略。
  「本來是要消除大家的不安的,反過來讓人不信任我們的話成何體統。果然還是該由其他人代替我……」
  「菜月,作賤自己也該適可而止唄?你的演講聽起來不錯滴。」
  昴擔憂地這麼說時,安娜塔西亞從旁插口。理智的眼眸帶著不滿,楚楚可憐的容貌嚴厲地瞪著昴。
  「既然你都不記得又沒什麼真實感的話,那就跟你說清楚唄。──菜月的演講,比倫家想像的還要完美。你是天生的煽動犯。」
  「偶也跟大小姐一樣!唉呀~真素佩服!那什麼演講!真素討厭咧,小哥!難怪小姑娘、幼女和地龍會被你騙去,不奇怪咧!」
  「什麼被我騙來和煽動犯啦,很難聽耶!」
  安娜塔西亞和里卡德開玩笑的話讓昴氣炸了。
  不過他們兩個互看一眼後聳肩,看起來沒有惡意的樣子。真是意氣相投的合作,但似乎不是惡作劇。
  這點從屏息盯著昴看的嘉飛爾的表情就能知道。
  「嘉飛爾,你怎麼想?我的,那個,廣播……」
  「……首領,不愧是首領。本大爺離開『聖域』後跟著首領果然是對的。……啊~就是這種感覺。」
  「……你的期待每次對我來說都有點沉重耶。」
  「不過,這也是首領採取的行動的結果喔。」
  嘉飛爾吐氣泛笑,露出牙齒這麼說。昴抓抓頭。
  「畢竟,逃避責任等於放棄啊。我記得廣播時有說過這種話。」
  「有說喔。」
  被嘉飛爾說到這地步,昴即使沒有真實感還是點頭。見此安娜塔西亞一笑,手摸圍巾,為出乎意料的成果做結論。
  「不如說,士氣上升過頭了,讓倫家擔心他們會不會亂來咧。在這裡的偶們也都受到『憤怒』的影響而幹勁十足。」
  「被講成這樣,果然是騙人的吧……如果是真的,那根本都到了『嘴皮子加持』的等級了吧。」
  講著俏皮話的昴看向不知何時移動到房間角落的阿爾。注意到視線後,他默默地背過臉,直接顯露自己的氣餒。
  阿爾反對昴廣播。見阿爾表現出這種態度,看來應該就如大家說的,廣播有確實達到目的。
  「這樣一來,居民的情緒如果能比較穩定,可就幫了大忙。還有什麼能做的嗎?」
  「還想要做更多的話,接下來就只剩下排除原因了唄。剛剛菜月的廣播,應該也把這邊的意圖告訴給魔女教的人咧。」
  「就算如此,他們也一樣會按照自己原先設定好的目的行動。這邊似乎要期待他們不合理的個性了,不過我們這邊為了速戰速決,也得有所行動。」
  演講的效果先不論,魔女教有辦法毀滅都市的狀況並沒有改變。
  ──在最惡劣的情況出現之前,這次一定要擊敗他們。
  「為此,就必須同時進攻四個控制塔囉。」
  「大罪司教四名,兩個厲害的協助者,還要應付亞獸。我方的戰力該如何分配,可得好好商量。」
  四座控制塔都被佔領,想要拯救都市的話就只能同時進攻,這也是必要條件。
  很難像奪回市政廳一役那樣集中戰力挑戰。要是想用同一招先搶回一座控制塔,那這次其他三座控制塔都會打開大水門。
  持續這樣冒險,不覺得有辦法贏下去。
  主要的敵人人數六人,而我方戰力少了庫珥修,狀況嚴峻──
  「──既然如此,加入一張鬼牌如何?」
  「────」
  扳著手指數算現有戰力的昴,突然聽到有人這麼說,忍不住轉頭看向房間入口。看到站在那邊的人影後,昴張大眼睛。
  接著,洩氣苦笑。
  「一下子沒見,對自己的評價就變那麼高啦?」
  「還沒到被委任重大演講的菜月先生那地步啦。……我的朋友裡頭應該沒有英雄,是我看走眼了嗎。」
  「我也認為我不是那塊料啦。」
  對方露出壞心笑容,昴也聳肩走過去,接著配合對方舉手,用力與之擊掌。
  而看著他們輕鬆互動的嘉飛爾雙眼發亮,說:
  「奧托兄──!你還活著啊!」
  「要說小命的話,勉強還有啦,總之想辦法活下來囉。」
  回應嘉飛爾喜出望外聲音的,是下落不明的自己人──雖然髒兮兮但沒受傷的奧托•思文。
  奧托朝著衝過來的嘉飛爾舉起手要求擊掌,但對方卻順勢用力撲向他的腰桿。
  「嗚哇咦、咦咦慢著,幹什麼,嘉飛爾這麼用力表達重逢的喜悅……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太用力了!」
  「啊~太好了……本、本大爺,根本一點都不擔心你喔……哼!」
  「沒、沒有說服力……咕噁噁……!」
  就跟昴體會到的一樣,奧托也受到嘉飛爾全力表達的重逢喜悅而奄奄一息。
  過一下子,被放開的奧托調整呼吸,苦笑道。
  「不管怎樣,幸好菜月先生跟嘉飛爾也平安無事。唉呀,你們兩個比我還懂得求生,所以我是完全不擔心啦。」
  「這樣啊。其實我也不怎麼擔心你耶。為什麼咧?」
  「不知道耶~。不是因為奧托兄有人品這東西嗎?」
  「不,我是不會要求得到嘉飛爾那樣的地步,不過菜月先生好歹也稍微擔心一下吧!?畢竟在這種非常狀況下還單獨行動可說是危險至極喔!?」
  但實際上就是平安無事會合了,所以沒啥說服力。
  不管怎樣,昴他們非常開心能夠重逢,此時安娜塔西亞邊拍手邊介入其中。
  「好了好了。冷靜下來,冷靜點。首先,奧托能倖存是好事咧。雖然很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在那之前……」
  說到這邊她停頓了會兒,用淺蔥色雙眼洞穿奧托,才說:
  「剛剛那頗富深意的話……可以問問是什麼意思咩?」
  「鬼牌啊。很簡單喔。是說,一旦他先進房間的話,我活著的事搞不好會被乾脆地忽略,於是我才動了點小手腳,不過我把人帶來了。」
  安娜塔西亞問道,奧托難為情地邊說邊側身站到門的旁邊。以此為信號,等在門後的人發出腳步聲。
  然後,新人物踏進房內──
  「──抱歉來遲了。」
  那號人物只說了這麼一句,卻讓人感覺到有千軍萬馬來相助。
  「────」
  以為有強風吹過的錯覺,伴隨著目睹火焰的實感,相輔相成,用力激盪心靈。
  但實際上,強大無比的力量確實前來重逢。
  讓人渴望無比的戰力、最強的援軍抵達,整顆心為之沸騰。
  「『劍聖』家系,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雖然遲到,但趕來會合了。」
  
  ──說完,熊熊燃燒的火焰,「劍聖」表達參戰的意願。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7

  第四章 『名留青史的繁星』
  
  1
  
  「非常抱歉在關鍵時刻沒能幫上忙。我有為自己的能力不足深刻反省。」
  集室內所有人的目光於一身,萊因哈魯特說完後致歉。
  現場無人立刻對著低頭道歉的「劍聖」發言。接受致歉粉飾太平很簡單,但是這樣的表面話無法隱藏真心。
  在極度想要戰力的這幾個小時裡,完全不知道萊因哈魯特人在哪兒。大家都忍不住會去想,要是奪回市政廳之戰有他在的話,結果就會不同了。
  所以任誰都無法輕易開口回應。
  只不過──
  「真的啦,混帳東西。你知道你不在,害得我們多傷腦筋嗎。」
  除了這樣說完還輕推了一下「劍聖」胸口的昴以外。
  胸膛承受拳頭的萊因哈魯特歉意十足地看著昴。真不像他,被罵還露出氣餒的表情。昴對此嗤之以鼻。
  「而且既然都要來了,幹嘛不早個十五分鐘到啊。託你的福,害得我要擔任一個不合我形象的角色。說實在話,那本來可也是你的工作喔。」
  「對不起。……不過,很棒的演講,很符合你個人的特色。假如被要求做同樣的事,那種讓聽眾振奮起勇氣的廣播我是做不來的。選你才是正確的。」
  「我是認為我跟你被要求的廣播任務會不同就是了。」
  萊因哈魯特的苦笑和稱讚,讓昴再度輕推了他胸口一把。接著手指指著面露反省的英雄的鼻子,說:
  「萊因哈魯特,有你在,就等同於百人之力甚至千人之力。我可以這麼期待沒關係吧?可以仰賴你吧?」
  「────」
  才不是什麼百人還千人之力。他的戰力根本足以匹敵萬人大軍。
  昴這樣的期待,讓他眨眨自己的湛藍雙眼。不過他的不知所措立刻消失,「劍聖」的嘴唇彎曲成笑容。
  「──可以,我希望你仰賴我。假如你這麼期望,那我勢必回應。」
  「哦哦……太過可靠,害得我心臟跳得好快啊。就是這樣,萊因哈魯特跟我們會合了。大家也趁現在把想講的都講一講吧。」
  想說他的自負多少下降了吧,昴對萊因哈魯特一笑,轉身面對大家。
  站在始終不發一語的眾人面前,昴指著萊因哈魯特,宣佈道:
  「這種時候,關懷反而更叫人難受啦。而且,『劍聖』現在想被罵,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罕有喔。不要客氣,快點快點。」
  「────」
  「所以說,盡情欺負他完,就可以講正事了。──怎麼拯救大家的正事。」
  閉上一隻眼睛,昴口氣輕鬆地道出覺悟。
  這樣的態度令人為之屏息。就只有奧托和嘉飛爾兩人對這熟悉的虛張聲勢是笑逐顏開。
  唉呀,有一、兩個人可以看透自己的心不是剛好嗎。
  ──用不著自己一個人背負太多,剛剛演講不也才說過嗎。
  
  2
  
  之後,開了針對萊因哈魯特個人的抱怨會(詳情省略),接著再度開始商討奪回樸利斯提拉的方案。
  與奧托和萊因哈魯特會合──奧托在戰力方面毫無影響,但萊因哈魯特前來可說是莫大恩惠。作戰的幅度也因此大幅改變。
  在這方面想要開始進行積極商量的時候,卻不得不問──
  「對了,菲魯特怎樣了?之前騷動的時候,她應該跟你在一起吧?」
  在會議室圍坐一圈,進入最初議題之前,昴向萊因哈魯特確認。
  這問題讓他的表情略顯陰沉。雖說今天大家都面露愁容就是了。
  「事先聲明,我可不是在怪罪你喔?我是不認為你會以菲魯特的安全為優先,所以窩在安全地帶閉門不出啦……」
  「這點倫家也有同感。不過音訊全無的期間,倫家也想問問你們在哪裡做些什麼。畢竟偶們可不是在玩,而是在拼死拼活。」
  昴設下防火牆,安娜塔西亞也若無其事地加入。她邊摸狐狸圍巾,邊用淺蔥色雙眼靜靜地盯著萊因哈魯特。
  她的質問焦點在菲魯特陣營今天早上的行動──他們一行人似乎跑去找萊因哈魯特的生父海因格談判。
  威爾海姆也是,阿斯特雷亞家的人對待海因格的方式總是欲言又止。雖然擅自評斷很不應該,但那種態度簡直就是──
  「把窩在家裡十幾年的職業級尼特族兒子當成腫瘤一樣提心吊膽地對待……」
  「菜月先生的奇怪妄想讓人退縮,不過可以嗎?假如萊因哈魯特先生難以啟齒,那就由我來說明吧。」
  把聯想到現代日本社會問題的昴擱在一邊,奧托當場毛遂自薦。他向萊因哈魯特投以關懷視線,一副就是情報通的樣子。
  「話說回來,你是跟萊因哈魯特一塊回來啦,不過城裡鬧哄哄的時候,你們就在一起了?」
  「才不是一直在一起咧。我跟萊因哈魯特先生他們會合是在最後的最後……不過即便如此,還是大致掌握了狀況。」
  「謝謝你,奧托。不過,這是我家的問題。也關係到菲魯特大人。雖然的確有難以啟齒的內容,不過由我來講才說得過去吧。」
  搖頭拒絕奧托的顧慮,萊因哈魯特隔了一下子才再度開口。
  「首先,雖然說過很多次,但容我再次道歉。本來應該要比任何人都更早幫忙的我,卻拖到現在才跟大家會合,真的很抱歉。我有深深反省。」
  「……關於這點,我們的看法就跟剛剛說的一樣。要完全原諒你不容易。但是,接下來的戰鬥需要你。假如你有反省,希望你以劍立証。」
  對於致歉的萊因哈魯特,由里烏斯用自己會說的話來聲援,推他一把。友人為他緩頰的話讓他放鬆繃緊的面孔,接著說:
  「謝謝。魔女教第一次廣播的時候,我跟菲魯特大人正在二號區。目的是……和海因格副團長談判。」
  萊因哈魯特用僵硬的聲音呼喚親生父親的頭銜「副團長」。從這麼一個稱呼就足以想像得到他與父親之間的複雜關係,以及鴻溝有多深。
  「雖然這麼講,不過不是菲魯特在早餐過後說要去做個了斷嗎?」
  「菲魯特大人並非以自己的喜好來排斥必要之事的不負責之人。所以說才會去找副團長談判。當然,我也跟著去了。」
  「順便問一下,探問你們談判的內容違反了禮數,對吧?」
  「畢竟是陣營內部的事。不過,談判稱不上順利。」
  從萊因哈魯特的語調聽來,可以察覺到談判有多困難。
  就算不從這點推測,雖說有所成長,但言行依舊直率的菲魯特,跟毫不隱藏下流劣根性的海因格對話,不難想像會起糾紛。
  而就在談判的當中──
  「魔女教第一次廣播。懷疑聽錯的同時,我便心想得立刻動身才行。事實上我方陣營也為了危急事態有預先準備。其他人像是拉珍斯他們,有必要的時候都可以用特殊方法呼喚我。」
  「嗯,我知道。我跟拉珍斯……呃,正好有機會聊過。」
  看到有魔法打上天空,就立刻趕到現場。
  以前曾經拜託拉珍斯發出信號叫萊因哈魯特來作戰。但遺憾的是,在敘呂厄斯窮凶極惡的權能之前只能中止那個戰術。
  不過一看到自己人的信號就立刻趕往現場的這番話,並不是騙人的。
  然而這幾個小時裡,萊因哈魯特都沒有處理魔女教張牙舞爪的惡意。到底原因何在──
  「──海因格副團長,用菲魯特大人當人質。」
  「────」
  一瞬間,昴聽不懂他在講什麼。
  不只是昴,在場傾聽的所有人全都因為事出突然而接不上話。
  「那是我無法彌補的失態。菲魯特大人受到性命威脅,結果我無法反擊,只能就這樣被迫留在現場。」
  品嚐羞愧的心情,被悔恨給燒灼心靈。萊因哈魯特用這樣的表情擠出這些話。
  聽到一半,昴了解到第一個問題讓他臉色烏雲罩頂的理由。
  發誓要效忠的主人被自己的父親抓起來當人質。被這種情況給絆住腳步,他的內心產生多大的糾葛,又會有多心痛呢?
  而且事情不會只有這樣。還有更壞的可能。
  「……也就是說,怎樣?那個副團長,是魔女教的爪牙嗎?」
  在衝擊的告白之下,伴隨著最惡劣的殘酷可能性。
  早就聽聞魔女教徒會潛伏在民間,而且完全無從掌握其真實身份。但是親人之中竟然有人是魔女教徒,一般人根本連想像都不願意。
  在認識了貝特魯吉烏斯以外的低級惡劣大罪司教後,這種想法更為強烈。
  「──如果是的話,會怎樣呢?我的心,會變得如何呢?」
  可是萊因哈魯特卻用讓人擔憂的方式回答昴的結論。
  對此昴大感詫異,同席的一半人也面露同樣的表情。不過安娜塔西亞、由里烏斯和奧托的表情卻跟大家不同。
  然後,萊因哈魯特朝著皺眉的昴緩緩搖頭。
  「我並不是要偏袒親人,不過副團長不是魔女教的人。至少,從他以菲魯特大人為人質後所說的話,沒有窺見到那種可能。」
  「哪有可能啊。那不然,他為何抓菲魯特當人質?做那種事有什麼……」
  意義呢?話說到這裡,昴察覺了。
  從萊因哈魯特陰沉的表情,和奧托他們悶悶不樂的面容,浮現出另一種可能。沒法一笑置之。那是無可救藥的結論。
  「該不會,他讓你留在原地……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副團長說:『你重要的主子和有血緣關係的父親都在這裡。你要捨棄我們,去救那些連見都沒見過的人嗎?』」
  「那是父親應該說的話嗎!!」
  感情瞬間沸騰,昴出拳揍向牆壁。
  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和激動打照面。但是作夢都沒想到,跟魔女教無關的人也能讓自己這麼憤怒。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9917468843c60c1e5d1e9af43414fe76.jpg
  
