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46

[大黑尚人]突西亞戰記 十二騎士團的反叛軍師 2[台/繁]

本帖最后由 Myuki_Rie 于 2020-4-17 20:47 编辑

  突西亞戰記 十二騎士團的反叛軍師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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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大黑尚人
  插畫:ゆらん
  譯者:林其磊
  圖源:音無
  掃圖:風
  錄入: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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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過去曾是西方大陸最強騎士團,黑天騎士團成員之一的席昂,繼承軍師亞特倫爵士之名,決心運用自身的劍技與智略,向讓他家破人亡的格拉尼亞帝國復仇。
  由於亞特倫爵士的活躍,使耶路薩姆王國在蘿潔麗安公主的率領下團結一致,決定以徹底抗戰的方式回應帝國的侵略。而城塞都市提里納斯便成為這場大戰的戰略要地。在兩軍交戰的過程中,在城鎮內活動的席昂竟看到理應喪命的妹妹蘭出現在自己面前。
  「總算又見到你了,哥哥。…………你如果乖乖死掉就好了。」
  沒想到蘭竟成為黑天騎士團的〈天鵝〉,對席昂痛下殺手--為了拯救妹妹脫離黑暗,席昂與過去的亡靈展開對決!!
  
  
  作者簡介
  大黑尚人
  在寫這一集的時候,讓我對自己的性癖,或該說嗜好之類的東西,得以從各個角度重新確認。如果想知道是什麼意思,只要看過這本書就能……大概能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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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序章 回憶
  第一章 逼近的戰雲
  第二章 城塞都市提里納斯
  第三章 吾妹
  第四章 風與雷
  終章 前途遼遠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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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49

  序章 回憶
  
  
  「哥哥。」
  少女的叫喚聲從席昂頭頂的方向傳來。
  躺在草地上的席昂•吉爾瓦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看見自己的雙胞胎妹妹蘭正拿著皮製水袋低頭看著他。
  「我拿水來了。」
  「謝了。」
  渾身汗水的席昂坐起身子,一接過水袋便立刻將袋口送到嘴邊。席昂一口氣將袋裡的水喝光大半,接著將水袋中剩餘的水往自己腦袋上當頭淋下,讓自己火燙的身子得以獲得舒緩。
  「哥哥,只有小孩才會像你這樣啦。」
  蘭端莊的面孔露出無奈的表情。
  這裡是格拉尼亞帝國帝都茲諾的吉爾瓦家宅邸,兩人正位於宅邸後方的野外訓練場。在格拉尼亞帝國也算頂尖軍人世家的吉爾瓦家,就算是私家的訓練場也大到足讓小規模的部隊進行操練。
  「庫尤大哥已經走了嗎?」
  「嗯。是他告訴人家哥哥在這裡躺著,要人家來照顧哥哥的。」
  「嘖,真是多事!」
  年輕騎士庫尤•蘇朗是席昂的師兄,同時也是蘭的未婚夫。席昂腦中浮現庫尤那秀麗面孔並忍不住發起牢騷,然而在一旁的蘭看到席昂如此反應,不禁露出調侃笑容。
  「一定又是哥哥強要人跟你過招,結果被人修理了吧。今天打完之後,你們總共是幾勝幾敗呀?」
  「一三五戰全敗!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次都沒贏過!」
  「真是的,這種事你還好意思說得這麼大聲,羞死人了。」
  蘭這麼說完之後,直視席昂的眼睛。
  「哥哥,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跟我過招嗎?」
  「跟妳過招?現在嗎?」
  「嗯,現在。」
  「沒問題。」
  席昂點頭同意蘭的要求,便迅速站起身子。席昂在起身的同時,也已經調整好呼吸。當席昂撿起腳邊的木劍時,蘭也已經握住自己帶來的兩柄木劍,擺好架勢。
  互相對峙的兄妹彼此行禮。
  「好久沒跟妳過招了。我來瞧瞧妳進步得如何,儘管放馬過來吧。」
  「哼,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可不太──好喔!」
  蘭還沒把話說完便急速逼近席昂,用雙手的木劍分別從左右發動攻勢。而席昂的木劍也接連揮出兩道劍影,架開蘭的雙劍攻勢。
  席昂察覺蘭木劍的力道比自己所預料得還要強勁,在感到驚訝之餘,臉上也露出笑容。
  「不錯嘛!」
  「還沒完呢!」
  蘭緊接著又施展出一連串攻勢。
  構成圓形軌道的步法搭配著同樣構成圓形軌道的左右劍擊,蘭以舞蹈般的華麗動作施展出怒濤般的猛烈攻勢。
  「喝!!」
  席昂大喝一聲,使勁回擊蘭右手木劍的斬擊。
  「──唔!」
  雖然席昂的回擊迫使蘭往後退開好一段距離,不過蘭並未因此亂了腳步,反而利用席昂的力量翻轉身軀,接著順勢以左手木劍刺向席昂。
  這是席昂早已預料到的動作。
  「妳還太嫩了。」
  只見席昂左腳退開半步,側開身子,改成只用右手握持木劍。席昂看準蘭那逼近到面前的劍尖,用木劍以絕妙的角度將蘭的刺擊格開。
  蘭用盡渾身力量的刺擊在沒受到任何阻力的情況下被改變方向,劍尖從席昂的臉頰旁撲空而過。而這個失誤也微微讓蘭的上身受到牽引。
  雖然輕微,但仍是不折不扣的破綻。
  席昂立刻用空出的左手抓住蘭的左手手腕,同時腳下一掃,讓蘭失去平衡。
  「呀!?」
  蘭發出可愛的驚呼,身子也瞬間騰空,接著就以背部著地的方式摔在地上。
  「分出高下了。」
  席昂低頭看著仰躺在地上的妹妹,露出得意微笑。這個跟不久前完全相反的構圖,讓打從心底感到不甘心的蘭苦著一張臉。
  「又輸了!從進入今年開始,這已經是十三連敗了啦!」
  「我好歹也是背負著黑天稱號的人。就算是跟自己的親人過招,我也不會隨便輸掉的。」
  「哥哥好強喔。真的,太強了。」
  共十二名的黑天騎士,是被譽為立於格拉尼亞十萬名騎士頂點的存在。蘭目不轉睛地望著身為那十二人之一的哥哥。
  「哥哥。在你那個位置,看到的景色會是什麼樣子呢?」
  「嗯……這件事就等妳以後自己來一探究竟吧。」
  席昂給出這個曖昧的答覆,然後朝蘭伸出手,而蘭也回握住席昂的手。
  「我辦得到嗎?以我的實力,有辦法爬到那個位置嗎?」
  「這還用說。妳可是吉爾瓦家的人,而且還是我的妹妹呢。」
  蘭在給出這個答覆的哥哥臉上,看到罕見的真摯與嚴肅。
  
  「哥哥。」
  這聲呼喚將席昂•納古薩列拉回現實。
  看來我似乎是睡著了。在宅邸大廳長椅上的席昂坐起深靠在椅背上的身軀,回望那名呼喚自己的嬌小金髮女孩。
  那名少女是席昂的義妹,露露•賽法•納古薩列。
  「對不起,在你休息的時候叫你起來。可是哥哥還得要準備明天出征的事,所以人家想說還是早點把哥哥叫醒比較好。」
  「嗯……也對。」
  席昂這麼虛應了一下,並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間。
  他正試著將意識從夢境裡看到的過去,拉回眼前的現實。
  「不嫌棄的話,人家可以立刻準備味道較重的香茶,那對提神相當管用,有需要嗎?」
  「沒關係,晚點再準備吧。我得先把行囊收拾好。妳可以來幫我一下嗎?」
  「好的!」
  雖然露露立刻點頭同意,不過她那可愛的臉上卻隱約帶有陰影。席昂要隨軍出征,露露自然也不免會擔心他的安危。
  「其實說是出征,我也不是要去跟人廝殺。我只是陪著那個假面大叔到國境附近晃晃罷了。」
  席昂沒有說明臨戰狀態時巡視國境的重要性與危險性,刻意用輕鬆的態度對露露這麼解釋。
  「況且還有賽拉妹跟小查在,我就像是去遊山玩水一樣,晃晃就回來了。」
  「真是的,哥哥都不知道自己肩負著什麼樣的責任嗎?」
  看到露露說教的表情,讓席昂感到安心。看樣子是成功把她的心思騙到其他方向了。
  不過看著露露的席昂,內心也不免帶有一股心虛的感情。
  (話說回來,我真的有好多事情都在欺騙露露。)
  席昂幾乎沒有讓露露知道他的過去與真實身分。
  包含自己曾是軍事大國格拉尼亞的騎士這件事也一樣。
  也沒說過自己全家被皇帝下令滅門,為了復仇而來到耶路薩姆。
  對於自己所擁有的另一個身分,露露自然也不知情。
  而自己曾有個親妹妹的這件事,當然也──
  「你怎麼了,哥哥?」
  「不,沒什麼。」
  席昂露出淘氣的笑容,突然朝露露伸出手,輕撫她的頭。
  「呀!?」
  席昂並沒有因為這可愛的驚叫聲而停手。席昂用手感受著露露髮絲的輕柔感觸。
  「哥哥真是的。」
  露露瞇起眼睛,露出感到舒適的表情。而席昂也用溫柔的眼神望著自己的義妹。
  
  幾乎就在相同時刻。
  「……哥哥。」
  脫口發出這聲叫喚的蘭•吉爾瓦睜開眼睛。
  自己似乎睡著了。趴在桌邊休息的蘭抬起頭,用有些茫然的雙眼觀察四周。在這略微狹小的房間內看不到其他身影,房內也只有簡陋的家具。
  就在這個時候,蘭接著聽到房門被用力敲響的聲音。看來自己似乎是被這個聲音給吵醒的。
  「是泰格嗎?門沒鎖,進來吧。」
  「打擾了。」
  伴隨著一個嚴肅的年輕男性嗓音,房門被人推開。走進房內的,是一名模樣約二十歲前後的高挑青年。青年無論是相貌還是體魄,都給人銳利精悍的印象。
  「不好意思,在您休息時打擾了,蘭大人。其實──」
  「我應該說過別再稱呼我『蘭大人』了。」
  蘭用托著臉頰的姿勢,以微皺眉頭的表情打斷青年──泰格的話語。
  「你已經不再隸屬於吉爾瓦家,也不是我的隨從。現在我們是同為黑天的同輩。我沒說錯吧?〈狼〉。」
  「這個……是沒錯……〈天鵝〉。」
  筆直站在原地的泰格尷尬地動了動身軀。看見泰格如此反應,讓蘭發出輕笑。
  「你真是老實到讓人傻眼呢。把忠義看重到如此地步的人,除了你之外,我大概也只知道迦南了。」
  蘭邊說邊坐直身子,端整姿勢。
  「好吧,你是為什麼來找我?快說吧。」
  「是。吾師──抱歉,庫尤閣下找您。」
  「〈獅子〉找我?是為了那件事嗎?」
  泰格點頭肯定蘭的疑問。
  「多半是。」
  「…………原來如此,終於等到了。」
  蘭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也慵懶地將身子靠到椅背上。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是什麼夢呢?」
  「我夢到三年前,哥哥最後一次陪我過招的那一天。」
  「是席昂大人?難道說……」
  「沒錯,就是那個日子的前一天。」
  蘭在臉色大變的泰格面前用手撥起自己的瀏海。滑過蘭指縫間的,是從那天之後失去一切色素的白髮。
  「總算能讓哥哥看到現在的我了。」
  蘭邊說邊站起身,透過窗戶望向南方的天空。蘭聽說她的哥哥就位在那個方向,在一個名為耶路薩姆的國家當中。
  「你要等我喔。」
  那理應是妹妹懷念哥哥的表情當中,浮現一股讓人難以捉摸的詭異笑容。
  
  
  

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50

本帖最后由 Myuki_Rie 于 2020-4-17 20:47 编辑

  第一章 逼近的戰雲
  
  
  1
  
  在深山裡一處陡峭的峽谷當中,迴盪著激烈的金屬碰撞聲。
  兩名男子正在蜿蜒狹小的岩石山道上互相對峙。一人是手持長劍與小盾的騎士,在身上還穿有全身藍色的盔甲。另一人則是手持長槍,年紀約三十前後的僧侶。
  「可以請你網開一面嗎?格拉尼亞的騎士閣下。」
  僧侶的語氣十分理性溫和。那名僧侶有一頭極短的黑髮與粗獷的樣貌,並擁有就算隔著僧服也無法掩飾的壯碩體格。
  「那些人與帝國無冤無仇,就只是一些寧願拋下故鄉與田地也要逃命的人罷了。」
  僧侶說到這裡,用那細小的眼睛轉頭望向身後的岩塊,在岩塊後方有近二十人都緊張到不敢吭聲。
  儘管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所有人都衣衫襤褸,而且精疲力竭。
  「況且達爾之民會被迫逃竄,也是格拉尼亞的暴政所致。窮追不捨就只是為了拿這些人殺雞儆猴,你不覺得這太不合道理了嗎?」
  聽到僧侶這番話,騎士反而在頭盔底下低聲竊笑。看來騎士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
  只見騎士手中的劍跟盾開始亮起微光,並微微震動。
  源力──從人體內的根源當中汲取而出,足以影響森羅萬象的強大力量。看到騎士沒有留手的意思,僧侶重重嘆氣。
  「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嗎?」
  僧侶用沉重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同時也用雙手重新握緊長槍。僧侶將自己的源力凝聚在槍刃上,往騎士刺去。
  「你可別後悔了!!」
  面對僧侶伴隨怒喝發出的攻擊,騎士也迅速用盾牌抵擋。
  緊接著是奇妙聲響。
  僧侶僅這麼一擊,就將騎士的小盾一分為二。
  僧侶的長槍就這麼順勢前伸,刺向騎士咽喉。槍刃穿過盔甲的些微縫隙,深深刺入咽喉。
  鮮血飛濺四散。
  「……怎、怎麼可能──」
  騎士在痛苦哀嚎聲中倒地。倒地的衝擊讓騎士的頭盔脫落,滾到一旁。
  那名暴露出樣貌的騎士,臉上充斥著驚訝與痛苦,不過樣貌相當年輕。
  「這麼年輕就丟了性命,真是可悲。」
  僧侶閉上眼睛,開始吟誦六神的經文。經文的內容是請求闇神讓死者的靈魂獲得安寧,並請求土神讓遺體回歸塵土。
  先前躲在岩石後頭觀看狀況的人,也在這時跑到僧侶身邊。
  「真是感激不盡,卡列辛師父。」
  「師父真不愧是祀奉六神的武僧,就連凶狠的格拉尼亞騎士都不是師父的對手!」
  眾人異口同聲地表達喜悅與感謝。但被稱為卡列辛的武僧卻表情嚴肅地搖頭。
  「我們沒有時間耽擱,因為格拉尼亞的追兵發現我們了。如果這名騎士沒有回去,肯定會有其他人探查狀況的。」
  聽到卡列辛的話語,所有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點頭表示肯定。
  「說、說得也是。我們不能因為這點事就停下來。」
  「正如師父說的,我們得盡可能多趕點路才行。」
  眾人重新排成隊列,繼續在狹窄險峻的山道中前進。無論男女老幼都鞭策自己疲憊的身軀往南行進。
  在隊列前方領頭的卡列辛仰頭望向天空。此刻差不多快到了日正當中的時間。
  「大家再加把勁,我們無論如何都得在今天越過國境到耶路薩姆才行。」
  
  大陸曆一三三四年的夏季,西方大陸的東部一帶正處在動盪當中。
  北方的軍事大國格拉尼亞帝國越過卡多拉克斯大山脈襲擊東部。轉眼間便掌控了位在達爾半島的各個城邦。
  面對此一局勢,位於達爾半島南方的耶路薩姆王國,主張對格拉尼亞徹底抗戰的蘿潔麗安公主代替臥病在床的國王達馬納3世攝政。
  隔著國境對峙的兩軍至今都沒法發動決定性的攻勢,始終持續著對峙與小規模衝突。季節在緊繃的情勢下交替,眼看著就要迎接八月到來。
  
  夏季的烈日毫不留情地自眾人頭頂上落下。
  精疲力竭的百姓一路沿著險峻的山道往南行。在隊列最前方的卡列辛,默默地領著眾人行進。
  雖然卡列辛背著一名已經疲憊到無法行走的老婦,但步伐仍十分穩健。
  「師父。」
  走在卡列辛身邊的中年男子這麼開口。由於那名男子曾在農閒時間兼差當行商客,有在這一帶往來的經驗,所以為一行人擔任嚮導。
  「怎麼了?」
  「是關於後續路途的事情。」
  有行商經驗的男子伸手指向山道彼端。那不斷重複著無數上下坡道的山道,逐漸將眾人帶往高處。
  「再越過三、四個山頭,就是耶路薩姆的國境,不過後面的路途只會越來越難走。我看大家也都累了,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唔……」
  現在眾人正好來到山道的平坦處,而且還是一片較為開闊的廣場。這裡多半也是旅人們常用來歇腳的地方。
  卡列辛想了一下,在點頭同意之後,便轉頭望向後方的人群。
  「好。我們在這裡暫時休息,大夥兒歇個腳吧。」
  卡列辛話才說完,所有人便立刻癱坐在地上。大家用疲憊的動作緩慢卸下身上背負的行囊,分享手中所剩不多的麵包與飲水。
  卡列辛也將自己背著的老婦落地,扶著坐到了陰涼處。
  「婆婆,您也休息吧。」
  「真不好意思,卡列辛師父。」
  老婦對卡列辛合掌致謝。而老婦年幼的孫女也在這時跑了過來。
  「來,這是婆婆跟師父的分!」
  「喔,真是感激不盡。那我就不客氣了。」
  卡列辛先是誇張道謝之後,從女童手中接過麵包跟飲水,接著發出豪邁笑聲,輕撫少女的腦袋。
  這些人都是來自達爾半島,一個叫米諾雷斯的農村。
  達爾半島的社會是由各自獨立的數十個城邦與零星座落在城邦附近的農村構成。米諾雷斯村是在索茲貝爾市的管轄之下,以優先提供農作物為條件,換取各種保障。
  但在兩個月前,格拉尼亞軍進軍達爾半島的時候,在達爾自由都市聯合中身為盟主的索茲貝爾,成為率先遭到攻擊的目標。
  在格拉尼亞將包含婦孺在內的二十萬居民盡皆屠戮的殘忍蠻行下,索茲貝爾市就此消滅。格拉尼亞軍之後將索茲貝爾舊址改建成堅固的城塞,作為進軍東部的據點。
  身為全新支配者的格拉尼亞,在控制達爾半島的過程中,對米諾雷斯村提出的要求相當苛刻。
  「雖然索茲貝爾收購作物的價格也是常打折扣,不過換成格拉尼亞,根本完全是另一種狀況。」
  緩緩將麵包送進口中的老婦這麼說道:
  「要我們連明年耕種的稻種都交出去,那根本就沒法過日子了。就算只吃雜糧,大概也有一半的村人得餓死。」
  當前去陳情要求減免稅賦的村長──也是老婦的兒子──只剩腦袋被送回村裡時,村人們被迫做出決斷。村人們的決定,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逃命求生。
  代替死去村長主導遷逃的人,是在村中寺院擔任司祭的卡列辛。村人們收集村裡所有食物,為了躲避格拉尼亞的耳目,進入卡多拉克斯大山脈,嘗試從險峻的山道逃往南方的耶路薩姆。
  而在經過半個月的逃難之旅後,一行人總算來到鄰近耶路薩姆國境的區域。
  「聽說耶路薩姆的蘿潔麗安公主是個聰慧仁慈的人。既然她打著打倒格拉尼亞的大義旗號,肯定不會虧待我們這些投靠耶路薩姆的百姓。」
  聽到卡列辛的話語,老婦的孫女猛然抬起頭。
  「蘿潔麗安公主?我知道她,她很漂亮吧!」
  「喔,妳真聰明。她可是被譽為『東部第一美女』的人呢。想必是個美如天仙的人物喔!」
  「好好喔,好羨慕喔!真希望人家有機會親眼看到~~」
  少女用陶醉的眼神這麼說道。雖然身為村長的父親遭逢不幸,讓少女沮喪了好一陣子,不過在這艱苦的旅程當中,少女的心靈似乎也多少得到平復。
  「善哉善哉,好了,大家都多少歇息了吧?那我們再加把勁──」
  卡列辛拉開嗓門,要眾人再次趕路,不過他話還沒說完,便突然把話打住。
  「師父,有什麼不對勁嗎?」
  「先別說話。」
  卡列辛對不解的老婦這麼說完,接著便趴俯到地上。他讓自己的耳朵緊貼地面。
  「是馬蹄聲。正往這裡來。」
  「咦?」
  「不會吧……」
  在老婦與孫女正吃驚的時候,卡列辛重新站起身子,凝神觀察遠方。他往山道彼端望去,雖然距離還很遠,但已經能看見升起的飛塵。
  「來了!是格拉尼亞的追兵!」
  卡列辛宏亮的聲響,讓休息的村民立刻跳了起來。
  「怎麼這麼快!?」
  「太、太快了!我、我們該怎麼辦……」
  「大家鎮定!!」
  當眾人內心動搖,正一片慌亂的時候,卡列辛大聲對村民發出呼喊:
  「這裡由小僧應付,大家先走!多餘的東西全都拋下,全力跑向國境,無論如何都不可把老弱婦孺拋下!」
  「可是──」
  「別可是了,快走!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
  「好、好吧。」
  率先動身的人,正是剛才的老婦與孫女。
  「我們虧欠您太多了,卡列辛師父。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我、我也一樣。我們走吧,婆婆。」
  老婦與孫女率先往國境方向跑去,緊接著其他村人也跟著邁開腳步。
  「各位保重。」
  卡列辛背向著離開的村民,說出這句話,雙眼則望著正朝此處逼近的格拉尼亞騎士隊列。那在險峻山道也能維持整齊隊列策馬奔馳的景象,反映出軍事大國格拉尼亞十二騎士團傲視群雄的實力。
  統一為藍色的盔甲,代表那是十二騎士團之一的青嵐騎士團。先前死在卡列辛手中的那名騎士,應該就是來自於那支部隊。
  數量約五十騎,而且在後方還跟著持槍與持弓的步兵。那高舉的格拉尼亞十二花瓣旗,在風中散發著肅殺之氣。
  (以小僧一人之力,不知擋得了多久。)
  卡列辛手握大槍,發出如鼓風機似的渾厚吐息,讓體內源力遍布全身。
  在卡列辛所信奉的六神教當中,源力被視為包含天地森羅萬象的天賜之物。因此僧人透過鍛鍊與沉思探究自身根源,學習接觸源力,是被積極鼓勵的一種修行。
  而累積嚴厲修練的武僧,就算面對以戰鬥為業的騎士,也有毫不遜色的實力。
  「喝啊!!」
  低沉的吆喝聲在山谷間迴盪。
  領頭的格拉尼亞騎士還來不及揮劍,卡列辛的大槍就已經刺出。犀利的刺擊將馬上的騎士連人帶馬一併貫穿。
  卡列辛接著橫掃大槍,將另一名騎擊落馬下。
  「什麼!?」
  「有高手!圍起來,別讓他跑了!」
  卡列辛的功夫讓所有騎士都大吃一驚。
  不過終究是寡不敵眾。
  卡列辛立刻就被接連殺到的格拉尼亞騎士團團包圍。儘管他死命揮舞大槍,但光是自保就竭盡全力,根本無法突圍。
  而且其他從旁通過的騎士,仍繼續去追擊那些逃命的村民。
  「不、不妙!!」
  當卡列辛發出充滿絕望與焦躁的吶喊時,情況又突然生變。
  一支不知從哪裡射來的箭矢,準確射中一名緊追在村人後方的格拉尼亞騎士,讓騎士中箭落馬。
  「什麼!?」
  格拉尼亞騎士的隊列於此時首次亂了陣腳。感到訝異的卡列辛,這時才察覺到一件事。
  他往南方連綿的山峰望去,在最靠近他們的山坡上,有另外一隊騎士已在那裡排成隊列。而在那群騎士手中隨風飄動的軍旗有著十字圖樣,那圖樣所代表的是──
  「是劍十字騎士團!!耶路薩姆的軍隊來了!」
  卡列辛興奮高喊,在耶路薩姆眾騎士前方,能看見一名在馬上領頭的女騎士,還有同樣在馬上,騎在女騎士身旁的面具黑衣人。
  
  「似乎趕上了。」
  在馬上俯瞰下方狀況的賽蓮•柯迪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在她緊繃的年輕美貌上,浮現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眼下那些逃離格拉尼亞騎士的百姓們還沒有出現死傷。看來在察覺到國境有異變時,立刻從麾下騎士中挑出五十騎前來查看,並沒有白跑一趟。
  「他們應該是來自達爾半島的難民。」
  一旁同樣在馬上的黑衣假面軍師──亞特倫爵士,用平淡的語氣這麼說道。
  「我就想說就算是奇襲,敵方的行動也太不合理,現在看來,應該就是一批追擊難民的部隊。不過就算是殺雞儆猴,這也未免太過分了。」
  「不能見死不救。我們上吧。」
  「格拉尼亞騎士的數量,跟我們幾乎同為五十上下。不同的是,他們還有徒步的部隊。就算我們在高處占有地利,這場仗也不好打喔。」
  「無妨。」
  「我知道妳會這麼說,賽蓮大人。」
  亞特倫爵士的話語中帶有微微笑意。將其視為肯定的賽蓮,轉頭望向跟在自己後方的其他騎士。
  「全隊突擊!!拯救達爾之民!!」
  「是!!」
  賽蓮對眾人一聲令下,接著自己雙腿往馬腹一蹬,沿山道疾馳而下。其他五十名騎士也緊隨其後。
  馬蹄的轟響在山谷中迴盪。來自達爾的難民連忙往兩側站開,為耶路薩姆的騎士讓出道路。
  格拉尼亞軍也立刻退至山道的開闊地,擺好陣勢準備迎戰。他們讓槍兵站到騎士前方,左右展開陣勢,弓兵則退到更後方。那是先用槍陣抵禦突擊,騎士再隨即反撲敵軍的堅實陣勢。
  對手果然不好對付。賽蓮看見對手陣勢,內心正如此咋舌的時候。
  「敵軍右翼。妳看出來了嗎?」
  「咦?啊,我明白了!」
  聽到亞特倫爵士的話語,賽蓮再次觀察敵陣,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格拉尼亞的槍陣尚未完成。因為負責右翼部分的幾名士兵動作慢了幾拍。雖然不是明顯的破綻,但確實是可趁之機。
  「查加略大人,你射得到嗎?」
  「是!」
  聽到亞特倫爵士的指示,年輕騎士查加略•奧提涅斯,立刻在馬上拉弓搭箭。
  查加略的長弓在構造上有別於步兵用的普通長弓。他的長弓握柄並非在弓臂中央,而是略偏下方。那上長下短的構造,是他為了讓自己在馬上也能使用長弓的巧思。
  查加略靠馬鐙穩住雙腳,將兩支箭矢搭上弓弦,接著兩矢齊射。他的目標自然是尚未完成布陣的敵軍右翼。
  帶有源力的箭矢如流星般破空射入敵陣,不偏不倚地將兩名士兵擊殺。隊列的微小破綻瞬間演變成慌亂,而正當格拉尼亞軍連忙重整態勢的當頭──
  「喔喔喔喔!!」
  抽出背上大劍的賽蓮,此時已策馬衝入敵陣。
  賽蓮瞬間突破混亂的槍陣隊列,隨即調轉馬首,突擊格拉尼亞騎士隊列所暴露出的隊列側腹。
  賽蓮展現的勇猛非比尋常。
  每當賽蓮揮舞愛劍,剽悍的格拉尼亞騎士就彷彿雜草般,被輕易砍倒。而緊跟在賽蓮後方的騎士,也迅速殺入被賽蓮突穿的傷口,奮力將傷口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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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拉尼亞軍的隊形瞬間遭到瓦解。當潰不成軍的敵人轉身逃命時,賽蓮也毫不留情地將大劍劍刃朝敵兵背部揮落。
  「全部殺光!別讓任何人活著回去!」
  當賽蓮朗聲發出如此殘酷指示的同時,臉上早已被敵軍的鮮血染紅。
  