  就算要恨人,也希望只恨魔女教就好。
  「菲魯特大人有說,副團長的恐嚇只是嘴巴講講,要我不用管她,直接去應戰。我違逆了那番話,留在現場。應該被譴責的絕對是我。」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到底是誰做錯吧!」
  「就算如此,做出選擇的是我。是我個人。」
  就算昴破口大喊,萊因哈魯特依舊堅稱那是自己的責任。覺得這份頑固是無意義堅持的昴,只能氣惱。
  「結果,現場陷入膠著狀態。之後我沒法動彈……第二次廣播的時候,狀況也沒有改變。……菲魯特大人想必對我很失望吧。」
  萊因哈魯特簡短地提到菲魯特,表情毫不掩飾沮喪。對此不察的他真的很可憐。
  從昨晚和今早看得出來,菲魯特和萊因哈魯特的關係跟以前有很大的變化。這次因為他父親的關係,他們主從的關係又將再度產生極大的變化吧。
  「那麼,不在這裡的菲魯特小姐怎樣咧?」
  不提萊因哈魯特的表情,安娜塔西亞再次深掘話題。
  身為現場唯一的王選候補者,又深受十人會代表奇利塔卡的信賴。她的臉上連一點同情都沒有,而是肅穆地推進話題。
  「現在,萊因哈魯特在這裡,就代表問題解決咧。這麼想沒錯唄?」
  「是的。現在菲魯特大人和隨從會合,跟行動被限制的副團長一同在避難所待機。是菲魯特大人本人這樣提議的。」
  「限制行動,意思是逮捕嗎?」
  「手腳被綁,嘴巴塞了堵嘴物。這點程度的懲罰他甘於承受。要是沒有奧托的協助,恐怕要他乖乖就逮都是難事。」
  「怎麼這邊出現奧托的名字啊?」
  毫無登場預兆卻突然登場,著實讓昴吃了一驚。當事人奧托則是邊喬正帽子邊讓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
  「正是如此。不過話說回來,我會在那裡單純是湊巧。只是在旅館看過三方的關係後,我就立刻掌握了狀況。」
  阿斯特雷亞家的問題和菲魯特陣營的領地事務,都在今天早上的旅館有略微觸及。
  在魔女教廣播之後,又目擊到海因格挾持菲魯特當人質,迫使萊因哈魯特留在現場。腦袋再差的人都能想像那是怎樣的場面。
  「都市面臨魔女教的威脅,萊因哈魯特先生卻動彈不得,真是最惡劣的狀況了。臉色發白的同時,我心想非得做些什麼才行。」
  「因此,奧托揍倒海因格,救了菲魯特?」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我才不會做那麼血氣方剛的事咧!就只是用簡單的魔法吸引他的注意力,製造讓菲魯特大人逃跑的時機而已。」
  修正昴的錯誤猜測後,奧托長嘆一口氣。
  「所幸有菜月先生的演講,之後用不著煩惱就順利會合了。要是能再早一點動身的話就好了,但我也遇到了很多事。」
  雖然話題有點偏離,不過萊因哈魯特也點頭肯定奧托的貢獻。
  不管怎樣,依舊老樣子在看不見的地方活躍,不愧是深藏不露的奧托。
  「不過啊~奧托兄之前都是怎樣活下來的?老實說以奧托兄的力量在都市行動,根本是自殺行為嘛。」
  「你這樣的擔心在重逢的一開始就已表露無遺嚇到了我,不過我的方針也是很迂迴曲折……算了,就跟你們說吧。」
  咳嗽清嗓後,奧托指向市政廳外。
  「早上我按照預定,一個人前往謬茲商會。主要是為了重新和奇利塔卡先生談判。只不過抵達的時間比約定的還要早,於是就決定中途下龍船,走路到商會。……就在那邊跟魔女教相遇了。」
  「廣播嗎?不對啊,以時間來說太早了吧?」
  卡珮菈的第一次廣播,應該是在中午報時之後的事。就算途中下船,要在廣播開始前沒走到商會實在很困難。
  奧托點頭同意昴這樣的想法。
  「對。不是廣播。我遇到的,是魔女教本身。……而且還是自稱大罪司教的人。在前往謬茲商會的途中,我到了二號區的控制塔。」
  「你在廣播前遇到大罪司教!?」
  奧托的告知讓昴震驚,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敘呂厄斯和雷古勒斯都在廣播前跑到時刻塔廣場上為所欲為。除了佔據市政廳的卡珮菈之外,沒事幹的大罪司教根本是在都市裡野放。
  然後奧托遇到的,不是前面提到的任何一個大罪司教。
  「那麼,你遇到的是……『暴食』大罪司教囉。」
  「……對。他這麼自稱。因為沒理由騙我,所以是真的吧。看起來像小孩子……不過年齡對他們無關。」
  奧托的目擊證詞,跟昴見過的羅伊•愛爾法德一致。
  不想知道大罪司教的選拔基準,不過「暴食」確實還是小孩。是手腳還沒發育伸展完全的小孩子。連討人厭的笑法都很小孩子。
  「一開始以為是小孩子亂來的惡作劇,防守控制塔的警衛想要叫他別亂講話……就被捏爛了。是真的跟字面的意思一樣,整個扁掉。」
  「────」
  「一個人就這樣整個變平的,不管願不願意都只能相信。警衛和街上的衛兵立刻包圍他……後面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奧托慘白的臉色,述說了與「暴食」的攻防戰有多悽慘。
  一般人根本沒法與「暴食」為敵。奧托當然也無能為力。
  不分青紅皂白就被捲入戰鬥,奧托只好與周圍的人們奮戰,但──
  「結果控制塔被奪,我也不知道除了我以外有沒有人逃走。」
  「真虧你在那種狀態下還能逃出來?對手是大罪司教耶。」
  「不是我厲害,是多虧旁邊的人的福。加入戰鬥的『白龍之鱗』的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拚命讓我逃走。」
  「……又是『白龍之鱗』的人啊。」
  在這邊又聽到了奇利塔卡的私人傭兵「白龍之鱗」的活躍事蹟。
  他們是樸利斯提拉的防衛核心,大多數的團員都跟奇利塔卡一起下落不明。而奧托提到的部份團員,為了克盡本分想必是豁出性命對抗「暴食」。
  「我連滾帶爬地從水道逃走。之後聽到魔女教的廣播後就不敢隨便移動,而是慎重採取行動……就在那邊遇見了萊因哈魯特先生他們。」
  「莫名其妙就會合了嗎。原來如此。」
  然後就解決了菲魯特陣營的膠著狀態,最後趕來這裡。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昴為奧托走過的險路忍不住皺眉。那條路的艱險殘酷程度也不輸昴等人。
  「那些挺身讓你逃跑的人,也讓人擔心呢。」
  「嗯,就是啊。──欠了卻沒還,對商人來說很不舒服的。」
  背負的東西之重,令奧托悔恨咬唇。
  有借就要有還。安娜塔西亞也說過這句話,奧托更是平常就愛掛在嘴邊。為了這個信條,欠了的人情債一定要還清。
  「所以,才想說用這個都市的命運來償債吧。──或者從剛剛的演講聽來,菜月先生一個人就要連我的份都一起還了?」
  「你啊……」
  認真的表情瞬間轉為詼諧眨眼,昴不禁垂下肩膀。
  沒錯,肩膀不再緊繃。──從演講開始就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
  「────」
  昴明白奧托話中的真意。他說自己也有戰鬥的理由。藉由傳達這點,言外之意就是主張昴不需一個人挑起整個都市的命運。
  歸根究底,他就是想跟昴說不要太自負了。
  「呣嗯……」
  逞強被看穿,昴的臉熱起來,羞恥心猛烈上湧。
  都市的命運是什麼,大家的希望和期待的象徵又是什麼,可笑至極。
  都市和裡頭的每一個成員,可沒廉價輕鬆到昴一個人就背負得起。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沒被提醒自己就忘了嗎。
  「菜月先生的棉薄之力,加上我的微薄之力,再補充嘉飛爾的蠻力的話,再重的東西都能舉起吧。這樣子想如何?」
  「『奎恩之石一個人爬不上去』嗎。你有時候真的很厲害耶。」
  道出嘉飛爾常用的異世界慣用句,昴稱讚奧托的穩健。真的被奧托幫了一把。感覺一旦低頭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所以,今後也要和奧托以平等關係來往。昴這麼想。
  「怎麼著,你們關係真好咧。──進展得很順利哩。佩服佩服~」
  「啊,抱歉。好像變成一對一對話了。」
  「沒關係沒關係。菜月的肩膀好像也沒那麼緊了唄。」
  口氣帶著調侃,安娜塔西亞樂見昴不再緊張。因為她同樣也看穿了昴精神緊繃到身體僵硬。
  對此昴尷尬抓頭,然後切換話題。
  「那麼,新會合的人發生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接下來,該商量的是……」
  「我想限縮在魔女教要求的四樣東西上。」
  舉手這麼提議的是由里烏斯。他瞇起黃色瞳孔,舉起的手豎起四根手指,接著環視在場的人。
  「雖然不該與魔女教談判,不過看穿對方想要的東西是很重要的。『魔女的遺骸』的事已經聽奇利塔卡先生說過,『銀髮少女』我們也知道是誰……」
  「再來是『人工精靈』和『睿智之書』吧。關於後者,我完全沒聽過。至於前者,人工精靈的存在令人懷疑。真的有這些東西嗎?」
  接續由里烏斯的話,萊因哈魯特皺起俊眉沉思。
  他的疑問也是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有的。「人工精靈」和「睿智之書」,兩者都是愛蜜莉雅陣營以外的人不曾聽過的東西吧。
  除了已經聽昴說明而知道狀況的安娜塔西亞。
  「────」
  昴瞥望安娜塔西亞的側臉,剛好她也看向昴。察覺到意圖的她點頭。
  關於這兩個問題,也必須跟大家說明。昴是這麼判斷的。
  「──抱歉一直插話。我只講一件事。」
  但是在昴開口之前,奧托先舉手開口坦承。
  見他如此,昴猜想他是要說明碧翠絲的身份──人工精靈一事。
  因為要說的都一樣,所以昴是不反對,可是──
  「奧托,碧翠子的事由我……」
  「不。不是碧翠絲醬的事,是『睿智之書』。」
  「啊?」
  猜想落空,昴圓睜眼珠。
  奧托沒有看昴,像是看開一樣吐氣,然後說:
  「對不起。──把這玩意帶進都市的人,是我。」
  
  3
  
  舉手的奧托所作的爆炸性宣言,讓室內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連存在與否都被懷疑的「睿智之書」,由持有者自己坦白。大家當然會驚訝,但當中又以昴所受的衝擊無法估計。
  因為他以為「睿智之書」早已燒掉,相關的事已經結束了。
  「為、什麼……你會有『睿智之書』?」
  「首先為了怕各位誤解,所以我要先聲明。確實,把『睿智之書』……被這麼稱呼的東西帶進都市來的的確是我,不過我並非持有者。魔女教的要求對我來說也是猶如晴天霹靂。」
  「很啟人疑竇的說法咧。什麼意思?」
  昴十分震撼,奧托萬分冷靜。抓住話中語病的安娜塔西亞轉頭問道,奧托點頭回應。
  「我來說明。我想各位不知道『睿智之書』這東西吧。極端的說,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書』……記述持有者未來的可疑魔書,似乎就是以『睿智之書』為藍本。內容的正確性據說有天壤之別。」
  「福音書的藍本嗎。這麼講的話,就能理解為何魔女教徒想要了。拿來比較或許很不敬,但效果跟龍歷石很接近呢。」
  「非常遺憾,兩者難以比較。畢竟『睿智之書』在我拿到的時候大部份都已經燒毀,幾乎都是殘骸了。」
  「燒掉的殘骸……」
  奧托的話與兩本「睿智之書」的下場,在昴的腦內相吻合。
  一本原為碧翠絲持有,後來跟著禁書庫一併被燒掉。
  另一本是羅茲瓦爾持有,在「聖域」被拉姆燒掉。
  就像對安娜塔西亞說的一樣,兩本的下場都是化成灰燼。也就是說,奧托取得的是書的殘骸。──恐怕是羅茲瓦爾那一本。
  「啊,奧托的考量,倫家或許懂。──是要找復原師達茲唄?」
  「……瞞不過安娜塔西亞大人呢。正是如此。」
  奧托放棄,肯定腦袋動得快的安娜塔西亞的想法。聽了他們的對談,由里烏斯和萊因哈魯特也面露理解。
  「等一下。不要丟下我只有你們知道啊。那個復原師是啥鬼?」
  「就跟字面意思一樣,是專精把東西復原的魔法術師。達茲又是其中格外有名、技巧特別高明的術師。如果是他的話,搞不好可以把書從灰燼狀態復原哩。」
  「從燒成殘骸的灰燼復原那種事,真的辦得到嗎!?」
  「我祕密地拜託那位評價很高的達茲先生復原『睿智之書』,因此『睿智之書』現在應該是被保管在達茲先生的工房。除非去避難的達茲先生有把它帶在身上。」
  奧托補充最後一句後,現在大家都知道魔女教想要的「睿智之書」在哪裡了。
  「……奧托兄~你是在幾時去找那個傢伙的啊~?」
  「昨天在謬茲商會的談判破裂,跟大家分開之後。達茲先生是個十分熱愛古物和珍品的人,因此很熱心地接下我的委託……」
  聽到廣播要求要「睿智之書」時,奧托一定驚訝到覺得天旋地轉吧。在他的說明下,得知了燒掉的「睿智之書」會在水門都市的理由。
  不過不能理解的,是奧托回收書本的用意。
  ──如前面所述,昴對「睿智之書」沒有好印象。製作者又是那個性格惡劣的可恨魔女,老實說全部燒掉了才大感痛快。
  奧托為何想要復原有這種淵源的魔書?他到底在想什麼?
  「獲得的過程和復原後的目的,這方面的資訊請容我省略。我只是想跟大家坦白書是真實存在,以及現在的所在位置。其他就是我們陣營內部的問題了。」
  「魔女教當中至少有一派指名要『睿智之書』。關於這點,可以想做有責任歸屬嗎?」
  「我認為魔女教的行為責任,不應該問魔女教以外的人。假如真要追究的話,那我也不得不做壞心的還擊了。」
  由里烏斯追問,奧托瞇起眼睛看向安娜塔西亞。言外之意就是要質問邀請王選候補者們到這個都市的東家的責任。
  奧托的視線讓由里烏斯搖頭。
  「抱歉,說了有欠周詳的話。當然,我沒打算對你們咎責。魔女教所犯下的罪,應該由他們自身受罰償還。」
  「我也贊同。」
  點頭回應由里烏斯的話,接著奧托瞥了昴一眼。他用唇語對詫異的昴說:「之後再談。」
  是到時再談自己的用意吧。既然如此,現在就先把疑問拋到後方。
  「不管怎樣,『睿智之書』的存在獲得證實。既然如此,關於剩下的『人工精靈』,我想要先當其存在再進入話題吧。」
  事情告一段落時,萊因哈魯特切進新的議題。
  原本這個話題在奧托出人意料的坦白下給挪到後頭,現在則是要由昴來闡明。
  「就是這樣,安娜塔西亞小姐。我想由我來開口……」
  「嗯。也是呢。──就來談這件事唄?」
  「──?」
  昴只是先知會,安娜塔西亞卻眼神閃爍。對她的反應感到詫異,但昴還是先拍手吸引注意力。
  「大家看過來。在大家消化的時候接著講很抱歉,不過我要報告『人工精靈』的事。」
  「菜月先生,這樣好嗎?」
  聽到之後察覺昴要說什麼的奧托提前確認。
  內容將要觸及碧翠絲的出身。可能奧托判斷這是敏感話題吧,但是昴認為這是必要的說明。
  在場所有的人都是同伴,現在應當要先放下彼此的競爭關係。
  「就是這樣,我不會有所隱瞞。魔女教想要的『人工精靈』,就是我的搭檔碧翠子……碧翠絲。現在跟傷者一起躺在病房。」
  「碧翠絲大人?這樣啊,有道理……」
  「怎樣的道理?」
  昴毫不隱瞞,正大光明公開情報。由里烏斯面露理解點頭。這反應讓昴不解,於是由里烏斯摸摸瀏海說:
  「沒事。我知道碧翠絲大人是高階精靈,但總是感覺到很神奇的波長。所以聽到不是自然生成的,也就能夠理解。」
  「……這是個只要能幹的精靈術師就會恍然大悟的點嗎?」
  「你這問題的意圖……啊啊,是這樣吧。你擔心碧翠絲大人吧。我懂。」
  「一點就懂,一靠近就知道,這種人很可怕耶。」
  由里烏斯瞇起眼睛說的話,令昴正經八百點頭。
  目前魔女教要的是「人工精靈」,但沒有指名是碧翠絲。也因此他們得到的「人工精靈」情報有多具體還是個未知數。
  假如不知道外型和名字,那就用不著提到碧翠絲的名字。但是如果他們有辨別的方法的話,那昴就很難離開碧翠絲身旁。
  為了拭去昴這樣的不安,由里烏斯微收下顎。
  「放心吧。用不著擔心。我會察覺到不對勁,是因為『誘精加持』的效果,所以比其他人有更多機會接觸精靈。一般人應該是沒法分辨的。」
  「這樣啊。……嗯。那就,啊啊,嗯,鬆了一口氣。」
  聽了由里烏斯的說明,昴才吐出肺中沉重的空氣。
  身旁的人以萊因哈魯特為首,也都點頭肯定由里烏斯的意見,表達他們也不知道碧翠絲是特殊精靈。
  這樣一來,暫且不用擔心危險會集中在碧翠絲身上。
  「不過咧,真是那個欸!莫名其妙的書也好,那個精靈也罷,那些壞東西想要的東西,幾乎都是小哥你們那邊的東西咧!」
  「──。別說出來。我才想問自己是不是被詛咒了所以很厭世呢。」
  「沒到厭世這種程度唄!真的素笑死人咧!」
  豪邁地咧開大嘴,里卡德的破鑼嗓子大笑聲粉碎了會議室的氣氛。因著他那不客氣的笑聲,昴覺得稍微被拯救了。
  「────」
  其實就跟他說的一樣。──魔女教的要求幾乎都是瞄準昴這邊的陣營而來。
  魔女教的罪責就該去向魔女教討。雖然先前奧托和由里烏斯做出這樣的結論,但要求重疊度這麼高,他們審視昴一行人的目光極有可能變得嚴苛。
  里卡德刻意高聲指出這點,率先把萌生不合的嫩芽拔除。
  光明磊落,或者單純是粗枝大葉的人,不過畢竟是率領「鐵之牙」的團長,里卡德在判讀和製造氣氛上可是優異無比。
  不過──
  「從這點來看,小哥真的如外表一樣素人類嗎,很可疑咧!在那種情況下被水沖走還活下來,其實素另有隱情唄?」
  「你有看氣氛嗎?你是在針對吧?越來越覺得你是自然而然就這麼做的,很恐怖耶。」
  「不要想太多比較好唄。因為基本上他什麼都沒想就講咧。」
  原以為里卡德的不客氣是演技,如今不免昴懷疑方才的欽佩是白給他了。對此安娜塔西亞聳肩,說。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人工精靈』也確實存在。當然,就跟菜月剛剛講的一樣,偶們不會聽從魔女教的任何要求。對唄,菜月。」
  「那當然。在我衰老而死之前我都不會放掉碧翠子的。就算變成老爺爺了,我還是會抱著她睡覺的喔。所以說,絕對不會讓那些傢伙碰她一根指頭的。」
  同意安娜塔西亞的話,昴堅決地表現出否決魔女教要求的態度。
  見狀,萊因哈魯特用力點頭。
  「我明白了。他們的要求一個也不能答應。結婚典禮的話,視條件而定或許可以置之不理……」
  「不!那個絕對不准!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那個白頭髮的混帳傢伙說要結婚的對象是愛蜜莉雅醬!」
  「噗!?我是有不好的預感,但真的是愛蜜莉雅大人嗎!大人不在場,我本來希望是因為她去避難了……!」
  萊因哈魯特瞪大雙眼,奧托則因衝擊性的事實而臉色蒼白。看到他們的反應,昴為自己太慢說明而道歉。
  「抱歉。因為我太沒用,讓她在我眼前被帶走。所以說,『銀髮少女』指的就是愛蜜莉雅。可是,我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的。要娶愛蜜莉雅的人是我!」
  「────」
  用力拍自己的胸脯,昴點燃對自己的憤怒、憤慨和愛情,齜牙咧嘴地說。
  他那堂堂正正的宣言讓奧托抱頭,萊因哈魯特訝異睜眼。
  「……幹嘛?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沒說什麼奇怪的話……但很敢講咧。雖然也很佩服你用『流星』的演講,不過剛剛的又讓倫家佩服起來哩。菜月,你是個男子漢欸。」
  「那什麼溫馨的評語!?果然很奇怪吧!?」
  沒有沒有。安娜塔西亞搖頭,里卡德則是明顯在奸笑。虛脫的奧托和雙手抱胸點頭的嘉飛爾則是一如往常。
  「萊因哈魯特,連你都那什麼表情啦!」
  「驚訝,同時跟安娜塔西亞大人一樣,佩服吧。你對愛蜜莉雅大人的心情我隱隱有察覺,卻沒想到你會這麼直接地說出口。」
  驚訝退去,眼神帶著純樸感動的萊因哈魯特微笑道。沒想到連耿直的他都會做出這種揶揄人的發言。
  這樣一來,堅持騎士道的由里烏斯,想必是氣到不行──
  「────」
  「由里烏斯?」
  可是,畏畏縮縮轉頭的昴,看到的反應卻超乎自己的預料。
  由里烏斯瞇起黃色雙眸,用彷彿羨慕般的眼神看著昴。裡頭蘊含著殷切期望,讓人感覺心頭深處像被用力搔刮。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事情。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啊~!總而言之,總而言之呢!」
  隔了一秒後回過神的由里烏斯問道,對此感到不舒服的昴用誇張的動作來洗刷空氣,環視室內的人。
  「我會親手帶回愛蜜莉雅。所以說要把『強欲』揍飛。絕對!」
  「──嗯,就這麼辦。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絕對不能允許。」
  萊因哈魯特贊同昴所表明的決心,身上的澄澈鬥氣變得更強。在餘波中起雞皮疙瘩的昴接著說:
  「而且,雖然奧托很悲觀,但不全是壞事。被抓走的愛蜜莉雅醬並沒有因此消沉,反而還曾跟阿爾聯繫上,透漏敵方情報給我們喔。」
  「愛蜜莉雅大人竟能做到這種高度!?她不要緊吧!?」
  「至少說是做危險至極的事吧……。阿爾,說給他們聽。」
  由於奧托的態度反應出他對愛蜜莉雅的評價,於是昴把話題扔向窩在會議室角落,始終沉默背靠牆壁的阿爾。
  「────」
  在呼喚下,阿爾慢吞吞地抬起頭,用拖拖拉拉的速度離開牆壁。
  自從昴演講之後他就一直這個樣子。包含演講前他所說的話在內,他的樣子迥異於平常。這件事著實叫人掛心。
  沐浴在帶著不安的視線中,阿爾慵懶沉吟。
  「啊~……那個小姑娘,明明身在敵營中卻毫不灰心喪志。可能是心想既然『強欲』的目標是跟自己結婚,所以很有把握自己不會被殺吧。」
  「嗯……不,這可就不知道了。」
  手摸頭盔關節弄得零件叮叮響的阿爾說。這話讓昴思索。
  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感覺愛蜜莉雅就算置身在不同狀況,採取的行動也不會有太大變化。因為不管狀況是好是壞,她都會以他人為優先。
  她這樣的為人讓人開心,也讓人擔憂。而且好想要她的情報。雖然光是知道被囚禁的她平安無事就是很幸運的事了。
  「──。愛蜜莉雅給了『強欲』和『色欲』負責哪座控制塔的情報。從奧托剛剛說的也可以知道『暴食』所在的控制塔是哪座吧?」
  「是二號區的控制塔。一號區是『色欲』,三號區是『強欲』,那用刪除法的話,負責四號區的就是『憤怒』哩。──這是十分值得她亂來的情報唄。」
  「正是如此。」
  安娜塔西亞彙整情報,昴朝她輕彈手指並眨眼。對方苦笑以應,昴沒有受挫,而是把手指指向阿爾。
  「這方面,也要感謝帶著這份情報回來的阿爾……不過你這個要角是要鬧彆扭到幾時?雖然你的忠告我沒法聽從啦……」
  「我才沒鬧彆扭咧。像我這種大叔就算鬧彆扭又不可愛。」
  「又不是在跟你講可愛不可愛的問題。……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們輸得一塌糊塗。我們不能重蹈覆轍。因此──」
  比出的手指換成手掌,昴朝阿爾伸手。俯視他的手,阿爾從頭盔裡頭發射狐疑視線回視昴。
  「這次要請你也幫忙。也為了我的戀情,麻煩你奮鬥囉。」
  在真心話中夾雜玩笑後,昴等待阿爾的回覆。相信他會像以前那樣,在最後碎嘴並屈服。
  可是──
  「──假如這是兄弟認真的真心話,那我也不會吝於協助。」
  感到麻煩而揮開昴的手的阿爾,說的話裡頭完全沒有那種親暱。
  「────」
  「嗚……」
  漆黑頭盔裡頭有著外頭無從得知的目光,以及給人的印象異於平常的口氣,使得恐怖竄過昴的脊梁。
  這一瞬間,阿爾投向昴的是粗魯又暴躁的激情。
  這種不明所以的攻擊性感情,昴曾感受過。但是是在哪裡感受、品味過,卻想不起具體狀況,也連結不起來。
  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奇妙的互瞪持續下去,然後──
  「靈光一閃。請聽我唱。──你的眼神有著讓人心跳加速的火熱。」
  「嗚喔哇啊──!?」
  「嗶嘰!?」
  只能說是冷不防的介入,嚇得昴六神無主慘叫,把對方推開。那人順勢朝正後方飛了出去,牽連預備的桌子後轟轟烈烈地倒下。
  「嗚嘰呀喔嗚!手肘!膝蓋!全身能叫骨頭的地方都碎裂的痛楚!肋骨六根全斷了!絕對是這樣!」
  在倒地的桌子下方扭動的嬌小人物發出像猴子一樣的難聽哀號。在這樣的背景音樂中轉頭看過去,呼吸紊亂的昴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在會議室的地板上打滾,充分發揮個性的人物是──
  「莉莉安娜啊!是說,妳在這裡就代表……」
  「──那還用說,當然就是妾身直接親自前來了,凡夫。」
  「哦。」
  確認是莉莉安娜後,高傲聲音的主人踏進會議室內。
  刻意發出腳步聲,絢爛高調地彰顯自身存在的是紅得發亮的女人。
  她用血色瞳孔睥睨室內,從豐滿的雙峰之間拔出扇子攤開。
  然後──
  「演員似乎都到齊了。一群凡人坐下來等待妾身這名貴賓,姑且就算你們有注重禮節吧。今後這份心理準備也千萬不可懈慢。」
  沒錯,開心燦笑的紅色女人──普莉希拉•跋利耶爾光明正大地加入了。
  
  4
  
  「──公、公主!妳沒事啊!」
  普莉希拉突然登場,連昴在內的所有人都大為震驚。
  但這當中最早回過神還跑向普莉希拉的是她的隨從阿爾。
  「我怎麼找也找不到妳,好擔心……咕啦咚哪啊!?」
  「糊塗蟲。」
  重逢的喜悅只有一下子,衝過去的阿爾腦袋被普莉希拉用扇子豪邁一敲。威力十足的聲音響徹會議室,阿爾的身體就這樣倒在莉莉安娜旁邊。
  「嗚哇。」親身體驗過那把扇子威力的昴,忍不住叫出聲來。
  「阿爾呀。你沒能侍奉妾身,卻跟這群凡人一同嬉戲是怎樣。看妾身,聽妾身,聞妾身,聽命於妾身,才是你和舒爾特的職務吧。雖然舒爾特也冒失到要讓妾身去找他。」
  「嗚~!萬分對不起,普莉希拉大人……」
  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腳踢阿爾,從她身後畏首畏尾探出頭的是粉紅色頭髮的年幼管家──普莉希拉在找的人,舒爾特。
  「言出必行啊。……妳的行動力真強。」
  有純粹的威脅──亞獸囂張跋扈,在魔女教的惡意下被搞得處處都有混亂和暴力如地雷散步的都市裡,普莉希拉帶著莉莉安娜和舒爾特完美地穿越了重重障礙。
  她的行事風格和絕對的自信,悠哉地超越了昴的想像力。
  「今天早上在旅館也是這樣……其實妳是個喜歡嚇人的人唄?」
  「你們這些凡人,只要為妾身罕見的美貌與存在感兀自發抖即可。若是因此垂首的話也可以賜予慈悲,不過你們全都沒那麼可愛。特別不可愛。」
  非常合不來的安娜塔西亞和普莉希拉動起唇槍舌戰互相牽制後,犀利的紅色雙眸凝視昴。
  在壓力下喉嚨卡住的昴,勉強問:「幹嘛啦?」
  「──剛剛那個拙劣至極的廣播,是你的聲音吧?」
  「……是又怎樣?」
  「哼。用不著那樣緊張。對於結果妾身很公平。就是所謂的『費爾Fair』啦。──現在,都市的眾凡人目光全集中在你身上。妾身要親手奪走這個。」
  「……呃──也就是說?」
  「少要人說破。別讓妾身高貴的嘴唇品嚐無謂的勞苦。」
  挑釁地瞇起眼睛,接著普莉希拉直接朝一張會議用的椅子坐下,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雙手環住豐滿的胸部往上推。
  「好了,跟妾身報告現況。化身為妾身的手腳,盡情完成自己的職責。作為褒獎,妾身也加入你們的企劃。你們就心懷感激吧。」
  「慢、慢著,公主!妳不會真的想跟魔女教的人打起來吧!?」
  「不然,你是想叫妾身逃跑嗎,阿爾?是的話,你的領悟力也太差了。」
  普莉希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後就表明要參與作戰,阿爾向她抗議。但是普莉希拉反而瞪了回去,讓鐵頭盔男渾身顫抖。
  「決定光臨都市的是妾身。既然如此,能決定要離開都市的也只有妾身,絕不會接受他人指示。更何況是那些愚昧的狂信徒的話。」
  「────」
  「──這個世界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妾身方便而打造出來的。既然是妾身的僕役、丑角的話,就要懂這道理呀,阿爾。妾身就是世間的道理,妾身的行為就是天意本身。」
  普莉希拉宛如鋼鐵──不,是凌駕其上,宛如鑽石的意志堅不可摧。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阿爾那麼痛切體悟過。
  「阿爾大人,那個,呃──因為普莉希拉大人是這樣的人……」
  「……嗯啊,我懂啦。抱歉讓你擔心了,舒爾特醬。」
  無力垂下僅存的手臂後,阿爾對著不知該怎麼解釋的舒爾特苦笑。從他這樣子來看,他方才直刺昴的尖銳空氣已經消失了。
  是有所覺悟了吧。──是普莉希拉的霸者風格辦到的。
  「奧托,可以趁現在嗎?」
  「也是呢,我知道了。」
  阿爾輸給普莉希拉的主張,就這樣開始向悠哉的她說明事情始末。
  這段期間,昴帶著奧托到走廊,把先前擱置的問題──關於復原「睿智之書」這件事,聽聽他的想法。
  「嘉飛爾,要是會議要進行下去的話,就叫我們。」
  吩咐小弟後,昴跟奧托站在會議室外頭的走廊上面對面。然後,奧托靜靜地凝視昴,接著開口。
  「一年前。在『聖域』的問題收拾完後馬上撿到的。邊境伯降下的大雪融化,我在巡視聚落時偶然……不,並非偶然。因為聽拉姆小姐說過,所以我很積極地在找燒過的餘燼。」
  「你在那邊找到並撿到的殘骸,是羅茲瓦爾的書嗎?」
  「對。我想確認內容的也是那本,真的是莫名走狗運。」
  用這種說法來諷刺自己天生的不走運,是他個人風格的笑話。不過昴可沒有陪他一起苦笑的心情。
  昴的內心留有疙瘩,看他這樣子,奧托也收起笑容。
  接著他吸一口氣,重重嘆氣道。
  「老實說,菜月先生覺得梅札斯怎樣?」
  「你說羅茲瓦爾?」
  這問題讓昴深思。
  「考量到一年前發生了那種事,我是覺得不能對他大意。只是,那傢伙的目的已經明朗化,只要沒有偏離的話就不是威脅。現在……算是共犯吧。」
  「──我完全沒法信任梅札斯邊境伯。」
  奧托果斷地把昴的想法視為天真。
  這話太過犀利,使得昴語塞。
  「你剛剛說了『考量到一年前發生了那種事』呢。嗯,沒錯。一年前,發生在『聖域』的事。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經使了很多陰謀詭計了。只不過菜月先生和愛蜜莉雅大人好像在這方面都原諒了他。」
  「……不是原諒。那傢伙做過的事可不好笑,現在回想起來我都還會生氣。可是,現實層面我們需要他的力量。所以也不可能把他晾在旁邊,愛蜜莉雅也是同樣想法。」
  「所以我才說這叫天真啊。……我是不會說這是壞事啦。」
  奧托瞪昴的眼神,像在看令他心焦難耐的東西。
  他那急躁的心情,昴也大致能理解。雖然能理解。
  「沒關係。我認為菜月先生和愛蜜莉雅大人保持這樣就好。你們目前沒有必要改變。這方面的警戒,由我來做就行。」
  「哪方面的警戒?」
  「身為內政官,有很多機會接觸邊境伯。就這一年看來,是不覺得他有特別做什麼奸詐策略或虧心事。不過,一年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他用了什麼有時間差的詭計的話。」
  說不出話。奧托的警戒、擔憂、顧慮有多沉重,全都如實傳了過來。
  他對羅茲瓦爾的不信任是正確的。一個人的行為會回報到自己身上是自然的道理。不管是為惡還是從善。──不,為惡方面更會如此。
  「假如他之前都按照『睿智之書』的未來記述去做,那只要看書,就能知道他至今做了哪些勾當。我想這在未來的局面中一定會幫上忙。」
  面對握拳大力主張的奧托,這次輪到昴的內心感到焦躁。
  如他所言,這一年來最常在近距離看著羅茲瓦爾的就是奧托。想必他一直監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過著沒法喘息的日子吧。
  而以結論來看,這一年來的行為裡,羅茲瓦爾沒有在耍陰謀的跡象。雖然因此放心,卻又沒法鬆弛警戒,是這名勞苦功高的友人的壞習慣。
  ──他個人也想要相信羅茲瓦爾。但是,不只是現在和未來的行動,連過去「可能有的謀略」都不允許這點。
  「那,你想從『睿智之書』看到的不是未來的事囉。」
  「……是過去的記述。我想要陣營的人不會受傷的確切證據。所以,我才會去撿『睿智之書』並請人復原。……擅自做了這些,真的很抱歉。」
  奧托低頭道歉,昴沒法回嘴。
  本來他心中的不安與擔憂,應該是昴或愛蜜莉雅必須去注意到的。
  又再次切身感受到他每天都在用超越表面的形式努力,持續地拯救陣營。
  說真的,他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呢──
  「理由我不會說的。因為是很無聊的事。」
  從昴的表情看出了他的內心,抬起頭的奧托先發制人。結果只能深深品嚐尷尬的感覺,昴邊抓頭邊嘆氣。
  「事情我明白了。書的事也能接受。我不會生氣。……只是,那些混帳想要那本書是個問題。現在要拿那玩意怎麼辦?」
  「不管復原了沒,我想都先回收比較妥當。達茲先生受害的可能性很高,我也不想東西落到魔女教的手中。──這是我的責任。」
  「……現在以攻克四座控制塔為最優先。戰力沒法分到那兒去。」
  「你忘記我在這個危險的都市把『劍聖』帶回來的功績啦?而且別看我這樣,誆騙動物建立生存圈可是我最擅長的事。」
  手指向自己的嘴唇,奧托用言外之意提及「言靈加持」。
  其實論倖存這點,昴對奧托的信賴可是超越其他人。敵方主力集中在幾處要點,奧托的想法其實也不賴。
  「雖然非常不安,但只要身在這個都市,那大家立場都一樣。菜月先生也是,務必要用盡全力帶回愛蜜莉雅大人。我們彼此都責任重大。」
  「我知道。打倒『強欲』那傢伙,還有娶愛蜜莉雅,兩者都是我的任務。」
  「後者是你自己要努力的,不過就是這股氣勢。」
  眼見昴重新打起精神,奧托轉向會議室,用眼神示意該回去了。昴頷首,跟著面向會議室的門──
  「──昴殿下。」
  這時,樓梯那側有人低聲叫喚,於是昴停下腳步。
  回過頭,和視線盡頭處的人四目相接。那是本該在樓上陪著庫珥修的威爾海姆。
  「奧托,你先回去吧。」
  「知道了。我先進去看狀況。」
  朝威爾海姆行注目禮後,奧托就先回去會議室。昴背對他,走向站在樓梯上的威爾海姆。老劍士則是回禮迎接。
  「沒有加入商討,萬分抱歉。給諸位添麻煩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處理,沒人覺得不對啦。是說……庫珥修小姐怎樣了?」
  聽說狀況欠佳。──不,是惡劣才對。
  而且昴所接收到的說明並不平穩,聽說嚴重到身為女性不會想給人看到的地步。
  昴沒法掩飾自己的不安,威爾海姆則是垂下眼簾說:
  「就在方才醒轉過來了。只是狀況還沒法判斷樂不樂觀……」
  「醒過來了!?太好了!我一直很擔心呢。」
  「──庫珥修大人說想找昴殿下。能否勞煩您走一趟呢?」
  聽到好消息的昴眼神發亮,但威爾海姆接下來的話讓他遲疑。當然,很高興能跟庫珥修說話,也想親眼確認她的狀況。可是──
  「這是她本人的想法。雖然菲莉絲的臉色並不好看。」
  「……我想也是。」
  菲莉絲那些宛如詛咒的話,到現在都還以慚愧的形式腐蝕著昴的心,無法剝離。
  在市政廳最頂樓,在與卡珮菈之戰中唯一可以保護庫珥修的人就只有昴。不是看實力而是憑狀況,不是看事實而是靠感情來判斷,所以菲莉絲無法原諒昴。
  而且他的心情,昴也能痛切理解。
  「菲莉絲可能會說些失禮的話,但請不要放在心上。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原諒他。他其實也了解,只是感情方面處理不來而已。」
  「珍惜又重視的人在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因此想要詛咒旁人的心情,我懂的。我不會把那剎那的黝黑心情視作是他整個人的全部。」
  假如遷怒能讓他的心情稍微和緩些,那誰能責備他呢。
  昴已做好心甘情願被他罵到狗血淋頭的覺悟。
  「──。這邊走。」
  聽了昴的回答,威爾海姆閉上眼睛,接著帶他到主人的房間。
  走廊上就只有兩人規律的腳步聲。途中威爾海姆開口。
  「昴殿下,經過市政廳一戰,我也有事想要報告。」
  「是什麼?庫珥修小姐以外的事嗎……」
  「與大罪司教在一塊的魔女教徒……關於那兩名劍士的事。」
  威爾海姆的話讓昴微微倒抽一口氣。
  這是在料想之中的問題。咪咪受到了無法痊癒的傷,威爾海姆的舊傷裂開。魔女教帶來了兩名劍技高超的劍士──
  「一名是『八腕』庫爾剛。原本是佛拉基亞帝國的將軍,恣意揮灑最強之名的劍士。他有八隻手,全都能將剛劍運用自如。不過他本人應該已經死亡超過十年了。」
  「應該已經死掉了?這個,威爾海姆先生,這代表……」
  「然後是另一人。」
  打斷想要發問的昴,威爾海姆繼續說。
  他停下腳步,昴也立刻跟著止步。威爾海姆背對昴,沒有把話說完。於是,昴朝他旁邊踏出一步──然後就後悔了。
  不應該看的。
  「──另一人是前代『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十五年前參與大征伐,本來應該是敗給白鯨而死的,我的髮妻。」
  聲音十分平靜。光這點,就能說明他具有強韌的精神力。
  但是這種感慨,只要看到「劍鬼」痛苦扭曲的側臉就會全數褪色。
  無法用憤怒或痛苦一言概括的心情,幾乎要把一個男人撕裂。
  「你太太,還有帝國的將軍,至今都還活在某處……」
  「──。那是不可能的。吾妻和庫爾剛都是死人。這點不會改變。而是有人不讓死者安息,讓死者死了都還要受到羞辱。」
  咬牙切齒的威爾海姆完全接受妻子的死亡,昴陷入沉思。
  ──讓死人維持死亡的狀態,侮辱死者的邪術。
  也就是說,是一種死靈法術嗎。這種操縱屍體的死靈法術在虛擬世界是很常有的魔法。當然,在虛擬世界中有讓死人復活的魔法一點都不稀罕,不過這個世界卻沒有這麼方便的魔法。
  死去的人不會復活。──那是昴在這一年幾個月中所學到的潛規則。
  所以說,那種現象並非死者復活,而是用魔法操控死者。
  「過去,有人使用操縱屍體的禁術。幾十年前的亞人戰爭……在王國內戰中,站在亞人那邊用屍體增加軍隊人數,被王國視為最棘手的敵人之一。」
  「操控死人大軍,王國的敵人……」
  「亞人族的英雄利布雷•菲爾密。大參謀巴爾加•克羅姆威爾。還有──」
  停頓了一下,威爾海姆才繼續說下去。
  「魔女史芬克絲。心狠手辣地讓人類與亞人都流淌大量鮮血卻面不改色的最差勁存在。在王國史上是除了『嫉妒魔女』以外,唯一有留下名字的魔女。」
  