  短暫而激烈的戰鬥,以一面倒的結果告終。
  被徹底擊潰的格拉尼亞軍僅有三騎勉強逃脫。至於其他的騎士與士兵,全都在山道變成曝屍荒野的亡骸。
  當然,耶路薩姆軍也並非毫無損傷。輕重傷者共計十人,其中有三人身受回天乏術的重傷。
  儘管如此,這仍是一場毋庸置疑的大勝。
  「妳立下大功了呢,賽拉妹。」
  「是席昂嗎?」
  聽到這輕浮的語調,讓賽蓮緊繃的表情稍微軟化。剛才沒有看到身影的黑髮少年騎士正來到賽蓮身邊。
  席昂•納古薩列。他是在兩個月前的耶路薩姆內亂中立下戰功,因而獲得騎士地位的流浪騎士。現在他是隨侍在軍師亞特倫爵士身邊的副官。
  「你接下斥候的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畢竟我是新來的,總是得找機會多表現一下嘛。」
  席昂嘴角揚起笑意,接著報告他所得到的情報。
  「附近沒有敵軍的蹤影。就算格拉尼亞投入更多增援,我們也有充分時間帶難民離開。而且車子也已經到了。」
  席昂說話時轉頭看向國境山頂的方向。追在賽蓮他們身後而來的後續部隊,也於此時到達了。
  賽蓮率領的部隊除了五十騎的騎士外,還有約兩百名的槍兵與弓兵,已及他們所護衛的貨運馬車。
  「已經可以放心了,從達爾來的鄉親!」
  一名模樣純樸的年輕人在領頭馬車的馬夫台上這麼喊道。
  「雖然貨車車斗不是多麼舒適,但還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小孩跟老人休息。車上也有食物、飮水跟藥品,如果有傷患或病患──」
  那名年輕人邊說邊跳下馬車,攙扶坐在地上的老婦與那像是老婦孫女的少女。那名年輕人是來自達蘭的卡若。雖然他的本質是跑船商人,但現在已經成為賽蓮麾下負責管理輜重與壓糧兵的領袖。
  「話雖這麼說,但此地還是不能久留。」
  「也對。畢竟會有什麼狀況是誰都說不準的事,所以我們快走吧。」
  正當席昂跟賽蓮這麼說的時候。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一名手握大槍的粗獷僧侶,突然這麼開口叫住兩人。
  「你是……?」
  「小僧是達爾半島米諾雷斯村寺院裡的司祭,卡列辛。我是代替遭格拉尼亞毒手喪命的村長帶領村人來到此地。耶路薩姆的騎士大人,你們及時出手相助,實在感激不盡。」
  「你太客氣了。一路帶村人到這裡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是在耶路薩姆劍十字騎士團中率領近衛部隊的賽蓮•柯迪納。我會負責將米諾雷斯村的村民帶到安全之處的。」
  就在賽蓮與卡列辛交換這番對話時,席昂插口說道:
  「那麼,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你應該不是只想跟我們道謝跟寒暄而已吧?」
  「沒錯,其實我是想來商量有關他們的事。」
  卡列辛說到這裡,轉頭望向被排放在山道旁的格拉尼亞騎士遺體。
  「就算沒有餘力埋葬他們,可以讓我為他們念一段經文嗎?就算是可憎的格拉尼亞騎士,既然已經喪命,那應當也跟其他人一樣能回歸到神的身邊才對。」
  「如果是為這件事,那是沒關係……」
  「實在感激不盡。那麼──」
  卡列辛將手中的大槍放到地上,接著站到那些格拉尼亞騎士的遺體前。只見他從懷中取出有些破舊的聖典,朗聲念誦經文。
  卡列辛用變化流暢且渾厚的聲量念誦安魂的祝福。此刻不只是疲憊的村人,就連騎士、士兵跟壓糧兵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傾聽卡列辛為死者念誦的經文。
  在耶路薩姆劍十字騎士團的賽蓮隊帶領下,達爾的難民一路往作為國境的山嶺前進。雖然一路上同樣是難行的山道,不過得到耶路薩姆軍保護的安心感,讓眾人的腳步已經不如之前那般沉重。
  「大哥哥,還沒有到耶路薩姆嗎?」
  在貨運馬車車斗上的老婦孫女對馬上的席昂這麼問道。
  「就快到了。」
  席昂給出這個答覆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頭上太陽正開始西斜的時刻。
  「喔,這真是令人意外呢。」
  眼前的光景讓卡列辛這麼開口。
  因為在正好占據國境山頂的位置,有一座石造的堡壘。
  「我記得這裡以前應該只有一個小規模的關隘而已。」
  聽到負責擔任村人嚮導的行商村人這麼說,亞特倫爵士聳了一下肩膀。
  「這是為了準備與格拉尼亞交戰而改建的。只要有這座堡壘,就算格拉尼亞試圖從山中小道迂迴奇襲,也能夠用少數兵力據守。」
  「傳說的軍師真不是蓋的。亞特倫爵士只是稍微看了幾眼山嶺附近的地形,就立刻把堡壘的設計圖畫出來了。」
  「也因為這樣,我們這些騎士最近好像都變成建築工了呢。」
  卡若吹捧亞特倫爵士的話語才說完,查加略便立刻發起牢騷。
  賽蓮隊的騎士大半都是過去加入公主軍,參與過拉古爾城之戰並倖存的人。包含查加略在內,所有人在當時都為了建築山中陣地付出不少汗水,也因此擁有建築防禦工事的經驗。
  「這很好啊,查加略大人。這樣就算你已經丟了當騎士的飯碗,還可以去當建築工人掙飯吃呢。」
  「最好是啦!」
  在兩人這樣閒聊的時候,賽蓮跟亞特倫爵士則向堡壘裡的騎士們說明狀況。當交談告一段落,賽蓮跟亞特倫爵士便回到難民面前。
  「賽蓮大人,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我已經跟這裡的守軍說好,讓你們今晚在堡壘裡過夜了。」
  聽到亞特倫爵士的話語,疲憊不堪的難民們頓時鬆了一口氣。
  「你們可以等到明天再往提里納斯鎮的方向下山。仁慈的蘿潔麗安殿下已經安排該處為達爾難民敞開大門了。」
  「接受你們如此多的幫助,我們實在無以回報。」
  頻頻低頭道謝的卡列辛,這時突然將眼睛停在賽蓮臉上。
  「您先前說自己是賽蓮•柯迪納大人吧?您與達爾坎•柯迪納將軍是親戚關係嗎?」
  「達爾坎是家父……」
  「喔,果然沒錯。其實小僧曾在三年前與格拉尼亞的戰事時從軍。當時小僧曾有緣親眼見到達爾坎閣下。」
  三年前是大陸曆一三三一年。當時是格拉尼亞軍首次向東部進軍,攻打達爾半島。當時身為耶路薩姆劍十字騎士團前任團長的達爾坎將軍率領援軍趕往達爾半島,成功將格拉尼亞軍擊退。
  「真沒想到小僧能以這種形式與達爾坎將軍之女見面。這或許是六神的安排吧。」
  「原來你曾與家父……」
  賽蓮臉上短暫浮現喜悅之情,不過很快又板著臉。
  「家父在那場戰役中遭格拉尼亞黑天騎士奪走右臂,因而斷送了騎士之路。如今家父已離家隱居在山中。因此對我來說,格拉尼亞與黑天騎士是傷害家父的仇敵。我一定會擊敗他們的。」
  當賽蓮如此斷言的時候,在一旁的席昂默默移開視線。
  「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2
  
  耶路薩姆王國攝政蘿潔麗安•拉賽爾•烏納特•耶路薩姆公主,每天都過著忙碌至極的生活。
  幾乎位在王都亞庫貝中央位置的王宮,星靈宮。設在主宮殿內的辦公室桌上,能看見堆積如山的文件。
  蘿潔麗安一一檢視文件內容,蓋下自己的印章,甚至視需要用紅筆加入指示。這樣的工作一直從早晨重複到夜晚。
  被譽為東部第一美女的美貌,此刻也因為疲勞而多了一層陰影。那象徵擁有神聖艾托夏皇國血統的銀髮紫眼似乎也不如以往那般亮麗。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窗外的太陽已經開始西沉。
  「打擾了,公主殿下。」
  辦公室的大門伴隨這個聲音被推開,從門後現身的是一名矮小的老婦。
  她是蘿潔麗安的心腹,女官長涅莉•賽法•納古薩列。在涅莉手裡捧著另外一批文件。
  「我從佩里迪亞與奧賽多的紀錄當中,挑出必要的文件送來了。」
  「謝了,婆婆。放在那裡就行了。」
  「是。那我就先下去了。」
  涅莉將資料放在辦公桌一角,並取走批示好的文件。而蘿潔麗安在這段時間裡,一直都沒有停下批示文件的動作。
  「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有什麼吩咐嗎?」
  「不急。準備容易吃的東西送來這裡就行了。」
  「明白了。還有,亞特倫爵士在剛剛回來了。需要找他過來嗎?」
  直到聽到這句話,蘿潔麗安這才總算讓手停下。
  為了準備與格拉尼亞的戰事,亞特倫爵士跟賽蓮的部隊前去視察國境,已經有半月之久。如今總算歸來了。
  「立刻叫他過來。快。」
  「我早知道公主殿下會這麼說,所以已經將人帶來了。」
  「……婆婆這種善解人意過頭的部分,總是讓我感到尷尬。感覺好像我心裡想什麼都會被婆婆看穿一樣。」
  「這是我的榮幸。」
  在像小孩一樣嘟起嘴的主人面前,涅莉刻意恭謹地行禮。
  「叫他進來。接下來一段時間,不准讓任何人靠近這裡。」
  「遵命。那麼,軍師大人,請進。」
  在女官長出門之後,黑衣軍師緊接著進入門內。在黑衣軍師後方的房門靜靜關上。
  「願蘿潔麗安殿下……」
  「那種客套話就省了吧,席昂。」
  「……妳一定要那樣稱呼我嗎?」
  亞特倫爵士的舉止跟語調在瞬間轉變。當他用隨興的語調說話時,也伸手取下臉上的面具。
  在面具底下出現的,是席昂•納古薩列那無畏的面孔。
  「辛苦了。一路上一人分飾兩角,想必不輕鬆吧?」
  「還好啦,我身邊還有個優秀的替身呢。」
  向傳說的軍師亞特倫爵士學習所有軍略,繼承其名稱與面具的第二代繼承者──那個人正是席昂。
  如今已經加入耶路薩姆旗下的他,正持續切換自己身為騎士與軍師的角色,對格拉尼亞的侵攻進行準備。
  「我是來回報結果的,但看來妳似乎正忙著呢。」
  這麼說的席昂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看了一眼,緊接著皺起眉頭。
  「布拉努村,我記得這應該是在奧賽多州的農村吧?對村子周圍山林與河川的權利尋求承認與保障……這不該是要特地由公主裁示的東西吧?妳該把這種事丟給負責的執政官才對啊。」
  「因為現在是政權剛交替不久的時期,所以我得盡可能親手裁示各種文件,讓這些文件更有分量才行。」
  蘿潔麗安用微笑回應席昂的指摘。
  「而且這種程度的工作,提米若斯可是每天都在做呢。」
  提米若斯•法克斯。那能幹又忠心,也因此而無法與蘿潔麗安共存的前代宰相。聽到那個名字,席昂忍不住深深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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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這樣,好歹也多找幾個幫手吧。只靠女官長一個人,未免太勉強了吧?」
  「在女官當中能夠處理檯面上政務的人,也就只有婆婆一個人而已。就算我從以前父王的侍從裡拉人幫忙,要是傳出什麼流言蜚語那可就傷腦筋了。」
  「真是麻煩耶。」
  席昂在發牢騷的同時,也從房間角落拉了一張訪客用的椅子。席昂將椅子拉到蘿潔麗安所在的辦公桌對面,在桌旁坐了下來。
  「哎呀,你要幫我嗎?」
  「跟戰歷超過三十年──至少對外是那樣──的老頭軍師在一塊,應該就不用擔心有什麼流言了吧?而且我師父也有教過我,處理文書的本領也是戰爭所需的技術。我可是幹軍師的人呢。」
  「真教人意外!」
  圓睜眼睛的蘿潔麗安接著發出輕笑。
  「這樣好嗎?在家裡不是還有可愛的妹妹等著你回去。」
  「這個……是沒錯啦……迦南。」
  「在。」
  當席昂呼喚的時候,一個嬌小的身影便從辦公室天花板落下。那個頭像小孩般嬌小的少女屈膝跪在席昂身旁。
  少女名叫迦南,是席昂忠實的隨從。迦南有時作為密探,有時則是作為替身幫助席昂,她可以說是另外一個亞特倫爵士。
  「妳代我先回去,就跟露露說我要幫忙公主處理事情,所以會晚點才回家裡。」
  「明白。」
  這麼答覆之後,迦南的身影就像一陣煙似地從眼前消失。這一連串經過讓蘿潔麗安看得目瞪口呆。
  「原、原來迦南在這裡啊?我是知道她很有本事,不過沒想到連位在星靈宮深處的這個地方,她都能這麼輕易潛入……」
  「她可是令我自豪的兒時玩伴呢。」
  看到席昂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蘿潔麗安乾咳了一下。
  「那我們繼續處理政務吧。麻煩你了,席昂。」
  
  賽蓮獨自走在正逐漸罩上夜色的亞庫貝街上。她剛剛才自設在星靈宮東門的劍十字騎士團本營完成國境視察的相關報告,此時踏上歸途。
  以查加略為首的其他人則結伴玩樂去了。雖然他們也有邀約賽蓮同行,但她拒絕了。
  從戰場歸來的男人說要去玩樂,指的多半是去那類地方,想到身為女性的自己跟去多半也只會讓氣氛尷尬,所以賽蓮才拒絕邀約。
  光是想到查加略聽到自己拒絕時臉上那露骨的安心表情,就讓賽蓮感到氣憤。
  「齷齪。」
  賽蓮不悅地脫口說出這個詞句後便快步返家。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賽蓮腦中突然閃過席昂的面孔。
  (那傢伙並沒有跟查加略他們在一起。)
  現在席昂應該是在星雲宮跟著亞特倫爵士向公主回報視察結果。那麼自己是否應該要在宮殿外頭等席昂完成報告?賽蓮心中開始思索有什麼能讓兩人一起去安靜喝酒的店家。嗯,現在折回去還來得及。我就先──
  在心中盤算起這些事情的賽蓮突然停下腳步。
  「什麼人?」
  賽蓮對著寂靜的巷弄這麼發出質疑。因為她隱隱感受到有人在那裡監視自己。不過賽蓮還沒有伸手去握背上的大劍劍柄。
  下一瞬間,伴隨著緩慢的腳步聲,一個身影從位在巷弄深處的陰影中現身。
  「喔,我剛才那樣躲藏,妳都能發現嗎?」
  現身的人是一名高大的年老男性。老人半白的頭髮跟鬍鬚都又亂又長,滿是汙垢的旅人服裝跟破布沒有兩樣。然而儘管一身近乎乞丐的打扮,男子的腰桿卻挺得筆直,炯炯有神的雙眼讓人能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
  然而吹過窄巷的一陣風,讓男子空蕩蕩的右側袖管隨風飄動。
  「看來妳的功夫又更進步了,賽蓮。」
  「父……父親!?」
  看到闊別三年的父親達爾坎的身影,讓賽蓮十分吃驚。
  「父親是什麼時候回亞庫貝的!?」
  「我剛剛才回來。我正想說要先回家一趟的時候,剛巧在路上看到妳,所以對妳試探了一下。」
  達爾坎咧嘴露出笑容。那被陽光曬黑且滿是汙垢的臉上,唯有牙齒是白色的。
  「在格拉尼亞的魔手又再次伸向耶路薩姆的這個當頭,我想說這不該是我享受隱居生活的時候,所以就回來了。不過像我這種只剩一條手臂的老頭,不知道還能有多少幫助就是了。」
  「光是父親回來這件事,相信就足以讓騎士團的每個人士氣大振了。啊,沒時間了──」
  賽蓮用力揮手,叫住一輛載客馬車。雖然馬夫看見達爾坎的模樣時顯得不太情願,但當行情價三倍的酬勞被塞在手中,馬夫也不再有任何怨言。
  「這裡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父親就先搭馬車回去吧。」
  「那我就不辜負女兒的好意了。」
  高大的達爾坎將身子擠進馬車那顯得有些狹窄的載客席。賽蓮則是坐在父親對面的位置上。
  伴隨車輪轉動的聲響,馬車開始緩緩前進。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似乎發生不少事的樣子。」
  「是的。真的發生了許多事──」
  賽蓮點頭表示肯定之後,接著敘述起不久前發生的種種事情。
  公主派與宰相派為該如何對應格拉尼亞一事而爆發的對立;握有實權的宰相派對公主派的打壓;蘿潔麗安公主以招聘軍師亞特倫爵士作為起死回生的手段;救出遭囚禁的公主與舉兵;還有在拉古爾城的決戰。
  當賽蓮手舞足蹈地敘述這些事情時,達爾坎一直都默默傾聽。不久之後,達爾坎低聲開口:
  「亞特倫爵士正在我國任職這件事,是真的嗎?」
  「就跟父親說的一樣,他在軍略方面實在相當巧妙。而且他還記得您的事喔。」
  「喔?我也很想跟那久未見面的軍師見上一面呢。自從那次戰事到現在,已經有三年了嗎?」
  達爾坎望向自己失去的右臂,這讓賽蓮有些尷尬地低下頭。
  「對了,我聽說薩拉斯那傢伙收了一個養子──」
  「是說席昂嗎?」
  當賽蓮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刻意讓自己擺出一張臭臉。
  「他是個很會讓人傷腦筋的傢伙。雖然光論功夫是相當高強,不過平時的言行舉止實在太不像話了。尤其在不久之前──」
  達爾坎默不作聲地觀察賽蓮那看似在大大地抱不平的反應。
  「那個人叫席昂啊。看來我得跟他見上一面才是。」
  此時的賽蓮並沒能察覺自己父親藏在這個話語背後的意圖。
  
  蘿潔麗安直到深夜即將換日的時刻,總算將政務處理到告一段落。
  「總算弄完了!」
  席昂將身子攤在椅背上這麼喊道。坐在對面的蘿潔麗安也同樣趴在桌上。
  「太感謝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搞不好就算弄到天亮都弄不完呢。」
  公主的語氣中帶有罕見的怯弱。
  「哎呀,兩位這個模樣,實在是慘不忍睹呢。」
  進入辦公室的涅莉女官長看見兩人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皺眉。
  「能夠戰死在桌面的戰場上,實在太偉大了,公主殿下。」
  「婆婆,別說那種觸霉頭的話。」
  蘿潔麗安答話的語氣,透露出發自心底的疲憊。她甚至沒有餘力讓自己像往常一樣應付涅莉的調侃。
  「不好意思,我失言了。我為兩位準備一點宵夜吧。」
  「那就麻煩準備一些簡單可口又能提神的東西。還有香茶……算了,找點酒來吧。」
  「明白了。酒窖裡有雷諾拉產的優質葡萄酒,我這就去拿來。」
  涅莉接著轉頭望向席昂。
  「賢姪有需要什麼嗎?」
  「給我跟公主一樣的東西。」
  身為席昂義父的耶路薩姆宰相,薩拉斯•賽法•納古薩列伯爵是涅莉的親哥哥。換句話說,席昂也是涅莉的桎子。
  「好,那請稍候一下。」
  涅莉走出辦公室之後,席昂用力伸了一下身子。
  「那麼就在好酒送來之前,我們先把正題解決吧。」
  「……我都忘記了,你的事情都還沒說呢。」
  蘿潔麗安撐起疲累的身軀,雙手往自己臉頰上一拍,讓自己打起精神。席昂則在這個時候將桌上的文件收到一旁,將一份地圖在桌上攤開。只見席昂將手指放到耶路薩姆與達爾半島的國境線上。
  「大致狀況都跟過去傳回的報告內容一樣。格拉尼亞在國境附近的動作目前還很低調。實際有發生衝突的狀況,大概也就只有上次在卡多拉克斯山中的遭遇戰而已。」
  「這代表目前他們都還把心力放在控制達爾半島上嗎?」
  「不只是那樣。因為反帝國的公主掌握這個國家的政權,這件事肯定打亂了格拉尼亞的盤算。對方應該也是得花時間修正計畫吧。」
  格拉尼亞原本的計畫應該是軍隊一控制達爾半島,親帝國的提米若斯前宰相就會緊接著讓耶路薩姆與格拉尼亞議和──實質上是成為附庸──才對。
  如果讓狀況演變成那樣,其他東部諸國肯定會接連向格拉尼亞屈服。
  「現在問題就是那些東部諸國的動向了。殿下,我那個義父的狀況怎樣?」
  身為席昂義父,也是現任宰相的薩拉斯,目前正離開耶路薩姆,前去遊說東部諸國組成對抗格拉尼亞的同盟。
  「似乎不太樂觀。由於格拉尼亞的威脅較三年前更加強烈,每個國家似乎都不太看好這個同盟。」
  「我想也是。應該也沒有人想在這個時候挑明跟帝國翻臉吧。」
  席昂低頭看著地圖,低聲說道:
  「目前帝國派到東部的軍隊是十二騎士團中青嵐、赤炎、黃道三支部隊,共計三萬騎。單靠耶路薩姆一國的軍力要與之對抗,會有點吃不消。」
  「我有考慮將你送去支援薩拉斯。如果利用傳說軍師的名聲與辯舌,或許有可能說服諸國幫忙。」
  不過席昂立刻搖頭否定蘿潔麗安這個盤算。
  「那麼做的效果可能很有限。我反而認為這裡才是重點。」
  席昂在這麼說的同時,也將手指向靠近達爾半島國境的某座耶路薩姆都市上。
  「你說提里納斯嗎?」
  城塞都市提里納斯是靠著跟索茲貝爾為首的達爾城邦進行貿易而繁榮的城鎮。現在為了預防格拉尼亞進軍,由劍十字騎士團副團長之一的蘭瑟將軍在該地擔任城將。
  「沒錯。我認為這場戰事能否取勝,這裡會是關鍵。」
  
  3
  
  隔天獲得難得休假的席昂,正在位於亞庫貝的納古薩列宅邸打發時間。
  「呼啊~」
  席昂躺在已經變成他專用席的客廳長椅上,翻閱從書齋裡找到的書籍。就一國宰相之子來說,這樣的舉止實在過於邋遢。
  同樣正在客廳裡刺繡的義妹露露看到難得返家的義兄是這番模樣,也不悅地鼓起臉頰。
  「雖然知道是難得有這次休假,不過好歹也要坐有坐像嘛,哥哥。」
  「嗯。」
  雖然席昂回應得敷衍,然而相較於他邋遢的姿勢,席昂的表情卻格外嚴肅。席昂正用專注的眼神注視手中書本的內容。
  「哥哥在看什麼?」
  席昂的態度似乎激起了露露的好奇心,讓露露放下手中的針線,湊到席昂身邊。席昂看到露露靠了過來,便維持躺在椅子上的姿勢,將書遞到露露面前。
  「妳想看嗎?」
  「嗯。」
  露露點頭從席昂手裡接過那本書,翻了幾頁之後──
  「這、這是什麼啦!?」
  露露轉眼間便面紅耳赤。看到露露如此反應,席昂臉上也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原來席昂故作嚴肅所看的書,是有插圖的小黃書。
  「這、這種東西是哪裡弄來的!?」
  「這是父親藏在書齋裡頭,被我找出來的。」
  「父親真是的!等他回來露露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
  露露怒不可抑的反應讓席昂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身侍女打扮的迦南走進吵鬧的客廳。
  「這裡該好好打掃一下了。」
  迦南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同時用手裡的雞毛撢子往席昂腦袋上揮去。
  「妳、妳做什麼啦,迦南!?」
  「席昂大人的腦袋裡長了蜘蛛網,得好好清理一番才是。」
  訂正。
  迦南並不只是拿雞毛撢子往席昂腦袋上隨手揮一揮那麼溫柔。而是相當用力的往席昂腦袋上猛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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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好痛!饒了我吧!」
  「垃圾不會發出聲音。我聽不見。」
  「迦南,對哥哥儘管嚴厲,不用客氣。」
  對哀聲求饒的哥哥做出無情的裁斷之後,露露便氣沖沖地離開客廳。
  「我知道錯了!我會跟露露道歉的!」
  「知錯就好。」
  迦南總算停手之後,接著邊彎下身子,對席昂附耳說道:
  「還有,我收到一個讓人在意的情報……」
  「是嗎。」
  表情轉為嚴肅的席昂從長椅上坐起身子。
  席昂在耶路薩姆任職之後,迦南便以「軍師亞特倫爵士直屬密探」的身分,在國內外建構獨立的情報網。
  (剛才迦南在廚房後門跟前來推銷商品的魚販說話,我記得那個人也是其中一個探子。)
  席昂推測迦南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得到情報的。
  「是格拉尼亞有動作了嗎?」
  「不是。是跟耶路薩姆這裡有關。昨晚達爾坎•柯迪納將軍返回亞庫貝了。」
  「……有這種事。」
  席昂脫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不禁微皺眉頭。
  「那個大叔來了──是嗎。」
  
  三年前,身為格拉尼亞黑天騎士的席昂,隨軍參與東部遠征。雖然遠征是以失敗告終,但席昂在撤退時單騎擔任殿軍,將東部聯合軍的追兵悉數擊退,充分展現出黑天騎士被稱為魔人的強大實力。而在當時席昂也與達爾坎單獨對決,並斬下對方的右臂。
  根據達爾坎之女賽蓮的說法,騎士之路被斷絕的達爾坎,在那之後便到山中隱居去了。
  「當時我身上穿著盔甲,頭盔的面罩也有放下來。現在就算見面,應該也不用擔心會被識破身分才對……」
  「只是在這非常時期,那是會讓人稍微有些不安的要素。我會持續調查將軍身邊有何動靜的。」
  「有勞妳了。之後我也會記得請義父跟公主幫忙──」
  雖然這對主從迅速研擬對策,不過兩人的盤算似乎白費了一番功夫。
  「哥哥,賽拉姊姊來找你囉!」
  在這時回到客廳的露露興奮地這麼說道。席昂跟迦南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將話題打住了。
  「是喔,她找我做什麼?」
  「因為有一件很值得慶祝的事喔!」
  相較於席昂裝傻的反應,露露臉上則是帶著天真的笑容。
  「因為達爾坎叔叔──賽拉姊姊的父親,在隱居三年後回來了。而且人家聽說哥哥的事蹟之後,想要立刻跟哥哥見面呢!」
  