  5
  
  從威爾海姆口中講出的,是昴不曾聽過的魔女名字。
  昴所知道的「魔女」除了「嫉妒」莎緹拉外,就只有在艾姬多娜的墳墓裡頭遇到的六名冠有六宗罪的魔女而已。
  除了她們之外竟然還有其他魔女,這對昴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那麼威爾海姆先生,這次的事跟那個叫史芬克絲的魔女有關囉?」
  「不,非常抱歉沒有說明清楚。史芬克絲在亞人戰爭時被消滅,已經死亡。因此這次的事恐怕與魔女無關。」
  「死掉了?會不會是假的?搞不好是裝死,或者就算死了還是可以行動,我心中的魔女形象是會這樣子的。」
  每當昴觸及「死亡回歸」的禁忌就會現身的莎緹拉也是這樣,死後仍能夠在自己的領域享受生活的艾姬多娜也是。
  「殺了也不會死,在某種意義上,簡直就跟小強一樣……」
  「昴殿下對魔女有何印象,在下不甚了解。不過史芬克絲只是人們覺得口語方便才被稱為魔女的存在。重要的是她所使用的術法。」
  「操縱死者的魔法……」
  「屍兵,當時是這麼稱呼的。恐怕同樣都是禁術吧。」
  將「屍體」當成「士兵」,因此謂之為「屍兵」。是個極端好懂又殘酷的說法。
  死掉的人還會動。──屍體,沒錯,很無情的現實。
  心愛的妻子被拿來當屍兵利用,威爾海姆的心情根本無從想像。
  「吾妻已死。我力有未逮。」
  「────」
  又讓他說了這種話。昴面露苦澀,後悔不已。
  昴緊抓不放的愚蠢,讓威爾海姆這麼說。又害他讓妻子死了一遍。
  昴沒法對老劍士的側臉說什麼。真的是無話可說。
  「非常抱歉拖延了這麼久。可不能再讓庫珥修大人等下去。來,請進。」
  威爾海姆鞠躬,示意走廊盡頭的門。最裡頭的房間,就是庫珥修所在的地方。鞋底好像黏在地板上,沉重無比。
  那一定是怯場的昴,內心軟弱的表現。
  「──是我。菜月•昴。請問,庫珥修小姐?」
  敲門後,用沙啞的聲音呼喚。一陣沉默後,門慢慢地被打開。
  「昴啾……」
  出現在門後的菲莉絲慘不忍睹的模樣,讓昴倒抽一口氣。
  紅通通哭腫的雙眼,凌亂的栗色頭髮,身上處處都沾到不是自己的血,連擦拭的時間都沒有吧,臉頰和脖子也都有血污。
  「……啊,我聽說,庫珥修小姐叫我,所以……」
  「嗯。在裡頭的床上。……你絕對不准多事。」
  聲音沉重苦悶,後半段甚至透出憎恨。
  不過那股憎恨不是投向昴,而是朝全方位丟出。憎恨這個世界一切、無處發洩的憤怒支配了現在的菲莉絲。
  深呼吸後,昴跟在轉身進房的菲莉絲身後。
  房間不是很寬敞,原本以休息室的名目放著可以假寐的床,再用幾個東西隔出多個小空間,庫珥修就在最裡頭。
  躺在粗糙床板上的女性,用琥珀色瞳孔看了過來。
  「……昴、昴大人?」
  庫珥修蠕動嘴唇,呼喚昴的名字。
  本要回答她,但喉嚨卻痙攣。已做好覺悟,佯裝平靜要說些讓她放心的話。──卻連那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到。
  「對、不起,用這麼、難看、的樣子見你……」
  「……不會。不,那種事……沒那種事。」
  見昴臉孔僵硬,庫珥修用微弱的聲音致歉。對她悲痛的態度感到慌張,昴拚命擠出聲音想要粉飾。
  ──淋過卡珮菈的血後,承受黑色詛咒的庫珥修狀況十分嚴重。
  脖子和手腳等,看得見的肌膚全都爬滿了黑色斑紋。不難想像毯子和衣服下方的肌膚也是同樣的狀況。宛如黑色血管的紋路還會不自然地跳動,看起來就像是有兇猛毒蛇緊緊勒住她纖細的身體。
  原本膚白似雪、沒有任何斑痣的肌膚,被醜惡的詛咒給凌辱。
  當然,受害範圍並不僅侷限於脖子以下。原本使人覺得英姿煥發的伶俐美貌,如今左邊臉孔被黑色斑塊給侵蝕。不知是否出於某種惡意,右邊的臉還保持原本的美麗,刻意讓人比較左右兩邊的臉,催生出高貴被侮辱的嫌惡感。
  左眼雖然戴著眼罩,不過根本不敢想像底下是什麼樣子。
  現在終於清楚明白為何大家異口同聲不要昴去見庫珥修了。男女的不同,影響的差異,各種理由──真是非常殘酷的差別對待。
  「妳這……跟我一樣,是龍血詛咒嗎?」
  既然如此,這份殘酷的不同之處,是在於昴和庫珥修的受害範圍嗎?
  昴的右腳也有著跟庫珥修身上一樣的黑色紋路,但是除了外觀以外,既不會痛,也沒有異物感。
  可是,庫珥修明顯不同。她痛苦喘息,每次紋路一跳動,她就會痛到連呼吸都發抖。
  「菲莉絲……」
  能不能做些什麼?昴回頭看向王國頂級治癒術師。但是這樣的行為,只是傷害痛恨自身無能為力的菲莉絲。
  他咬唇,指甲陷進自己的手中,低頭不語。現場沒有人比他更痛恨自己了。知道兩人的關係的昴,相信菲莉絲一定是用遍了各種方法,到最後卻還是束手無策。
  「庫珥修小姐……找我來有什麼事?」
  這麼痛苦的她,是為了什麼而叫昴來呢?
  實在不覺得她能做什麼。是有想說的話嗎?要昴報復讓自己陷入這般慘境的「色欲」,還是要對昴說些含恨的話?
  耳朵湊近痛苦喘氣的庫珥修嘴邊,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吐氣。
  然後──
  「……幸好、您平安、無事。」
  「────」
  「我聽說……您跟我一樣……都淋到、血……」
  氣息裡頭有著像是放了心的柔和,傳達到昴的耳朵。
  下一秒,昴察覺到自己的真正想法,頓時難為情到快要羞憤而死。
  自己在想:被罵還比較輕鬆。
  所以懷疑庫珥修的高風亮節,貶低她高尚的心地。明明她只是單純擔心昴是不是也受到同樣的痛苦折磨。
  「對不起……對不起,庫珥修小姐……!」
  心裡懷疑她,讓她這麼痛苦,沒法代替她受苦,這些全都攪在一起變成感情,逼出聲音。
  昴立刻伸手,握住庫珥修無力垂在床邊的手。
  她連手指都有黑色斑紋。外觀看起來噁心,摸起來卻平滑無比,反而更刺激憐憫之情。不過──
  「呃、啊!?」
  剎那間,痛到像是握住烙鐵,昴不禁叫出聲來。
  劇痛刺進手掌,反射性放掉庫珥修的手後,昴看向自己的手。──原本什麼都沒有的手掌,浮現出黑色斑塊紋路。
  「給我看,昴啾!」
  昴驚愕得目瞪口呆,菲莉絲抓住他的手確認狀況。發動的治癒術光芒覆蓋住紋路,然而疼痛與侵蝕卻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
  但昴察覺到另一個現象。
  「菲莉絲!庫珥修小姐的手!」
  「咦……」
  菲莉絲跟著叫喊的昴一併轉頭,結果瞪大黃色雙眼。驚愕的原因來自於昴剛剛握過卻馬上放手的左手。
  儘管程度非常輕微,但庫珥修左手上的黑色肉瘤正在逐漸消褪。
  「莫非,是從庫珥修小姐的身體……轉移到我身上了?」
  從兩者的變化來看,只能這麼想了。兩人曾接觸過的手的變化就是證據。
  寄宿在庫珥修體內的詛咒,轉移到了昴身上。
  「可、可是!人家就什麼變化都沒有!為了診療,人家碰過庫珥修大人的身體很多次……你看!都沒變化!怎、怎麼都沒到我身上……!」
  聽了昴的假設,觸碰肉瘤的菲莉絲淚汪汪地搖頭。
  萌生的不是治療的可能性,依然幫不上忙的現實擊垮了他。眼前的現實和救不了主人的自己,在在都令他難以忍受。
  「都這樣了,我卻、幫不了庫珥修大人……!」
  「菲莉絲,讓開。……我要確認。」
  雖然對不起狼狽的菲莉絲,但現在要優先確認發生的現象。
  推開菲莉絲,昴重新面向庫珥修。庫珥修一臉不知發生何事的表情,只是用溼潤的右眼凝視著昴。
  彷彿要連同用眼罩擋住的左眼也一起包覆似地,昴伸手捧住她的臉頰。
  「嘰、嘎啊啊啊……!」
  頓時,腦髓被火燒,血管流入岩漿的灼熱感讓昴慘叫。
  侵蝕庫珥修身體的詛咒透過手指流進來,燃燒、融化、炸裂神經。
  這就是庫珥修一直在品嚐的痛楚嗎?明明這麼痛,卻還擔心昴。──既然如此,這樣的話,菜月•昴也能!
  「──啊。」
  回過神來,昴已經癱坐在地大口喘氣,就像被捕上岸的魚。而在昴身旁看著庫珥修的菲莉絲發出傻愣的聲音。
  「這、這是……」
  有點效果吧。庫珥修驚訝地眨動右眼。左臉原本的黑色紋路逐漸淡化,詛咒的影響隨之減弱。
  從這變化裡獲得把握的昴,抬起沉重的腰桿,準備挑戰第二次。
  一次而已就變化這麼多。那麼,只要重複幾次應該就能救得了她──
  「不可以,昴大人……您沒有、注意到嗎?」
  「什麼?」
  但是制止昴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庫珥修本人。
  她的琥珀色視線朝向昴伸出的手,昴追溯著她的視線,這才理解了庫珥修的意思。
  右手就跟右腳一樣被黑色肉瘤侵蝕。到這裡為止都沒有問題。吸收了庫珥修的詛咒。這樣的變化是眾望所歸,決心無從動搖。
  不過,吸收過來的黑色紋路跟原本佔據皮膚的範圍很明顯地對不上。
  從庫珥修那邊吸過來的紋路只有左手和左臉的一部分。相對的,昴的右手卻是從手肘到手背絕大部分的肌肉都被黑色花紋覆蓋。
  接收的比率不是一比一,而是十比一,甚至更高。
  「──不過,這不構成猶豫的理由。」
  吸收的瞬間會很痛,可是就算吸附到身體裡頭,這些紋路卻完全沒有侵蝕昴、讓他痛苦的跡象。
  與庫珥修相比,昴所受的苦痛只有一瞬間。而且男性和女性誰比較能承受這個詛咒帶來的醜陋,這連想都不用想。
  為了救庫珥修,就算讓全身變得烏漆抹黑都在所不惜。
  「昴大人,不可以……您的心情我不能接受。」
  「別說蠢話。我只是痛一下子而已,根本沒事。跟一時興起就刺青後來才後悔的情況相比,這種弄髒身體的方法還像樣多了。所以說……」
  「往後不會只有這樣……。要是我,跟昴大人,兩人無法戰鬥的話……這樣,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很致命的……」
  比起自身,庫珥修更擔心都市和其他人。
  這樣的判斷以理論上來說是正確的想法,但事物不是都只能靠理論來切割。
  「菲莉絲,制止昴大人……」
  「人、家……庫珥修大人,我……!」
  「求求你。昴大人現在,對我以外的人,對眾人來說,都是必要的……」
  菲莉絲的猶豫,源自於他最優先重視的是庫珥修。沒人能責備無法痛下判斷的他。現場的每個人都沒有錯。
  想區分有沒有搞錯、正不正確這件事本身,才是搞錯了。
  「不要流於、一時的感情。昴大人,求求您……」
  「庫珥修小姐,我懂妳的心情。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要……」
  「您不是、說過嗎。──接下來的事,全都交給您吧。」
  「──!」
  昴想要以身邊的人為優先的想法,被庫珥修的請願打碎。
  她所說的話,是昴曾做過的強力發言。聽到了那句話的庫珥修,是否在敦促昴實現那句話呢?
  「也請對我說吧……」
  「────」
  「對我說,接下來的事,全都交給您。」
  她露出痛苦的微笑,等待昴開口。
  昴屏息,在乾渴的口腔裡蠕動舌頭,靜靜地閉上眼睛。
  沒有考慮到後面的事,一股腦只想救眼前的人。這樣的自己被斥責,甚至還讓對方說出了用不著說出口的話,那麼至少──
  至少在這個時候,順從她的期望──
  「庫珥修小姐,請好好休息。」
  「……昴、大人。」
  「接下來的事,全都交給我就行了。」
  「──好的。」
  達成被要求的職務,講出被要求的話語,就算完成責任。
  「────」
  聽了昴的回答,庫珥修放心地長吐一口氣。
  接著她無力地閉上雙眼。這是她靠精神力保住意識到現在的證據。吐氣聲變低,庫珥修再度開始與詛咒的侵蝕奮戰。
  為了讓她盡早脫離這種狀況──
  「抱歉,菲莉絲。我該走了。」
  「……人家該怎麼辦?」
  重新蓋好庫珥修身上的毯子,站起來的昴聽到細微的聲音。表情萬分軟弱的他正等著昴給他慰藉的話。
  要說真心話的話,其實很希望他繼續陪在庫珥修身旁。但是依現狀來說,又不能讓他的能力白白晾著不用。
  「我們需要你的力量。往後,受傷的人一定會繼續增加。沒有你就沒法救回來的性命多得要命。所以說,那些人就麻煩你了。」
  「……明明救不了最想救的人。」
  「菲莉絲……」
  「對不起。說了蠢話。……暫時讓我們獨處吧。」
  菲莉絲撇開臉,朝床邊的椅子坐下。昴輕拍他的肩膀,最後瞥了庫珥修的睡臉一眼後,就離開了房間。
  威爾海姆還在走廊上等著,姿勢就跟昴進去時一樣沒變。裡頭的事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吧,他低著頭向昴致謝。
  「非常感謝您以庫珥修大人的心情為重。」
  「哪兒的話,講得太誇張了。反而是我被打氣了。……我的身體,到底是怎樣啊。」
  可以吸取庫珥修的詛咒,「龍之血」對自己的影響原本就很弱,其他還有對魔女因子的承受力,甚至「死亡回歸」的能力,全都尚未明朗。
  要到哪一天,所有的問題才能得到正確答案呢。
  「反正呢,問題收拾完後得再來挑戰庫珥修小姐。」
  「但是,您的右手不要緊吧?」
  「看起來是很噁心啦。不過我穿長袖,戴個手套的話就沒差啦~。……如果可以救一個美少女,那這種不會消失的傷疤算什麼。」
  這是自己的身體,內心有所抗拒。但是,這毫無疑問是昴的真心話。
  既然沒有其他解決方案,那將庫珥修的詛咒全數吸收也無所謂。就算身體因此變黑,到時拚命跟愛蜜莉雅、雷姆和碧翠絲道歉,請她們原諒吧。
  「那也都要等跨越這次難關之後再說。到樓下吧。現在,應該正在開攻佔控制塔的會議。」
  「──萊因哈魯特,就在樓下吧。」
  昴想趕緊到會議室與會時,背後的威爾海姆低語。
  剎那間掠過昴腦內的,是今天早上在「水之羽衣亭」的光景。祖父和孫子和解,兒子卻破壞那場面,害得祖孫兩人修復關係失敗──
  「請不要誤會,昴殿下。」
  但是,像是要抹除昴的不安般,威爾海姆搖了搖頭。
  「與萊因哈魯特一同作戰,我對此事並無抗拒。只是,想拜託您一件事。」
  「拜託我?」
  「──能否不要對萊因哈魯特說出屍兵的底細呢?」
  「────」
  威爾海姆低聲道,不明他意圖的昴感到困惑。
  屍兵。才剛從威爾海姆那邊聽來的,侮辱死者的法術。在這個水門都市被施加那個邪術的對象是──
  「意思是不要對他說尊夫人……他奶奶的事情嗎?」
  「是的,正是如此。我不希望讓萊因哈魯特……讓孫子見到我那化為屍兵的妻子。那樣他一定會自責。不是其他人的錯,是我害的。」
  「那種事,怎麼能說是你──」
  害的呢。想這麼說,卻沒法輕易說出口。
  想起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還有海因格說的話。毫無可信度的一句話──可是卻沒有被否認。
  髮妻會死,責任出在萊因哈魯特身上。當時被這樣詰問的威爾海姆無法回話。
  祖孫兩人,都沒有否定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昴殿下知道,『劍聖加持』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關鍵的地方完全不知道。只知道歷任被稱為『劍聖』的人都有,有了以後就變得爆幹強。大概就知道這些而已。」
  「這樣的理解大致上沒有錯。『劍聖加持』唯一跟其他加持不同之處……在於它是被繼承的加持。」
  「被繼承的……加持。」
  昴輕聲重複,威爾海姆頷首。
  老劍士仍舊閉著眼睛,面容扭曲,似在回憶沉痛的過去。
  「這個加持,是從初代『劍聖』雷伊德•阿斯特雷亞開始就代代繼承給下一任劍聖。而且加持寄宿於阿斯特雷亞家的血脈中,必定會自繼承阿斯特雷亞家血統的族人之中選出。吾妻的加持,也是這樣由萊因哈魯特所繼承。」
  「也就是只有一個家族能夠繼承的加持……這樣啊,原來是這樣。所以尊夫人過世後,加持就由萊因哈魯特繼承。」
  理解之後,本想接受這件事的昴思緒卻被卡住。
  前任「劍聖」輸給白鯨,過世之後由萊因哈魯特繼承加持。雖是令人傷痛的過去,但可說是某種正當的傳承。
  但這種流程,並不符合今天早上阿斯特雷亞家的爭吵。
  威爾海姆的嘆息,海因格的嘲弄,萊因哈魯特的沉默,都在妨礙昴所想到的正當繼承法。
  然後,答案是──
  「是發生在與白鯨開戰的期間。」
  「────」
  「──萊因哈魯特繼承加持的時間點,是吾妻參與大征伐時。戰鬥期間吾妻失去加持,僅能以區區一名女子的身分擔綱殿後的職務。」
  ──這才是阿斯特雷亞家分裂的真相。
  為了消滅白鯨而組織了大遠征,加持卻在戰鬥期間承襲給下一任。失去加持成為普通人的前任「劍聖」就這樣被留在戰場上。
  然後,前任「劍聖」幫大軍殿後,為了保護眾多士兵而與魔獸交戰,最後沒了消息。
  「從妻子手中奪走劍的,不是他人,正是我。讓被劍神所愛的妻子捨棄劍,變成一介女子的是我。這樣的作為,讓妻子走向死亡。」
  「威爾海姆先生……」
  「劍神不原諒背叛祂的吾妻。在戰場上被奪走加持,只能仰賴自己原已捨棄的劍的妻子,當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我實在無法接受。我當時確實責備了繼承加持的萊因哈魯特。年幼的孫子為祖母的死感到悲傷,還被迫背負過於沉重的宿命。但當下愚昧的我無法原諒他,所以後悔至今。」
  昨晚,威爾海姆對昴表明的後悔──就是那個過錯。
  即使心裡知道不是萊因哈魯特的錯,為髮妻之死感到難過的威爾海姆還是無法承認事實。
  結果,阿斯特雷亞家產生了致命性的裂痕,四分五裂。
  「我不想再重蹈覆轍。因為萊因哈魯特不需為吾妻之死負任何責任。因為我完全沒有責備我孫子的理由。」
  所以才要瞞著萊因哈魯特,想用自己的劍和逝去的髮妻決勝負。
  這個想法、後悔、覺悟,昴痛切理解。但是,就算如此──
  「庫珥修小姐和菲莉絲,尊夫人和萊因哈魯特……背負那麼多的話,你會被壓垮的。而且就算我不說,屍兵也會在某處現身。」
  「這可說是無謂的擔心。」
  「咦……?」
  昴想要說服他這是一場缺乏準確性、形式不利的賭博,威爾海姆卻笑了。
  「劍鬼」的表情因勇猛強悍的笑容而扭曲。他說。
  「──因為,吾妻特蕾希雅是不可能不來見我的。」
  