  席昂在之前就曾數次受邀到柯迪納家做客。柯迪納家與納古薩列邸距離並不遠,是一間單層的平房。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過來。你難得有這次休假的說。」
  在柯迪納家門前,當一直都莫名緊張的賽蓮這麼說的時候,席昂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
  「沒關係啦。而且光是能看到賽拉妹罕見的緊張模樣,感覺我跑這一趟就值回票價了。」
  「你、你少胡──」
  「我先進去囉。」
  已經對柯迪納家十分熟悉的席昂,毫無顧忌地走進門內。
  「好久不見了,席昂,歡迎啊。」
  在柯迪納家迎接席昂的人是賽蓮的母親艾蕾。她是一名身材微胖、平易近人又帶有喜感的中年女性。
  席昂與艾蕾自然已多次見過面,席昂也有好幾次在這棟屋裡享用過艾蕾準備的晚餐。
  「真不好意思,我老公一回來就吵著要找你過來。」
  「沒關係啦,伯母,這是一點小禮物。」
  席昂將露露塞給他作為伴手禮的包裹交到艾蕾手中。
  「謝謝,你真是太客氣了。我老公在後面的房間等你,賽拉,妳帶席昂過去。」
  「知道了。跟我來,席昂。」
  當席昂跟著賽蓮來到略顯昏暗的走廊時。
  「我父親脾氣有些古怪,所以你那個嘻皮笑臉的個性最好克制一點。」
  「好吧,我會注意的。」
  「我說真的,我是為你好才這麼說的。」
  看來打從心底為席昂感到擔心的賽蓮,在來到走廊盡頭時停下腳步。
  「父親,我把席昂帶來了。」
  「嗯,好,進來。」
  一個隨和到令人意外的聲音,示意兩人進入房內。
  門內是個格局窄小的房間,房間面對經過細心整理的庭院,是能夠直接從陽台走進庭院的構造。
  一名身材壯碩的年老騎士從正在看書的姿勢下抬起頭,迎接兩人到來。
  「你就是席昂嗎?歡迎。我是達爾坎•柯迪納。」
  「幸會,我是席昂•納古薩列。」
  席昂不動聲色地觀察達爾坎那被陽光曬得黝黑的面孔。他在內心小心翼翼地與那個三年前在戰場上與自己交鋒的騎士面孔進行比較。
  (跟三年前相比,看來似乎要憔悴了一點。白髮跟皺紋也多了一些。)
  「我聽說薩拉斯那傢伙收了個養子,所以實在很想跟你見上一面。特地煩勞你跑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別這麼說,我也很想見見義父說是自己損友的人是什麼長相。」
  「如果你不嫌棄我這張醜臉,你愛看多久都沒關係。」
  達爾坎帶著豪邁的笑聲這麼說完,便對席昂伸出他那僅剩的左手。席昂努力隱藏內心的怯意,伸手回握。
  以首次碰面的交談來說,狀況暫時還不算太壞。正當賽蓮為此鬆一口氣的時候,達爾坎轉頭對賽蓮開口:
  「不好意思,我忘記備茶招待客人了。可以麻煩妳準備茶水嗎?」
  「好的。請稍等。」
  賽蓮點頭答應之後,便往廚房去了。而就在賽蓮輕聲將房門關上的時候……
  確認女兒離開的達爾坎,再次望向席昂。
  「好,我們開始吧。」
  「開始是……開始什麼?」
  「這還用說,當然是這件事。」
  達爾坎在話說出口的同時,也緩緩抽出腰間的配劍。從窗互射進房內的陽光,讓白刃隱隱發出亮光。
  「咦!?」
  席昂甚至連吃驚的時間都沒有。
  平揮而出的斬擊伴隨破空聲響襲擊而來。席昂連忙抽出自己的配劍,勉強擋住達爾坎的攻擊。
  無論是力量、劍速、還是灌注在斬擊中的源力,全都非比尋常。招架斬擊的衝擊讓席昂雙手發麻的感覺直達骨髓。
  「這、這是什麼意思?」
  席昂在劍刃相抵的狀態下大聲提出質疑,而達爾坎則是用帶著血絲的的雙眼瞪著席昂。
  「什麼意思?那應該是我要說的話,黑天騎士。」
  「────!!」
  聽到達爾坎脫口說出的話語,讓席昂不自覺地忘記呼吸。
  「你……看出我是誰了嗎?」
  「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你的身形早在三年前就已深深烙印在我眼中了!就算你脫去盔甲,拿下頭盔,我也不可能認錯!」
  「唔!」
  席昂往後一躍拉開距離,努力辯解。
  「聽、聽我解釋!現在的我已經跟格拉尼亞斷絕關係了!不對,應該說格拉尼亞現在反而還是我的──」
  「那不重要!!」
  達爾坎用劍表明了他不容席昂做任何辯解的態度。
  「你還活著站在我面前,光是這個事實就讓我感覺到失去的右臂正在哭泣。我必須殺你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達爾坎用僅剩的左臂施展出怒濤般的連擊。這一連串攻勢讓處於守勢的席昂內心暗暗吃驚。
  如此威猛的劍技怎麼想都不像是三年前棄劍隱居的人能夠使出。達爾坎的劍技非但沒有退步,反而──
  (竟然比三年前更加犀利了?)
  如果繼續處於守勢,遲早會被攻破。一定得做出反擊。但就算這麼說,自己又不能在這裡對達爾坎痛下殺手。
  既然這樣──
  席昂在激烈的攻防當中抓到短暫空檔,施展自己必勝的絕招。
  席昂反轉那連結自己體內根源的意識,掌握充斥於外在世界的源力,以這內外合一的方式將周圍流動的大氣化為己物──席昂轉眼間就完成了這一連串的步驟。
  裏門技〈風陣〉。
  那是能讓周圍的風隨著己意操控,唯有黑天騎士的〈烏鴉〉能夠施展的超常絕技。
  席昂將風壓縮成看不見的拳頭,對準達爾坎的眉間射出。席昂打算讓達爾坎昏迷,藉此擺脫僵局。
  然而席昂的盤算卻失算了。
  「想得美!!」
  從極近距離施放出的不可視攻擊,達爾坎只是微傾腦袋就讓攻擊落空。強風形成的重拳掠過達爾坎的臉頰,雖然在他臉頰上劃出一道帶血的傷口,但效果也僅止於此。
  席昂正吃驚的時候,達爾坎猛烈的斬擊已經逼近到面前。席昂雖然勉強招架,但無法抵銷的衝擊將席昂整個人往後推去。席昂就這樣從陽台走廊摔落到庭院,所幸席昂在身軀重擊地面前一個翻身,撐起自己的身子。
  (怎麼可能!他竟然識破我的〈風陣〉!?)
  看到席昂單膝跪地且滿臉驚愕的模樣,讓達爾坎臉上露出得意笑容。
  「很好,就是這樣。我就是想看你露出那種表情。」
  達爾坎彷彿打心底感到愉悅地發出笑聲。
  「這就是我這三年來在山裡不分日夜磨練劍技的成果。」
  「三年……那麼說,你之所以隱居,是為了──」
  「沒錯,我是為了磨練能擊敗你的劍技!因為無論是柯迪納的家名、將軍的位置,對於擊敗黑天騎士所需的修練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
  放聲大笑的達爾坎從容地從陽台走到庭院。重新站起身子的席昂,也握緊手中的劍,一改原本的態度。
  (如果不下殺手,就會被殺。)
  席昂已經不再有任何保留。眼前的對手是賽蓮父親的這個事實,已經完全被席昂拋至腦後。
  「很好!」
  感受到席昂冰冷的殺意,讓達爾坎全身汗毛豎了起來,但臉上的笑意卻更加強烈。相較於達爾坎的反應,席昂的臉則是變得像面具般毫無任何表情。
  在對峙的兩人之間,源力持續高漲至極限。雙方都明白接下來的一擊就會分出高下,而且一定有人得命喪於此。
  「「────!!」」
  達大臨界的殺氣連大氣都為之退讓。達爾坎往前逼近,席昂則原地迎擊。先之先與後之先。兩者必殺的一擊互相交錯──
  「請住手!父親!!」
  一道身影突然闖進庭院。在千鈞一髮之際闖入兩人當中的賽蓮擋下了父親的攻擊。
  
  賽蓮內心極度混亂。
  她是在廚房為自己不熟悉的備茶工作手忙腳亂(母親艾蕾則是開心地在一旁看好戲)時,察覺到庭院的異狀。
  賽蓮連忙抓起自己愛用的大劍匆忙趕至庭院,結果竟看到達爾坎與席昂兩人全力廝殺的景象。
  賽蓮在短暫的自失之後,迅速做出決斷。
  「請住手!父親!!」
  賽蓮毫不遲疑地衝進庭院。在千鈞一髮之際闖入兩人當中,擋下父親的攻擊。
  「唔……」
  看見女兒出現,讓達爾坎忍不住咬牙。只見達爾坎額上青筋暴露,怒聲叱喝。
  「讓開,賽蓮!!這裡輪不到妳這個女娃出面!!」
  「不讓!!況且是父親自己不把女兒視為女性,而是視為一名騎士帶大的!!」
  賽蓮毫不示弱地用怒聲回嘴之後,轉頭望向身後。
  「席昂,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
  賽蓮話才說到一半,卻突然打住話語。因為從賽蓮闖入兩人當中到現在的短暫時間當中,席昂就已經趁機開溜了。
  「那小子到底跑哪──在那裡嗎!」
  達爾坎氣憤地這麼喊道。席昂此時已經跳到柯迪納家的外牆上頭。只見席昂表情嚴肅地對賽蓮一低頭,接著便躍下圍牆,不見蹤影。
  原本殺氣騰騰的柯迪納父女,也對席昂這腳底抹油的功夫一下傻了眼。
  「讓他給跑了。」
  達爾坎吐出這句話,便一屁股坐在庭院的地上。賽蓮也一臉疲態地收起劍。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此時才來到庭院的艾蕾,為房間與庭院的慘狀目瞪口呆。
  「就是……剛才父親跟席昂拔劍互砍……」
  「我不是問這個,那種事我也看得出來。所以說,席昂現在人哪去了?」
  「他跑──我讓他先走了。」
  賽蓮用稍微掩飾事實的說法這麼答覆道。
  「我明白了。好吧,那你又是為什麼要幹出這種事?你是隱居生活過太久,開始痴呆了嗎?」
  儘管被妻子這樣質問,達爾坎依舊不發一語。
  「你該不會是瞎猜賽蓮跟席昂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吧?」
  「母、母親!?您在胡說些──不對,離題太遠了。父親,請您解釋剛才究竟是發生什麼事吧。」
  然而無論妻子跟女兒如何追問,達爾坎都不打算說明自己跟席昂廝殺的原因。
  「沒什麼好說的。」
  他在丟下這句話之後,就像貝殼一樣緊緊地閉上嘴巴。
  
  在星靈宮的某間房間內,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然後你就躲到這裡來了嗎?」
  聽席昂說明狀況的蘿潔麗安用手遮著嘴,優雅模樣地發出笑聲。至於席昂則是臭著一張臉。
  「這應該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吧?」
  就在這個時候,在一旁準備香茶的涅莉女官長插口說道:
  「話雖這麼說,應該也不必擔心達爾坎大人會向他人透露賢姪的身分。以那個人的個性,在事情解決之前,肯定會把一切都藏在自己心裡的。」
  「原來姑媽您這麼瞭解他啊。」
  「畢竟他跟家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損友嘛。」
  涅莉邊說邊把香茶分別遞到席昂跟蘿潔麗安面前。
  「我也贊成婆婆的看法。晚點我會跟薩拉斯再找機會勸勸達爾坎的。」
  「那就拜託妳了,公主殿下。」
  這件事看來也只能請蘿潔麗安幫忙了。席昂深深地對蘿潔麗安低頭。
  「現在的問題就是等薩拉斯回來的這段時間,要怎樣撐過去了吧?」
  「要是賢姪在這裡待太久,搞不好跟殿下之間會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呢。」
  「哎呀,聽婆婆這麼說,那樣似乎也挺有趣的。」
  「饒了我吧。」
  聽到眼前這對主從有些胡鬧的對話,讓席昂哀聲求饒。
  「雖然時候有點早,不過我看在事情平息之前,我先回前線去吧。而且還有準備工作要做呢。」
  「也好。那麼之前說的那件事,我就在明天謁見儀式的時候搞定吧。」
  「有勞了。」
  席昂點頭這麼說完,蘿潔麗安稍微想了一下。
  「我也有一件事想麻煩你。」
  「我?」
  「嗯。不是亞特倫爵士,而是要麻煩身為席昂•納古薩列的你去處理。」
  
  4
  
  時為上午的星靈宮。
  帶有宰相納古薩列伯爵家紋的馬車穿過敞開的城門。
  「哥哥真是的!」
  露露正在馬車裡氣憤地自言自語。
  對於在柯迪納家引發大騷動之後沒有返家的哥哥,讓露露度過一個難眠的夜晚之後,隔天她就搭著馬車來到這裡。露露是在接到王宮「請來接回席昂•納古薩列」的通知之後,慌慌張張地來到王宮。
  「一定是哥哥做了什麼很過分的惡作劇,惹達爾坎叔叔生氣了!之後竟然還躲到蘿潔麗安殿下那裡去,真是太丟人了!」
  「現在還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不宜妄下評斷。」
  在馬夫台上的迦南這麼安撫露露。迦南駕著馬車,將馬車停到主宮殿旁的車場中。
  然而露露仍是一幅氣憤難平的模樣。
  「一定是那樣,露露很清楚!達爾坎叔叔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是個講道理的人。相較之下,哥哥卻是──」
  「適可而止吧,露露,這樣太沒樣子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露露瞬間繃緊神經。
  馬車門從外側被人緩緩打開。在車外迎接露露的人,並不是這裡專職的馬夫,而是身為露露姑媽的涅莉女官長。
  「我明白妳是在為賢姪擔心,不過也不能忘了淑女該有的舉止。這裡是王宮,妳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看著呢。」
  「對,對不起,姑媽。」
  露露慚愧地滿臉通紅,匆匆走下馬車。迦南從馬夫台下車之後,便將馬車交給王宮的馬夫。
  「那個……哥哥現在還好嗎?」
  「他好到不能再好了。今天早上甚至還吃下了三人份的早餐呢。」
  「真、真的嗎!?」
  「有食欲是好事。」
  聽到涅莉這麼說,露露更是慚愧到無地自容,而迦南則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一點都不在意。看到這對主從截然不同的反應,讓涅莉發出輕笑。
  「只是在帶你們跟賢姪見面之前,還要先帶你們去一個地方。跟我來。」
  「好、好的。」
  露露跟在為兩人領路的涅莉身後,心中卻感到不解。因為她們所走的方向,並不是主宮殿前方的大門,而是佣人──並且還是供身分卑微的下人進出用的小門。
  來到主宮殿內陌生區域的露露,有些不知所措地跟在涅莉姑媽身後。一行人在通道拐了好幾次彎,一路走向宮殿深處──
  就在這個時候,露露聽到前方傳來此起彼落的話語聲。
  「這前面應該是謁見廳吧?」
  「沒錯。因為公主殿下希望露露能夠在謁見的時候露面。」
  「咦!?」
  涅莉所說的話讓露露大吃一驚。
  雖說露露是宰相之女,但她本身並未成年,也沒有任何官職,還只是個孩子。所以露露基本上是沒有資格在謁見時列席的。
  「當然如果大剌剌地從正門進去,也是會有許多麻煩。所以我才特地帶你們繞路到這裡來。」
  涅莉在這麼解釋之後,伸手指向走道盡頭的一扇小門。
  「那扇門後的小房間跟謁見廳後方相連。妳可以從那裡避開其他人的眼睛,進到謁見廳裡。」
  「呃,可是……這未免……」
  「這應該不是會不會被人看到的問題。」
  無論是露露的困惑還是迦南的吐槽,涅莉都不予理會。
  
  在上午進行謁見儀式,是耶路薩姆王國自古以來的傳統。
  廣大的謁見廳內,無論是天花板、壁面,甚至是地面,都是由精心打磨的大理石構成。其中還有詮釋王國歷史的繪畫、華麗的金銀工藝品、深紅色絨毯等莊嚴肅穆的裝飾。
  在謁見廳深處有塊較周圍高出一階的空間,那也是王座所在的區域。原本身為國王的達馬納3世會坐在那張王座上,接受臣下的上奏與民眾的陳情,或是傾聽眾臣對各種事務的議論。
  然而達馬納3世如今正臥病在床,導致王座一直無人。目前是由代理父王擔任攝政的蘿潔麗安公主,坐在加設在王座旁的臨時座位上。而在謁見廳兩側並排站立的眾臣隊列當中,可以看到賽蓮的身影正位在末席的位置。
  雖然賽蓮換上劍十字騎士團出席典禮用的服裝,但臉色卻相當難看。其他臣下的上奏跟陳情,有超過一半以上的內容賽蓮都沒能聽進去。
  (父親跟席昂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
  在昨天的騷動之後,儘管賽蓮不斷追問父親達爾坎跟席昂廝殺的原因,但並沒有任何收穫。達爾坎緊閉嘴巴不發一語,完全沒有想說明的意思。最後耐不住性子的賽蓮想乾脆靠酒的力量讓父親開口,結果自己卻先不勝酒力,喝到爛醉。
  而在今天一早,當賽蓮正抱著腦袋忍受頭痛的時候,接到蘿潔麗安要她今天出席謁見的書信通知。在那通知的書信當中,還寫著席昂躲到王宮的事。
  (看來也只能問席昂自己有沒有什麼頭緒了。)
  而就在賽蓮在心裡打定這個主意的同時。
  「真是……不好意思。」
  賽蓮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轉頭一看,發現在臣下隊列後面,露露正彎著身子快步往她這裡過來。
  「露露,妳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好像是蘿潔麗安殿下要我來的。」
  「什麼,妳也是嗎?」
  兩名少女交頭接耳悄聲說話的模樣,讓站在賽蓮右側的某伯爵──賽蓮想不起那人的名字──露出狐疑的眼神。
  「這樣不太妙。露露,我左邊沒人,妳就先站這裡吧。妳要盡可能低調,別太惹人注意喔。」
  「好的。」
  露露點頭答覆之後,便安靜地一起站進隊列當中。賽蓮確認露露站對位置之後,便低聲對露露說道:
  「那個……昨天的事情真是抱歉。請容我代父親賠罪。」
  「賽拉姊姊不需要道歉。反正一定又是哥哥惹出麻煩了。」
  「如果真的只是那樣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賽拉右側那不知叫什麼名字的伯爵刻意乾咳了一聲。他似乎是要示意兩人別談論私事。
  自己要露露別太惹人注意,結果自己卻反倒引人注意了。為此羞紅臉的賽蓮將視線轉往謁見廳內。
  此刻正好是亞特倫爵士對公主稟報上奏文內容的時候。面具與黑衣的裝扮,在穿著禮服的謁見列席者當中雖然顯得格外突兀,不過並沒有人為此特地追究。
  「──因此在現有的劍十字騎士團五千騎精銳之外,在國內諸侯、百官等協助下,又增募到五千名騎士加入戰列。這全都歸功於國王陛下與攝政殿下威光之賜。」
  聽到這裡,列席者齊聲發出讚嘆。
  「共計一萬騎嗎?真是不得了。」
  「就算對手是占據達爾半島的三萬格拉尼亞軍,如果保持堅守,對方也無可奈何吧?」
  「話別說得太早,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的。」
  列席者紛紛交頭接耳地交換意見。而就在這個時候,亞特倫爵士繼續朗聲說道:
  「──在此危急存亡之際,諸侯百姓不分貴賤,盡皆彰顯忠勇愛國之志,實為可讚。」
  「連死人都給軍師大人說活了。」
  聽到亞特倫爵士這番誇張的口吻,賽蓮忍不住低聲吐槽。
  「這話怎麼說?」
  「亞特倫爵士作為蘿潔麗安殿下的使者,前去拜訪各個貴族及地方權貴時,我也是以護衛身分同行,實際狀況才沒有那麼美好。因為軍師大人是靠著辯舌,用近乎詐欺跟威脅的手法從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諸侯權貴手中,把他們麾下人馬包含私兵給強搶──抱歉,是招集過來的。當時我也都在場呢。」
  「是喔!」
  聽到賽蓮暴露這令人意外的真相,讓站在賽蓮左側的露露驚訝地睜大眼睛。順帶一提,站在賽蓮右側那不知叫什麼名字的伯爵,也跟露露露出相同表情。
  在此同時,在謁見廳深處的蘿潔麗安,也正對結束上奏的亞特倫爵士表示感謝。
  「做得好,亞特倫爵士。」
  「殿下過獎。不過新募集的五千騎士雖然忠勇,然而眼下仍與紙老虎無異。需待其經過統整、調練,方能成為可用之軍。」
  「也就是說,暫時還是只能依靠劍十字騎士團的戰力吧?布雷斯托將軍,我會期待你的表現的。」
  「臣必定不負殿下期待。」
  聽到蘿潔麗安這麼說,身為劍十字騎士團長的布雷斯托將軍便從兩旁的隊列中站了出來,行禮回應公主的話語。
  「在進行軍隊調練的同時,盡可能為目前正率領一千騎部隊駐守於國境提里納斯的蘭瑟將軍提供支援,也是當前的首要之務。」
  布雷斯托的提議立刻獲得周圍的附和。
  「你也認為提里納斯會是這次戰事的關鍵嗎?」
  「如果格拉尼亞展開攻勢,必定會先取該處。」
  蘿潔麗安再次向布雷斯托將軍確認之後,得到如此答覆。
  「既然這樣,軍師亞特倫爵士,我令你隨援軍兩千騎前往提里納斯。你要在該處盡其所能,以你的才智輔佐蘭瑟將軍。」
  「遵命。」
  「布雷斯托將軍則留在王都調練新軍。務必在決戰之前讓一萬騎部隊完成備戰。」
  「臣必定不負殿下所託。」
  攝政如此下令之後,謁見廳又再次充斥私語聲。
  (亞特倫爵士要回到前線嗎。既然這樣,我跟席昂也──)
  正當賽蓮想到這裡的時候。
  「攝政殿下,臣還有一事要奏。」
  亞特倫爵士繼續說道。
  「何事?」
  「提里納斯之地如今湧入眾多為逃離格拉尼亞的達爾難民。關於難民該如此應對,還煩請殿下指示。」
  「是這件事嗎?關於這個,我已經有主意了。」
  蘿潔麗安這時突然將視線轉向群臣之列的末席位置。
  「露露•賽法•納古薩列,以及賽蓮•柯迪納。」
  「是!?」
  「是、是!」
  兩名少女突然遭到點名,都連忙站直身子。
  「你們兩人也隨軍前往提里納斯。露露將作為我的代理,前去撫慰達爾難民,賽蓮與其麾下軍隊則為其護衛,望兩位各善其職。」
  「咦?」
  「咦咦!?」
  「咦咦咦咦!?」
  露露跟賽蓮,以及在一旁那個不知叫什麼名字的伯爵,三人齊聲發出驚呼。在三人的驚呼聲中,賽蓮總算想起那個人是叫德爾莫恩伯爵。
  
  賽蓮跟露露一直到謁見結束,在蘿潔麗安招待兩人共進午餐的時候,才總算與席昂見面。
  「那麼,我們就開動吧。」
  星靈宮中庭一角,在一顆茂密枝葉的大榆樹下,準備了戶外用的桌椅。位居上座的蘿潔麗安舉起酒杯,這麼對眾人開口。
  「那就來吃吧。」
  「謝殿下。」
  「……感謝殿下。」
  在座位上的席昂、賽蓮、露露,三人各自拿起酒杯這麼附和。酒杯裡是加水的蜂蜜酒。
  「話說回來,能夠在大白天這樣喝酒,還挺奢侈的呢。」
  席昂先用眼睛享受那帶有清澈黃色的蜂蜜酒色澤,開心地說出如此感想。
  那彷彿把昨天那場大騷動完全拋到腦後的放蕩態度,讓同席的賽蓮不禁皺起眉頭。
  「你昨天跟我父親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
  也因為這樣,賽蓮質問的語氣自然變得尖銳許多。賽蓮原本想先代父親賠不是的想法,此刻已經完全消失。
  「這個嘛……一言難盡啦。」
  「你少跟我打馬虎眼。」
  聽到席昂敷衍的言詞,讓賽蓮的眼中滿是怒氣。
  在一旁的露露也語帶懷疑地插嘴:
  「一定是哥哥對達爾坎叔叔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吧?」
  「拜託,連露露都不信任我嗎?被可愛的妹妹懷疑,哥哥好傷心──嘎噗!?」
  當席昂正要開始假哭的時候,突然發出滑稽叫聲,趴倒在桌上。
  原來是悄聲來到席昂身後的迦南,用手中托盤的盤角重擊了席昂的後腦。
  「不好意思,席昂大人,我手滑了一下。」
  迦南用毫無誠意的語氣向痙攣的主人賠罪,之後便若無其事地將托盤上的餐盤俐落擺到桌上。
  「總而言之,大家先吃東西吧。畢竟你們一定也都餓了。」
  當賽蓮與露露為突然的慘事目瞪口呆時,蘿潔麗安卻是笑容滿面地這麼說道。
  「也、也好。」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當兩名少女這麼點頭附和的時候,席昂這才總算重新抬起頭。
  「可惡……迦南,妳給我記住。」
  然而主人的抱怨,卻被自己的僕從當成耳邊風。王宮內的優雅午餐,就在這緊繃的氣氛中展開。
  姑且不論氣氛,送到桌上的料理全都十分可口。烤到微酥的派、水煮豬肉、醃製小魚、蔬菜冷湯等簡單料理,將餐桌點綴得色味倶全。
  「關於席昂與達爾坎將軍那件事,我已經從席昂那裡得知經過與原因了。」
  待酒過三巡之後,蘿潔麗安才這麼說道。
  「真的嗎!?那他們究竟是──」
  當賽蓮前傾著身子急著追問的時候,卻被蘿潔麗安用纖細的食指抵住嘴唇,她因而停下話語。
  「先冷靜下來,賽蓮。」
  「……」
  賽蓮默默點頭之後,重新坐直身子。
  「由於情況有些複雜,所以我打算將先擺在自己心裡。等薩拉斯回來之後,我們兩人會再找機會安撫達爾坎,所以這件事就先交在我身上吧。」
  「就連對我跟露露都不能透露嗎?」
  「妳不服嗎?」
  「不敢,一切依照殿下的意思。」
  賽蓮用略顯僵硬的語氣如此答覆之後,便將酒杯送到嘴邊。只見賽蓮脖子一仰,將杯裡的酒連同心中的鬱悶全吞進肚裡。
  「要再一杯嗎?」
  「不,等等還需要準備啟程前往提里納斯的事務,請殿下見諒。」
  「妳這種個性,真是從以前就沒變呢。」
  賽蓮嚴謹的態度讓蘿潔麗安發出輕笑。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露露,緊張地舉起手。
  「那個……關於要前往提里納斯這件事……」
  露露臉上帶著與她可愛樣貌不相稱的僵硬表情。打從謁見儀式直到現在,露露心中肯定一直充斥許多難以獲得整理的思緒。
  「撫慰達爾半島難民一事,真的可以交給露露嗎?老實說,露露實在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擔任蘿潔麗安殿下的代理。」
  「喔,原來妳在擔心那種事啊。沒問題的,這件事比起妳本身的能力,真正倚重的其實是妳身為宰相之女的地位。」
  「這、這是……」
  「也就是說,只要妳到提里納斯去露個面,就能夠對內外傳遞耶路薩姆不會棄達爾難民於不顧的訊息。我只是要妳去發揮這個作用罷了。」
  蘿潔麗安毫不修飾的話語,讓露露一下子難以理解。
  「放心,妳不需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只要去跟難民們見個面,聽聽他們說話就是了。」
  坐在一旁的席昂摸了摸義妹的腦袋這麼說道。席昂接著將視線移向遠方。
  「之前我跟賽拉妹幫助的難民當中,還能看到跟妳同年的女孩。那女孩身為村長的父親,聽說被格拉尼亞給殺害了。」
  「啊,竟有這麼悲慘的事……」
  聽席昂說完這些話,多愁善感的露露立刻溼了眼眶。
  
  5
  
  所謂「十二騎士團十萬騎」,這是在民間廣為流傳,用來形容格拉尼亞帝國軍力強大的簡單說法。
  格拉尼亞帝國的各騎士團數量約為一萬騎。這也代表規模凌駕於一國總兵力的騎士團,格拉尼亞帝國共擁有十支以上。
  話雖這麼說,其實在十二騎士團當中,有三支並沒有被算進「十萬騎」當中的特殊騎士團。
  其中之一是黑天騎士團。黑天騎士團位居十二騎士團之首,是僅由從帝國中挑選的十二名菁英所組成,是最為精銳的騎士團。
  另外還有桃幻騎士團。那是一支由名門貴族子女所構成的騎士團,由於任務性質是負責後宮的警備任務,因此數量僅有區區一千騎。不過相較於桃幻騎士團的規模,同為近衛部隊負責守衛帝宮與帝都的金色騎士團,則有高達兩萬騎的驚人規模。
  而最後一個例外,則是灰浪騎士團。
  這支由大量密探與間諜構成的騎士團,是帝國軍的祕密部隊。這些「與灰色披風為伍」的成員,他們的貢獻絕對不會受到表揚,也不會留下任何紀錄,只會存在於格拉尼亞霸業的陰影當中。
  而在星靈宮的謁見情景,也在隔天傍晚經由此灰浪騎士傳進格拉尼亞東部遠征軍的陣中。
  「耶路薩姆那些人是白痴嗎?」
  此處是格拉尼亞東部遠征軍作為本營的索茲貝爾新城塞。在仍處於施工狀態的大廳裡響起了一陣冷笑。發出笑聲的人是一名身穿鮮紅色騎士服,年紀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他是赤炎騎士團團長,伊吹•包爾翰將軍。他也是十二騎士團當中最年少的團長,在他人眼中是一名個性剛烈的猛將。
  「為了抵擋我軍南下而準備三千騎的部隊據守提里納斯?在公開場合談論軍略,豈不是特地請對手攻其不備嗎?什麼傳說中的大軍師,我看只是浪得虛名吧!」
  「既然你這麼說,那你要怎樣對那名軍師攻其不備呢?」
  低聲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青嵐騎士團的團長,諾維•塔吉里薩斯將軍。他是一名蓄著黑鬍的壯漢,龐大粗壯的身軀彷彿就像是一頭公牛。
  「只要等耶路薩姆的援軍進到提里納斯之後,從東側或西側越過國境就行了。我們可以不用理會那些縮在城裡的傻瓜,直搗對方王都。這場仗就交給我的赤炎騎士團去打吧。只要五天,不,我用三天就能包圍亞庫貝。」
  「然後糧道給敵人截斷,讓一萬騎部隊困死在敵地內嗎?」
  「你說什麼?」
  聽到諾維冰冷的回應,讓伊吹瞪大眼睛。
  「東方大路在這個季節正吹著強勁海風,西方的山道太過險峻,更是無法供大軍通行。要進軍亞庫貝,必得取道位於中央的交易路,而且還得取下在其中的提里納斯。這點我們應該早多次確認過了。」
  「軍略這種東西,應該也要講求臨機應變吧?像現在這種──」
  「兩位將軍,先別爭了。」
  這麼開口的人是一名模樣宛如枯木、身材細瘦的老將──他是黃道騎士團的團長,霍特•貝倫將軍。雖然他一幅慈祥老人的模樣,不過在臉頰上的十字傷痕也為他的樣貌增添了一股煞氣。
  「伊吹將軍,你的銳氣值得稱許。不過大軍不需賣弄奇策,只需一步一步確實進軍就行了。」
  「這、這樣說是沒錯啦……」
  面對年紀足以當自己祖父的對象,讓伊吹也不得不收斂銳氣,點頭附和。
  「況且取下提里納斯的軍略,是在庫尤閣下臨席的軍議中決定的。我們的計畫是先由擔任第一陣的青嵐取下提里納斯,再以該處為據點,由你的赤炎擔任第二陣取下亞庫貝。至於老夫的黃道在這段時間都會留守此地,負責控制達爾。」
  其實現在這個地方,就只有負責統率赤炎、青嵐、黃道的三名將軍。
  身為遠征軍主將,負責統整三人意見的黑天騎士團團長庫尤•蘇朗此刻正為了回報戰況,暫時返回帝都茲諾。
  「亞特倫會在公開場合提及部隊調度,多半也是早料到我們別無選擇。年輕如你或許對他此舉感到不是滋味,不過可別因為受到刺激就亂了分寸。明白嗎?」
  「……知道了。」
  「很好。那就請兩位將軍做好出征準備。等庫尤閣下從帝都回來,就要能立刻行動。」
  「明白。」
  「這當然。」
  在彼此行禮之後,諾維接著對霍特問道:
  「還有一件事。霍特大人,您有掌握到席昂•吉爾瓦的行蹤嗎?」
  在聽到席昂這個名字的瞬間,伊吹的表情立刻變得緊繃。至於被問到這個問題的霍特,則是白眉微動。
  「你說〈烏鴉〉嗎?根據灰浪的回報,他似乎跟在亞特倫身邊。所以可以肯定他們會一起據守在提里納斯當中。在進攻提里納斯的時候,可得多加留意。」
  「我得到的消息也是這樣。」
  諾維點頭附和之後,用手撫弄自己濃密的鬅鬚。
  「〈烏鴉〉在經過三年的雌伏之後,再次振翅高飛了嗎。他想必對我們恨之入骨吧。」
  聽到諾維如此感嘆,讓伊吹難掩臉上的不悅。
  「我記得諾維大人是得到已故的埃杜元帥重用,並一路爬到將軍之位吧?所以儘管是大逆一族,你也不忍與恩人之子交戰嗎?」
  「少胡亂猜測。我身為格拉尼亞之將,在用兵時不會容許私情介入。」
  「……如果你忍不下心,就把席昂•吉爾瓦交給我處置。」
  說到這裡,伊吹的表情徹底變了模樣。原本嘲諷的笑意已不見蹤影,取而出現在他臉上的,是發自內心的強烈憎恨。
  「如果說那傢伙視我們為仇人,對我來說,他也是我的仇人。」
  三年前,身為金色騎士團一員的伊吹之弟也加入了討伐吉爾瓦家的行動,並在當時為席昂•吉爾瓦所殺。
  伊吹望向掛在自己腰際的長劍。自從那天之後,伊吹就一直把那柄長劍不離身地放在自己身邊,因為那是他弟弟留下的遺物。
  「我非得親手用這把劍砍下他的腦袋,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
  
  幾乎在同一時間,在與東部相隔遙遠的格拉尼亞帝都茲諾當中,也正要迎接一個決斷。
  在座落在帝都北部的帝宮,天昂宮內,三名騎士走在設於廣大庭園中的小道當中。三人身上那僅由黑色構成的騎士服,是格拉尼亞十二騎士團之首,黑天騎士團的服裝。
  走在最前方,那身材高挑、氣宇非凡的美男子,是黑天騎士團的團長,擁有〈獅子〉稱號的庫尤•蘇朗。在他肩上用來固定披風的固定具上,能看見精緻且耀眼的獅子刻印。
  跟在其身後的兩人,則是將樣貌藏在騎士服的面罩之下。
  「你們兩個在這裡等我。」
  三人來到位於庭院一角的小屋前,庫尤便對身後的兩人這麼說道。那兩人默默點頭停下腳步之後,庫尤便到小屋門前敲門。
  「打擾了。」
  「喔,是庫尤嗎?等你很久了,快進來。」
  庫尤聽從那個聲音指示,進到小屋內。
  在小屋裡等待庫尤的人,是一名坐在長椅上的矮小中年男子。相對於那削痩的體格,男子紅潤帶有油光的臉上卻帶有異樣的活力。
  只見庫尤在那樣貌奇特的矮小男子面前畢恭畢敬地屈膝。
  「承蒙陛下闊別多時再次召喚,黑天騎士團團長庫尤•蘇朗,已自東部歸國來此。」
  格拉尼亞帝國皇帝凱昂3世,這就是那名矮小男子的頭銜。
  「臣原本以為此次回報,理應是在元老院當中……」
  「怎麼,你喜歡給那些擔任元老的老頭挑些枝微末節的毛病嗎?你這人還真奇怪耶。」
  皇帝在說這些話的同時,也不停把炒豆放入口中。
  「不,臣絕無此意……」
  「那就別在意那種小事。你只需要對朕一個人回報就夠了。」
  皇帝這麼說完,用下巴示意庫尤坐到對面的椅子上。庫尤行禮之後,便按照皇帝的指示就座。
  「好,那你就先說說戰況吧。」
  「關於戰況,得先將日前送回的報告書──」
  「那種繁瑣的數字問題,才是真的該推給那些老頭去傷腦筋的東西。說重點。把你掌握的重點說給朕聽聽。」
  「達爾半島幾乎已納入掌控。目前正為了後續行動,徵集兵糧與各類物資。只是過程會有些粗魯。」
  「無所謂,你是在打仗。能搾取到多少就是多少。喔,不過可別過火到把人趕盡殺絕喔。要殺雞儆猴,有索茲貝爾當祭品就夠了。」
  「這是當然。」
  順帶一提,在他們的基準當中,對農村強徵物資,把村民逼到「半數村人無法活著過冬」的狀況,並不算是「過火」,也不算是「趕盡殺絕」。
  「你剛才提到後續行動,是接著要打策略失算的耶路薩姆嗎?那可麻煩了。他們難道不會像三年前一樣,又搞出什麼東部聯合軍嗎?」
  「換個角度想,只要趁現在取下耶路薩姆,就不用擔心會有東部聯合軍了。」
  「哼,嘴上要怎麼說都行。對手真會讓你趁心如意嗎?那個國家不是還有那個叫亞特倫的狡猾軍師,以及吉爾瓦家的小兔崽子嗎?」
  皇帝說到這裡,吐出嘴裡的豆殼。
  「你有勝算嗎?」
  「關於這件事,臣有一事想請陛下允許──進來。」
  庫尤話一說完,在外頭待命的兩名黑天騎士便進到屋內。只見兩人取下面罩,露出底下的面孔。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名膚色白晰的少女,還有容貌精悍的年輕男子。看到兩人的樣貌,讓凱昂3世的眉毛微微抽動。
  「這兩人就是黑天的新人吧?不過,我記得妳是……」
  「黑天騎士〈天鵝〉,蘭•吉爾瓦。」
  「黑天騎士〈狼〉,泰格。」
  「朕果然沒看錯,妳是吉爾瓦家的丫頭嗎?」
  面對凱昂3世嗤之以鼻的反應,兩名黑天騎士立刻對皇帝行騎士之禮。
  「陛下不計家父埃杜之罪,提拔小人名列黑天的寬大之心,微臣沒齒難忘。微臣必誅殺身為黑天騎士叛徒的家兄席昂,取其首級以報陛下大恩。」
  「喔,看來妳這個叫蘭的丫頭還挺上道的嘛。」
  「陛下過獎了!」
  凱昂3世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蘭全身。白色的短髮,白皙端莊的臉蛋,微微隆起的胸部,纖細的四肢──皇帝緩慢從頭往下移動的視線,在看到少女纖腰的位置時突然停下視線。
  「喂,庫尤。」
  「臣在。」
  「原來你有這等嗜好嗎?」
  面對主君這略顯粗鄙的提問,庫尤只是笑而不語。
  「也罷。蘭•吉爾瓦,如果妳真能取自己哥哥的性命,朕就認可妳復興吉爾瓦家的心願。」
  「這──」
  「真、真的嗎!?」
  聽到凱昂3世這句話,泰格的反應甚至比蘭還要激動。泰格瞪大眼睛前傾身子的模樣,讓皇帝微微皺起眉頭。
  「怎麼,這激動的小子也是吉爾瓦家的人嗎?」
  「雖然泰格是出自代代服侍吉爾瓦家的家系,不過也是臣的弟子。如今他已得我所傳,並擁有〈狼〉的稱號。」
  「你們似乎是各有苦衷呢。好吧,無所謂。君無戲言,而且原本那也不是朕出於私怨要滅絕的家系,吉爾瓦家的事情,就看你們日後的表現而定。你們就盡量為朕賣命吧。」
  「遵命。」
  庫尤這麼附和之後,接手轉頭對泰格使了一個眼色。
  「其實臣還準備了一個來自東部的禮物要獻給陛下。泰格,把東西拿來。」
  「是。」
  庫尤接過泰格背在背上的包裹,恭謹地交到凱昂3世手中。
  「這是畫嗎?」
  「是的。此畫是自東部購得,是蘿潔麗安公主的肖像畫。」
  「喔,是耶路薩姆的公主嗎?朕聽說她是個絕世美女──」
  毫不遮掩色相的凱昂3世立刻解開包裹。然而在看到畫作內容的瞬間,便立刻扳起面孔。
  「庫尤,你是把朕當傻子嗎?」
  「臣不敢。敢問陛下何出此言?」
  「當然是因為這幅畫啊。世界上哪會有這種美女呢?朕是不知畫家到底收了耶路薩姆多少好處,不過未免美化過頭了吧?」
  凱昂3世看著那帶著楚楚可憐笑容的公主畫像,首先批評的,並不是畫作的表現,而是質疑畫家表現不實。即便如此,庫尤臉上的笑意仍沒有絲毫動搖。
  「誠如陛下所言,這並不是一幅能忠實呈現蘿潔麗安公主樣貌的畫作。不過臣以為那並非是因為畫家表現不實,而是受限於畫力之故。」
  「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明白點,別跟朕咬文嚼字。」
  「臣的意思是,真正的蘿潔麗安公主,姿色要更勝此畫。」
  「什麼?」
  聽到庫尤這麼說,凱昂3世瞇起眼睛,再次打量眼前的畫作。
  「有這種事──不過你也不會跟朕開這種玩笑──可是,如果是這樣──」
  皇帝嘴裡嘀咕了一段時間,突然破顏而笑。
  「有意思。你取下耶路薩姆之後,務必得將這個叫蘿潔麗安的公主帶來給朕瞧瞧!」
  「遵命。」
  「可別弄傷她分毫喔。你所言是真是假,到時朕可要親眼評斷一下。」
  皇帝這麼說完,心思再次回到畫中,並對庫尤等人揮了揮手。
  「應該沒別的事了吧?你們可以退下了。」
  「臣告退。」
  三名黑天騎士一同行禮。
  
  一離開小屋,泰格便重重嘆氣。
  「雖然我是初次有幸獲得皇帝陛下親賜御言,可是──該怎麼說,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呢。」
  看著弟子在困惑中慎選用詞的反應,庫尤露出微笑。
  「這也難怪,因為他原本是一個出身自與帝位無緣的皇族旁支,但最後卻坐上至尊大位的人。」
  凱昂3世是在距今二十四年前,大陸曆一三一○年的時候即位成為皇帝。而那也是由於前前代皇帝奧多斯二世去世後,引發一連串陰謀暗殺,導致皇室嫡系近乎滅絕的結果。
  當時掌控宮廷的奸臣為了擁立一個對他們言聽計從的傀儡,才從皇族旁支當中挑選了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然而新帝在即位之後,便立刻將那些奸臣肅清,守住了帝位的權威與權力。
  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肅清行動,至今仍被視為高明的政治藝術為人討論。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當時作為新帝親信,為其揮舞肅清之刃的人,正是年輕的埃杜•吉爾瓦──也就是席昂與蘭的父親。
  「那個人可說是個了不起的俗人。在我所見過的人當中,找不到任何比他更懂得享受人生的人了。」
  「師父,請謹言慎行,當心隔牆有耳。」
  「他不是個會追究這點小事的人。他的度量可跟你我不同。」
  看見泰格惶恐的反應,庫尤這麼說道。就在這個時候,蘭緩緩開口:
  「剛才已經得到陛下口頭保證了。關於哥哥的事──」
  「我明白,全都交給妳處理。泰格,你也要盡力輔佐蘭的行動。〈烏鴉〉可不是個能夠掉以輕心的對手。」
  「感激不盡,庫尤大人。」
  「必不負所託。」
  庫尤對兩人一點頭,接著手一揮,讓全黑的披風隨風飄動。
  「走吧,回到東部的戰場。」
  
  
  

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50

本帖最后由 Myuki_Rie 于 2020-4-17 20:48 编辑

  第二章 城塞都市提里納斯
  
  
  1
  
  在軍師亞特倫爵士的指揮下,支援提里納斯的兩千騎部隊自王都亞庫貝出發,是在做出決定三天之後的事。
  「祝各位武運昌隆。」
  在位於星靈宮東門處的劍十字騎士團本營,位於其中馬場的蘿潔麗安正親自校閱這批即將前往戰地的騎士。
  有騎士團長布雷斯托將軍等眾臣隨侍在側,公主在貴賓席的凜然模樣,充分展現出一國之主的風範。
  「願六神常與忠勇的耶路薩姆將士同在。」
  「感謝殿下。」
  在馬上的亞特倫爵士對蘿潔麗安回以騎士之禮。
  在其身後組成整然隊列的眾騎士,也以相同的動作齊向蘿潔麗安行禮。其中當然也能看到賽蓮與查加略的身影。
  「請公主殿下期待我軍捷報。」
  「我會期待的。」
  當亞特倫爵士調轉馬首,兩千騎士也整齊劃一地開始行進。
  從星靈宮東門出發的隊列在群眾的歡呼聲中緩緩穿過城內大路,從北大門穿過圍繞亞庫貝的城壁。騎士在此與在街區待命的士兵與輜重會合,沿著大路往北行進。
  
  以兩千騎的部隊來說,如果將騎士之外的士兵與壓糧兵都算在內,總數將近萬人。
  而在長列中央,能看到一輛馬車也在其中。那是一輛帶有耶路薩姆王家紋章,為長途旅行設計的貴族馬車。
  在塗上黑漆的優美車體上,點綴著奢華的金銀鑲嵌,在行軍隊列中顯得異常突兀。
  「這樣不會太招搖嗎?」
  坐在馬車座席中的露露難掩不安地這麼說道。而露露自己身上也同樣穿著與軍陣極不相稱的華麗禮服。
  「沒問題沒問題。」
  坐在露露對面的迦南如此斷言。
  雖然迦南平常都是作為席昂的隨從出現在戰陣中,不過這次她則是作為露露的侍女,與露露一同待在馬車內。此刻的迦南自然也是一身侍女裝扮。
  「現在露露大人是攝政殿下的代理,也就是國王陛下代理的代理,所以說,在這裡是等同於國王的身分。」
  「……這、這種說法不會太逾矩嗎?未免太不敬了啦。」
  「總而言之,重點是要展現出王家的威儀。不可以在他人面前顯露不安。雖然沒有必要勉強自己虛張聲勢,不過必須要泰然自若。」
  「明、明白了。」
  只見露露立刻調整坐姿,在臉上掛起笑容。終究是伯爵家之女的露露,在少女的可愛樣貌當中,也能散發出優雅的貴族氣質。
  「很棒……露露大人,真是太棒了!」
  迦南突然語氣莫名興奮地給予稱讚。不知為何,她的鼻息逐漸變得急促。
  「迦、迦南,妳還好嗎?」
  正當露露開始為其他理由感到不安的時候,突然察覺到異狀。
  馬車先是微微搖晃,接著就這麼停在原地。
  「咦,怎麼停下來了?」
  「有什麼狀況嗎?」
  迦南從馬車的車窗探出身子,對馬夫台的方向這麼問道。
  「看就知道啦!前頭那票人把路堵住了,根本──失禮了,如兩位所見,前路受阻,無法再行。」
  負責駕駛馬車的卡若連忙改口。此刻卡若也是一身侍從裝扮,如果不考慮措辭,也頗有貴族侍從的樣子。
  正如卡若所說,整支部隊的行軍都停了下來。對此感到不解的士兵,也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既然這樣,我到前面去確認一下狀況。露露大人,失禮了。」
  迦南話一說完便躍下馬車,快步穿過隊列間的縫隙,轉眼間就不見蹤影。
  「哇,迦南女士的身手還真是了得呢!」
  「嗯,真的。」
  對於卡若的驚嘆,露露也同樣點頭附和。
  
  在此同時,在隊列前方──
  「這……」
  在亞特倫爵士身旁的賽蓮為眼前的景象驚訝不已。
  通往提里納斯的大路上,堵滿了無數人車。
  通常旅人在大路上遇到行軍隊伍,都會讓到道路左右等待軍隊通過。然而這次路上的人數卻非比尋常,讓在隊列前方擔任斥候的騎士也難以趕在隊伍到達前讓群眾讓出路來。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
  「應該是難民吧。而且不是來自達爾,是耶路薩姆國內的。」
  亞特倫爵士立刻給出賽蓮這個答案。
  「所以說是居住在北方的百姓,擔心被戰事波及而逃到這裡嗎?」
  「其實聽說在之前就已經陸續有人這麼做了,只是現在又聽到到我們出征的消息,應該是讓百姓誤以為戰事將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實在太不湊巧了。」
  「原來如此。」
  賽蓮點頭會意之後,再次望向那些難民,而難民們也用帶著疲憊與不安的表情回望著他們。這個景象讓賽蓮不禁聯想起那群從達爾半島往耶路薩姆逃難的難民。
  「我們絕對不能讓我耶路薩姆之民陷入同樣的苦境。」
  「說得好,賽蓮大人──喔。」
  路似乎總算開通了。兩人能看見前導擔任斥候的騎士正朝他們揮手。
  「那麼,為了打贏這一仗,我們得盡快抵達提里納斯才行。」
  「是!各位,動身了!」
  賽蓮拉開嗓門,對身後綿延的隊列發出指示。
  
  總數近一萬的部隊,自然無法全收進沿途城鎮的旅店當中。
  因此能夠住進旅店的,主要都是位階在部將之上的騎士,其他人則是在城鎮外頭紮營露宿。
  「這種差別待遇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在夜幕即將到來的野營地內,席昂這麼開口抱怨。他正跟賽蓮隊的騎士們一起圍坐在營火旁。
  「你是亞特倫爵士的貼身侍從,不是可以睡在有屋頂的地方嗎?」
  聽到身旁的查加略提出這個疑問,席昂立刻誇張地皺起眉頭。
  「還不都怪那個大叔又亂跑了。上頭的老大不在,我這個跟班總不好意思自己跑進房裡睡覺吧?」
  儘管嘴裡發著牢騷,但席昂也沒有停下準備晚餐的工作。
  席昂將裝水的大鍋放到火上將水煮沸,接著將燻肉、菜乾、芋頭等材料放進鍋裡,在煮上一段時間之後便確認味道。
  「嗯,可以了。」
  只見席昂手腳俐落地將熱騰騰的燉湯端到每個人手中。
  查加略嚐了一口燉湯,立刻睜大眼睛。
  「這玩意味道不錯呢。」
  「對吧。」
  最後才在自己碗中舀進燉湯的席昂,對查加略露出得意笑容。
  「還有,這樣把麵包泡進湯裡再吃,也會更好吃喔。就算是這種為方便保存,弄得又乾又硬的麵包,只要泡過熱湯就會變軟,麵包的鹽味進到湯裡,也會讓湯更有味道。」
  「原來還有這一招!」
  對席昂感到佩服的查加略等人,也立刻模仿他的方法,很快就將手邊的燉湯全吞下肚。
  「燉湯還有剩,有人還要嗎?」
  「我是還要吃,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問你一件事。」
  查加略將空碗放到地上,表情嚴肅地看著席昂。
  「聽說你跟達爾坎閣下拔劍對幹,到底是為什麼原因啊?」
  「又是那件事嗎?總而言之,那件事我已經都先交給公主處理了,所以我現在也不好到處說嘴……」
  「你少來了啦,別拿那種藉口搪塞我們啦!」
  查加略臉上突然掛滿笑意。
  「這是什麼意思,小查?」
  「你還裝蒜啊!反正一定是達爾坎閣下懷疑你跟賽蓮搞上了,嚷嚷著『你這臭蟲少來招惹我未出嫁的女兒!!』拔劍要砍你吧?」
  「等一下。」
  發現自己莫名背上不得了的冤罪,讓席昂皺眉回瞪查加略。
  不過查加略絲毫不理會席昂的反應。
  「所以實際上是怎樣?你真的有搞上賽蓮嗎?」
  「那麼可怕的事我最好做得出來啦!那樣不用等那個老頭動手,我就先給賽拉妹砍死了!」
  「什麼嘛,原來沒有啊。真沒意思。」
  查加略雖然對此咋舌,不過立刻又重開話題。
  「所以說,你的目標究竟是誰啊?是賽蓮?露露小妹?還是那個叫迦南的隨從?你該不會是妄想跟蘿潔麗安殿下──」
  「喂,小查,你少連酒都不借就開始裝瘋喔!夠了,我睏了,先睡。大家晚安!」
  正當席昂起身正要走向帳篷的時候,衣角立刻被查加略拉住。
  「別急嘛,夜還長著呢。」
  「你少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當亞特倫爵士率領的兩千騎援軍抵達提里納斯,已經是自亞庫貝出發第五天的傍晚。這趟旅程要比預定慢了半天。
  「終於到了,這下總算可以在有屋頂的地方睡覺了。」
  「辛苦你們了。」
  當查加略在馬上望著提里納斯的城牆發出嘆息時,賽蓮如此出言安慰。對於能以部將身分在旅店過夜的賽蓮來說,面對每晚都得紮營露宿的查加略等低階騎士時,總是不免有些心虛。
  「話雖這麼說,在提里納斯的百姓面前,可別太丟人喔。」
  儘管如此,賽蓮仍不忘對查加略做出告誡。
  「我明白。」
  在馬上的查加略立刻打直腰桿,繃緊面容。
  隊列就這麼在亞特倫爵士的率領下穿過提里納斯的南門。
  
  「來了!王都的援軍來了!」
  除了提里納斯居民的歡呼聲外,還能聽見馬蹄與軍靴的聲響。這些聲音交相混雜,傳遍全鎮。
  這個聲響當然也傳到了在城鎮另一頭的北門。
  「那是什麼聲音?」
  此時一隊旅裝上滿是塵土的男女,正巧也從北方抵達提里納斯。在深深壓低的兜帽底下,一個細柔的女性音色這麼問道。
  「喔,那是來自王都亞庫貝的援軍。由假面軍師亞特倫爵士率領的兩千騎軍隊,剛剛才抵達這裡。」
  城門衛兵毫不避諱地這麼為兩人解釋。
  「你們也是來自達爾半島的難民吧?你們是夫妻嗎?──嗯,我果然沒看錯──那請你們將名字寫在這裡,還有,請將兜帽取下。」
  兩人遵從衛兵指示脫下兜帽。出現在衛兵面前的,是一對臉上滿是塵土,憔悴不堪的中年男女面孔。
  那刺激人哀愁情緒的模樣,讓衛兵不禁感到同情。
  「你們可以放心,只要進到城鎮裡就安全了。就算格拉尼亞軍過來,也一定會被我們擊退的。」
  「嗯,就算格拉尼亞來了,也很安全……」
  女子低著頭低聲這麼說道。
  然而衛兵並沒有察覺,女子此刻嘴角正浮現危險的笑意。
  