  6
  
  「────」
  回到會議室的昴,感受到房間的氣氛瞬間變得緊繃。
  原因在於昴帶來的威爾海姆。他和萊因哈魯特視線交錯,雙方默默交換某種情感後,選擇在遠處站著。
  知道他真正想法的昴心境十分複雜,但什麼都沒說,而是默默地走向圓桌邊的空座位,在奧托和嘉飛爾中間坐下。
  「抱歉來晚了。事情商量得怎麼樣了?」
  「已經說明過一輪,剛好結束。菜月先生才是,樓上的……庫珥修大人還好嗎?」
  「……不好。不過,可以先說不是沒有希望。但那是趕走魔女教之後的事,屆時應該可以處理。」
  「這樣啊。光是那樣就算是好消息了。」
  奧托點頭,同席的其他人也稍稍安心下來。
  雖然對不起他們,但沒法詳細說明是什麼方法。昴知道說出來的話,被制止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先以事後承諾的方式來過這關。
  當然,打倒「色欲」就能讓黑色斑紋完全消失的話是最好不過。
  「話雖如此,庫珥修小姐還是沒法回歸戰線。菲莉絲也想待在庫珥修小姐身邊,所以我想讓救護班底和『鐵之牙』的人留在這裡,如何?」
  「位在都市中心的市政廳成為司令塔是必然的唄。同時攻擊四座控制塔的方針也沒變,只是……」
  「只是?」
  「關於戰術,有人很堅持,傷腦筋咧。」
  說完,安娜塔西亞以意有所指的眼神望向圓桌對面。用不著順著視線看過去,也可以想像得到做出讓人傷腦筋發言的人是誰。
  都這個節骨眼了卻毫無協調性的純紅王選候補者用扇子搧著自己。
  「就是普莉希拉嘛。這次又講了怎樣刁難人的話?」
  「少說得一副好像很了解妾身的樣子,愚夫。怎麼著,看不出來嗎?妾身要前往四號區的控制塔。──去割斷在那邊的『憤怒』的脖子。」
  「什……」
  普莉希拉威風八百地說出超乎預期的話還洋洋得意。因她的發言而瞪大眼珠的昴打從心底感到震驚。
  而他震驚的表情,安娜塔西亞表示感同身受。
  「喏?就一直這個樣子咧。像這樣子,該如何是好咧。」
  「什麼如何是好,該阻止的就……很想這麼說啦。」
  一般來說是有勇無謀的一番話,但冷靜思考的話,倒也不能說是毫無可取之處的選擇。
  雖然她身為王選候選人,但當時庫珥修也參與了市政廳奪回作戰,因此這個理由無法成為反駁的基礎。並且也不能說她沒有實力。畢竟,她可以輕鬆砍死兇猛的亞獸,其劍力不遜於庫珥修。
  看過許多專業人士戰鬥模樣的外行人昴,如此評價她的實力。
  「愚蠢透頂。有實力也華麗。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重要時刻不用妾身的愚者,還有一開始就沒戰鬥力的弱者,別拿她們跟妾身相提並論。簡直失禮至極。」
  「剛剛的話很難聽過就算。愚者不是指我的主君吧?」
  「那態度不就是心裡有底嗎,老骨頭。在大事之前因為小事而脫離,根本不能說是天選之人的行徑。是妾身看走眼了。」
  商談才剛起頭,普莉希拉和威爾海姆已經早早開始劍拔弩張。
  平常可以聽過就算的場面,因為發生了很多事而使得威爾海姆這邊失去從容。普莉希拉太過照平常的步調走,讓人懷疑她真的會有體貼人的時候嗎。
  「好咧好咧。不管是弱者還是愚者講的都是倫家,倫家沒差,所以繼續商量唄。不要吵架。」
  「母狐狸。妾身可沒溫柔到無條件地去聽弱者的話。」
  「弱者和勝者是兩回事唄?不展現自己的肚量有多大,旁邊的人是不會動滴。焦躁不耐大家都有,稍微忍耐點唄。」
  「哼。」
  居中斡旋,駁倒對方,讓人閉嘴。安娜塔西亞的手段讓昴驚嘆。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1eaacbc40656402d352422fd8262bc25.jpg
  