  2
  
  「我等你很久了,軍師大人。」
  在提里納斯中央位置的政廳,前來迎接亞特倫爵士的人,是城將蘭瑟•貝格南將軍。
  「我自王都暫領的兩千騎部隊,現在全數交到將軍手中。將軍可全權調度,無需顧慮。」
  「就交給我吧。」
  蘭瑟將軍今年四十一歲,是劍十字騎士團的副團長之一,然而他溫和的相貌,總讓人覺得比起盔甲,文吏的官服可能與他更為相稱。
  「格拉尼亞現在的動向如何?」
  「很安分。不久前是還能頻繁看到敵軍斥候的身影,但最近這段日子倒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樣反而讓人擔心。」
  聽到蘭瑟將軍的答覆,亞特倫爵士似乎也早已預料到這種狀況,微微點頭。
  「就像海嘯來臨前,海水會突然退去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軍師大人認為近日即將會有大軍到來嗎?嗯,這也不奇怪。」
  「敵軍的第一陣,多半是青嵐騎士團的一萬騎部隊。因為青嵐的團長諾維將軍是個能攻善守,精通攻城的高手。」
  「我們的籌碼是包含援軍的三千騎部隊,加上提里納斯的城壁。如果全力堅守,應該是還能有五成勝算,只是……」
  「恕下官失禮,蘭瑟閣下。」
  就在這個時候,蘭瑟將軍的副官快步來到他身旁。
  「身為攝政殿下代理官的露露•賽法•納古薩列女士,希望能與閣下會面。」
  「什麼?我知道了,立刻讓她過來。」
  「是!」
  等副官離開之後,蘭瑟將軍微傾腦袋,露出頗感意外的表情。
  「真令人驚訝。長途跋涉後的貴族女子,都是要沐浴啦、更衣啦、綁頭髮什麼的,通常都得先花掉個大半天時間才對。」
  「露露小姐個很務實的女性。」
  「有意思。」
  看來在會面之前,蘭瑟將軍已經先對露露抱有好感了。
  「我是露露•賽法•納古薩列,來自王都亞庫貝,以蘿潔麗安殿下代理的身分前來。幸會,蘭瑟閣下。」
  「您多禮了。」
  蘭瑟將軍仔細打量著那身著華美禮服,行貴婦之禮的露露。
  「露露女士此行,是為撫慰暫居此地的達爾難民嗎?」
  「是的。所以在動身之前,希望能先向將軍閣下請教狀況。」
  「話雖這麼說,但我來提里納斯這裡赴任至今,時日也不算長。因為諸多政務,都還是由以前就治理此地的代官執掌──」
  蘭瑟將軍說到這裡稍微想了一下,接著很快給出答案。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會安排一名嚮導給露露女士,待明天之後,由您親眼確認狀況,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要等明天嗎?」
  只見露露可愛地微傾腦袋,對蘭瑟這麼問道。
  「不能今天就動身嗎?」
  「您說今天嗎?」
  蘭瑟睜大眼睛,像鸚鵡似地重複露露的話語。而露露則是笑容滿面地點頭肯定。
  「是的,我想現在就動身。」
  「這──」
  感到困惑的蘭瑟突然破顏而笑。
  「我明白了。我會立刻安排人馬,還請稍待。」
  蘭瑟將軍快步走出房間,不過他在離開之前,轉頭望向亞特倫爵士。
  「原來如此,確實如爵士所言,真是一位務實的女性。」
  為露露擔任嚮導的人,是一名年近三十,在當地代官底下擔任書記官的文官。
  「我叫維斯•布朗斯。請多指教。」
  那是一名神形削瘦,感覺有些神經質的男人。雖然還很年輕,但額頭上的髮際線卻已經退後許多。
  (真可憐。)
  席昂打從心底感到同情,不過他並沒有將這種想法說出口。
  今天的視察,席昂是代迦南作為露露的隨從。至於迦南則是變裝成亞特倫爵士,留在政廳坐鎮。
  「請多多指教,維斯大人。」
  露露用天真爛漫的笑容向對方行禮。不過露露的舉動似乎讓維斯書記官相當緊張,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席昂這時刻意乾咳一聲,對方這才猛然回神。
  「恕、恕下官失禮了。請隨我來。」
  一行人在政廳門外搭上貴族馬車。車上僅有席昂跟露露這對兄妹與維斯書記官三人。而在行駛的馬車周圍,則圍繞著蘭瑟將軍指派擔任護衛的騎士。
  「提里納斯這個地方,就連城鎮裡頭都有城牆。」
  維斯指向馬車的車窗外,這麼開口說道。
  「每個大區塊都有內牆圍繞,也都各有城門。」
  「這是古老的東部都市樣式吧?在亞庫貝也留有類似痕跡喔。」
  「不過我聽說這種樣式,現在幾乎都已經廢除了。」
  「兩位真有學問。確實以亞庫貝為首,耶路薩姆的各城鎮幾乎都將內牆撤除了。不過偏偏提里納斯卻還保有內牆的設計。」
  不知能否說事實勝於雄辯,馬車這時正好穿過一道內牆的城門。內牆城門並沒有安排衛兵,完全處於敞開狀態。
  「來自達爾的客人,都被安排居住在靠外圍的區域。」
  根據書記官的說法,有不少提里納斯的居民因為擔心格拉尼亞的侵略,因此有眾多的居民紛紛離開城鎮,投靠住在外地的親人,有些區域甚至處於大半無人居住的狀態。
  「讓客人們住在城牆內,不僅能讓他們感到安心,比起讓他們在城鎮外頭遊蕩,統整在城內特定區域當中,我們也便於管理。喔,到了。」
  馬車在分隔區域的內牆外停了下來。這扇內牆的城門不同於其他地方,不僅城門緊閉,還有衛兵駐守。
  「開門。」
  衛兵聽從維斯的指示,將老舊的城門打開。馬車與護衛的騎士這才得以緩緩通過城門。
  「達爾的人都在這裡嗎?」
  「嗯,沒錯。」
  光看街景本身,與其他地方並無差異。不過幾乎看不到有人在街上行走。
  在沿路民家的窗戶當中,可以隱約看到有人默不作聲地觀察他們。
  「正如兩位所見,我們將無人居住的民房借給難民居住,也有持續提供糧食。」
  「感覺沒什麼活力呢。」
  「被迫離鄉背井來到異國之地,要有活力恐怕是強人所難了。」
  「這樣說也對。」
  在席昂等人如此交談的時候,露露一直默默透過車窗觀察難民的狀況。
  不久之後,兩人在道路前方看見一座古寺。
  「暫住在那座寺院裡的僧人是此地負責照顧難民的人。兩位可以先向那位僧人打聽此地的近況。雖然那位僧人來到此地的時間不長,不過把這裡的人照顧得很好。」
  「喔?」
  聽到這番話,讓席昂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猜到那個照顧難民的僧人是什麼人。
  馬車在寺院前停了下來。在維斯書記官先下車之後,席昂接著步下馬車。
  「來吧,露露……」
  正當席昂轉身要領義妹下車時,看到了令他震驚的光景。
  「請稍等一下,哥哥。」
  因為露露正在褪去自己身上的禮服。只見那白晰到耀眼的肌膚,伴隨著只剩下內衣的──席昂不多作確認,連忙全力關上車門。
  「呃、席昂大人,恕下官失禮,敢問令妹有那種嗜好嗎?」
  「才沒有!」
  這突然的騷動讓周圍擔任護衛的騎士也困惑不已。就在這個時候,或許是聽到喧鬧聲,一個身材壯碩的僧侶從寺院內現身。
  「是視察的隊伍到了嗎──喔?你不是……」
  「在這裡照顧難民的人,果然是你啊。」
  米諾雷斯村的武僧,卡列辛。看到那一如自己預期的面孔,席昂露出笑容。
  「我聽說今天會有身為公主殿下代理,來自亞庫貝的貴人來探視我們,莫非就是席昂大人嗎?」
  「不,並不是我,其實是我的妹妹……」
  正當席昂不知該如何解釋,支吾其詞的時候。
  「大家久等了!」
  馬車的車門突然被大力推開。
  一躍跳下馬車的露露已經換下禮服,改換上便服。那也是露露以前在隨公主軍據守拉古爾城時,讓自己方便活動的活潑打扮。
  「露、露露大人,這樣實在太不妥了!您可是攝政殿下的代理,您這身裝扮,恐怕會有損威儀──」
  「聽我說,維斯先生。剛才看過難民們的模樣,露露才總算明白一件事。」
  「是、是什麼事呢?」
  看見露露展露莫名的自信,更讓書記官困惑不已。
  「蘿潔麗安殿下一定是希望幫助在這裡的人,所以才派露露過來的。要來幫忙的人,穿著那身又笨又重的衣服,不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嗎?」
  「啊~變成這樣了嗎?」
  脫口這麼說的席昂,突然回想起自己剛才作為亞特倫爵士時所說的話。「露露小姐是個務實的人」──那句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或許是聽到騷動,難民們有些惶恐地從寺院與民家當中紛紛走了出來,前來一探究竟。而在眾人當中,只有卡列辛臉上露出愉快笑容。
  「您就是露露大人吧?小僧是在此地照顧難民的人,小僧名叫卡列辛。」
  「是卡列辛師父嗎?還請多多指教。」
  「露露大人說要幫助我們這些窮困之人,不過具體來說,您打算怎麼幫呢?」
  「這個嘛……」
  露露小聲這麼說完之後,仰頭望向天空。此時差不多是太陽將要西沉的時刻。
  看到露露的反應,席昂大概猜到了她會說出什麼話。
  「雖然時間有點早,不過露露打算幫大家做好吃的晚餐!」
  不出所料。
  堂堂說出如此想法的露露,轉頭望向周圍的難民。
  「不過只靠露露一個人會忙不過來,有人願意幫忙嗎?」
  露露尋找幫手的宣言,讓難民們面面相覷。沒過多久,一個躲在卡列辛身後的身影緊張地緩緩舉手。
  「那、那個……如果是要做菜……」
  那是一名年齡與露露相仿的少女。席昂也記得那個女孩。她是遭格拉尼亞殺害的米諾雷斯村村長之女。
  「太好了,謝謝妳!」
  露露立刻來到少女面前,拉起對方的雙手。
  「妳叫什麼名字?」
  「琪、琪麗葉。」
  「所以是琪麗葉小姐囉。那我們就一起來做好吃的晚餐吧!」
  露露笑容滿面來到面前的舉動雖然讓琪麗葉有些吃驚,不過最後她還是點頭回應。
  「…………好的。」
  
  在暮色籠罩的天空下,能看見溫暖的熱氣緩緩升起。
  眾人在寺院外製作了臨時的火窯,讓大鍋可以放在火上。難民們在火窯前排成隊列,領取熱騰騰的燉湯。
  「每個人都能分到,不用著急,一個一個來喔。」
  露露站在大鍋旁,像拿著指揮杖一般揮著手中的湯杓,大聲這麼說道。
  「哎呀,她還真有本事。」
  在一段距離外看著這個景象的卡列辛發出如此讚嘆。
  「無論是調度食材、準備用具,甚至連調理時的拿捏全都能一手包辦,實在難以想像她是個跟琪麗葉同年的孩子。」
  「畢竟她是有經驗的人嘛。」
  席昂回想著露露在拉古爾城時的表現,這麼對卡列辛說道。
  「不只是能幹,露露女士還有一種能讓照亮人心的特質。那或許就是所謂的人德吧。」
  「你可別在她本人面前太過抬舉她喔。那丫頭雖然容易害臊,不過也很容易得意忘形呢。」
  在兩人這麼交談時,隊列也只剩下最後寥寥數人。
  「好,也差不多該輪到我們去排隊了。」
  「也對,說不定還能吃到一些沉在甕底的好料呢。」
  席昂與卡列辛兩人這麼說完,便打算排隊。
  「卡列辛師父,哥哥,我把你們的拿來囉。」
  露露手上正端著放有湯盤的托盤,滿臉笑容地朝兩人走來。幫忙露露的琪麗葉與其祖母,還有維斯書記官也在一塊。
  「喔,謝啦,露露。」
  「那大家就開動吧。」
  六人圍坐在一起,各自享用手中的燉湯。
  「嗯~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最近幾乎餐餐都是豆粥呢。」
  看到琪麗葉與祖母感激的反應,讓維斯顯得相當慚愧。
  「實在很抱歉。因為戰時需要儲備存糧,所以在給各位的配給方面,實在……」
  「喔,不要緊,我們並不是在抱怨,請別誤會。畢竟格拉尼亞的可怕,我們都親身經歷了。」
  連忙插嘴的卡列辛,接著用說笑的語氣緩和尷尬。
  「更何況我們都是跑來吃白食的人呢。哈哈哈哈哈!」
  只是內容實在有些難笑。聽到這番對話,露露表情轉為嚴肅。
  「關於這件事,是否可以請各位以壓糧兵的身分加入耶路薩姆陣中呢?當然,薪餉跟報酬都不會少的。」
  「喔?」
  聽到露露這個提議,卡列辛也立刻端正坐姿。
  「我們可是一群背景難辨的難民,雖說是處理雜務的工作,但露露女士認為可以讓我們在軍陣中往來嗎?」
  「是的。」
  「順帶一提,那個假面大叔其實也有此意。身為他副官的我可以保證。」
  「嗯~」
  聽到席昂這麼附和,讓卡列辛抱起胳臂,慎重考慮利弊。
  不久之後,卡列辛眼睛盯著湯碗,緩緩開口:
  「如果說這份食物算是訂金,那可就不好拒絕了。」
  「人、人家才沒有那個意思啦!」
  看到露露慌張否認的模樣,讓其他人忍不住失笑。
  
  達爾坎正坐在自己房間的陽台邊。他的雙眼一直不厭其煩地盯著眼前那不甚寬敞的庭院。
  雖然從達爾坎返家至今已半月有餘,不過他大多都處於這種狀態。唯有跟席昂拔劍相向那次是唯一的例外。過去的同僚、下屬得知達爾坎返家,都紛紛前來探望,不過達爾坎卻拒絕與所有人會面。
  不過這天不同。
  「老公,薩拉斯大人來看你了。」
  「是嗎。」
  聽到妻子艾蕾這麼說,達爾坎緩緩轉頭。
  「讓他進來。」
  「好。」
  不久之後,一個毫無顧慮的腳步聲來到達爾坎身邊。
  「唷,你看來氣色不錯嘛,老不死的傢伙。」
  半白的頭髮、凶悍的眼神,還有滿臉鬍渣。那就是耶路薩姆新宰相,薩拉斯•賽法納古薩列伯爵在他人眼中的模樣。
  達爾坎回瞪著那三年不見,跟自己有長年交情的損友。
  「我還以為你位極人臣之後會穩重一點,結果你這傢伙一點都沒變。」
  「我的脾氣才不會因為升官這種小事就改變呢。」
  薩拉斯在這麼回應的同時,也擅自在達爾坎的房內翻箱倒櫃,找出兩個酒杯。薩拉斯手裡提著裝有火酒的瓶子,那是他帶來的伴手禮。
  「喝嗎?」
  「哼!」
  達爾坎哼了一聲,將薩拉斯倒在杯裡的酒一飮而盡。讓人感覺喉嚨被火灼燒的強烈酒精,立刻刺激達爾坎的臟腑。
  「你喝酒的方式還是一樣豪邁。」
  滿臉笑意的薩拉斯則是小口啜飮自己杯中的火酒。
  「說來丟人,我久久回到家裡,兒子跟女兒卻都不在,讓我這個父親心裡正有點寂寞呢。」
  「……兒子……是嗎。」
  聽到薩拉斯藉著牢騷透露來意的話語,達爾坎低聲說道。
  「你可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那小子的身分喔。」
  「你是指席昂那小子是格拉尼亞的黑天騎士,也是奪走你右臂的仇人那件事嗎?我當然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麼──」
  「別著急,聽我解釋。在你隱居山林的這段時間,世局的變化可大著呢。」
  薩拉斯先這樣安撫達爾坎,接著說明三年前在格拉尼亞帝國發生的政變。
  吉爾瓦之獄。
  主張和平的帝國元帥埃杜•吉爾瓦遭到肅清,一家大小也遭殺害。在慘禍當中僅有嫡子席昂•吉爾瓦一人倖存。而他抱著對祖國復仇的堅定意志,來到耶路薩姆。
  達爾坎一邊喝酒,邊默默聽薩拉斯敘述這段故事。
  「年紀還不到二十的小鬼,是為了報親人盡遭殺害的血仇來到我們這裡的。我明白你心裡對他也有怒氣,不過面對這種狀況,暫釋前嫌幫他報仇,不也是人情嗎?你說是不是?」
  面對以如此熱辯做結的薩拉斯,達爾坎露出滿是懷疑的眼神。
  「怎麼了,為何用那種眼神看我?」
  「你還有其他事情瞞著我吧?」
  「……你的直覺還是這麼敏銳。」
  馬腳遭到揭穿,讓薩拉斯不禁咋舌。
  「是連對我都不能說的祕密嗎?」
  「關於這件事,我自己不能做主。要有公主殿下的許可才能說。」
  「原來如此,這跟蘿潔麗安殿下也有關啊。」
  只見達爾坎一個點頭,便立刻站了起來。
  「你要進王宮嗎?既然這樣,那我也──」
  「我不是要找殿下。現在就算多知道一些〈烏鴉〉身上的瑣事,也沒有多大意義。」
  「那你又要做什麼?」
  「我也要到提里納斯去。」
  達爾坎的話語相當明快。
  「現在提里納斯可是最前線。你該不會是想在那裡又惹出跟人對砍的糾紛吧?」
  儘管薩拉斯這樣用話語告誡,不過達爾坎不以為意。
  「我只是要再親眼確認一次,看看那個叫席昂的小子是什麼貨色。至於要不要砍他,到時候再說。」
  「看來就算我阻止你也沒用吧?」
  薩拉斯嘆了口氣,抓了抓半白的頭髮。
  「就隨你去吧。」
  
  席昂跟露露兩人正一起走在提里納斯的市街當中。
  他們正從難民所在的區域走在返回政廳的路上,為露露準備的宿舍就位在政廳旁邊。之所以讓馬車與護衛騎士先行離開,只有兩人在街上漫步,僅是基於一時興起。
  「請務必在天黑之前歸來。」
  只是兩人的此舉,讓維斯書記官直到離開之前都還放心不下。
  「我們好久沒有兩人這樣一起散步了呢。」
  「嗯,是啊。」
  席昂看著露露的笑容點頭附和。
  吹拂而過的晚風十分涼爽。儘管戰火將至,在城鎮中的居民仍有著令人意外的活力。
  不只是有店家的商人,就連路邊的攤販也很繁盛。讓人看見提里納斯身為耶路薩姆頂尖交易都市的面貌。
  「嗯?」
  不知不覺之間,席昂發現身旁的露露突然不見蹤影。他轉頭一看,發現露露正蹲在某個攤販前,出神地望著灘商販賣的珠寶飾品。
  「小妹妹,妳看看這個怎樣?」
  攤販向露露介紹一個有玫瑰雕刻的髮簪。髮簪以小粒紅寶石作為花瓣,點綴著製成莖葉外觀的銀製簪針,十分精巧別緻。
  「這個髮簪是羅塔爾王國的寶石工匠,盧克•拿霍特在晚年的作品。這可是沿著波河遠渡來到南部的寶貝。小妹妹,妳如果想要,我可以特別只算妳十六枚銀幣喔。」
  「咦,真的嗎?」
  在露露臉上難掩喜色的同時,席昂一把將髮簪從妹妹手中搶了過去。
  「哥哥?」
  席昂不理會露露吃驚的反應,仔細打量手中的髮簪。
  「大叔,拜託一下,你說這玩意是盧克•拿霍特的作品?話可別亂說,你該不會不知盧克•拿霍特的薔薇工藝品,一定都是有帶刺的嗎?」
  「────」
  相較於攤販大感不妙的表情,席昂臉上反倒是露出奸笑。
  「單就作工來說,其實也不壞啦,只可惜是破綻百出的贗作。這樣吧,如果算五枚銀幣,我們可以考慮喔。」
  「好,你說了算。可惡,這髮簪是你的了,強盜!」
  「成交。」
  席昂用手指將銀幣彈起,攤販也俐落地在空中將銀幣接住,收入懷中。
  「那個……哥哥……?」
  「妳先別動。」
  席昂在不解的露露面前彎下身子。他把剛買來的髮簪插在妹妹的金髮上。
  正如席昂所想的一樣,那髮簪與露露十分相稱。攤販也識趣地拿出略顯破舊的鏡子,讓露露確認自己的模樣。
  「今天妳很賣力,所以這是獎品。」
  「咦?哇──」
  露露往鏡中看了一下,接著發出歡聲。只見露露滿是笑容地用手按著自己的頭髮。
  「謝謝哥哥!露露一定會珍惜──嗯,一定會用心珍惜這個髮簪的!」
  「是、是嗎。」
  看見露露為一支小小髮簪如此感動的反應,反倒讓席昂害臊地抓了抓腦袋。
  「既然買到東西,那我們就早點回宿舍去,好好喝一杯吧。」
  席昂像是要掩飾羞澀似地這麼說道。
  
  然而席昂並沒有察覺,在遠處有個人影也正注視著這個情景。
  作旅人裝扮的一對男女,正站在無人往來的暗巷當中。他們正是今天白天才抵達提里納斯的難民夫婦。
  「一下就找到了。」
  女子這麼說完,用袖口往臉上一抹,下一瞬間,她的容貌便與先前判若兩人。
  憔悴中年男女的變裝在瞬間剝落,從底下出現的,是年輕白晰的少女面孔。
  「我的運氣真不錯。」
  「要動手嗎?」
  這麼詢問的男人,同樣也變回精悍的青年樣貌。
  「還不是時候。先等待合適的機會再說。」
  少女語氣冰冷地回應青年的詢問。她的雙眼緊盯著席昂,還有歡喜擁抱席昂的露露。
  「那名少女應該是耶路薩姆新宰相納古薩列伯爵的千金。看來目標成為納古薩列家養子的報告,應該不假。」
  「我想也是。他們真的就像兄妹一樣呢。」
  藏身進人群中的少女在這麼說的同時,也深深壓低兜帽。而在兜帽底下扭曲成笑容的嘴唇,接著發出極為尖銳的言詞。
  「……要是都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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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從索茲貝爾出發的格拉尼亞軍抵達提里納斯附近,是在亞特倫爵士所率援軍到達之後,又過十天的事。
  身披藍色盔甲的大軍占據了郊外的大道。
  在高舉格拉尼亞十二花瓣騎的騎士們後方,是手持槍與弓的徒步士兵,以及作為輜重的馬車與雜物。
  總數約五萬。綿延無盡的隊列,甚至一直到地平線彼端都不見邊際。
  「這、這沒什麼,不過是人多而已。」
  在矮丘上俯瞰此一情景的查加略這麼說道。查加略是下馬讓自己以趴俯在地上的姿勢,監視格拉尼亞青嵐騎士團的行動。
  只不過他虛張聲勢的話語,卻帶有藏不住的顫抖。
  「在前頭的部隊停下來了。」
  刻意忽視查加略動搖的賽蓮這麼說道。一收到青嵐騎士團逼近提里納斯的消息,賽蓮便與查加略兩人一同前來探查敵軍的軍勢。
  「現在紮營不會太早嗎?中午才剛過而已。」
  「應該是為明天抵達提里納斯做準備,今天提早讓部隊休息吧。」
  賽蓮與查加略是在今天一早從提里納斯出發。儘管是騎馬奔馳只要半天的距離,但帶著鈍重的步兵加上輜重,也得要花上整整一天才能抵達。
  「對方很可能明天就會在緊鄰提里納斯的位置設陣,然後從後天開始進行攻城。」
  「原來如此。喔,那個模樣特別囂張的傢伙,就是敵將嗎?」
  查加略在回應賽蓮的說明之後轉移話題。
  「真可惜,如果他離這裡再近一點,我就能用箭取他狗命了。」
  「別說傻話。」
  正當賽蓮這麼潑冷水的時候,敵陣突然有了反應。
  那名看似敵將的騎士將手指向兩人的方向,似乎下了某些指示。不久之後,數名騎士便跨馬朝兩人所在的位置前來。
  「慘了,被發現了。」
  賽蓮與查加略都連忙跳上自己的馬匹。兩人頭也不回地策馬奔向提里納斯。
  「看吧,就是你亂說話才害我們被發現的!你真是白痴!」
  「怪我嗎!?這要算在我頭上嗎!?」
  
  賽蓮跟查加略在矮丘上慌忙逃竄的景象,被格拉尼亞軍看得一清二楚。
  「哎呀呀,溜得還真快。」
  身為青嵐騎士團團長的諾維將軍語氣中反而帶有些許稱讚。
  「要派人去追嗎?」
  「不用。反正這樣的大軍也不可能藏到最後,不須一一理會,過幾天也總是會再碰頭的。」
  諾維有些不耐煩地安撫略顯激進的新任副官。
  「況且對面還有那個叫亞特倫的傢伙。說不定對方會玩出佯裝逃命,但在路上設有埋伏的花招。」
  「是。」
  在兩人周圍,能看見士兵們熟練地進行紮營工作。至於諾維則是進到率先搭起的本營大帳當中。
  跟在他身邊的僅有副官一人。其他的幕僚與部將這時都在指揮紮營或去探查周圍情況,還尚未聚集。
  「有收到〈天鵝〉大人跟〈狼〉大人傳回任何消息嗎?」
  在率軍出征時,諾維已經從庫尤那裡得知庫尤麾下的黑天騎士會先行潛入提里納斯。不過當諾維這麼確認的時候,副官的表情卻立刻沒了血色。
  「……沒有,到目前都還沒有與任何黑天騎士取得聯絡。」
  副官答覆的聲音也因畏怖而顫抖。
  「是嗎。我原本以為〈狼〉大人會在今天跟我聯絡呢。」
  「將軍與那位黑天騎士有交情嗎?」
  「是在你到任之前的事,在南部打仗時,我們合作過許多次。其實我會被人譽為攻城名將,有一半要歸功到〈狼〉大人身上。」
  「是、是這樣啊。」
  諾維對此侃侃而談的態度,讓副官有些窮於應對。就在這個時候,其他幕僚及部將也來到帳篷內。
  「看來都到齊了,那就開始進行軍議吧。」
  
  在傍晚時,提里納斯也收到賽蓮等人的回報。
  「辛苦了,賽蓮。」
  「是。」
  在政廳大廳中召開的軍議中,蘭瑟將軍先對賽蓮的辛勞表達感謝。賽蓮在行禮之後便接著以部將的身分參與軍議。
  「格拉尼亞軍會在明天抵達,攻城會在後天展開。賽蓮大人的見解應該不會錯。」
  亞特倫爵士這麼說完,轉頭望向蘭瑟。
  「閣下有何打算?要據守城內還是主動出擊?」
  「出戰太無謀了。眼下我打算全力據守。」
  聽到蘭瑟的決定,眾人都點頭附和。在決定方針之後,亞特倫爵士便接著分配各部將與部隊負責守衛的區域。
  賽蓮隊的守區是位於東部城壁的一塊區域。
  「那麼,今天的軍議就到此結束。」
  蘭瑟用這句話為軍議劃下句點。在部將紛紛退席的時候,賽蓮來到黑衣軍師面前。
  「亞特倫爵士。」
  「有什麼事,賽蓮大人?」
  「就是……關於露露,她還是──」
  「沒錯。」
  面對賽蓮的疑問,亞特倫爵士也隔著面具發出沉重嘆息。
  「既然身為攝政殿下的代理者來到此地,那麼自然負有要親眼見證這場戰事的義務──她一直堅持這一點。我個人是希望她能在戰端開啟之前返回王都,不過也總不能把她五花大綁地送上馬車。」
  「沒想到她這麼頑固。跟我情同姊妹的露露給閣下添麻煩了,容我代露露致歉。」
  「不用這樣。而且這也不是該讓賽蓮大人道歉的事。」
  看到賽蓮深深低頭的模樣,亞特倫爵士立刻豪爽地這麼說道。
  「那個……請問露露現在人在哪裡?」
  「應該是在那裡吧。」
  亞特倫爵士從大廳窗戶指向提里納斯城壁一角。此刻正為了禦防格拉尼亞軍攻擊,城壁上各處都設有篝火。
  「她正隨同從達爾難民當中新徵募的壓糧兵,為守哨的騎士送宵夜呢。」
  「原來是這樣。那確實是露露會做的事。」
  賽蓮用像是傻眼又像是欣喜的語氣這麼說道。
  
  當露露等人為守哨騎士送完宵夜的時候,天空已經完全為夜幕籠罩。
  「大家都辛苦了。」
  「真的是辛苦了……」
  聽到露露的慰勞話語,琪麗葉立刻吐苦水。
  「妳這孫女真不像樣。露露大人可都沒有半點抱怨呢。」
  「婆婆,人家是真的很累嘛。」
  「好了,兩位就先少說兩句吧。」
  卡列辛為開始伴嘴的祖孫當起和事佬。
  「我們這就回去休息了,露露大人也盡早休息吧。」
  「再見囉,露露大人。」
  「好的,各位慢走。」
  露露目送達爾難民循夜路踏上歸途之後,吐了一口氣。露露接著回望一直守在她身後的迦南。
  「我們也回去吧。」
  「遵命。」
  聽到主僕這番對話,有數名騎士靠了過來。
  「既然這樣,那就由我們護送兩位到宿舍吧。」
  「呃,可是……」
  「露露大人可是身為攝政殿下代理者的要人。為防有任何萬一,理應慎重才是。」
  說起來,走昏暗的夜路,而且又是在少有人往來的區域,身邊只有迦南跟隨,確實讓露露相當不安。露露稍微想了一下,接著便點頭接受騎士們的好意。
  「那就有勞各位騎士了。」
  
  走在無人往來的昏暗夜道中,讓露露自然加快腳步。在露露身旁有迦南隨侍在側,在兩人前後則各有兩名騎士隨行。
  「哎呀。」
  就在這個時候,露露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她在某棟空屋的玄關外頭看見一個蹲在地上的身影。
  那在月光下的身影,看來是一名身穿旅裝的男性。
  「那人是生病了嗎?真可憐。」
  「我去看看。」
  其中一名擔任護衛的騎士走了過去。
  「蹲在那裡的人,你怎麼了嗎?」
  就在騎士靠近那名男子的瞬間,迦南感覺全身竄過一陣惡寒。
  「快退開!」
  迦南立刻出聲示警,不過仍晚了一步。
  咔──
  伴隨這沉悶聲響,騎士先是雙膝著地,接著便倒地不起。那名騎士的脖子被扭向異常的方向,一道鮮血從半開的嘴巴流出。
  「……咦?」
  面對這突然的慘劇,讓一下無法理解狀況的露露只能站在原地發愣。
  「是刺──」
  其他擔任護衛的騎士都紛紛將手伸向劍柄。不過男子卻搶在騎士們拔劍之前先採取行動。
  只見那名男子從原本蹲低身子的姿勢一躍而上。迦南見狀立刻對月光下的那個身影擲出短劍。那是迦南灌注源力,帶有致命威力的四柄短劍,不過男子卻全都輕易將短劍抓在手中,並順勢落到騎士的陣列當中。
  這只是發生在瞬間之中的事。
  男子彷彿鋼鐵般的雙臂就像蛇一樣靈巧閃動,瞬間就將周圍的騎士擊倒。無論是拳頭、貫手,還是手刀,全都異常精準地命中各騎士的要害,殘酷剝奪那些人的生命。
  男子沒有對那些倒地不起的騎士們多看一眼,而是緊盯著露露。而迦南這時就像是要保護主人免受那駭人眼神傷害一般,站到露露身前。迦南的雙手已經另外握住新的短劍。
  「露露大人,快逃,就這樣一路跑回往宿舍!」
  「可、可是,迦南──」
  「別爭辯,快走!」
  「────好!!」
  聽到迦南的喝叱,露露便像是脫兔般跑開。
  「我、我會立刻找人來幫忙的!」
  在看到露露嬌小的背影自小巷遠離之後,男子這才移開緊盯露露的視線。
  「好久不見了,迦南。」
  「你為何會在這裡?泰格。」
  迦南回應的聲音帶有些微顫抖。迦南緊咬嘴唇,回想著眼前跟這男人有關的記憶。
  泰格跟迦南一樣,是歷代服侍吉爾瓦家的人。雖然他年紀要比迦南大上兩歲,不過兩人是地位相當的同僚,並且都是以僕從或密探的身分服侍主家。就算是四年前泰格因為某個原因離開吉爾瓦家,這樣的關係依舊沒變。
  至少迦南原本是那麼認為的。
  「你把自己出賣給帝國了?」
  「我效命於格拉尼亞是事實。」
  「我懂了。」
  兩人不需要更多對話。
  當泰格開始逼近,迦南立刻接連擲出短劍。而泰格面對破風而來的短劍,則是用時而閃躲時而擊落的方式逼近到迦南面前。
  泰格揮出的致命重拳就這麼沒入迦南胸口──
  「嗯!?」
  揮空的拳頭讓泰格大感訝異。泰格拳頭所命中的僅有已被脫去的侍女服,而迦南在用侍女服遮蔽對手視線的同時,也迅速繞到泰格身後。
  搖身變成一身間諜裝扮的迦南,手握短劍刺向泰格的延腦。劍刃刺穿血肉的感觸傳回到迦南手中。
  一道鮮血從劍刃滴落。
  「唔!」
  「妳想得太美了!」
  迦南的攻擊被泰格用自己的左掌擋下。儘管劍刃刺穿手掌,並從手背竄出,但泰格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迦南連忙想拉開距離,但卻稍微遲了一步。泰格搶先將迦南的手連同短劍一併抓住,將迦南往地上摔去。迦南先是身體騰空,然後背部就這麼重重落在街道的石板地上。
  雖然迦南勉強在最後一刻用體術緩和力量,但全身還是遭受到強烈衝擊。
  「妳忘記我在四年前是為了成為騎士才離開吉爾瓦家了嗎?」
  泰格俯瞰著倒地的迦南,用平淡的語氣這麼說道。泰格接著毫不猶豫地拔出那仍插在他左手掌上的短劍。
  「我在已逝的埃杜大人介紹下尋獲良師,並繼承其技術與稱號。姑且不論身為密探的功力,在武技方面,妳不可能在我之上。」
  那語氣平淡的聲音正刺痛著迦南的記憶。
  在吉爾瓦家仍健在的四年前,泰格離開吉爾瓦家的決定雖然讓迦南感到吃驚,不過迦南也給泰格鼓勵,並肯定他的決定。
  因為成為泰格良師的騎士,對迦南的另一個主人來說,也是遲早要與其結為連理的對象。
  「泰格,莫非你──」
  「沒錯,現在的我是繼承〈狼〉稱號的黑天騎士。」
  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一股激烈的情緒在迦南心中爆發。
  「你實在……太……可恥了──」
  迦南的指甲刮著石鋪地面,拚命撐起自己的身子。
  「你不惜對主家的仇敵搖尾乞憐,也要追求自己的榮華嗎!」
  迦南拋下了平時的冷靜,放聲吶喊。面對過去同僚的責罵,泰格甚至連眉毛都沒有絲毫抽動。
  「你算什麼狼!真是笑話,你這走狗!」
  「別再責怪他了,迦南。」
  一個彷彿銀鈴般的聲音突然從迦南身後傳來。這簡單的一句話,讓迦南近乎沸騰的身心都在瞬間凍結。
  (怎麼會……)
  恐懼與期待緊緊揪住迦南的全身。趴在地上勉強撐起上身的迦南,緊張地轉頭回望身後。
  「因為泰格就只是跟隨我而已。」
  那個在巷弄中出現的另一個身影這麼對迦南說道。
  「啊啊啊──」
  從迦南口中發出的聲音,讓人弄不清是基於歡喜、驚愕,還是恐懼。因為在迦南滿是淚水的視界中所看見的,千真萬確是她的另一個主人。
  「蘭……大人……」
  一點都沒變。
  就算經過三年的時間,蘭•吉爾瓦──自己主人的樣貌,還是一樣美麗可人。只有那頭由烏黑轉為白色的髮絲,反映出往日不再的殘酷。
  「您還……活著嗎?」
  「嗯,當然還活著啦。」
  蘭在答話時所浮現的笑容,也跟三年前一樣。然而儘管險些被湧上心頭的回憶吞沒,迦南在內心也浮現無數疑問。
  為什麼主人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主人看自己倒在地上,會露出開心的笑容?
  為什麼主人手裡會抱著一動也不動的露露大人?
  不對,這根本沒有懷疑的餘地。
  因為迦南已經十分清楚那些問題的答案。
  只是不想要面對事實而已。
  「您也已經屈服於格拉尼亞麾下了吧,蘭大人。」
  蘭沒有開口,只是點頭。
  「蘭大人,此處不宜久留,我們應盡早離開。」
  聽到泰格這麼插話,蘭嘆了口氣。
  「你真是不識趣,人家可是難得跟三年不見的迦南再次重逢呢。」
  蘭在對忠實僕從發牢騷的同時,也來到迦南身邊彎下身子。在她纖手中的露露雖然失去意識,但迦南看見露露微微動了一下。
  「雖然有些不捨,但我們真的非走不可。不過要是立刻讓哥哥知道我們的事,會有些不太方便,所以請妳先睡一下吧,迦南。」
  蘭帶著看不出絲毫惡意的甜美笑容對迦南這麼說道。而泰格那彷彿鐵鎚般的拳頭,也接著往正趴在地上掙扎的迦南後頸落下。
  「慢著,蘭大──」
  沉重的衝擊竄遍迦南全身,讓她的意識迅速消去。
  
  4
  
  「…………唔……嗯。」
  從桃色嘴唇中流洩出微弱的氣息。
  露露的眼皮在一片昏暗中先是微微顫動,接著緩緩睜開。
  「這裡……是──?」
  當露露脫口說出疑問,正打算調整姿勢的時候,這才總算察覺到異狀。
  露露嬌小的身軀遭到重重束縛。她被人以雙手貼住腰後的姿勢,以纏繞數圈的繩子綁住,根本無法動彈。露露就以這種狀態被放在地上滿是灰塵且缺乏燈光的房間內。
  「這、這裡是……什麼地方?到、到底是──」
  「妳總算醒了嗎?」
  那從頭頂方向傳來的聲音,有年輕女性獨有的音色。露露扭轉自己受拘束的身子,仰頭往聲音的方向望去,隨即驚訝地摒住呼吸。
  「妳、妳是……」
  因為那名冷眼俯瞰露露的少女,擁有跟義兄席昂一模一樣的相貌。一定要說差異,大概就是那頭欠缺一切色彩的白髮了。
  「請、請問……妳是什麼人?」
  「…………」
  少女沒有答覆露露的疑問,而是屈膝蹲在露露身邊,將白晰纖細的手伸向露露。
  此舉讓露露緊張地縮起身子。不過少女並沒有傷害露露的意思。她只是用格外輕柔的動作,從露露凌亂的頭髮上抽走她頭上的髮簪。
  「啊……」
  在髮簪被抽走的瞬間,露露不自覺地出聲。
  這讓露露回想起不久前席昂為自己插上髮簪時的感觸。
  「把、把那個還給我!」
  露露鼓起微小的勇氣這麼說道。不過少女卻不打算回應。少女只是瞇起眼睛,仔細打量手裡的髮簪。
  這讓露露不死心地再次開口:
  「那、那是哥哥送給露露,很重要的──」
  「……哥哥?」
  少女望著髮簪的視線轉移到露露臉上。
  「不對吧?」
  少女的語氣相當和緩。不過話語的內容卻極為辛辣。
  「那個人跟妳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妳也不是那個人的妹妹,只是個假貨。不是嗎?」
  少女那緩慢糾纏住人心思的音色,讓露露的身心感到煎熬。而那帶著微笑的端莊面孔,確實與席昂極為相似。
  (這個人是哥哥的親人嗎?)
  而且從她對「兄」、「妹」關係的反應──
  (難道說這個人,才是哥哥真正的……)
  在這個想法閃過腦中的瞬間,一股莫名的灼熱感情湧上露露心頭。
  ──不能輸!
  露露扭動被束縛的嬌小身軀,掙扎地想坐起來。露露讓自己貼向背後的牆壁,貼著牆撐起上身,努力讓自己處於坐姿。
  ──露露不想輸給這個人!
  露露拿出自己渾身充滿鬥志,抬頭回望眼前那名自己不知道名字的少女。
  「露、露露跟哥哥從認識到現在,確實只有三個月!不過,那又怎麼樣!?」
  她拉開嗓門,讓心中的想法宣洩而出。
  「就算只是三個月,露露跟哥哥仍是一直在一個屋簷下共度。我們之間所培養出的親情羈絆,絕對不是假的!就算沒有血緣,露露跟哥哥仍是真正的兄──」
  「喔,是這樣啊。」
  少女冰冷的聲音瞬間打斷了露露的吶喊。
  少女正用褪去笑容的冰冷表情俯瞰著露露。那彷彿玻璃珠般的冰冷雙眼,無神地映照出露露的身影。
  「算了,我不打算再留妳性命了。」
  少女話一說完,便反手緊握髮簪。髮簪尖銳的末端在昏暗中閃耀著金屬光澤,少女就這麼把髮簪對準露露毫無防備的臉上揮落──
  「請適可而止,蘭大人。」
  闖入其中的聲音是屬於一個沉著的年輕男子。
  擁有精悍風貌的青年從被稱為蘭的少女身後抓住少女的手腕,制止了髮簪的一擊。
  「放手,泰格,我應該吩咐過你不要插手才對。」
  「那個女孩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籌碼,不能輕易讓她受傷。」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我只是嚇嚇她罷了……喔?」
  露露沒能聽進蘭與那名青年的對話。她只是睜大眼睛,倒抽一口氣地望著在眼前靜止的髮簪尖端。
  如果那個名叫泰格的青年沒有出手制止,讓蘭繼續將髮簪往下揮落的話──露露光是想像就冷汗直流,全身顫抖。
  「哎呀,妳剛才該不會當真了吧?哈哈……啊哈哈哈!」
  看到露露驚恐的模樣,蘭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啦。結果妳竟然怕成這樣,啊哈哈!妳怎麼會這麼好笑呢!啊哈哈哈哈哈!」
  看著蘭那彷彿美麗花朵般的美麗笑容,露露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救我,哥哥。)
  
  露露被綁架的消息,讓提里納斯陷入天翻地覆般的騷動。
  儘管時間仍是深夜,但有無數騎士與士兵在城鎮內拿著火炬四處奔走。作為軍隊本營的政廳大廳不停能看到傳令往來,回報蘭瑟將軍各地的探查消息。
  然而就算過了夜半換日的時間,卻絲毫沒有任何成果。
  「以上就是東一區的探索結果。」
  「毫無線索嗎。不,還是辛苦妳了。」
  聽完賽蓮的回報,蘭瑟沉重嘆氣。
  「亞特倫爵士有傳回什麼消息嗎?」
  「沒有,現在還沒有他的消息。」
  得知異變的軍師只留下「我去確認某個線索。」的話語,便單獨動身去找線索了。
  「遇到這種狀況,我會比較希望軍師大人留在此處坐鎮,而不是到外頭去找線索啊。」
  「呃……」
  賽蓮無法給出肯定或否定的答覆,顯得有些尷尬。
  「抱歉,我沒有想讓妳尷尬的意思。沒事了,妳再去外頭看看吧。」
  「是。」
  賽蓮行禮之後離開大廳。就在這個時候,賽蓮望向窗外,發現東方的天空在不知不覺之間已開始泛白。
  「已經到黎明了啊。」
  
  清晨時分──
  席昂用格外緩慢的步調在瀰漫晨霧的巷道中行走。
  原本人數就較少的難民區,現在仍處在寂靜當中,彷彿就跟墳場一樣安靜。
  在露露被人抓走的時候,儘管護衛的騎士全數遭到殺害,但卻只有迦南處於昏睡狀態被留在原地。這讓席昂正確理解了其中的意義。
  (潛入提里納斯的格拉尼亞間諜,是衝著我來的。而且目標不是亞特倫爵士,是席昂•吉爾瓦。)
  正因為這樣,對方才會把自己的義妹抓走,並將從僕留下。這是對方所下的戰帖,也很可能是陷阱。
  正合我意。席昂心中這麼想道。既然這樣,那就讓我來會會這個陷阱吧。
  (來吧,我按照你們的希望過來了。)
  席昂在心中這麼對格拉尼亞的刺客發出呼喊。
  席昂此刻所在的地方,正是露露被抓時所走的窄巷。他從窄巷的一端往另一端前進,就在僅剩數步就要穿出窄巷的時候,身後總算有了動靜。
  來了嗎。席昂抱著這個想法轉身確認。
  喀──
  喀──
  在無人往來的窄巷中,這樣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妳……怎麼可能……」
  在被晨霧籠罩的街角,出現在眼前的身影讓席昂愕然地睜大眼睛。
  那是一名身穿旅裝的年輕女孩。雖然深深壓低的兜帽遮住面容,但光是身形與舉手投足的動作,就足以讓席昂認出那個人的身分。
  無論他是多麼難以置信。
  沒錯,那個從自己來到世上那天,就與自己一起誕生的至親,自己不可能會看錯。
  「我們總算見面了,哥哥。」
  少女發出銀鈴般的聲音,同時將兜帽拉下。從底下出現的,是彷彿一面鏡子擺在眼前一般,跟席昂一模一樣的面孔。
  跟席昂記憶中的模樣相比,唯一的差別僅有那頭失去一切色素的白髮。
  「妳還……活著嗎……蘭!」
  席昂用彷彿喘不過氣的聲音,說出自己孿生妹妹的名字。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472a0026345645048fd9affce7b7509a.jpg
  
  
  

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51

本帖最后由 Myuki_Rie 于 2020-4-17 20:48 编辑

  第三章 吾妹
  
  
  1
  
  看見原本以為永遠失去的生命依靠出現在自己面前,讓席昂只能茫然呆站在原地。
  「真的好久不見了。」
  「嗯……是啊。」
  直到這個時候,席昂才總算察覺到一件事。蘭用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從自己右側袖口中取出一根髮簪。
  「那是……」
  「喔,這個嗎?」
  那是上頭帶有薔薇圖案的髮簪。只見蘭將那席昂曾看過的髮簪貼到自己臉頰上。那白晰無暇的肌膚與髮簪上作為裝飾的紅寶石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是我拿回來的。」
  「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說錯啊。因為這是哥哥為自己的妹妹買的髮簪吧?所以這當然是我的東西啊。」
  蘭臉上帶著跟三年前相同的天真笑容這麼說道。
  「難道說……」
  席昂慢了片刻才領會蘭話語中的意思。
  「露露是被妳抓走的嗎?」
  「是啊。」
  「那潛入這裡的格拉尼亞間諜……」
  「當然是我啦。」
  「妳為什麼要那麼做!?」
  「為什麼……」
  席昂激動質疑的反應讓蘭忍不住失笑。
  「因為我是格拉尼亞的騎士啊。這還用說嗎?因為人家沒有像哥哥一樣拋棄自己的國家啊。」
  「不是的!」
  席昂激動的聲音已經近乎哀嚎。
  「不是那樣!並不是我拋棄國家!是國家……」
  「就是那樣。」
  哥哥的辯解與根據,被妹妹毫不留情地否定。
  「因為三年前,哥哥不就把我拋棄了嗎?」
  「那是……」
  席昂腦中閃過了三年前的情景。
  被烈焰吞是的吉爾瓦家宅邸。父母已經遭到殺害喪命,席昂在火場中死命尋找自己僅剩的親人,尋找身為自己妹妹的蘭。
  最後席昂總算在被烈焰圍繞的大廳裡看見蘭伸出的手……
  「當時哥哥並沒有抓住我的手。你拋棄了我,自己逃走了。」
  「…………」
  來自過去的譴責,讓席昂完全沒法反駁。
  無論是身為騎士的矜持,還是身為軍師的睿智,都在此時從席昂身上消失。
  「我會讓你死得痛苦的,哥哥。」
  看著就跟普通稚嫩十八歲青年一樣只能呆站在原地的席昂,蘭露出微笑。在那笑容當中,帶有濃厚的惡意。
  「我會不停地折磨哥哥,直到哥哥哀求我殺你的時候再殺了哥哥。而且從頭到尾都會讓那個叫露露的女孩在旁邊觀看。啊,不過──如果只是要看,那也只需要讓她留著那對漂亮眼睛就行了。」
  「────!!」
  聽到蘭最後的話語時,席昂心中翻騰的思緒瞬間沸騰。
  「蘭!!」
  衝刺與拔劍的動作幾乎在同時完成。義妹遭到威脅的激情,驅使席昂對自己的胞妹揮劍。
  「來吧,哥哥。」
  蘭在這麼說完,披風一翻,抽出披風底下的兩柄彎刀。
  鋼與鋼、刃與刃正面衝突。蘭讓左右彎刀交疊承受席昂的斬擊。
  兄妹兩人以兵刃交迫的姿勢正面望著彼此。就在這個瞬間,蘭緊閉的嘴唇微開。聽到從其中流出的微小聲音,讓席昂全身打了一個冷顫。
  「……〈雷塵〉。」
  突然的閃光照亮暗巷。
  儘管席昂迅速往後方跳開,但還是慢了一步。從蘭雙刃中衝出的電擊順著席昂的長劍迅速燒灼到他身上。
  「唔!」
  壓抑痛苦的聲響從席昂的齒縫中流洩出來。
  
  所幸席昂迅速將源力凝聚在右臂上,勉強逃過了致命傷。被高熱燒毀的長劍掉落在地上。席昂按著自己因為燒傷而失去知覺的右臂,難掩驚訝地喊道:
  「剛、剛才的招數,妳該不會──」
  「就跟你想的一樣,哥哥。現在的我是黑天騎士十二騎之一的──〈天鵝〉!」
  蘭在報上自己名號的同時也跨步對席昂施加追擊。僅靠體術招架蘭雙刀斬擊的席昂在心中暗自驚嘆。
  (好厲害!)
  無論是斬擊的速度、步法的犀利、還是源力在全身流動的質與量,全都與三年前判若兩人。那彷彿華麗舞蹈般的雙劍劍技,將原本美麗的動作昇華成奪人性命的技術。
  她在這三年當中,不知究竟經歷過多少試煉呢──
  而在刀刃上的雷光,也讓蘭的招數變得更加凶狠。
  裏門技〈雷塵〉。
  如果不以對應的源力對抗,光是被電光掠過就足以致命。現在席昂只能不斷後退,全力閃避蘭的攻擊。
  「怎麼了?哥哥,光是閃躲是贏不了我的!」
  席昂沒有理會蘭的言語挑釁。只要能先逃過這一劫,之後──
  「那麼,這樣你要如何應付呢?」
  當這突然出現的第三者聲音傳進耳中時,沉重的衝擊也深深擊中席昂的左側腹。
  「什……麼……?」
  發出痛苦呻吟的席昂轉頭往聲音的方向望去。
  一個突然出現在左後方的高挑身影出拳擊中席昂。而那個人同樣擁有席昂熟悉的面孔。
  「泰、泰……格?」
  席昂可以斷言一件事。
  在前一剎那,那裡別說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就連一點氣息都感受不到。就算泰格身為密探的本領有多麼高明,要在這個距離不被自己察覺發出攻擊,也是不可能的事。
  泰格的突然現身,簡直就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的一樣。
  「好久不見了,席昂大人。」
  席昂甚至沒有時間驚訝。因為泰格灌注在拳頭上的源力衝擊,在這時穿透席昂的皮肉,傷害直達內臟。
  「唔!」
  席昂雙腿發軟,險些倒地。
  然而在勉強站住身子的席昂面前,雙刀的刀刃緊接著──
  「在這裡!!」
  一聲怒喝。
  在巷弄中的空屋玄關從內側破裂四散。
  看到一個帶有金色髮辮的身影從揚起的塵土中竄出,讓席昂驚訝地睜大眼睛。
  「賽拉!?」
  從側面突然殺出的奇襲對蘭來說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穿過空屋闖進戰局的金髮女騎士就這麼順勢向蘭發動攻勢。
  相對於當頭揮落的大劍劍刃,蘭也讓纏繞電光的雙刃交錯來抵擋斬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巷弄間響起震耳欲聾的咆哮。
  儘管致命的雷光從雙刃中竄出,但雷光卻被大劍上超乎常理的源力遮斷。
  「怎麼可能!?」
  雖然蘭勉強擋住斬擊,卻無法抵銷突進的衝擊。猛烈的力量讓蘭的身軀往後騰空飛出。
  「呀!」
  儘管蘭忍不住發出哀嚎,不過仍在空中翻轉身軀重整姿勢。就在這個時候,銳利的破空聲響傳進耳中。那是看準蘭著地瞬間所射出的長弓箭矢。
  在晨霧彼端,能隱約看見早已在寺院鐘樓占據地利的射手身影。
  握持雙刀的雙手正因為先前與大劍的交鋒發麻。蘭明白自己此刻難以揮刀斬落飛來的箭矢。既然這樣,就用〈雷塵〉──
  「沒有必要。」
  只見泰格闖入箭矢的射線,輕鬆用手將箭矢抓下。
  「謝了。」
  蘭落地穩住腳部之後,對忠實的隨從說道。
  「看來似乎是失算了。別忘記〈蜘蛛〉大人回報的內容。『在耶路薩姆劍十字騎士團當中,有一名實力不亞於黑天的女傑。』」
  「確實是有這件事。所以那個野豬女就是奧馬所說的賽蓮•柯迪納嗎?」
  突然現身的金髮母野猪──也就是賽蓮,正手握大劍,站在已經彎下身的席昂前方。
  這樣的構圖讓蘭心中燃起一股無名火。
  「你還好吧,席昂!?」
  賽蓮對負傷的席昂發出如此呼喊。
  (右手被燒傷,側腹也受到重擊嗎?看來並不是還能發揮像樣戰力的狀態。)
  自己是在探索時察覺到劍戟聲響才穿過空屋趕來一探究竟,看來這個選擇並沒有錯。
  「那個人就是格拉尼亞的密探……嗎?」
  這時才得以確認對手樣貌的賽蓮忍不住睜大眼睛。
  因為賽蓮察覺剛才跟自己交鋒的少女,擁有跟席昂相同的樣貌。賽蓮連忙轉頭望向身後,確認席昂的長相。
  真的很像。自己並沒有看錯。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對──」
  現在並不是可以多想的時候。
  「泰格,那個女人交給你處理。她太礙眼了。」
  聽到少女的指示,被稱為泰格的男子默默往前踏出一步。儘管男子赤手空拳,連一柄短劍都沒有,但方才將箭矢──在寺院的查加略所射出的箭矢──抓下的本領,實在令人驚嘆。
  「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來頭,晚點再聽你解釋。」
  賽蓮丟下這句話,便準備迎戰泰格。
  「等、等等……他們是──」
  席昂痛苦發出的警告在此時無法傳進賽蓮耳中。因為她此刻無暇分神去理會席昂的話。
  (這傢伙很厲害!)
  賽蓮的大劍攻勢被泰格全數擋下。泰格不是用手背擊打劍腹擋開斬擊,就是僅退開半步讓斬擊撲空。而看準空檔揮出的拳擊帶著令人發寒的呼嘯聲,掠過賽蓮的身子。
  那毫無破綻的招數讓賽蓮略感熟悉。賽蓮覺得席昂偶爾混在劍術中的體術,似乎與這名對手的招數十分相似。
  這只是自己的錯覺嗎?
  不,不會錯的。
  (這些人真的跟席昂有什麼關係嗎?)
  疑問在賽蓮心中不斷膨脹,而泰格似乎也察覺此事,趁機轉守為攻。只見泰格用左手架開賽蓮的大劍,並同時揮出右拳。賽蓮立刻面臨對手行雲流水般的連擊。
  「不妙……」
  然而在下一瞬間,泰格突然遠遠往後方跳開。緊接著從不同於先前方向射來的箭矢深入路面。原來查加略在改變射點之後,再次提供掩護。
  在內心向查加略道謝的賽蓮立刻往前追擊。
  賽蓮盡全力克制心中的疑問。她明白面對眼前如此強敵,容不得自己有絲毫分心。
  只見賽蓮接著大步往前一跨,順勢將大劍平揮而出。而泰格則是壓低身子閃過攻擊,並利用壓低的姿勢往前一翻,試圖切入到賽蓮懷中。
  (想得美!)
  賽蓮見狀立刻用踢腿迎擊。
  賽蓮在徒手戰技方面也並非生手。她已經想好自己在將對手踢開之後,就要迅速揮劍追擊解決對手──
  然而賽蓮的踢腿卻徹底撲了個空。
  「什麼!?」
  賽蓮為自己看到的景象發出驚愕的叫聲。
  因為原本就壓低姿勢的泰格竟然讓身子更加貼近地面,當他的身體完全貼到地上的同時,整個人竟然失去了厚度,最後甚至連影子都一併消失。
  那就是賽蓮所看到的景象。
  「怎、怎麼可能!?」
  一個人從眼前憑空消失的詭異景象,讓賽蓮頓時呆立在原地。
  「在……在後面!賽拉……」
  席昂用斷斷續續的聲音發出警告,而賽蓮在同時也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氣自深後湧現。賽蓮還來不及轉身,猛烈的踢腿已經擊中賽蓮背部。
  