  雖然不高興,但普莉希拉還是收起帶刺的態度,威爾海姆也把劍氣收回。話雖如此,會議的氣氛還是沒法說是和樂融融。
  不過狀況逼得大家還是得先以會議進行為優先。
  「那麼,就由普莉希拉大人和阿爾殿下兩人相偕去對付『憤怒』大罪司教囉?」
  「講那什麼蠢話。帶著丑角去根本是弄髒妾身的華麗之路。還有用不著說,舒爾特也要留在這。因為他徹頭徹尾是妾身為了賞玩而帶來的小姓。」
  「……既然如此,該不會您打算一個人去?」
  不愧是不聽人言的高傲之人,由里烏斯僵著聲音質問普莉希拉的真正想法,結果阿爾順便搭上便車。
  「是說啊,公主。就算身手再怎麼了得,一個人去牛皮也吹太大了吧。至少,帶著『劍聖』去……」
  「什麼至少!不准帶走我們最大的戰力!妳到底有沒有勝算啊?」
  「那還用說。首先,少貿然斷定還大吼大叫。妾身可沒說過要一個人去。『憤怒』大罪司教,就由妾身和這兒的歌女去解決。」
  「歌女……」
  啪啦一聲闔上扇子後,普莉希拉持扇指向房間角落。在那兒的是盤腿坐在地上,抱著流麗麗打盹的莉莉安娜。
  突然變成話題中心,回過神來的她驚訝地睜開嘴巴。
  「是、是指名我嗎!?為什麼又突然變成這樣!?」
  「凡夫,方才的話沒騙人吧?在這都市蔓延的討人厭混沌氣息,是『憤怒』大罪司教自大地用權能誘發出來的。」
  「嗯,是啊,不會錯的。而且……」
  莉莉安娜的歌聲,把躲在避難所的居民的心解放開來。想起這件事,昴倒抽一口氣。
  老實說,關於對付「憤怒」權能的對策,昴所想的跟普莉希拉一樣,也是利用莉莉安娜的歌聲。問題在於把她帶上戰場的危險性,以及拿她的歌聲當作武器來對付權能一事感到抗拒──
  「昴,說明一下。莉莉安娜姑娘和『憤怒』大罪司教是什麼關係?」
  「……『憤怒』的權能大家都知道了吧?讓城裡的所有人內心起共鳴,擴大不安與混亂。雖然我反過來利用這點,用廣播帶給大家勇氣,不過莉莉安娜的歌也能辦到同樣的事。不,效果甚至更好。」
  畢竟,只要讓人聽到莉莉安娜唱歌就行。不用像昴那樣擠出幾乎沒有的勇氣,不但要選字用詞,還得小心翼翼地開口。
  因為莉莉安娜的歌聲是如假包換的「真品」,光是唱歌就能魅惑人心。
  而且那純粹的感動,可以讓人們的心掙脫敘呂厄斯的權能。
  「中途在逛避難所的期間,妳的歌撼動了多少凡夫庸奴的心。妳只要做相同的事就行了。就跟敵人互相爭奪眾愚民的感情即可。」
  「多、多亂來的道理!可是可是,我只是,只是唱歌激勵大家而已。能否回應那樣的期待,實在沒有自信……」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妳承認繼承自綿延先祖的歌輸囉。」
  普莉希拉鼻子噴氣,面露蔑視。而這句話讓莉莉安娜的表情丕變。
  原本想用卑微討好的笑容帶過的表情,突然帶上了認真。
  「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吧?不斷唱歌的妳所重視的傳承,到了人心渴求救贖的時候卻龜縮起來,連吭聲都不敢吧?沒用的東西,簡直是敗犬。不,連狗都不如。狗都還能自由自在地吠叫。靈光一閃就唱起敗犬之歌呢。」
  「啊、啊~啊──!講到這種地步!竟然講這種話!很好!做就做!可以,就讓你們聽吧!在這邊不吭聲的話就不叫女人!退縮的話,死去的奇利塔卡先生也會帶著怨氣從墳墓裡頭爬出來的──!」
  普莉希拉使出了激將法,莉莉安娜立刻中招爆發超高鬥志。她氣到臉紅脖子粗,邊叫邊高速撥彈流麗麗的弦。
  「實在可悲,雖然想為散落在都市水面的奇利塔卡先生唱首安魂曲,不過算啦算啦!互相爭奪感情?放馬過來!我所歌唱的傳承歌曲,才不會輸給那來歷不明的力量!因為歌的力量更是莫名其妙!」
  莉莉安娜激動到跳到圓桌上躺著演奏。對她的即興演出慌了手腳的奧托和舒爾特連忙把她拉到地上。斜眼瞄了一眼就這樣在房間角落唱起搖滾樂的莉莉安娜後,昴看向普莉希拉。
  「那傢伙的呆蠢和國寶級的歌聲,我也瞭然於心。能夠對抗『憤怒』的權能這點我也贊同。可是,沒法確定真的奏效。」
  「妾身不打會輸的仗。而且,這世上的一切全都有利於妾身。更重要的是,最讚賞那個歌女的歌喉的人可是妾身,所以不會讓她脖子以上受傷的。」
  「……唱歌是用腹式呼吸法,若不留腰部以上的話就沒意義了喔。」
  普莉希拉絲毫沒有讓步的打算,昴則是想要有個更確切的保證。
  希望至少有一個確切證據,能夠證明莉莉安娜的歌聲對敘呂厄斯管用。
  「欸,萊因哈魯特。你有沒有看了人就知道那傢伙的力量……喔對,加持。你有沒有可以看見加持的能力?」
  「可以知道別人的加持的,是被稱為『審判加持』的能力。原來如此,假如『歌姬』有加持在身,就能作為接受普莉希拉大人的主張的依據了,是嗎。」
  被昴提問,萊因哈魯特手貼下顎陷入思索。
  本來就是想說問問看而已,萊因哈魯特無法回應這麼亂來的問題也是正常。因此昴朝思考的「劍聖」揮揮手,說:
  「別在意,這種事是我期望太高了。總而言之,莉莉安娜的歌聲實際效果有多少,至少要增加一些資料再……」
  「沒那個必要喔,昴。──我剛剛被授予了。」
  「蛤?被受孕?」
  聽到授予這罕見字眼的昴不小心聽成另一個音近的常見詞彙。
  對昴的回話苦笑,萊因哈魯特瞇起藍眼看向莉莉安娜。在他的視線下,莉莉安娜難為情地扭動身軀,不過他無視她的反應,說:
  「真驚人。她確實是『傳心加持』的持有者。」
  「比起加持,你更讓我驚訝耶。咦?你剛剛說什麼?你不是說被受孕嗎?」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喔,昴。簡單來說,『傳心加持』就是可以把自己內心所想傳達給別人的加持。本來這個加持頂多只能傳達些許想法給關係親密的人……不過,歌曲啊。我都沒想過呢。」
  萊因哈魯特老實地為莉莉安娜的歌唱之力感到佩服,但被他的態度給嚇到閉不上嘴巴的是昴。
  老早以前他就曾說過萊因哈魯特的力量是作弊,根本是超人。不過這樣子未免也太超脫常理,根本是被神、被世界、被命運所愛。
  萊因哈魯特只是想著想要的加持,就會被賜予。
  「────」
  一思及此,昴突然對自己的想法產生憂心。
  只要想要就能得到加持。想到剛剛發生在萊因哈魯特身上的事,要形容的話就只能這麼說了。明明這件事本身原該是件令人非常羨慕的事。
  總覺得這不知怎地給人一種好像犯下了什麼事態的感覺,昴的心莫名吵雜。
  不管怎樣──
  「哦~耶~!請交給我!我莉莉安娜,一旦接受工作就一定會完美辦到給各位看。請放心。我只要唱歌。只要唱歌……只需要唱歌,對吧?不用做其他事情吧?欸、欸?普莉希拉大人,對吧!?」
  「後半段自己不安起來是怎樣啦……。首先,『憤怒』大罪司教就交給普莉希拉和莉莉安娜來解決,可以吧?應付權能的方案,有萊因哈魯特掛保證。」
  「倫家嘛,可以接受。大家也覺得不錯唄?」
  先將臉色時好時壞的莉莉安娜晾在一旁,昴向大家確認,最後由安娜塔西亞代表大家回應。其他人並不是沒有不安,但都表達出了能接受的態度。
  在這當中唯一毫無不安之情的人,就只有當事人普莉希拉。
  「無趣。──為歌女的歌聲賭上性命的是妾身。妾身不會將性命委由無法信賴之物。這個歌女的歌聲,值得妾身委任性命。」
  聽她這樣一講,昴反而說不出話。事實上,先看出莉莉安娜的可能性,並且相信這個可能性,所以打算跟「憤怒」作戰的人正是普莉希拉。
  與她的言行態度成相反,她無疑是在智謀與慎重上十分了得的女中豪傑。
  「即便如此,也只是盡量減低了風險吧……」
  「為什麼?就算真的發生意外,妾身死了的話,可是你的主人得利喔。不須辛勞最大的障礙就消失了。不是應該要高呼萬萬歲嗎。」
  「我會生氣喔。」
  「────」
  昴簡單地用幾個字否定了普莉希拉的想法。
  拉高候補人選中箭落馬的可能性,可說是勝選法中的最低級策略。昴不想讓任何人死。也不會為誰死而高興。
  「公主,講好了吧?就先安份一點吧。……公主?」
  「──。沒事。因為是妾身沒有過的念頭,所以被趁虛而入了。」
  「────」
  「怎麼著?你該不會在鬧彆扭?個頭這麼大的男人還做那麼可愛的事。」
  「……才沒有咧。」
  阿爾撇開視線,用右手拄著臉頰,一副事不關己樣。普莉希拉也為隨從這樣的態度嗤之以鼻,靠著椅背懶得說話。
  看起來,會議終於可以進展到下一個階段。
  「經過了迂迴曲折,接下來討論下一個組別……我有個提議。一號區是對我們來說淵源頗深的『色欲』。這邊八成是敵方的最大戰力。有大罪司教本人和兩名魔女教徒,一個弄不好還要加上亞獸。」
  「那些全都是『色欲』的手下,你是這麼想的嗎?」
  「亞獸方面,從他們的生態來看可能性很高。另外兩個魔女教徒就……」
  「──恐怕是被人用叫做『屍兵』的術法操縱的劍士。」
  昴說明到一半,威爾海姆突然插嘴。對此昴有點驚訝,由里烏斯則是在口中低喃。
  「屍兵……。我在過去的資料中有看過。據聞是在『亞人戰爭』時代,令人忌諱的禁術成果。是魔女史芬克絲所用的邪術。」
  「自稱是死去的王室成員,還觸及到被嚴密保管於王城內的龍血話題。──不只出身可疑,能確定的是她對王國的執著絕非一般。而且只要她高興,就能拿出在王國史中被封印的禁術。」
  「感覺想法有點跳太快了,不過……你肯定?」
  不愧是由里烏斯,直接刺中旁人不想提及的話題。
  當然,只要坦承其中一名屍兵是特蕾希雅,證據就夠充分了。但是偏偏這部份是威爾海姆拜託昴不要在萊因哈魯特面前提及的內容。
  因此,昴苦思該怎麼說些恰當的話來逃離這問題──
  「──假如那是屍兵,那本大爺交手的對象就是~『八腕』庫爾剛。」
  這時出來助攻的,是坐在昴旁邊的嘉飛爾。皺著臉、雙手抱胸的他輕輕敲響牙齒這麼說。
  「八隻手,還有那股強勁。俺想不到其他人。對吧,『最優秀』騎士。」
  「既然是由直接與敵方交手過的你所說,就有說服力。在多腕族當中,有八隻手的人也算罕見。再加上又是實力超群……」
  「不會是其他人啦。另一個女的,八成立場一樣吧。」
  「屍兵嗎。連女性都拿來操縱,敵方真是讓人不舒服。」
  奇蹟似地,嘉飛爾和由里烏斯的對話都沒有深入討論特蕾希雅就繼續前進。最後,萊因哈魯特為其中一名屍兵是女性皺起眉頭,但──
  「敵方無疑在使用屍兵。所幸,敵方不是把所有墳墓全都挖過一遍。不知是使用的數量有限,還是僅執著於質量。」
  「然後,侮辱死者的屍兵禁術很符合『色欲』大罪司教的嗜好嗎。雖然是令人頭痛萬分的根據,但可以接受。」
  「多虧對方性格超級惡劣才接受,這也真夠噁爛了。」
  苦著臉的昴所說的話,圍繞在圓桌邊的人雖然表情各異,但都表示同意。
  對都市進行廣播的卡珮菈,是所有人唯一都了解其性格腐敗到骨子底的對手。就跟前面說的一樣,說來諷刺。
  「那就這樣。這件事回到一開始的部份……攻打『色欲』的重責大任交給威爾海姆先生,另一位可以的話我想交給嘉飛爾。」
  「首、首領!?」
  在修正話題軌道時,昴按照當初的假想──推出由威爾海姆和嘉飛爾來攻打「色欲」的提案。
  聽到這提案,兩名當事人的反應成鮮明對比。早就心知肚明的威爾海姆平靜頷首,沒有料想到的嘉飛爾則是訝異地瞪大雙眼。
  也難怪嘉飛爾會驚訝。畢竟──
  「首領,你要去救愛蜜莉雅大人吧?既然如此,本大爺……」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也感覺很可靠。不過在戰力配置上,我認為這最為恰當……你應該也有你必須分出的勝負。」
  「────」
  昴的針砭,讓嘉飛爾一臉被戳到痛處的表情,沉默以對。
  與「色欲」還有她底下的人有淵源的不是只有威爾海姆。昴聽嘉飛爾提到,被「色欲」的權能變形為黑龍的男子,是他認識的人。
  再來,還有被屍兵特蕾希雅給傷到的──
  「咪咪被撂倒,兩個弟弟分擔傷勢而受了重傷。逃離謬茲商會時他們也出了力,現在三人都幾乎沒有意識。──你懂吧。」
  「死神加持」的能力有絕對性作用,會把傷害過的人逼到死亡為止。
  若要逃過「死亡」,除了打倒加持持有者外別無他法。因此嘉飛爾也跟威爾海姆一樣有戰鬥的理由。
  「就如大家所知,吾主庫珥修大人現在深受『色欲』的卑劣力量影響而苦不堪言。身為庫珥修大人的隨從,有為主君奮戰的義務。」
  「可以的話,想跟『色欲』問清楚關於龍血的種種。威爾海姆先生自己也想去唄?」
  「誠如所言。因此,還請將打敗『色欲』的任務交由在下……」
  「──我反對。」
  威爾海姆的強烈意志,化成劍氣噴射出來斬殺會議室的空氣。
  他的決心與對主人的忠誠──在令人感受到這些的眼力下,每個人都猶豫該如何反駁。除了一名至親之外。
  「……萊因哈魯特。」
  「現在的爺爺一點都不冷靜。當然,我能理解您對大罪司教加害庫珥修大人的憤慨。但是,那股怒氣很容易讓劍力黯淡。」
  「……你的意思是失去平靜的我,沒法成為庫珥修大人的助力?」
  「考量到庫珥修大人,『色欲』討伐戰就不容失敗。既然如此,這個職責應該由我承接。至少在精神面上我不會輸給對方。」
  萊因哈魯特的話十分正確,更是盡可能想確切收拾事態的想法。既然他說威爾海姆內心不平靜,那就應該是事實吧。
  但是,萊因哈魯特的意見卻讓威爾海姆──不,是讓「劍鬼」笑了。
  但不是溫柔的笑容,而是猙獰宛如猛獸的笑容。
  「我失去平靜,是當然的吧,萊因哈魯特。」
  「但是,爺爺……」
  「你以為我,以為你的爺爺是誰?我可是被稱為『劍鬼』的男人。愛著已經不在的女人,作為一把劍而活的半吊子。但是,正因為我是這樣的半吊子,對於應為之事從未半途而廢過。」
  兇猛的笑容,斬斷威爾海姆給人的溫和印象。要是直接劃破他會流血的表皮的話,底下一定會出現渴望鮮血和鋼鐵的厲鬼容貌。
  而為劍魅惑之鬼,藍色的雙眸唯一渴求的其他光芒是──
  「決心要揮劍的時候,我的心就會熾熱得難以忍受。內心不平靜這種事,對身在戰場上的我而言是司空見慣。這樣的我也活到了這把歲數。我這次也沒打算腐朽,必定要報主君之恩。不必操無謂的心。」
  「您那道理,只是理想主義……」
  「理想一旦貫徹到底,就會成為信念。投入十四年,即便劍生鏽了,卻還鋒利得足以報妻子的仇。──要收劍入鞘還太早了。」
  爺爺與白鯨一戰為祖母報仇,這樣的信念讓萊因哈魯特沒法接話。
  當然,他垂下的眼簾還是透露出難以接受的訊息。威爾海姆朝他繼續說。
  「需要你的戰場不在這裡。你的戰場在他處。」
  「需要我的戰場?」
  「──昴殿下,請帶萊因哈魯特至你的戰場。」
  「劍鬼」平靜地凝視昴,說。
  「為了帶回愛蜜莉雅大人,您必須與『強欲』一戰。就讓萊因哈魯特成為你的劍吧。」
  「威爾海姆先生……」
  面對威爾海姆的提議,昴抓抓臉,輕吐一口氣。然後回望因為祖父的話而看向自己的湛藍雙眸,說:
  「其實無論如何,在這之後我都打算要跟你說的。……就是,我希望能跟你一起與『強欲』作戰。那個麻煩的自戀狂,除了你沒人打得倒。」
  大罪司教都擁有權能,雖然可以從引發的現象來推測其效果,但其中又以雷古勒斯所擁有的「強欲」權能最為出類拔萃,致死率極高。
  為什麼呢?因為依現狀來看,那傢伙的權能,自己只想得到「無敵」這種傻子般的形容詞。儘管實在不願意把那個毫無弱點的能力想做是「無敵」──
  「要超越雷古勒斯的『無敵』,就需要能夠與那傢伙互幹的戰鬥力。我認為,不管是攻擊力或防禦力,單純比較的話,他都是大罪司教的第一名。所以說,我想借用你的力量。」
  「────」
  「雖然用『最強』去迎戰『無敵』,感覺會是重度勞力活就是了。」
  用不合理對抗不合理,用荒謬對抗荒謬。
  平常就算想採取這種戰術卻不能使用的情況佔壓倒性多數。因此,可以選擇的時候,昴是不會挑戰術的。──現在他相信,這是最妥善的方法。
  「攻擊不管用的對手啊。確實,如果是那種怪物的話,我很適任。可是……」
  「──本大爺也拜託你。能不能請你幫忙首領和愛蜜莉雅大人呢?」
  聽過雷古勒斯的「無敵」權能後,還是沒法洗去萊因哈魯特的猶豫。不過此時嘉飛爾站了起來,在他面前深深低頭。
  額頭摩擦圓桌,嘉飛爾朝著驚訝的萊因哈魯特低頭請求。
  「本大爺~沒有當護衛的資格。來到這個都市後,應盡的職責沒一個完成的。最後,連在這次的大決戰中,優先要做的也不是保護自己人,而是要拚命返還欠的人情。……所以說!」
  「嘉飛爾……」
  自身的無力和不成熟所招致的結果,嘉飛爾苦澀接受,牙齒打顫。
  就這樣,擠出聲音的少年和紅髮「劍聖」之間沉默了一下──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發誓。就像你期待我完成這個任務一樣,我也同樣期待你可以完成你的任務。我們雙方都一定要完成。」
  「啊……好。沒問題,交給俺吧!有『劍鬼』和本大爺在,根本無人能敵!」
  「知道了。我相信你和爺爺會勝利。──我會當昴的劍的。」
  嘉飛爾抬起頭,敲響牙齒。萊因哈魯特朝他點頭。
  「────」
  就這樣,「劍鬼」與「劍聖」,祖父與孫子,劍士與劍士互看彼此,相互點頭。
  而看到萊因哈魯特決定好自身戰場的態度,昴感覺獲得百萬大軍的助陣。
  「抱歉擅自對你抱持希望啊,萊因哈魯特。」
  「沒關係,別在意。不管是何種戰場,我都會竭盡所能去做。只要能夠幫上你和愛蜜莉雅大人。」
  「老是拜託你真的很抱歉。雖然演變成過度依賴你的強大的局面……不過你不足的部份我會想辦法彌補,儘管期待吧。」
  「────」
  這話讓萊因哈魯特睜大雙眼靜默。難得的反應讓昴歪頭不解時,他馬上輕笑說:
  「不,沒什麼。對你來說,確實就是如此吧。──唉呀~這讓我很期待。我力有未逮的部份,期待你能填補。」
  「──?哦對啊,大力期待吧。因為我也很期待你。」
  經過上面的對談後,三座控制塔的進攻人員已定。
  而剩下的一處就是──
  「──所以『暴食』必然就是由我和里卡德負責。」
  集眾人視線於一身,講話聲音僵硬的人是由里烏斯。
  如他所言,集中在市政廳的成員在挑選過戰力後,最後的對敵戰力就只剩下他和里卡德。
  可是──
  「……由里烏斯,沒事唄?你從剛才臉色就一直不太好哩。」
  「──。抱歉讓您擔心了。不過,我沒事。如果身體狀況出問題,我是不會在昴面前示弱的。」
  「講那種話,你是什麼意思啊?」
  「當然是考慮到你的右腳和置身的嚴峻狀況所作的意見。不要那麼緊咬不放。局面來到這裡,我沒打算跟你起爭執。」
  「呣……」
  忍不住頂嘴卻被巧妙帶過,品嚐到了撲空的滋味。
  由里烏斯的態度不是只有安娜塔西亞覺得奇怪,昴也感到不對勁,但是卻不甚清楚是以何種感情為起因。
  沒能找出答案的情況下,由里烏斯用帶著決心的眼神優雅一鞠躬。
  「最後剩下的『暴食』,就由我和里卡德接收。那是我在市政廳見過面交過手的對手。──本來他的對手應該是昴或威爾海姆大人。兩位不惜扭曲心情也要擔起目前的任務,那我也會完成我這邊的職責。」
  「……嗯啊,要做到喔。」
  由里烏斯說的,完全就是昴的真心話。
  ──幹掉「暴食」大罪司教的任務,是昴很想擔起的工作。
  這點不只威爾海姆,現在還在樓上受苦的庫珥修也是一樣吧。
  「暴食」的權能是食用記憶和啃食名字──一想到被他所害而一直沉睡的雷姆,昴就想親手打倒、消滅掉「暴食」。
  揍他、踹他、踩他,讓他後悔自己的胡作非為,哭著跪地求饒,盡情對他懲罰後把他打趴在地。
  這個任務,卻得拱手讓人──。
  「其實我不是很想交給任何人。我想親自救雷姆。我想救她。我相信那是我的任務。」
  「────」
  「不過,如果必須交給別人,那我選擇交給你。不要誤會囉。只是刪去法罷了。……雖然是刪去法,還是交給你。對我來說,你是我雖然討厭,但擔起這任務還可以忍耐的其中一人啦。」
  記憶和存在被當成人質的雷姆。
  整個人被囚禁,現在還在等待救援的愛蜜莉雅。
  兩者對昴而言都是重要的人,兩人都是昴必須救回來的人,所以昴都想對她們逞英雄。
  ──可是,昴是愛蜜莉雅的騎士,雷姆的英雄。
  「我會打倒『強欲』,救出愛蜜莉雅。這次痛毆『暴食』的機會就讓給你。……不准失敗喔。」
  「──我會回應你的期待的。這次必定會達成。」
  由里烏斯深深點頭,接受昴的信賴。
  「最優秀」騎士接著看向威爾海姆,微微頷首。
  「威爾海姆大人。」
  「我想說的,幾乎都被昴殿下講完了。我無法原諒『暴食』這點是事實……因此,我也把這責任託付給你。這個都市裡頭的不法之徒太多了。」
  「我有同感。這份心情,我確實接收到了。」
  沐浴在敏銳劍氣中,被賦予勇氣的由里烏斯靜靜閉上眼。
  默默看著他們互動的里卡德,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
  「是怎樣,都沒問偶的意見就擅自講下去咧!算了,偶是不在意啦!剛剛的佈陣是最好滴,偶也持相同看法。」
  「里卡德不要在意喲。塊頭那麼大卻鬧彆扭會被人認為很可愛滴。……由里烏斯就拜託你哩?」
  「放一百二十個心咧。偶有說過謊嗎?安娜美眉。」
  「……那個稱呼最好別再用咧。倫家可是你的主子唄。」
  看安娜塔西亞鼓起腮幫子鬧彆扭,里卡德大笑。用黑眼珠俯瞰主子的他,眼神十分溫柔。
  「那麼,佈陣就這麼決定了。」
  ──昴說,圓桌旁的所有人都點頭。
  「攻打四號區『憤怒』敘呂厄斯的,是普莉希拉和莉莉安娜的組合。那麼,阿爾就留在市政廳充當防衛戰力……可以吧?」
  「撇下妾身搞什麼支配人心,可笑至極。犯下不知分寸的罪行會得到同等報應,這就去把這等常識灌輸給腦袋空空如也的蠢蛋。」
  「只要唱歌~只要唱歌~。我,對,我就是個只要唱歌的肉塊。不要憐惜性命,要憐惜舞台。很好,我感覺我做得到。我現在,覺得自己辦得到!」
  「────」
  用扇子搧自己的普莉希拉,和用奇怪的自我暗示法集中精神的莉莉安娜。看不見表情的阿爾全身散發無法接受的氣息,但普莉希拉絲毫沒打算理睬他的樣子。
  這組在戰力平衡方面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不過只有自信是最贏人之處。
  「一號區負責打倒『色欲』的,是嘉飛爾和威爾海姆先生。」
  「好喔~『梅佐雷亞的美景』。本大爺會用這雙拳頭全部抓回來的~」
  「請交給在下。──與屍兵的對決,絕對會分個高下。」
  面對嚴峻的戰鬥,戰意最高昂的就是這兩人了吧。
  「劍鬼」威爾海姆為了對主人盡忠,以及片刻不忘的心愛亡妻。
  嘉飛爾渴求自己內心未成形卻震動靈魂的情感對決。
  他們各自為了不能退讓的事物而前往戰場。
  「然後是二號區,進攻『暴食』的隊伍是由里烏斯和里卡德,你們兩個。」
  「這是被託付的重責大任。要是沒法回應期待,就沒資格自稱是騎士。因為那樣實在太沒臉見人了呢。」
  「偶的家人裡也有人被那些混帳東西做掉哩。偶要把他打到滿地找牙痛哭流涕。」
  說到與魔女教的孽緣,在今天之前,這兩人理應是最無緣的。
  可是在都市的戰鬥裡,有許多他們認識的人倒下,又像這樣被昴和同伴們寄託希望,懷抱著許多必須戰鬥的理由,兩人決定揮劍。
  早已是一同跨過生死關頭的交情,因此相信戰友不需要理由。
  「最後是三號區的『強欲』,由我和萊因哈魯特負責。拜託囉?」
  「──嗯,請交給我。我也要拜託你呢,昴。」
  昴的請託,萊因哈魯特自然點頭。但是光這樣就覺得有超越十成的強勁,主要是因為臨戰前他的劍氣鋒利無比。
  正確的分配,沒有搞錯,就這樣迎戰敵人。昴也有所自覺,挺直脊梁。
  確認完戰力配置後,安娜塔西亞拍掌。
  「如此一來,戰鬥的分配已定咧。再來是對話鏡的分配……鏡子有三個,一個由在市政廳的倫家拿著,其他咧?」
  「可以的話,『憤怒』的隊伍一定要帶著。剩下的那個……我在想,給負責『色欲』或『暴食』的其中一組比較好。」
  「理由是?」
  「因為『憤怒』的權能影響到了整個都市。權能消失與否,會大幅改變都市的狀況。所以說,我想最早共享這個情報。」
  昴對於對話鏡的去處所作的提案,令大家點頭表示理解。不過剩下的一個,他卻認為交由除了「強欲」以外的另外兩組之一持有比較好。
  為什麼呢──
  「大家也知道了,『強欲』由萊因哈魯特負責。對方的權能就像是附加了『無敵』屬性,所以不容樂觀,不過也不排除瞬間解決掉對方的可能性。如果真是這樣,屆時會請萊因哈魯特去支援其他戰區。」
  「還有,若都市的狀況有變,就會用『流星』廣播發出指令。我認為這在打倒『憤怒』之後會是很有效的戰術。」
  「聰明的想法哩。你真的變可靠了,菜月。」
  聽了昴和奧托的對話後,安娜塔西亞露出佩服的微笑,接著把手中的對話鏡拋給普莉希拉。普莉希拉以扇子接住,靈巧地扔給莉莉安娜。
  「哇、哇、哇!?」
  「妳拿著吧,歌女。妾身不拿比餐具還重的東西。」
  「少來啦……妳那把扇子上的裝飾就蠻重的吧。」
  「說什麼蠢話。沒看到上頭的設計嗎。這可是雕工精細的珍品。跟那邊的粗製濫造物有天壤之別。少拿來跟餐具比。」
  「那不就是比餐具還重嗎……」
  普莉希拉的固執姑且不論,現在確定其中一個對話鏡是由莉莉安娜帶著。看著莉莉安娜把鏡子塞進薄薄的胸前,最後一個就決定交給威爾海姆。
  做出選擇的,是將對話鏡放在桌上滑出去的由里烏斯。
  「考慮敵人數量,『色欲』那邊比『暴食』還需要聯絡手段。我想兩位不會輸,但若判斷有危險的話,還請立刻通報。」
  「了解。雖然我認為不會有這機會。」
  聽從由里烏斯的顧慮,威爾海姆把最後一個對話鏡收入懷中。
  就這樣,戰力和持有物的分配宣告結束,可說是做好了決戰準備。
  「再過一下子,就同時離開市政廳吧。奪回都市作戰,正式啟動。」
  昴說,大家點頭,臉上的表情都帶著緊張。
  靜謐鼓脹的緊繃感,對昴來說感覺是個壞兆頭。
  「這樣,很那個耶。……不覺得臭臉以對的話,會帶來壞結果嗎?」
  「菜月先生又說出奇怪的話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才不奇怪咧,這很重要。不管收集了多少戰力,士氣低迷或是團結力低下的話就只是烏合之眾,這可是鐵則。為了不要演變成那樣,該怎麼做?就算只有形式也好,大家不都該喊出聲嗎?」
  昴邊朝著苦瓜臉的奧托這麼說,邊站起來大力拍掌。
  然後舉起拳頭給大家看,如此宣告:
  「上吧,各位!用這場戰役,把礙事者趕出都市!打倒魔女教,來個Happy End!」
  「────」
  聽到昴的話,大家都面面相覷。
  接著慢了半拍,紛紛朝天花板高舉拳頭。
  「哦哦──」
  大家的吼聲氣勢十足,肌膚品嚐到驚人戰意的昴扭曲面頰。
  聲音零零落落,聲勢也很分散,舉起來的拳頭和手掌也沒法說有統一感。
  可是,這些都是菜月•昴為了奪回都市而一同奮戰的同伴。
  這些成員,這樣的戰力,可不是想要就能湊齊的。
  被一面倒地打壓,被逼到一度真的以為沒救的地步。但是,昴他們聚集於此,再度為了戰鬥而回歸。
  ──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的最後決戰即將開始。
  