  由於賽蓮幾乎毫無防備地呆立在原地,因此泰格輕而易舉就能用迴旋踢擊中她的背部。
  遭到重擊的賽蓮整個人騰空飛出,一頭撞進自己剛才破壞的空屋內。由於在瓦礫堆中的賽蓮還微微有痛苦掙扎的反應,因此並沒有當場斃命。也許是賽蓮在被擊中的瞬間,自己往前一躍嘗試緩解衝擊的關係,所以才逃過了致命傷。
  「您的警告似乎發揮作用了,席昂大人。」
  泰格對過去的主人這麼說道。
  「你剛才用的招式,是〈影門〉吧?」
  「是的。我還沒有自我介紹,現在的我已經得到吾師庫尤•蘇朗授與了〈狼〉的稱號與技術。」
  裏門技〈影門〉。
  躲進自己的影子當中,消除氣息,藏起蹤跡,那是獲得〈狼〉稱號的黑天騎士才擁有的超常異能。
  那種異能結合泰格本身擁有的密探技能,不僅在偵察上能發揮極大效果,還能像剛才那樣,在戰鬥時發揮出其不意的作用。
  「原本侍奉吉爾瓦家的你,沒想到現在竟然成為黑天騎士了。你可真是發達了呢。」
  「這全都拜已故的前主,埃杜大人所賜。」
  儘管席昂臉上滿是痛苦的汗水,但還是強讓自己臉上帶著笑容,說出諷刺話語。然而泰格對主人的恭謹態度並沒有因此動搖。
  「因此為了回報這份大恩,我不會讓您有太多痛苦的。」
  只不過泰格話語的內容不帶絲毫的慈悲。
  「慢著,泰格!」
  蘭制止泰格的話語顯得有些激動。而泰格在這時緩緩搖頭。
  「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看來今天得先到此為止了。」
  在泰格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周圍響起了軍馬的馬蹄聲響與嘶鳴。
  「間諜在這裡!」
  「是格拉尼亞的間諜!」
  總算察覺異變的耶路薩姆騎士,共有約三十騎趕到此處。
  「抓住他們!」
  蘭瑟將軍就位在隊伍中央親自指揮。眼前的狀況讓席昂臉色大變。
  「不妙,只靠人數去對付黑天騎士,只會──」
  蘭與泰格的冷靜態度與席昂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
  「這些人真不識相。」
  「看來今天就只能先撤退了。」
  「也好。」
  蘭在話說完的同時,將雙刀刺入石鋪地面的石板縫隙中。只見形成正負兩極的刀身冒出劇烈的電光。
  「後會有期,哥哥。如果你想把那個叫露露的女孩要回去,就來找我們。」
  「等等──」
  蘭在道別的同時施展〈雷塵〉。席昂的制止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刺眼的電光從刀身中射出。肆虐的雷電瞬間吞噬了靠近的騎士隊列。
  在遮蔽視界的閃光當中,只有人與馬的哀嚎聲此起彼落。
  當閃光消失,兩名黑天騎士早已不見蹤影。
  
  有幾名變成焦屍的騎士亡骸倒在路上。其中雖然還有幾人並未喪命,但也都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看著這悽慘的光景,賽蓮以大劍為杖撐起身子。
  「那就是……黑天騎士。」
  賽蓮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輕而易舉就將自己擊敗,轉眼就讓多名騎士喪命的力量。親眼目睹那種力量的賽蓮內心為之戰慄。
  她實在無法否定自己內心的恐懼。
  (我們有可能戰勝那種怪物嗎?)
  正當賽蓮如此在內心質疑的時候。
  「妳還好嗎,賽蓮?」
  查加略在這時趕到呆站的賽蓮身邊,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這個動作讓賽蓮猛然回神。
  「查加略──」
  「我隊上的人都還能用。因為他們為了搜索間諜分散在城鎮各處的關係。我已經發出集合的指示,政廳與後方那裡,也已經向附近的僧人求助了。」
  查加略冷靜的對應能力,讓賽蓮對他刮目相看。
  「快點,至少要讓還活著的人得到治療。」
  「我明白。可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查加略不解地提出疑問,然而賽蓮並沒有對他說明狀況。
  「席昂!」
  賽蓮帶著無從發洩的憤怒與疑念,對席昂提出質疑。
  「那兩個黑天騎士是什麼人!?他們跟你是什麼關係!?」
  賽蓮向沉默的席昂尋求解釋。不明白狀況的查加略雖然驚訝地睜大眼睛,但也沒有制止賽蓮的行動。
  「你……難道說──」
  儘管有所遲疑,但賽蓮還是對席昂提出這個疑問。
  「你其實是格拉尼亞的騎士嗎?」
  聽到賽蓮說出這個話語的瞬間,席昂的表情痛苦扭曲。
  「抱歉……賽拉。」
  
  2
  
  「…………啊。」
  緊閉的嘴唇在此時微張,發出微弱的氣息。
  少女微微睜開眼睛,一下掌握不到焦點的黑色雙眸呆滯地望著天花板。
  「這裡……是什麼地方?」
  「妳醒了嗎,迦南?」
  「────!!」
  在聽到主人聲音的瞬間,迦南的意識立刻恢復清醒。
  迦南從床上坐起身子,但立刻感受到劇痛竄遍全身,讓她痛苦到甚至沒法發出哀叫。
  「別太勉強了。」
  席昂繞到床後,將手放到迦南背上。席昂輕撫著迦南背部,幫她調整紊亂的源力。
  迦南也配合著席昂,試著調整呼吸。
  「還好吧?」
  「已經好多了。」
  雖然還有幾分疼痛,不過跟之前相比,已經好上許多。
  直到這個時候,迦南才想起自己有事情必須讓席昂知道。
  「席昂大人,抓走露露大人的是──」
  「是蘭跟泰格吧。我剛才跟他們交過手了。只是我不但被兩人單方面擺布,還眼睜睜看他們跑了。」
  席昂語氣平靜地這麼說道。
  「而且還連累了其他人,蘭瑟將軍也受傷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短時間內恐怕沒法在陣頭指揮了。」
  「那麼,露露大人她──」
  「還在蘭的手上。」
  「…………可惡。」
  迦南垂下頭,雙手掩面。迦南接著在掩面的狀態下,向席昂問道:
  「席昂大人,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嗎?我打算去找蘭。」
  席昂不假思索地給出這個答覆:
  「那丫頭的目標是我。她會抓走露露,也是為了引我上鉤的陷阱。」
  「明知是陷阱,但您還要去嗎?」
  「沒錯。」
  席昂在這時抬起頭,遙望遠方。迦南明白席昂腦中正浮現著三年前那個別離的日子。
  「三年前的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抓住她的手。」
  「席昂大人,可是──」
  「所以這次我必須要面對她。以一個哥哥的身分。」
  聽到席昂這麼說,迦南再也說不出任何制止的話語。
  「而且在自己陣中藏著兩個黑天騎士,也不可能據守嘛。這個問題得盡快解決才行。」
  「這是當然的。」
  「如此這般,我有事情得拜託妳。」
  席昂彎下身子,將臉湊到迦南耳邊低聲做出指示。聽著席昂的指示的迦南,表情逐漸轉為精悍。
  「妳辦得到嗎?」
  這句話讓迦南再次確認自己身體的狀態。
  「現在要戰鬥還太勉強。不過如果是進行探查工作或當替身,還有辦法勝任。」
  「好,那就這麼辦。這次妳得──不,應該說又一次要讓妳扛下過重的擔子,不過還是拜託妳了。」
  「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原本就要怪我的粗心。要我將功折罪也是應該的。」
  迦南在緩緩給出這個答覆之後,眼神突然變得尖銳。
  「而且我也不想被泰格那小子擺上一道。我一定要找機會把面子討回來。」
  「喂。」
  迦南話語中的好戰情緒讓席昂不安地皺起眉頭。
  「放心,我還是會依照席昂大人的指示行動。」
  「既然妳這麼說,那我就相信妳吧。」
  席昂跟迦南四目相對,互相點了一下頭,下一瞬間,兩人的身影便從房內消失。
  
  在提里納斯政廳的某塊區域,是作為執政者起居之用的官邸。不過現在因為胃痛而臥病在床的執政者里倫伯爵已經從官邸撤出,成為城將蘭瑟將軍的住所。
  此時官邸的走廊正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賽蓮正快步穿過走廊。儘管身體各處都纏著繃帶,但動作卻一點都看不到負傷的影響。
  「我有要事向蘭瑟閣下稟報,希望能與閣下會面。」
  「是。」
  在門口擔任護衛的騎士聽到賽蓮表明來意之後,便為賽蓮打開寢室的門。
  「恕下官打擾了,閣下。」
  賽蓮快步進入寢室對躺在床上的蘭瑟行禮。蘭瑟躺在床上並未起身,只是轉頭望向她。
  「妳來了嗎?」
  「是。格拉尼亞的青嵐騎士團本隊已經越過國境。此刻已經占據了北方的恩索姆,並已在該處紮營。」
  恩索姆是位在提里納斯周圍的聚落之一。而那些聚落的居民當然都早已撤離了。
  「那我不能再躺著了。立刻召開軍議,我也得快回政廳──唔!」
  蘭瑟立刻坐起身子,但隨即發出痛苦呻吟。賽蓮見狀立刻上前,攙扶蘭瑟將軍的身子。
  「將軍身負重傷,不能勉強。」
  「唉,看我這幅狼狽樣,以後可沒法取笑里倫伯爵了。」
  蘭瑟這麼自嘲之後,接著對賽蓮問道:
  「亞特倫爵士呢?」
  「還沒回來。」
  「他去追那兩個黑天騎士了嗎?」
  聽到蘭瑟提到黑天騎士這幾個字,讓賽蓮立刻全身僵硬。
  賽蓮不自覺地用手去摸背部被泰格踢中的部位。由於卡列辛及時趕來進行治療,加上賽蓮自身的源力,疼痛已經退去。然而一擊將身心一併擊潰的衝擊,仍深深烙印在賽蓮心中。
  「城裡有那兩個魔人在,確實是沒法好好備戰。可是真的能只讓軍師大人去追他們嗎?要是軍師大人反而命喪那兩人刃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將軍說得對。」
  賽蓮這麼應聲之後,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這是……」
  「這是亞特倫爵士留給閣下的書信。是席昂轉交給我,要我交給閣下的。」
  「什麼?」
  蘭瑟臉色一變,立刻拆開信封,迅速看過其中內容。
  「這──」
  看過書信內容的蘭瑟將軍有好一段時間說不出任何話。
  「這不會太冒險嗎……不對,但──可是……」
  蘭瑟將軍低聲嘀咕了幾句之後,表情嚴肅地望向賽蓮。
  「找維斯書記官過來,我有事情要吩咐他。」
  「要找書記官嗎?我這就去找他。」
  當賽蓮連忙起身要離開房間的時候,蘭瑟又接著對她說道:
  「關於這封書信的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姑且不論賽蓮現在的狀態,其他原本屬於公主軍的騎士,士氣都格外高昂。
  幾乎每個人都一幅意氣軒昂的模樣。
  「哼,格拉尼亞的毛毛蟲甚至亂爬到這裡來了。」
  在提里納斯南門上方的城門塔上,查加略不屑地這麼說道。
  有兩名身穿藍色盔甲的騎馬騎士,正馳馬一路繞到了提里納斯南側。那多半是格拉尼亞為了明天開始的攻城,先派來探路的斥候。
  「真是礙眼……好!」
  查加略決定立刻將心中閃過的想法化為行動。查加略抓起長弓,拉弓將箭射出。只見那射出的箭矢不偏不倚地將其中一名騎士射落馬下。
  對方似乎完全沒想到會在這個距離被箭矢攻擊,只見剩下的另一名騎士大吃一驚,連忙往南方拉開距離。
  「哼,知道厲害了吧?」
  看到敵人逃竄的狼狽模樣讓查加略一吐怨氣。而其他同樣駐守在城門塔的騎士則興奮歡呼。
  「射得好,查加略!」
  「格拉尼亞的畜牲,知道厲害了吧!」
  在大聲歡呼的戰友當中,也包含那些原本在其他人當中抬不起頭的前宰相軍騎士。
  「你們也一樣,都太沒出息了!」
  查加略接著轉身望向戰友,用更大的音量說道:
  「你們每個人都一臉還沒開打就怕輸的鳥樣!聽著,我們在拉古爾城堅守的時候,可是只用一百騎在對抗一千騎的部隊!對手可是十倍喔!十倍!跟那時候相比,現在我們可是用三千騎對抗區區一萬騎的敵人!只是三倍多一點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聽到查加略這不講道理的激勵,讓周圍的騎士們面面相覷。
  「我們大概也懂你的意思啦。」
  「才怪,你們才不懂!真要說起來──」
  「喂,快看那裡!」
  查加略的演說(?)被一名騎士打斷。那名騎士伸手指向從南門往南方一路延伸的城外大路。
  原本與王都亞庫貝之間持續有許多人車往來的大路,在戰事即將到來的此刻,路上已看不到人馬的蹤影,只剩下一片寂靜。
  原本應該是那樣的。
  可是此刻卻有個身影正沿著大路自南方緩緩往提里納斯接近。
  「怎麼可能!?那是沒有來得及逃進城鎮的村人嗎?」
  「不好,他會被格拉尼亞的斥候發現的!」
  「快跑!快逃跑啊!」
  查加略立刻搭起弓箭,但斥候已經遠在他射程之外。
  在查加略等人提心吊膽地觀望之下,格拉尼亞騎士與那名身穿旅裝的人影接觸──在下一瞬間,格拉尼亞騎士便遠遠摔離馬背。
  只不過落下馬背的,只有上半身。
  「咦?」
  重摔在地上的騎士上半身,自然再也不會動彈。而跟上半身分家的下半身,在不久之後也從馬上滑落。
  只見那輕鬆就將格拉尼亞騎士切成兩截的旅人跨上失去主人的馬匹,騎著馬繼續往提里納斯南門靠近。
  「那、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既然他殺了格拉尼亞的騎士,那麼他是站我們這一邊的嗎?」
  「該、該怎麼辦?」
  當騎士們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只有查加略趕忙衝下城門塔的階梯。查加略此時的表情顯得有些蒼白。
  (不會吧!?)
  身為劍十字騎士團頂尖的神箭手,查加略的視力自然異於常人。當他用自豪的眼力看到旅人的身形與動作,對那旅人的身分就立刻有了頭緒。
  此刻在南門那裡,負責守門的騎士跟那名旅人正隔著封鎖南門的鐵門為是否能夠進城的問題起了爭執。一聽到那旅人的聲音,查加略的懷疑也變成確信。不會錯。
  「還不快開門!」
  聽到查加略大聲怒喝,守門騎士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轉頭望向查加略。
  「可是,查加略大人──」
  「廢話少說,快開門!要是把他給惹火,等等搞不好連城門都沒了!」
  正當查加略這麼喝叱的時候,鐵門便發出彷彿破鐘般的巨響。強烈的衝擊不只是撼動城門,甚至連城牆都為之震動。
  「看到了嗎?責任都由我負。」
  「遵、遵命!」
  臉色蒼白的騎士立刻操縱控制城門的機關。鎖鍊與滑車開始緩緩運作,鐵門伴隨沉重聲響逐漸敞開。
  「真是的,還讓我費那麼多功夫。」
  看見那名嘴裡發著牢騷穿過城門的年老巨漢,查加略滿臉尷尬地上前,在那名巨漢面前低下頭。
  「喔,是查加略啊,好久不見了。」
  「別來無恙,達爾坎閣下。」
  
  在恩索姆聚落紮營的格拉尼亞青嵐騎士團,以聚落中央一棟規模較大的民宅作為本營。這似乎是地主的屋子。
  在寬敞的屋內擺設了桌椅,這支部隊的幕僚與部將此刻都齊聚一堂。
  「好,那軍議就開始吧。」
  身為騎士團的諾維將軍眼睛掃過屋內成員之後,這麼開口說道。
  他接著告知眾人明天進軍提里納斯時的布陣,還有開始攻城時各隊的配置。所有內容都經過再三推演,沒有疏漏。
  「以上,我要吩咐都說完了,其他人有需要報告的嗎?」
  在這之後,便是各部將進行各個細項的報告。而諾維則是抱著胳臂,讓幕僚進行對應,自己則是默默聆聽。
  雖然在聽到前去南門偵察的兩名騎士遭殺害的消息時,諾維的粗眉明顯抽動,但僅止於此。讓諾維有明確反應的報告,是出自其中一名幕僚的口中。
  「雖然尚未確認真偽,不過今天清晨在提里納斯當中發生戰鬥,據聞敵將蘭瑟將軍也遭到波及,正負傷在床。」
  「喔?」
  只見諾維鬆開交抱的手臂,撫摸自己濃密的鬅鬚。
  「如果這是真的,那可真是天賜良機──」
  「是真的,閣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低沉的人聲突然插口。
  不知在什麼時候,在屋內角落多了一個屈膝跪地的人影。
  「有刺客!」
  「別急別急。」
  諾維立刻制止起身準備拔劍的副官,接著對那始終不動聲色的黑影露出豪邁笑容。
  「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狼〉大人。」
  聽到諾維對那個黑影的稱呼,讓所有部將與幕僚都大吃一驚。
  「……黑天騎士。」
  屋內紛紛響起眾人充滿敬畏的私語聲。
  「所以清晨的那個什麼騷動,也是你幹的嗎?」
  「說來慚愧,在下未能取下敵將蘭瑟的腦袋。」
  「那不要緊。光是你能闖進敵陣殺傷敵將,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了。」
  「閣下過獎了。」
  〈狼〉在如此答覆的同時也站了起來。這讓人能看見他在披風底下的黑天騎士服與蒙面的面罩。
  「你還要再回提里納斯嗎?」
  「在下有一事想要禀報。事關機密,還請閣下先讓旁人迴避。」
  「什麼?」
  諾維雖然微微皺眉,不過也隨即點頭同意。
  「好吧。你們都退下。」
  「是!」
  諾維一聲令下,部將與幕僚便紛紛從座位上起身,離開屋內。
  在格拉尼亞軍當中,黑天騎士的地位與各騎士團的團長相當。因此這兩人如果要進行密談,自然不會有人反對。
  「這樣行嗎?」
  「那麼,請閣下附耳過來。」
  〈狼〉這麼說完,便上前在諾維耳邊低聲耳語。聽到其中內容,諾維臉上逐漸顯露難色。
  「閣下意下如何?」
  「這是一條好計,不過會不會太操之過急了一點?應該先按常理圍城攻打,試探敵軍反應才對。要是弄巧成拙,被那個叫亞特倫的軍師反咬一口,那可就難看了。」
  「閣下所言甚是。不過想對那名軍師用計,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
  〈狼〉說到這裡,又壓低音量說道:
  「其實在下與〈天鵝〉聯手,已成功讓亞特倫上鉤了。」
  「喔?」
  「那名軍師將我黑天視為最大威脅,已同席昂•吉爾瓦離營了。」
  「原來是這樣。趁敵營沒有亞特倫坐鎮的此刻,正是我軍用計的大好良機嗎?」
  聽到這個消息,就連諾維嚴肅的臉上也按耐不住喜色。
  「好,如果能讓那個策士中計,也是大快人心。我明白了,你這條計我就用了。」
  「謝閣下。那麼在下這就立刻返回提里納斯進行準備。」
  當〈狼〉正準備離去時,諾維開口說道:
  「你真勤快。因為事關復興吉爾瓦家,所以特別拚命嗎?」
  「……這有什麼不妥嗎?」
  「不,怎麼會呢?我只是想,如果這場仗能讓吉爾瓦家得到重振,或許也多少能讓我回報一些對埃杜閣下的虧欠吧。」
  諾維滿懷感慨地說出這些話,但當諾維察覺到〈狼〉隔著面罩回望他的視線,連忙揮了揮手。
  「嘿,我只是在胡言亂語罷了!忘掉吧!別把剛才那些話放在心上,你快走吧!」
  「閣下的用心,在下沒齒難忘。告辭了。」
  〈狼〉在行禮之後,轉眼間便不見蹤影。
  「他還是這麼神出鬼沒。好吧──」
  諾維這麼自言自語之後,接著拉開嗓門,重新將部下喚回屋內。
  
  3
  
  「原來如此,有對從昨晚就不見蹤影的夫婦嗎?」
  「是的。他們是正巧與你們在同一天到來的新面孔,不過有人聽到他們用北部腔調說些悄悄話。」
  在破舊的寺院禮拜堂內,卡列辛這麼答覆席昂的疑問。
  此刻已是傍晚時分。夕陽從滿是塵汙的窗戶射進室內,照亮了桌上的提里納斯城鎮地圖。
  「所以說,在那兩個人不見蹤影之後──」
  「就在不久前,琪麗葉才在這一區看到那兩人。」
  席昂在比對地圖及卡列辛的話語之後,點頭站了起來。
  「好,這樣就有線索了。師父,多謝了。」
  「且慢。」
  看見席昂轉身正欲離去,卡列辛開口將他叫住。
  「你難道沒想過這可能會是陷阱嗎?雖然可能是多管閒事,但小僧是這麼認為的。」
  「嗯,你說得對。這肯定是對方刻意安排的。」
  席昂沒有回頭,只是這麼開口答覆。
  「所以你明知是陷阱,卻還刻意自投羅網嗎?因為急著要救回露露女士?恕小僧失禮,現在的席昂先生似乎有些欠缺冷靜了。」
  「因為跳進這個陷阱,是找到露露最快的辦法。」
  「這太冒險了,實在太冒險了。」
  卡列辛那不起眼的五官緊緊揪了起來。
  「席昂先生該不會是想要尋死吧?如果真是那樣,小僧好歹也是僧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了。」
  聽到這句話,席昂這才總算轉頭。
  「我沒有尋死的意思。只是除了露露之外,還有另一個人在那裡等我。」
  「……」
  聽到席昂這句話,讓卡列辛決定默不作聲,等待席昂後續的話語。
  「我在三年前拋下那個人逃跑了。我不能用自己不知道她還活著作為藉口。所以這次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面對那傢伙。」
  席昂在說這些話的同時,臉上帶著純淨的笑容。看到席昂此刻的表情,卡列辛立刻會意,接著低下頭。
  「小僧明白你也有其苦衷了。不過,你千萬不可看輕自己的生命。小僧以為露露女士如果知道席昂先生是用自己的性命換她回來,她是肯定不會高興的。」
  「我不是說了,我沒打算去送死啦。」
  席昂在說這句話時的笑容,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無畏。
  「把話說出來,心情輕鬆多了。你這個和尚還真懂得怎樣聽人說話呢。」
  「這沒什麼,畢竟小僧也算是靠這個本事吃飯的啊。」
  「等這些麻煩都解決之後,就讓我請你喝一杯吧。」
  「這聽起來還真是不錯呢。」
  卡列辛這麼說完之後,就沒有再多說任何話,默默看著席昂離開禮拜堂。
  不久之後,這次輪到琪麗葉跑了進來。
  「師父,剛才席昂先生一臉嚇人的模樣離開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都知道。好吧,雖然小僧可能是多管閒事,不過還是跑一趟吧……」
  卡列辛在喃喃自語之後,也接著站起身子。
  「琪麗葉,小僧要立刻動身前往政廳,妳可以來幫忙一下嗎?」
  
  這是賽蓮初次在揮劍時會感覺如此沉重。
  在宿舍庭院內,賽蓮正手握愛用的大劍,反覆練習劍招。此刻在她腦中浮現的假想敵,正是黑天騎士泰格的身影。賽蓮想像著他的站姿、施展過的拳路,嘗試揮劍對抗。
  「唔!」
  可是此時就連賽蓮自己都很清楚自己劍路有多麼凌亂。
  烙印在心中的敗北記憶,還有眼見席昂獨自離去、內心產生的種種懷疑與猜忌。賽蓮受到無數雜念影響的情緒,清楚反應在自己的劍招當中。
  賽蓮越是想要改善,內心就越是焦慮,劍招也更加凌亂,就這樣陷入無止盡的惡性循環。她呼吸變得急促,腦袋也開始發暈,最後終於被自己沉重的劍拖住腳步,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想到自己的悲慘模樣,讓賽蓮眼眶不自覺地泛起淚水。
  「……真是太難看了。」
  「的確。」
  「咦?」
  突然聽到的插話聲,讓賽蓮甚至來不及驚訝。
  一股當頭落下的衝擊,讓賽蓮感受到眼睛發黑的劇痛。因為當賽蓮坐在地上時,不知何時出現在賽蓮身後的某人,往賽蓮的頭頂重重敲了一拳。
  手按著腦袋眼眶帶淚的賽蓮,轉頭回望身後。
  「真是的,我可不記得教過妳那麼丟人的劍術啊。」
  「父、父親?」
  發現父親達爾坎的高大身軀站在自己身後,讓賽蓮匆忙起身。
  「您怎麼來了?」
  「我是在請查加略帶我到政廳的路上,正巧看到妳的丟人模樣。所以才想說應該要來給你打氣一下。」
  賽蓮轉頭一看,發現在不遠處能看到牽著馬的查加略正對兩人揮手。
  「呃,女兒想問的是……」
  「妳是指我來這座城鎮的理由嗎?這還用問嗎?我是來鑑定那個臭小子的。」
  「臭小子……是指席昂嗎?」
  低著頭的賽蓮表情瞬間緊繃。看見愛女的反應,達爾坎也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看來妳似乎對那小子的身分心裡有底了。」
  「…………父親,您知道席昂的身分嗎?」
  「嗯。」
  妳想知道嗎?感受到父親無言的詢問,身為女兒的賽蓮也用沉默取代肯定。
  「那小子是格拉尼亞的黑天騎士〈烏鴉〉。也是三年前奪走我右臂的仇人。」
  果真如此──聽到這個答案的賽蓮,她的反應不是驚訝,而是理解。
  「他真正的名字是席昂•吉爾瓦。同樣在三年前,吉爾瓦一家被格拉尼亞皇帝下令誅殺,所以他可能是為了向格拉尼亞復仇,流落到耶路薩姆來。」
  「原來……是這樣。」
  儘管疑念獲得解答,但賽蓮的情緒依舊難以平復。達爾坎那隨風飄動的空袖在此時映入賽蓮眼中。
  奪走敬愛父親右臂的黑天騎士〈烏鴉〉。自己認定是仇敵的男人,竟然就是席昂。
  「我聽查加略說了,露露似乎被抓走了。而且妳為了找到犯人,今天一早似乎還跟兩名黑天騎士交過手了。」
  賽蓮點頭回應達爾坎的確認。
  「是〈天鵝〉跟〈狼〉。那兩人是這麼說的。他們多半是來追殺席昂的。兩人當中的〈天鵝〉稱席昂為哥哥,是個跟他有相同樣貌的女性。」
  「那人多半是那小子在吉爾瓦家的親人,八成是妹妹吧。格拉尼亞還真是狠心。」
  達爾坎這麼發出感嘆,接著用銳利的眼神瞪向賽蓮。
  「那麼,妳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咦?」
  「以妳以往的個性,應該早就跑去追那個臭小子才對了。妳要嘛就是氣他欺騙妳,拔劍找他算帳,要嘛也該是那些事情全拋到腦後,跟他手牽手去救露露才對吧?」
  「這、這是……」
  啞口無言的賽蓮將視線從達爾坎身上移開。
  「我懂了,妳信心被人擊潰了吧?」
  「!!」
  達爾坎說中了。
  「妳被黑天騎士打到無法還手,失去身為騎士的自信了。」
  被達爾坎說破事實,賽蓮只能站在原地,緊咬嘴唇。
  「請父親取笑我是個沒出息的女兒吧。」
  賽蓮只能勉強擠出這句話。
  「我不會取笑妳的。因為三年前的我也是這樣──至少一開始是。」
  「一開始嗎?」
  賽蓮重複了那話中有話的說法。
  「沒錯。這也是個好機會,我為戰勝那些魔人花三年創出的祕劍,就在這裡教妳其中一手吧。」
  達爾坎帶著粗獷的笑容這麼說道。
  