  「──這場戰鬥,是我們的勝利!!」
  
  最後,昴這句果敢的發言,為這場圓桌會議劃下句點。
  
  7
  
  ──用對話鏡結束與阿爾的密談後,踩著冰之平台回到寢室的愛蜜莉雅首先處理掉自己放在床上充當替身的冰雕。
  因為沒人出現慌張的樣子,因此應該沒有人發現自己不在寢室。就算有人進過房間,應該也被這精緻的冰雕給騙過去了。
  抱著這種想法,惋惜地將冰雕還原成瑪那時。
  「……嚇我一跳。沒想到妳會回來。」
  「呀!」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愛蜜莉雅嚇得肩頭一跳。轉身看過去,便跟站在房間入口盯著自己的一百八十四號四目交接。
  她原本應該在收拾雷古勒斯弄亂的房間。看著回來的愛蜜莉雅慌張失措的樣子,她瞇起眼睛,嘆了一口氣。
  「明明都細心地準備替身了,怎麼改變心意回來了?」
  「咦!替身?我不太懂妳在說什麼耶。我覺得很累,所以一直都在睡覺啊。在這張床上……好冰!啊!不會冰!」
  「────」
  方才放著冰雕的床現在冰冷無比,抗拒愛蜜莉雅的體溫。但是那樣的話謊言會被拆穿,因此愛蜜莉雅勇敢地和冰冷作戰,躺在床上。
  「妳看,就像這樣子。我完全沒有逃跑還怎樣喔。」
  「……是呢。看來以為妳逃走了是我的誤解。不過,這樣又很奇怪。妳為什麼不就這樣離開呢?」
  「……要是那麼做的話,會害到妳和其他妻子,還有城裡的人。」
  一百八十四號平靜發問,愛蜜莉雅從剛剛才躺進去的棉被裡爬出來,坐在床上回視她。
  感情凍結的一百八十四號的眼神──不過,愛蜜莉雅覺得不太一樣。一開始很含糊不清,但很快就看出一個淡淡的輪廓。
  埋藏在她眼眸深處的感情,神色近似懇求。
  「該不會,妳希望我逃走?」
  「────」
  「可是,要是那樣子的話,妳跟其他人會下場悽慘的,為什麼?」
  回想剛剛的對話,一百八十四號發現愛蜜莉雅在床上只留下冰雕,但卻沒有向雷古勒斯報告。從這點來判斷,她應該是刻意拖延發現人不見的時間點,好讓愛蜜莉雅有更多時間逃跑。
  結果愛蜜莉雅根本沒有逃跑的意思,因此白白糟蹋了她的體貼。不過──
  「不,若不是妳幫我隱瞞,我到處調查的事就會被雷古勒斯知道。所以說,謝謝妳……」
  「請不要道謝。結果,一點意義都沒有。──在人生的最後本來鼓起了一點勇氣,卻毫無意義。」
  「────」
  說完,一百八十四號用力抱著自己的手臂。看到她的手在發抖,愛蜜莉雅這才理解她是擠出了所有的勇氣才逼自己不去向雷古勒斯報告。
  只要有一點不開心,雷古勒斯就會隨便殺死一百八十四號。假如這種事情就跟家常便飯一樣,那麼所有的妻子平素都與「死亡」相鄰。要對抗這種天天籠罩的恐懼,需要多大的勇氣呢?
  「為什麼回來了?」
  「──啊。」
  「我還寧可妳沒回來,讓我就這樣被夫君大人的怒氣吞沒,無論這個都市會怎樣,我們的下場會如何。結果,到頭來就只是繼續重複同樣的日子。什麼都不會改變,這樣的時光會持續到終結。」
  像是依賴,又像是詛咒,一百八十四號殷切地朝愛蜜莉雅這麼述說。聽得愛蜜莉雅咬唇,站起來說:
  「既然都挺身對抗過了,那就再加油吧。我連一次都沒放棄過。」
  「沒辦法了。我鼓起早已空空如也的力氣,卻沒得到任何成果。光是想到下一次,整個身體都會瑟縮發抖。……我沒辦法了。」
  一百八十四號厭惡搖頭,愛蜜莉雅說不出話。情感凍結──不,是死掉的雙眼凝視著這樣的她,一百八十四號繼續說:
  「既然妳說不會放棄,就請妳自由去做吧。不過,我不會再著魔了。其他境遇相同的女生們也一樣吧。」
  「────」
  「我原本住在山間小村莊,和家人一起生活,就只是個平凡姑娘。為了娶我,夫君大人把我的父母兄妹鄰居,甚至只認得臉和名字的村民全都給殺了。──他的妻子,每個境遇都相同。」
  一百八十四號就著死掉的眼神,說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境遇──雷古勒斯的求婚法。
  內容十分惡質,讓人覺得不太現實,但能夠笑著說這是玩笑話的,就只有不認識雷古勒斯本人的幸福人類。他做得出來,這點毫無疑問。
  他就這樣靠著力量娶回許多妻子,讓她們服侍自己,築起只屬於他的樂園。
  「……兩百九十一人,雷古勒斯這樣說過。」
  「是的。已經死了兩百三十八人,剩下來的就只有在這都市裡的五十三人。」
  「請問,那些死去的妻子……」
  「還用得著說明嗎?」
  回答聲沙啞,卻在嘲笑愛蜜莉雅的問題。不,那是在自嘲。
  一百八十四號比任何人都還要詛咒自己和包圍她們的命運,接著她連去詛咒都覺得累了。就這樣喪失抵抗的力氣,活到了今天。
  活在這樣的日子裡,當她發現雷古勒斯看上的新妻子愛蜜莉雅逃跑的跡象後,胸口產生了什麼樣的感情呢?
  一定就是她所說的「著魔」吧。沒有比這更精準正確的詞彙了。
  愛蜜莉雅只汲取了事實表面的問題,對一百八十四號──不,對她們來說,卻是足以耗損靈魂的課題。
  「────」
  沒料到自己糟蹋了別人的心。領悟到這一點有多麼重大後,愛蜜莉雅頓時不知該向一百八十四號說什麼。現在的自己什麼依據都沒有。就算對她說之後的事交給自己,這種話也永遠進不到她心裡。
  用上自己整顆大腦,趕緊搜尋必須在這一刻傳達給她的話。
  快一點,快一點。可是卻找不到。正確答案也好,理想也好,要使出渾身解數。
  現在,對最想傳達的對象,拚命尋找想傳達的話,但卻怎麼也找不著。
  再這樣下去,會錯過唯一的機會的。愛蜜莉雅發自心底膽怯,胸口深處被冰冷絕望支配。──就在這時候。
  
  『──啊~欸~大家這樣聽得清楚嗎?麥克風測試,麥克風測試──』
  
  ──像是伸出救援之手般,愛蜜莉雅現在最想聽到的聲音從天而降。
  
  8
  
  這是一場結結巴巴的演講。
  就算講客套話,也難登大雅之堂。
  『好像聽得見,真是謝天謝地。首先,抱歉一開始嚇到你們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很怕這次又要聽到什麼話而感到不安。不過,放心吧。現在在廣播的我不是魔女教的人,這點我要先說清楚。』
  明明撒謊就好,卻在不必要的地方老實,連會讓聽的人感到不安的內容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可是最後他所說的話,卻踢飛了大家的不安。
  『──即便如此也是逃不掉的,所以我選擇戰鬥。我就只是個這樣的平凡人。』
  多麼真摯,是愛蜜莉雅在這一刻最想要聽到的。
  一定也是這個都市的居民在這一刻最想要聽到的。
  『讓我相信吧。弱小又無能為力的我都還沒有放棄。不輕言放棄的懦夫不是只有我……請讓我這樣相信。』
  啊啊,這聲音真的好卑鄙。顫抖哆嗦,卯足全力,讓人想哭。
  根本不可能聽見,卻覺得好像聽見了演講的人的心跳。──響著讓人想哭的聲音。
  
  『還是說,真的只有我?』
  ──不,沒那回事喔。
  『我還可以……我還能戰鬥,這麼想的人,就只有我嗎?』
  ──不,沒問題。我也還有辦法繼續努力。
  『我錯了嗎?』
  ──不,沒有喔。我打從心底認為你絕對沒有錯。
  『大家也還能戰鬥吧?不會輸給軟弱吧?』
  ──因為聽到你的聲音,所以不要緊了。我不在意了。一切都不可怕了。
  
  『──我名叫菜月•昴。是打倒魔女教「怠惰」大罪司教的精靈使者。』
  
  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驅散了愛蜜莉雅心中的冰冷絕望。
  明明不久前,還覺得自己落入了萬丈深淵爬不上來。
  感到進退維谷,只能詛咒自己的無能為力。
  但是光聽到這聲音,就覺得安心了。內心感到被滿足。
  畢竟,他說了。這個聲音,愛蜜莉雅的騎士,這麼說了。
  『──接下來的事,全都交給我吧!』
  因為他說交給他,所以不管再怎樣的罩頂烏雲都一定會被驅散。
  儘管有多不合理或不可能,他都一定會跨越並且達成。
  所以──
  
  「……剛剛的聲音是…」
  「──是我的騎士。他是個非~常努力的人。」
  突然開始的廣播又突然結束,被攪亂感情的一百八十四號錯愕無比。
  愛蜜莉雅站在她面前,手貼胸膛淺淺一笑,這麼說道。
  「────」
  看著這樣回答的她,一百八十四號睜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原因出在講述廣播者是自己的騎士時,愛蜜莉雅的表情。不過愛蜜莉雅沒有發現這點,只是回望一百八十四號驚愕的臉,繼續說:
  「我不會逃的。我不會丟下妳們擅自離開。」
  「──!為什麼?」
  「妳的辛酸過去還有現在的心情,我都聽到了。妳應該害怕得六神無主,但還是想要幫助我。」
  儘管只有一次,就算剛剛受到挫折,她都曾壓抑過恐懼,並與之對抗。
  所以說,愛蜜莉雅也要這麼做。──為了不要屈服,拚了命地努力。
  「不只是妳,還有其他姑娘,我都想讓妳們幸福。結婚,應該是為了和重要的人一起變幸福的儀式。所謂的新娘,應該要是幸福的。」
  聽到結婚時,愛蜜莉雅描繪的是相愛的兩人一同邁向幸福的光景。
  腦內浮現的,是在往昔之夢中所看到的佛爾特娜和裘斯的模樣。──那兩人沒有結婚,也沒有結為夫妻,可是愛蜜莉雅還是這麼期盼。
  希望那兩人可以結婚。
  幸福相愛的兩人要結婚的話,一定是關係像他們一樣美好。
  「明明互相喜歡卻不能結婚,我認識這樣的人。也記得胸口因此緊縮到痛的感覺。現在也是,一想起他們,胸口就會痛。」
  所以──
  「──結了婚卻無法幸福,這樣的關係我不要。」
  這種關係,光是去想就覺得一肚子火。自己絕對不要那樣。
  愛蜜莉雅基本上已經決定不會放棄任何事。所以,不管是這個都市,還是一百八十四號甚至其他女生,包括她自己本身,她都沒有放棄。
  全部都要帶走。用這雙手。若是不夠,就借用他人之手。──借助騎士的手。
  「想、想法是很冠冕堂皇……不過我說了,妳就只有一個人,能做什麼?」
  「嗯,是啊。我只有一個人……不,不對。」
  愛蜜莉雅搖頭,溫柔否定一百八十四號的話。
  妳一個人在這兒,孤立無援。一百八十四號曾這麼說,但並非如此,而且不是由其他人,正是由剛剛聲音大到響徹都市,愛蜜莉雅的騎士掛保證。
  要說有錯的話,就是愛蜜莉雅並不打算把所有事都只託付給他一人。
  「我一直都不是一個人。……真危險。剛剛差點搞錯了。」
  「妳打算怎麼做?」
  儘管主張不要扯上關係,但一百八十四號還是開口質問愛蜜莉雅的方針。
  她那被擾亂的感情雖然還是凍結著,但確實有被攪動。這就是昴在看的景色──沉浸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感慨中,愛蜜莉雅開口。
  「──舉行結婚典禮吧。」
  沒錯,她朝著驚訝萬分的一百八十四號果斷地這麼說。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7

  第五章 『遲早會喜歡上的人』
  
  1
  
  ──聖堂的結婚典禮準備,一如預定毫無滯礙地進行。
  所幸雷古勒斯的脾氣似乎沒在聖堂爆發,莊嚴肅穆的建築物仍健在,為了典禮而被裝飾得碧麗堂皇。
  決定要踏入結婚禮堂的愛蜜莉雅也端坐在衣帽間,由以一百八十四號為首的妻子們盤起頭髮,打扮成即將出嫁的新娘。
  好久沒被人摸頭髮做造型了。以前每天早上帕克都會幫愛蜜莉雅做髮型,但自從他窩在魔水晶裡頭後就再也不曾有過了。現在除了安妮羅潔偶爾會幫她梳頭做頭髮以外,平常的自己並不拘泥要是什麼髮型。
  銀色長髮被束起,綁出辮子,精心紮出髮型。
  為了不損及純白新娘禮服給人的清純印象,因此在禮服上妝點了一些程度還不及華麗的裝飾品,如此一來,愛蜜莉雅的新娘裝扮就宣告完成。
  看著鏡中的自己,愛蜜莉雅對這些女性的巧手大感佩服。
  原來如此,跟平常的自己差很多。無論是最近只要昴沒有意見,就僅簡單別個髮夾的長髮;或是為了方便活動,所以身上都不會配戴的裝飾品,如今這些全都在提高「女性」魅力上發揮了功勞。
  「雖然,我覺得無論是哪一項,配上我都太可惜了……」
  在全身鏡前這麼說的愛蜜莉雅,令幫忙打扮的女性們都深深嘆息。
  這些女性都跟一百八十四號一樣,幫愛蜜莉雅更衣和梳妝的期間不會做不必要的對話。而她們的嘆息讓愛蜜莉雅覺得自己還不夠好,於是挺直脊梁。
  高高盤起後垂下的銀髮,宛如月光在背部搖曳。
  「──。那麼,走吧。慢吞吞的也會惹夫君大人不高興。」
  代替一百八十四號這麼說的,是個高個子的紅髮美女。她帶頭走在前面,愛蜜莉雅跟著她,新娘禮服的裙襬則是由其他女性捧著。其中一人就是銜命隨侍在愛蜜莉雅身旁的一百八十四號。
  「────」
  在她刻意繃緊的表情中,雙眼帶著些微不安。下定決心的愛蜜莉雅主動說要踏入婚禮的宣言,就只有她一個人聽到,因此內心的動搖也格外顯著。
  愛蜜莉雅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情決定要進入婚禮殿堂的,一百八十四號不知道。──即便如此,她似乎沒打算對雷古勒斯表明這份不安。
  這樣就夠了。一百八十四號的存在成了推動愛蜜莉雅覺悟的人。
  ──聖堂裡,等待愛蜜莉雅到來的與會者座位上已經擠滿了人。
  「────」
  中央通道上鋪了紅色地毯,與會者整齊地分站在左右兩旁。全都是雷古勒斯的妻子,除了為愛蜜莉雅打點外貌的女性們之外,總共五十人。
  而紅色地毯盡頭處的祭壇前面,是身穿白色新郎裝、悠然而立的雷古勒斯。
  前方的紅髮女性慢慢走向雷古勒斯。途中偷偷窺視左右兩旁的女性的表情,發現全都是徹底屏除感情的面具。
  在這樣的與會者的注視下,愛蜜莉雅來到了祭壇前。幫忙打扮的女性離開愛蜜莉雅身旁,各自加入左右兩旁的女性陣容中。
  最後只剩下一百八十四號繞到祭壇後方。擔任推動婚姻儀式進行的角色的她,表情略顯緊張。
  等她站定位置,愛蜜莉雅轉過身,與雷古勒斯面對面。
  「真驚人。剛剛的禮服也不錯,不過新娘禮服更棒。果然對妳一見鍾情的我沒有看走眼。我們真的是世界上最天造地設的人。」
  站在祭壇前等待的雷古勒斯對愛蜜莉雅的完美裝扮滿意點頭。他撥起自己的白色瀏海,繼續接著說。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一看,空著七十九號的位置是正確的。沒錯,我就有預感。遲早會有適合的人填補這個位置。我對自己的判斷和相信自己的決斷力感到佩服。完全信任自己,這不是很難能可貴的嗎。」
  「那個七十九號,為什麼會空著呢?」
  走入聖堂,站在祭壇前的愛蜜莉雅開頭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跟自我陶醉滔滔不絕講述華美辭藻的雷古勒斯不同,問的話很不解風情。
  但是這個問題沒有損及雷古勒斯的心情,反而歪頭思索。
  「嗯?這個嘛,以前,我有遇到一個讓我一見鍾情又符合這個號碼的女性。不過,很遺憾的是在迎娶之前我判斷她不適合。不過,最重要的外表部份相當接近我的理想。所以說,是那份依依不捨吧。為了不忘記她,所以就把號碼空出來……不過,幸好後來我遇見了妳。這簡直是命運中的邂逅。」
  「迎娶前,空出來……」
  站在強調命運的雷古勒斯面前,愛蜜莉雅用嘴唇反芻自己掛意的話。
  哪裡怪怪的。以前也曾對雷古勒斯有過這股異樣感。在意的點雖然看不見,卻帶著輪廓,只是直到現在仍然沒有清晰的形體。
  這段期間,雷古勒斯配合身穿嫁裳的愛蜜莉雅,主動調整新郎禮服的衣領。
  「那麼,就趕緊締結婚姻儀式吧。不巧的是,正式的公證人不在,所以簡略了形式,不過妳不在意吧?重要的不在於神經兮兮地照著儀式走,儀式的本質就是兩人的愛開花結果。在意表面而疏於本質,這種事多到簡直像慣例一樣,真的是蠢斃了。當然,我不會做出那樣愚蠢的行為。」
  就在雷古勒斯喋喋不休的期間,一百八十四號正在祭壇上做準備。
  本來應該由正式的公證人來帶動儀式,不過從一百八十四號熟練的準備速度來看,她一定不是第一次主持雷古勒斯的婚禮。
  「拘泥形式而漏失本質是很滑稽的事。只看表面漂漂亮亮的就滿意了嗎?這種人就算背後被人嘲笑都完全沒察覺,實在叫人看不下去。在自己心中自顧自地做出結論,世界狹隘是有世界狹隘的幸福啦。」
  發揮可悲習慣的一百八十四號,完全沒有進入雷古勒斯的眼角。
  在五十三名妻子當中,擔任統籌角色的恐怕是一百八十四號。僅憑一個起心動念就要殺掉這號人物,代表他甚至根本沒留意眾妻之間的人際關係。
  到了婚禮會場這感覺才翩翩來遲,果然他這種行事風格讓人無法原諒。
  「──那個,雷古勒斯。在結婚之前,我有話想對你說。」
  因此,愛蜜莉雅刻意選擇這種面對面的場合,向雷古勒斯宣告。
  這句話,令祭壇後方的一百八十四號面頰一僵。參與婚禮的眾妻之間也開始傳出些微動搖。
  「好呀。締結婚姻後我們就是夫妻了。有些話,確實只能在那之前說呢。」
  不過對於愛蜜莉雅提出的申請,雷古勒斯意外親切地點頭。
  「其實我也想說說以後我們的夫妻生活。妳看嘛,結婚之後按照順序教妳也是可以,不過任何事都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很重要吧?結婚之後會跟妳想的不一樣,萬一發生了這種情況,豈不是悲劇嗎?為了不要發生那種不幸,我們要確實對彼此的想法有共識。夫妻算是一個完整的個體,對吧?」
  「嗯,是的。因為是一個完整的個體,所以非~常重要。」
  「就是這樣!太好了。能通情達理比什麼都重要。那麼,有幾件事要麻煩妳遵守,其他妻子都有做到。就先從這裡開始確認起吧。沒事的,大家都做過同樣的約定,不是什麼難事。就相當於身為妻子理應要有的守則。」
  雷古勒斯誇張地搖晃肩膀後,在她面前豎起手指。
  「首先第一個──和我結婚之後,妳就不准笑了。」
  「──咦?」
  皺眉的愛蜜莉雅,完全無法理解雷古勒斯的話。於是,雷古勒斯豎著食指,同時慢慢搖頭道。
  「我呢,喜歡妳的臉,喜歡到不可理喻的地步。我挑妻子都是看顏值。美麗的,楚楚動人的,富有魅力的,這些臉都是我擇偶的條件。我納為妻子的兩百九十一人,全都是臉蛋漂亮的女性。妳的臉也很可愛。所以說,我選妳當我的妻子。懂嗎?」
  「────」
  「雖然我這麼想,但世上隨便的人卻多不勝數。不是很常聽說情侶或夫妻之間愛情冷卻嗎?明明應該互相喜歡彼此,但一起生活後卻出現不合的地方。飲食的喜好、生活習慣、興趣、時間……那些擅自貼上這些自私的理由,對原本喜歡的對象幻滅的人渣,真的太多了。我打從心底嘲笑他們。」
  雷古勒斯微笑依舊,發自內心快樂地痛罵他討厭的人。
  純真無邪、毫不客氣、沒有秩序地朝那些蔑視愛情的人們表露憤怒。
  「他們每個都太隨便了。不是喜歡對方嗎?為什麼卻因為一點點感性上的不同就幻滅。多麼愚蠢啊,妳不覺得奇怪嗎?所以說,我用臉來挑喜歡的對象。若另一半的長相是我喜歡的,那不管她是怎樣的人,我都不會幻滅。畢竟,我喜歡的是臉。只要臉還在,我的愛就永遠存在。」
  「────」
  「就算是脫了衣服不會整理的人,就算是專門殺小孩的犯人,就算廚藝差到毀天滅地,即使是把親兄弟賣給債主的人,即使是不會在意換洗衣物染色的人,縱使是會殺小動物的神經病,縱使挑衣服的品味很差,即便貪財到一毛不拔,即便不洗澡臭得像垃圾,或是認真地想讓世界滅亡──我都不在意。」
  雷古勒斯一一指向在場的其他五十三人,這麼說道。
  他所說的每一個條件,眾妻裡頭真的有人符合嗎?雖然不得而知,但他要表達的是:自己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平等地去愛。
  平等。雷古勒斯發下豪語的公平之愛。──宣告自己無差別地愛所有的妻子。
  但是他口中的愛之論調,和方才的話看不出來有關聯。
  「這方面,跟不能笑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很簡單呀。雖然平常很可愛漂亮,可是不是有那種一笑起來就變醜八怪的人嗎?我可不允許那樣。所以囉,說是不能笑,其實是禁止表情有變化。總之我討厭妳可愛的臉蛋有可能變難看。那會是世界的損失。──所以說,不准笑,不准哭,不准生氣,不准高興。只要保持妳可愛的臉蛋就行。」
  「────」
  講到後面,雷古勒斯一把抓住愛蜜莉雅的下顎,在呼吸可及的距離下這麼命令。
  雷古勒斯的約定──不,根本是單方面條款。要是違抗會變怎樣,不用想也知道。
  不過,這樣的話反而更納悶了。
  「雖然你說你喜歡的是臉,不會對妻子幻滅,可是剛剛的事要怎麼解釋?」
  「嗯?」
  「要不是有我拉一把,她早就死在你手中了。」
  說完,愛蜜莉雅用手示意站在祭壇後方的一百八十四號。一百八十四號渾身一僵,雷古勒斯則是瞥她一眼。
  然後稍微思考,接著像是想起來了似地抬起下巴說:
  「哦~。那是可悲的誤會。我沒有對她幻滅。只是她不夠貼心,損害了我的心情。所以說,我只不過是要她負起責任而已。」
  「那不就是幻滅嗎?畢竟,不是那樣的話……」
  「不對,不是幻滅。我還是喜歡她的臉,愛著她的臉。這點就算她死了也不會變。不是很常有人說嗎?心愛的人就算死了,也還是繼續活在我們心中。繼續活下去的我們對那個人的愛不會減少。我也是那樣喔。」
  「────」
  雷古勒斯手貼胸膛,像個舞台劇演員一樣朗朗謳歌自己的一貫主張。
  那是完美無缺,毫無瑕疵,只在他心中就完結的道理。
  絲毫沒有他人的想法介入的餘地,缺損得盡善盡美。
  ──面對這個已臻完全的行事風格,愛蜜莉雅打從心底感到膽寒。
  即便事已至此,愛蜜莉雅還是想相信:就算對方是魔女教大罪司教,只要交談,不就有互相理解的可能嗎?
  「我說啊……妳該不會,是對我有抱怨?有的話,我可有點意外。我都這麼體貼,對妳讓步這麼多了,妳卻不懂我的貼心嗎?我說啊,身而為人,這像話嗎?我認為稍微為他人著想,站在對方的立場去想的話,就不會這樣子了。」
  眼見愛蜜莉雅沉默,雷古勒斯這才開始感到詫異,皺起眉頭。
  或許這意味著,他終於真正地和面前的新娘候補面對面了。只不過,他的接待方法在根本上依然毫無變化。
  「關懷他人,是人際關係基礎中的基礎。要是輕忽了這麼初步的基礎,就沒法從對方身上看到那價值。那意味著輕視對方,也就是輕視我這個人。這是,侵害了,我的權利。我絕對,不容許這件事──」
  雷古勒斯邊說邊從全身散發出危險氣息。
  釋放出的邪氣扭曲空氣,直接掐住肺部的凶氣支配了聖堂裡的女人們。
  造成這現象的元兇就在眼前,愛蜜莉雅輕吸一口氣,說:
  「──我呢,認為結婚是非~常幸福的事。」
  「……啥?」
  「是將兩個喜歡的人想要在一起的想法化為形式的儀式。因為喜歡是非~常重要的事,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找到一人,而且那個人也像是回敬一樣喜歡自己……我認為那真的是非~常棒的事。」
  穿著新娘禮服的愛蜜莉雅微笑,雷古勒斯則是一臉狐疑。跟看不懂狀況的他不同,與會的女性以及祭壇後的一百八十四號都表情陰鬱。
  那是唯恐結婚典禮的進展有差池,以及擔心中心人物愛蜜莉雅的表情。
  ──證明了她們是心地善良,會為他人著想的美好女性。
  「請問一下,雷古勒斯。你為什麼都用號碼來稱呼你太太呢?」
  「妳拘泥稱呼嗎?那就跟拘泥事物表面一樣,不過就是膚淺的關聯。沒有那種多餘的要素就沒有自信、也無法確切感受到對方持續在愛自己,會變成這樣喔。關於這點,我不會流於那種淺薄的虛情假意。我公平地愛妳們,省略掉不必要的要素,只留下本質。這不就是真理了嗎?」
  「沒錯。──不過,我被昴叫愛蜜莉雅醬,並不會覺得討厭。」
  「昴……?」
  突然聽到突兀又不能忽略的字眼,雷古勒斯不開心地挑眉。
  不過,愛蜜莉雅無視他的態度變化,繼續說了下去。
  「呼喚我為愛蜜莉雅醬的聲音裡頭,灌注了他的心情。偶爾他直接稱呼我為愛蜜莉雅的時候,我馬上就會知道那是特殊時刻。我完全不覺得那是多餘無用的。名字,是有灌注心情在裡頭的。」
  「我說妳啊~隨隨便便就講起話來,不過那個昴是誰?是人的名字吧?而且是男人的名字吧?馬上就要結婚的女生,在即將要成為自己丈夫的人的面前講出其他男人的名字,這再怎麼樣也太沒常識了吧?就算那人是跟妳沒啥關係的小人物,我也會受傷的。我受傷了喲。妳知道嗎?」
  「他才不是跟我沒啥關係的小人物咧。昴是我僅此一人的騎士,更是說喜歡我又呼喚我名字的人。」
  「什~麼~!?」
  愛蜜莉雅的回答,讓雷古勒斯的邪氣膨脹。
  暴力氣息讓一百八十四號和其他妻子們全都渾身僵硬。
  這時──
  「不准動!!敢動的話,就讓妳脖子以下都消失!」
  「────」
  「有什麼要辯解的快說。注意妳說的話,給我全力小心不要說到會讓我誤會的話。我可不打算讓這場結婚典禮變成某人的葬禮。嗄~懂吧?」
  氣到肩頭顫抖的雷古勒斯,用滿臉屈辱的表情和聲音恫嚇。
  受到雷古勒斯的牽制,與會者無人敢動。但是愛蜜莉雅卻以不變的沉穩表情與心境,迎擊鼓脹到快爆發的邪氣。
  剛剛的廣播,給了愛蜜莉雅勇氣與覺悟。──想成為和那段廣播相應的人。
  「結婚是互相喜歡的男女所做的事。可是,我還沒有那個資格。」
  「────」
  「畢竟,我還不明白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喜歡上男人這件事。所以說,儘管昴一直對我說喜歡我,但無論是昴所期望的回答,或者他所不期望的回答,我都還無法予以回應。這樣真的很過份,我也知道這樣很讓昴受傷,令他困擾。可是──」
  雷古勒斯沉默。不過,愛蜜莉雅整顆心都不在他身上。
  聖堂裡的所有人都明瞭:愛蜜莉雅的眼中沒有雷古勒斯。
  就只有雷古勒斯一人無法接受這事實,用力咬唇。
  「雖然我還不了解喜歡人是怎樣的一回事,但遲早有一天,我會喜歡上某個人的。我一定可以用女人的身份去愛人。而到了那時候,我要喜歡上誰,我已經決定了。所以──」
  愛蜜莉雅換氣,凝視雷古勒斯,在他身後的方向看到別人的身影,說。
  「──我不會成為你的人。」
  「──!哦哦這樣啊!我也不打算娶妳這種擅自外遇的女人為妻!少給我一臉痛快──!!」
  收到愛蜜莉雅對求婚的回應後,雷古勒斯氣得臉紅脖子粗,慷慨激動不已。
  他氣到手伸向愛蜜莉雅,愛蜜莉雅也從全身噴發冷氣,進入迎擊態勢。面對原理不明的破壞力,首先第一波攻擊──
  「──!?」
  就在彼此的攻擊要開始時,劇烈聲響響徹聖堂。
  轟隆巨響伴隨驚人氣勢,宛如箭矢飛來的物體直接命中穿著白色新郎服的雷古勒斯。打中他全身的,是在衝擊波下飛過來的木門──聖堂入口的雙開門的其中一片門板。
  門板猛烈地從入口飛過來,痛毆雷古勒斯全身。
  然後──
  「雖然說喊到三就踢,但怎麼結果差那麼多。你大力金剛腿啊!」
  「抱歉,我沒有斟酌力道。但既然打到的人是對的,能不能當成是將功贖罪,對這次的失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踹門救人的帥氣度等級差太多了吧?我踹就只是把門打開,你一踹就直接命中敵人……」
  兩個人邊發牢騷拌嘴,邊現身於莊嚴的聖堂內。
  是一名黑髮少年和一名紅髮青年。
  「──啊。」
  看到他們,愛蜜莉雅睜大雙眼,雷古勒斯則是像拍蟲子一樣拍掉飛散的木片。他毫髮無傷,但是用不爽的目光瞪著兩名入侵者。
  「闖進別人神聖的結婚典禮,好大的膽子啊。我應該沒有招待男性賓客,不過你們是哪裡的誰,帶著怎樣的賀禮前來啊?嗄~?」
  面對雷古勒斯的恫嚇,並肩站在入口的兩人互看彼此。
  然後,互相點頭。
  「夥伴精靈不在的精靈騎士,菜月•昴。」
  「『劍聖』家系,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正大光明報上名號後,萊因哈魯特朝前踏出一步。
  旁邊的昴朝愛蜜莉雅眨眼,然後指向可恨的雷古勒斯,表情猙獰。
  
  「我反對這場結婚典禮!──新娘就由我搶走啦!」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8e6b02abe2a6d15021e80d949e6b4f6e.jpg
  
  2
  
  ──同時攻擊四座控制塔的戰術付諸執行,決定水門都市趨勢的戰鬥在各地展開。
  匯集主動探知和偶然獲取的情報後擬定戰略,各陣營的戰鬥組前往各個控制塔,留下來的人只能屏氣凝神等待他們的戰勝報告。
  本應甘於這種心癢難耐的立場,但奧托•思文並未這麼做。
  他一個人離開市政廳,偷偷摸摸地走遍處處都有危險的水門都市。
  「其實應該要阻止滴,但是又想要知道魔女教要求的『睿智之書』所在地。──真是走霉運咧,奧托。」
  這麼說的,是目送奧托離開市政廳的安娜塔西亞。
  其實安娜塔西亞也希望奧托留在市政廳,好應付來自各陣營的戰況報告,並給予指令。
  由於市政廳擔任司令部,因此來多少頭腦派的人都不嫌多。
  可是對「睿智之書」有責任的,就只有奧托。
  現在為了對抗大罪司教率領的魔女教,所以和其他王選候補者陣營結成同盟關係,不過一旦事態解決,就會再度恢復為競爭關係。屆時,必須避免「睿智之書」的所有權落入其他陣營手中。
  說老實話,在會議的時候也很想避免提及「睿智之書」是怎樣的魔書,可惜昴和嘉飛爾都不擅長隱瞞。
  感覺好像就只有自己是個性格惡劣的人。奧托深深嘆氣。
  「到底是幾時開始,我會這麼為了別人到處東奔西跑啊……」
  邊調整好頭上帽子的位置,邊吐出這一年來苦惱自己多次的疑問。
  立場出乎意料,與人的關聯也出乎意料,如今自己的感情也是出乎意料。
  看到自己不是為了賺錢而這樣風塵僕僕,家人會怎麼想呢?
  「雷金姑且不論,奧斯洛兄長會覺得我很白痴吧……」
  想像弟弟和哥哥會有的反應,奧托淺淺一笑。
  若是昴在場,鐵定又會哇哇叫吵說這是死亡禁句之類的吧。沉浸在這樣的感慨中,奧托邊警戒亞獸,邊奔馳穿越都市小巷。
  大罪司教佔據四個方位的控制塔後,負責保護塔的就是奇形怪狀的亞獸。這讓非戰鬥人員走在都市內充滿危險。不過只要警戒夠充分,還是可以應付。這是奧托前往市政廳跟大家會合前所學到的生存策略。
  ──因此,危險不多。非戰鬥人員的毅力,不在這兒展現的話,還能到哪展現呢。
  「……要是能這樣騙過自己就好了。」
  心跳快速,奧托緊抓胸口,皺起臉自嘲道。
  魔女教,大罪司教,魔女教徒──這些存在對奧托來說與恐怖的記憶相連。
  一年前,以和昴他們邂逅為契機所發生的種種,對奧托而言都是小命差點不保的記憶。那個時候對大罪司教產生的恐懼,連忘都忘不了。
  「怠惰」大罪司教的混濁眼神,透露著他絲毫不覺奪人性命有什麼奇怪。
  服從他命令的瘋狂信徒,無所畏懼地奉獻自身血肉。
  內心祈求誰能救救自己時,世界化為一片寂靜,只有無聲孤獨陪伴自己。
  有生以來不曾這麼畏懼過,不曾那麼害怕空虛過。
  跟那時候的恐懼相比,和嘉飛爾對峙、逃離「掏腸者」、被魔獸群攻擊,都不算什麼了。
  ──遇到魔女教,在奧托的心中留下極為強烈的陰影。
  然而,未來一定還得繼續和這恐懼正面交鋒,這點無法避免。是奧托出於自願將自己的棲身之所定於這樣的地方的。
  愛蜜莉雅、昴、碧翠絲、嘉飛爾、拉姆、法蘭黛莉卡、佩特拉,這些人都沒法放著不管。──因為奧托喜歡他們。
  本來不想久居一處,但不知不覺待得很舒服。
  明知遲早會遇到自己最害怕的敵人,卻還是難以離開。
  假如要保護這個地方,如果有必要和他們並肩作戰,那自己願意抗拒恐懼,彌補所有他們力有未逮之處。
  所以──
  「我得設法完成我自己的任務。」
  朝著復原師的所在處,奧托踩過街道,道出自己的覺悟。
  說這話是為了重振自己畏懼的心靈,也是說給「敵人」聽的聲音。
  停下腳步的奧托,前方站著小小的人影。
  是橫跨水道的石橋,對面就是廣場,小人影就在那邊。
  廣場上的人影是複數,不過此時此刻,奧托的意識僅聚焦在他們之中的一道人影。
  聲音消失。鴉雀無聲,什麼都聽不見。
  生物們都不敢說話,拚命隱藏自己的存在,掙扎著要融入世界中。
  奧托•思文知道這個狀況。
  因此,就算眼前的人影慵懶地垂下雙手,胡亂甩動焦褐色長髮東看西瞧,即便心跳速度驚人,但自己整個人卻相當鎮靜。
  「──你好呀~小哥。」
  盯著奧托看的人影,咧開不祥的大嘴巴,凶狠地笑了。
  「歡迎來到魔女教大罪司教『暴食』萊伊•巴登凱托斯的狩獵場!」
  紅通通的舌頭在充滿尖牙利齒的口腔深處舞動,不該在此的大罪司教放聲大笑。
  
  ──水門都市預料之外的非戰鬥人員之殊死戰,正式揭開序幕。
  
  《完》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16198fafca23bef07495edf5a976d6b0.jpg

Citrus樱香 发表于 2020-3-28 22:27

  後記
  
  ──把雷古勒斯的噁心,傳達給大家吧!
  
  喲,大家好,我是長月達平!也是鼠色貓!文字大小我已經放棄吐嘈!(編按:日版文庫版的後記篇幅已有數集均只有一頁篇幅,字體壓縮得非常小。)
  就是這樣,從跟十七集很像的開頭開始,這次也謝謝您跟著本傳到現在!第十八集還合您的胃口嗎?
  我想已經陪我到十八集的Re:Zero讀者們應該都曉得,但我最喜歡來個逆轉劇了!沮喪到不知該怎麼做才能重新振作的主角們,推翻難關的瞬間最棒最好看了!
  Re:Zero在街頭巷尾很多時候都被講成是「致鬱系全開」的作品,但以作者來說,主要推銷的不是痛苦,而是之後的喜悅!只不過,推翻的難關越是沉重、深沉、尖銳,帶來的喜悅就越是能宣洩心情。
  為此,作者含淚給予主角們種種苦難。不管怎樣的故事,在開始與結束之間都有戰鬥。這是浪漫,是宿命。
  因此,本書的主角們雖然有慘痛遭遇,卻也開始要逆襲了。每一場戰鬥都是波瀾萬丈,到底會如何應付非同小可的敵人呢,敬請期待下集!
  
  那麼,在還是一樣擠的版面中,進入慣例的致謝吧!
  責編I大人,從前一集開始就馬不停蹄地激烈戰鬥,辛苦您了。雖然我寫說開始與結束之間都有戰鬥,不過戰鬥的頻率已經到了兩場戰鬥之間還有戰鬥的地步了呢!
  負責插畫的大塚老師,這次包含愛蜜莉雅換穿的服裝在內,給了很多細微的指示,真的很抱歉。不過,封面的新娘服愛蜜莉雅不用說,身穿新郎裝的雷古勒斯也完美到讓人想痛毆他的臉。真的是非常感謝!
  設計師草野老師,來到十八集,很訝異您又帶出新的風采。我會繼續期待每個下一次,這次也很感激您的完美工作態度。
  在月刊Comic Alive中,進入第三章高潮的マツセ老師;《劍鬼戀歌》系列的野崎つばた老師,Re:Zero的漫畫版也都好評連載中!每個月都看得好快樂!
  其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的各位、校對人員、各書店以及行銷人員,真的承蒙諸位照顧。每次都非常謝謝大家!
  其他還有各式各樣多到講不完的情報,在這麼多人的支撐下Re:Zero才得以成立。今後也請為本作加油的人們多多關照。
  最後要向一直聲援我的各位讀者們說:2019年也請多多指教!
  
  2018年12月 《撫摸以太忙為理由而大起來的肥肚腩》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70f0bb704bbfa22640cc73fd76e02ed0.jpg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e087b5bd9f32af8862eef6f8f2c775df.jpg

liudai1214526 发表于 2020-3-28 22:33

来围观大佬,感谢录入=w=

天之雷地 发表于 2020-3-28 23:37

感謝翻譯主辛苦了   結果還是沒給個正確答案阿=.=

YasonChen 发表于 2020-3-29 04:46

感谢录入,可惜第二季延期到7月。

z7539123 发表于 2020-3-29 06:29

感谢录入 辛苦了

18dfg5po2 发表于 2020-3-29 18:00

果然大罪司教都有病

486486486 发表于 2020-3-29 18:07

感谢大佬QWQ

romrvf 发表于 2020-3-29 18:52

感謝大佬錄入~^^

xwin5733 发表于 2020-3-30 07:08

感恩~~謝謝大大收錄此書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8[台/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