  「這兩柄木劍可以嗎?」
  「嗯,謝了。」
  賽蓮接過卡若拿來的兩柄木劍,輕揮了一下確認狀況。沒有任何問題。她在這麼確認之後,便將其中一柄劍交給達爾坎。
  「這樣沒問題嗎?查加略大人。明明還有備戰跟露露女士的問題,現在還有時間練劍嗎?」
  「總而言之,你先看就是了。」
  卡若退到旁邊之後,跟查加略這麼交頭接口起來。賽蓮並沒有將兩人放在心上,而是正面面對達爾坎。
  「那就開始吧。」
  達爾坎這麼說完,便從懷中取出手帕,遮住自己臉的上半部。他就這麼在眼睛被遮住的狀態下舉起木劍,擺出架勢。
  看到父親詭異的舉動,讓賽蓮有些不知所措。
  「好,不管要怎麼進攻,都儘管放馬過來吧!」
  「呃,就算父親這麼說,這樣遮著眼睛根本談不上練習,而且也太危險了。」
  「不用為我擔那種無謂的心,這算不了什麼,妳連對我造成擦傷都辦不到的。」
  一聽到這句話,讓賽蓮的眉毛抽動。只見她眼中燃起怒意,瞪向仍遮著眼睛的達爾坎。
  「怎麼了?快動手啊。」
  「父親是瞧不起女兒嗎?因為女兒的劍技太過差勁,所以父親認為就算遮住眼睛,女兒也不是您的對手?」
  「如果妳認為不是那樣,那就證明給我看。」
  「……好。」
  這一連串對話,確實激起了賽蓮的怒氣。
  就先對準他腦袋狠狠敲上一下吧。反正他也不是會因為那樣就送命的人。賽蓮打定主意之後,便擺出將劍高舉過頭的架勢。
  「喝啊啊啊啊!!」
  賽蓮發出尖銳的吆喝。只見賽蓮往前一踏,將木劍對準無防備的達爾坎頭部揮落。
  「哼!」
  相較於賽蓮,達爾坎的吆喝聲則顯得低沉短促。只見達爾坎往上揮斬的木劍準確擋開賽蓮的攻擊。
  木劍互相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什麼!?」
  賽蓮完全沒想到自己的攻擊會被擋住。失去平衡的賽蓮往後一跌,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於達爾坎仍被手帕遮著眼睛,並發出笑聲。
  「妳這樣就認輸了嗎?」
  「不,再來。」
  賽蓮立刻起身重新舉起木劍。這次賽蓮對準父親的手腕,揮出快速且犀利的斬擊。而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是賽蓮的攻擊仍被達爾坎輕易瓦解。
  達爾坎同樣保持沉默,往後一退。只見達爾坎的劍尖在空中畫了一個圓,讓劍身往賽蓮的木劍上一纏,接著劍尖就這麼順勢刺到賽蓮面前。
  賽蓮看著那在自己眉間前停住的木劍劍尖,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請容女兒再試一次。」
  「沒問題。」
  賽蓮這次徹底認真了起來。她摒住呼吸,消去腳步聲,藏起所有氣息,以緩慢的滑步繞到達爾坎身後。
  看著父親文風不動的背影,賽蓮慎重逼近,接著舉起木劍──
  「肯費心思是好事,不過都只是小聰明而已。」
  達爾坎搶先在賽蓮之前採取行動。
  那隨著轉身動作揮動的木劍,以緊貼地面的軌道掃向賽蓮腿部,狠狠擊中她的小腿。
  「────!!」
  賽蓮立刻躺在地上打起滾來。她手按著被擊中的脛骨倒在地上,痛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女、女兒認輸了,父親。」
  「看到了吧,這就是用來對付黑天騎士的辦法。」
  達爾坎在眼眶泛淚的賽蓮面前取下遮眼布。
  「那些傢伙使用的超常招術,不是可以用眼睛掌握的東西。」
  「……沒錯。」
  儘管為敗北的挫折苦著一張臉,但賽蓮還是點頭附和。
  「既然這樣,對應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封住自己的眼睛,改用心去識破招術。」
  「那、那有可能嗎?」
  「正如妳剛才看見的。死中求活,以心眼尋找勝機──因此我將此稱為心眼劍。」
  在賽蓮還半信半疑的時候,達爾坎將遮眼用的手帕遞給賽蓮。
  「查加略大人,那兩人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太合理的事情?」
  「也、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啦……應該是。」
  「如果真能那麼做,在戰場上應該會有很多遮著眼睛的騎士才對吧?」
  賽蓮不理會旁邊兩人的吐槽,睜大眼睛望著手中的遮眼布。
  「死中求活,以心眼尋找勝機──是嗎。」
  賽蓮這麼說完,把心一橫,用布遮住眼睛。賽蓮的視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請指教。」
  「來吧。」
  下一瞬間,賽蓮便感覺腦袋遭到重擊。
  「────!!」
  雖然達爾坎明顯放輕了力量,不過賽蓮還是感覺眼前的黑暗瞬間被染成鮮紅。
  「父親!!女兒什麼都看不到!」
  「這還用說嗎?我不是說不能用看的,要用心去感覺嗎?聽好,如果在黑暗中看見像星光一樣閃爍的東西,那就是勝機。不必猶豫,揮劍還擊。」
  「像星光一樣……閃爍。」
  賽蓮重複這句話之後,便再次在眼睛被遮住的狀態下重新擺起架勢。
  「再試一次!」
  這次達爾坎不發一語,直接揮動木劍。
  「他們那樣,不用去阻止他們嗎?」
  「再觀察一下狀況好了。」
  賽蓮感覺周圍的雜音逐漸遠去,最後徹底消失。出現在眼前的,只有一片無盡的黑暗。而在黑暗一角,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閃動──賽蓮是這樣覺得的。
  (是這個嗎!)
  賽蓮克制自己反射性想退後的雙腳,往前一踏。接著她按照父親所說,將木劍往那閃光揮落。沒有考慮閃避或招架。
  木劍擊中人體的沉重聲響,有兩聲同時響起。
  「唔……」
  「──嗯。」
  父女雙方的劍擊中彼此的肩窩。賽蓮臉上的遮眼布在這時掉落,兩人同時往後方倒地。
  「幹得好,賽蓮。」
  呈大字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的達爾坎這麼給予女兒稱讚。而賽蓮也同樣氣喘吁吁地向父親提出疑問。
  「可是,父親,這樣只會跟對手同歸於盡吧?」
  「沒錯,妳說得對。」
  達爾坎坐起身子,嘴角揚起笑容。
  「不過,這可以讓妳作為一個無愧於心的騎士死去吧?」
  「────!!沒、沒錯!」
  聽到這句話,賽蓮也猛然起身。
  「不畏生死,追求榮譽。其實就只是這麼簡單的道理。真不知我之前究竟有什麼好迷惘的。」
  賽蓮感覺自己腦中的迷霧彷彿瞬間消散。
  「這個身為騎士該有的態度,妳總算想起來了嗎?傻女兒。」
  「女兒愚昧,請父親原諒。」
  被達爾坎拍著肩膀的賽蓮,臉上露出莞爾微笑。
  「我就知道,騎士的腦袋都不正常!」
  「那、那對父女不能代表所有騎士!他們是特殊案例!」
  雖然查加略似乎在嚷嚷些什麼,但賽蓮並不關心。思緒豁然開朗的賽蓮對達爾坎低下頭。
  「父親,女兒這就打算動身去追席昂。為了給他協助,一同救出露露。」
  「喔,這就是妳得到的答案嗎?」
  達爾坎退去臉上的笑容,用低沉嚴肅的語氣這麼說道。不過現在的賽蓮已經不會再因這樣的試探而卻步。
  「對我來說,席昂•納古薩列是值得作為友人的男人。那怕他是奪走父親右臂的仇人也一樣。」
  沒錯,就只是如此而已。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何自己之前都沒能察覺呢?賽蓮自己都感到不解。
  「哼,就隨妳高興吧──查加略!」
  「啊~來了來了。」
  臉色似乎有些憔悴的查加略把馬牽了過來。
  「如果要趕路,就拿去用吧。」
  「謝父親。」
  雖然賽蓮不清楚為什麼那匹馬的鞍上有格拉尼亞的十二花瓣紋,而且還有斑斑血跡,但她並沒有特別介意。
  「那麼,妳要去哪裡找席昂呢?」
  「這個──」
  當查加略問到關鍵問題,賽蓮不知該如何答覆的時候。
  「太好了,這樣所有人都齊了。」
  身穿僧服的卡列辛在這時出現在眾人面前。
  
  不久之後──
  「好久不見了,蘭瑟。」
  看到達爾坎出現在寢室,讓蘭瑟瞬間睜大眼睛。
  「閣、閣下!?這不是達爾坎閣下嗎──唔呃!」
  連忙想從床上起身的蘭瑟,因為傷痛而縮起身子。達爾坎見狀,立刻趕到自己昔日下屬的身邊。
  「躺著就好,躺著就好。不用勉強。」
  「不好意思,讓閣下看笑話了。」
  蘭瑟用只坐起上半身的姿勢,無奈地嘆了口氣。
  「閣下是何時來的?」
  「剛來不久。我只是來處理一件私事,只不過來這裡一看,現在似乎不是我能放心處理私事的狀況。」
  「是嗎?不過,這真是太好了。」
  只見蘭瑟連連點頭,接著對達爾坎開口:
  「恕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儘管在下是此地守將,如今卻是如此窘態。這樣要取勝格拉尼亞恐怕會有變數。還請閣下能代此不才之身接掌指揮。」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看著低頭做出如此懇求的蘭瑟,讓達爾坎面有難色。
  「我可是早在三年前就將家主之位讓給女兒的隱居之人呢。我這種人突然冒出來接掌兵權,實在於理不合。就算你不介意,其他部將也很難不吭聲吧?」
  「呃,可能不會喔。」
  在寢室入口的查加略這麼插口說道。緊接著,從走廊方向便傳來數人的腳步聲。
  「我常跟大家提及以前跟隨閣下時,閣下的種種事蹟,所以──」
  「喔喔,真的是達爾坎閣下!不會錯的!」
  伴隨這興奮的聲音,耶路薩姆軍的部將們陸續湧入房間。
  「閣下,別來無恙啊!」
  「東部最強的騎士回來啦!」
  「贏了,這下贏定了!」
  原本就不算特別寬敞的寢室,轉眼間便擠滿了人,瞬間變得吵雜不堪。
  「夠、夠了!你們這些人!都跑來幹什麼!?出去,都出去!」
  「可是,將軍──」
  「有話晚點再說,先通通出去!這樣傷患要怎麼休息?一群傻瓜!!」
  總算把騎士們都趕出寢室的達爾坎,臭著一張臉說道:
  「好吧,代將一事我答應就是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感謝閣下。這樣我肩上的擔子就少了一個了。」
  「只是少一個嗎?」
  「是啊,至於另一個──」
  蘭瑟在這時噤聲,確定寢室裡沒有其他人後,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閣下,請過目。」
  「嗯?」
  在看到書信內容的瞬間,達爾坎的表情立刻轉為嚴肅。
  「這是亞特倫爵士準備的計策嗎?」
  「正是,至於細部的準備工作,已經全交由維斯書記官去處理了。」
  「我明白了。話說回來,亞特倫爵士真是高深莫測。三年不見了,我有好多話想找他好好聊聊呢。」
  
  4
  
  在某個狹窄的房間內,這裡正是露露被監禁之處。此時窗外的太陽已經西沉,夜晚降臨。
  「吃飯了。」
  泰格手裡端著有麵包跟湯的托盤進入房內。他將托盤放到露露面前,接著解開她的束縛。
  「謝謝……」
  露露無力地這麼說完,便默默開始進餐。無論麵包還是湯,都幾乎沒有味道。
  而露露在用餐的同時,泰格始終面無表情地在一旁監視。
  「今天一早,我們與席昂大人交過手了。」
  聽到泰格這麼說,露露猛然抬頭。
  「哥、哥哥他沒事吧?」
  「沒事──至少現在還沒事。」
  泰格語氣平淡地這麼說道。
  「我們已經在鎮上留下痕跡,以那個人的本事,今天之內應該就能找到這裡。」
  泰格罕見地多話。決戰近在眼前,看來他也顯得躍躍欲試。
  (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泰格與蘭這兩人與席昂的關係,露露已經知道了。
  「這樣是錯的。」
  所以露露只能說出這句話。
  「無論有什麼理由,有血緣的兄妹互相殘殺……」
  「現在妳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泰格的回應十分冰冷。
  「你無所謂嗎?你是從小就服侍吉爾瓦家,一直照顧哥哥跟蘭……小姐的人吧?」
  「…………」
  「況且對你來說,格拉尼亞應該也是你的仇人吧?那你為什麼還要……」
  「閉嘴,女娃!」
  這是泰格語氣首次變得如此激動。
  「統領吾等黑天騎士團的將領,是〈獅子〉庫尤•蘇朗閣下。只要有那個人在,我們就不會悖離格拉尼亞。無論是我,還是蘭大人都一樣。」
  「〈獅子〉……庫尤──」
  在低聲說出那個名字的同時,露露的身子微微發顫。
  「對蘭大人來說,庫尤大人至今仍是她身心相隨的未婚夫。對我來說,他也是讓我這卑微之人得以居於騎士之位、獨一無二的恩師。我們不可能背叛庫尤大人。」
  當露露吃完東西,泰格再次用繩子拘束她嬌小的身軀。
  「今晚妳作為誘餌的工作就會結束,妳就在這裡求神保佑席昂大人能夠獲勝吧。」
  「請、請等一下!」
  當泰格起身正要離去的時候,露露再次將他叫住。
  「最後再告訴我一件事。泰格先生追求騎士之位,是為了蘭小姐嗎?」
  「妳不需要知道。」
  泰格只丟下這句話,便離開房間。
  
  蘭坐在滿是灰塵的客廳當中,客廳內沒有任何燈光。
  「我讓那丫頭吃過東西了。」
  「……是嗎。」
  對於泰格的回報,蘭只是如此簡短回應。
  「還有,請允許我前去與紮營的青嵐騎士團聯絡。我與團長諾維將軍是曾數次並肩──」
  「沒有那個必要。」
  直到這時,蘭才將視線移到泰格身上。
  「如果要對青嵐回報什麼恩義,光是今天早上重傷耶路薩姆將軍那件事就夠了。看那個狀況,對方大概有好一陣子都得躺在床上了。」
  蘭用慵懶的語氣這麼說道:
  「我們只需要專心對付哥哥就夠了。對了,如果是那個叫亞特倫的軍師,順便摘下他的腦袋也不錯。」
  「可是──」
  「你煩不煩啊,泰格!」
  蘭的聲音激動發顫。
  「……在下多嘴了。」
  「很好,就是這樣。」
  看到泰格展露順從態度,讓蘭滿足地點頭。她接著站起身子,露出陶醉眼神,看著某個不存在與此處的東西。
  「快來吧,哥哥。你現在在哪裡呢?你會不會已經來到附近,正在看著我呢──」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9b86f03393ea4555f89a64569603c3aa.jpg
  
  看到主人彷彿唱歌般喃喃自語的模樣,讓泰格忍不住別開視線。
  
  雖然純屬偶然,不過蘭確實說中了事實。
  「是那棟屋子嗎?」
  席昂躲在暗巷的陰影中,觀察一棟空屋。那原本是某個交易商宅邸的空屋,正是蘭跟泰格躲藏的地方。
  傷處突然隱隱作痛。被蘭用〈雷塵〉燙傷的右手,還有被泰格拳頭擊中的左腹,兩者都尚未痊癒。
  (這次可能會喪命吧。)
  儘管如此,席昂還是打算行動。
  自己過去拋下的親妹妹。還有現在遭到波及的義妹。要讓那兩人得到解救,除了自己出面面對,席昂想不到其他辦法。
  (對不起,師父,看來我就只是這點程度的人。)
  當席昂臉上露出自嘲笑容,正打算邁出步伐的時候。
  「找到你了!!」
  巷弄間突然響起這大聲的呼喊與馬蹄聲響。
  席昂看到那奔馳而來,彷彿要從自己身上踏過的馬匹,連旁翻身閃避。而一名騎士也同時輕巧地躍下馬背。
  那人自然正是賽蓮。
  「妳怎麼找到這裡的?」
  「是卡列辛師父告訴我那兩人設計你赴約的地點,所以我就騎馬趕來了。」
  「……那和尚真是大嘴巴。」
  席昂嘴裡這麼抱怨。
  「那麼,妳來幹什麼?」
  「這還用說,當然是來幫你救回露露啦。對手就是早上那兩個黑天騎士吧?那現在就是二對二了。」
  賽蓮說完話,手往自己背上愛用的大劍上拍了兩下。
  聽到賽蓮這麼說,席昂搖了搖頭。
  「算了吧,用不著逞強。賽拉妹妳自己也清楚黑天騎士是多麼危險的對手吧?」
  「如果你是擔心那個,那儘管放心。我從正好趕來的父親那裡多學了一個新招。我不會再重複上次那種醜態了。」
  「達爾坎將軍到這裡來了嗎?」
  「是啊,父親把很多事情都跟我說了。」
  「那妳應該也都知道了吧?我真正的名字是──」
  「我不知道。」
  席昂帶有自嘲語氣的話語被賽蓮打斷。
  「我只知道一個叫席昂•納古薩列的流浪騎士。身為黑天騎士〈烏鴉〉的席昂•吉爾瓦,我從來就沒聽過。」
  「妳根本就知道嘛。」
  「我、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雖然賽蓮激動否認,不過席昂反而是眼睛半開地看著她。
  「夠、夠了。總而言之,我願意相信你,就算現在我也把你當成朋友。你以前有過什麼,那不重要。」
  賽蓮的口齒雖然有些笨拙,但話語中卻帶著她的誠摯。
  這讓席昂先是睜大眼睛,接著連忙把頭別開。
  「怎麼了,席昂?」
  「……沒什麼。」
  突然湧現的害臊情緒讓席昂沒法正視賽蓮的臉。他只好快步往蘭與泰格躲藏的空屋走去。
  「我想救露露,希望妳能幫我。」
  「沒問題。」
  立刻跟到席昂身後的賽蓮用力點頭。
  雖然席昂還想說些什麼識趣的話語,但卻什麼都想不到。就算是過去跟師父學習的辯論術,也無法在這時派上任何用場。
  最後席昂決定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
  「謝謝妳,賽拉妹。」
  「說什麼見外的話,我可是你的搭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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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52

  第四章 風與雷
  
  
  1
  
  這是一個星月無光的漆黑夜晚。
  席昂來到他鎖定的空屋外,緩緩推開屋門。在門伴隨微弱聲響緩緩敞開的同時,灰塵的氣味撲鼻而來。
  「走吧。」
  「嗯。」
  席昂跟賽蓮簡短對話之後,兩人便闖進屋內。
  屋內比屋外更加黑暗。兩人在黑暗中摒住氣息,消去腳步聲。儘管席昂認為他們的潛入,對手應該早就有所察覺。
  不出所料。
  在毫無預兆下,空屋內的燈火突然點亮。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席昂與賽蓮猛眨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
  「你來了,哥哥。」
  一個熟悉的少女聲音從頭上傳來。
  在玄關大廳通往二樓的階梯上,蘭就坐在階梯的平台部分,望著在下方的席昂與賽蓮。
  「妳用那麼熱情的方式邀請我,身為妳的哥哥,我怎麼可能不來呢?」
  席昂在從容回應的同時,也仔細觀察蘭的模樣。
  (跟以前一樣。)
  蘭臉上的甜美笑容與席昂記憶中的笑容一模一樣。席昂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以前的吉爾瓦宅邸,看到妹妹在屋內迎接自己歸來。
  當然,前提是席昂得假裝沒有看到那失去一切色素的白髮,還有在蘭黑眼當中詭異搖曳的光芒。
  (席昂,這裡沒看到那個叫泰格的男人。)
  (先靜觀其變,別大意。)
  看到席昂跟賽蓮低聲交談的模樣,讓蘭做出嘟起嘴的可愛表情。
  「人家難得有機會跟哥哥說話,你們別自己在那裡說悄悄話啦。更何況人家才沒有打算把那頭母山豬一起找來呢。」
  「……母山豬?」
  賽蓮雖然眉頭一揚,將手伸向大劍劍柄,不過最後還是及時克制住怒氣。
  「看來妳還是變了一點。妳以前並不是個會侮辱人的孩子。哥哥好傷心喔。」
  「要說傷心,我也一樣啊。身為妹妹,當然希望哥哥能慎選交往的對象。結果在哥哥身邊的人,不是現在那頭母山豬,就是佯稱自己是妹妹的傢伙,全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蘭的笑容突然消失。
  至少看在席昂眼裡是那樣的。
  「所以我這個做妹妹的,可得代哥哥清理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才是。」
  蘭說到這裡時,已經不再掩飾從全身湧出的惡意。
  「動手,泰格!」
  「是!」
  蘭一聲令下,一個躲藏在玄關角落的陰影突然朝兩人身後躍去。
  「想得美!!」
  只見賽蓮迅速轉身並抽出大劍,迎擊那個試圖偷襲的身影。
  屋內響起沉重聲響。
  劍與拳交互衝突。
  「同樣的招式可別以為還會管用,黑天騎士。」
  「喔?沒想到剛才的攻擊,妳竟然有辦法招架。」
  賽蓮與泰格兩人在極近距離互相對峙。雙方視線在空中交錯,激起劇烈火花。
  「席昂,這傢伙交給我來對付!」
  賽蓮大聲這麼說完,便猛然往前衝去。她以突擊的力量把泰格往後推去,兩人就這麼一併從玄關口戰到屋外。
  「真是一頭山豬。」
  蘭傻眼地這麼說完,接著將視線拉回到席昂身上。
  「話說回來,哥哥,你都沒有問那個叫露露的女孩現在是什麼狀況呢。你不擔心她嗎?」
  「…………」
  「原來哥哥這麼薄情啊。那孩子真可憐。」
  面對蘭的言語挑釁,席昂臉上反倒露出冷笑。
  「我只是知道那種事不須擔心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妳不是會傷害露露的人。就算妳真的氣到失去理智,泰格也會攔住你吧。」
  「……別再這樣了。」
  笑意瞬間從蘭那端莊的臉上消失。
  「那種彷彿看透一切的態度,我真的厭倦了。哥哥,你怎麼可能瞭解現在的我?我跟三年前哥哥知道的我相比,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我可是──」
  「黑天騎士的〈天鵝〉大人吧?妳早上說過了。」
  席昂用厭倦的語氣打斷蘭的話語。
  「別說那麼多廢話,放馬過來吧。妳找我過來,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只見席昂毫不遲疑地抽出腰際配劍,對蘭這麼說道。
  「嗯,沒錯。」
  蘭此時手中也已經握住兩柄彎刀。
  「話說回來,哥哥沒從奧馬那裡聽說我的事嗎?」
  「因為那小子到死都沒有提到妳。不過他在臨死之前,倒是有給我類似的提示。」
  「原來如此……他真是個傻瓜。」
  在蘭視線望向地面的臉上,流露出短暫的哀傷。
  看到這個景象,讓席昂猶豫是否要讓蘭知道奧馬對她的感情。不過在短暫考慮之後,席昂決定打消那個念頭。
  (這件事只要我跟奧馬知道就夠了。)
  不知席昂內心想法的蘭,在階梯上微微放低姿勢。
  「哥哥,準備接招吧。」
  「來吧。」
  兄妹的話語及視線,空虛地互相交錯。
  
  樓下傳來的巨響,連被抓的露露也得以聽見。
  「似乎開始了。」
  在昏暗的房間內,露露被束縛的嬌小身軀微微發顫,兩眼泛起淚珠。
  她內心有著恐懼與膽怯。不過悲傷的感情卻更為強烈地充斥著胸口。
  「兄妹互相殘殺這種事是不對的。」
  露露腦海中浮現自己義兄的臉,還有與他十分相似的少女面孔。
  「露露必須做點什麼。」
  露露刻意將這個想法說出口。
  就算像自己這樣的孩子闖入其中,露露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作用。什麼都做不了的可能性可能更高。
  不過就算那樣,讓自己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只是默默等待一切結束,是她怎樣都無法接受的選項。
  「露露一定要做點什麼。」
  如此下定決心的露露,轉頭望向房間角落。在露露所看的方向擺有一個燭台,蠟燭的火光正緩緩搖動。
  那是泰格留在房內的東西。
  「如果用那個……」
  露露開始扭動自己受繩子束縛的身軀,緩緩靠近燭台。她讓自己背對燭台坐到地上,接著讓自己被綁在身後的雙手緩緩靠近蠟燭的火焰。
  露露打算用蠟燭的火將繩子燒斷。不管要做什麼,都得先讓身體能自由活動才行。
  「唔~嗯~」
  儘管露露努力轉頭想要確認身後的狀況,可是不管是手臂還是蠟燭都沒法看清。結果露露只能憑感覺試著將手腕上的繩節移到火上。
  「唔!」
  突然的灼熱與疼痛讓露露發出不成聲的哀號。因為目測錯誤,露露誤讓燭火燒到自己右手小指。
  燒傷的疼痛一直無法退去。然而別說是治療,露露就現確認傷勢都辦不到。
  (不行,太難了……不對!)
  露露猛力搖頭,趕走心中的怯弱。
  席昂他們在戰場上負傷的疼痛,肯定不只如此。比較起來,只不過是這點程度的燒傷,自己絕對不能就此放棄。
  「好,再試一次。」
  露露再次試著讓雙手靠近燭火。露露此時甚至無法確定布滿額頭的汗珠,究竟是因為燭火的熱度,還是因為內心的緊張。
  
  格拉尼亞軍的特徵之一,就是對營地的重視。
  格拉尼亞軍的營地形狀是近乎工整的正方形。在外圍挖有壕溝,並以木柵土壘作為防壁,將兵則在其中搭設帳篷過夜。
  這天夜裡,在恩索姆紮營的青嵐騎士團也不例外。
  雖然本營等部分是沿用當地民家,不過大半騎士都還是靠帳篷過夜。堅實的壁壘圍繞住整座集落,簡直就像是一座臨時要塞。在其中隨處都設有篝火,讓站哨士兵能藉助火光活動。
  然而到夜半時分,營地發生異變。
  營地的防壁在四方都各有進出用的營門,其中的東門在夜色中緩緩敞開。
  「好,我們動身吧。」
  隨著團長諾維將軍這句話,騎士的隊列開始行動。盔甲上鮮豔的藍色,此刻完全受夜色掩蔽。
  陸續穿過營門的騎士,行動異常安靜。他們用口枷勒住馬嘴,避免馬匹發出嘶叫,馬蹄則纏上草束,消去馬蹄聲。騎士們無聲的行軍,彷彿就像是夢魘般的景象。
  一行人不但沒有高舉格拉尼亞的十二花瓣旗,甚至沒有使用任何火炬充當照明。軍隊由白天先探過路的斥候擔任前導,先移動到大路。接著沿著大路緩緩南下。
  他們的目標自然是提里納斯。
  「你是第一次參與夜襲嗎?」
  在馬上的諾維對神色難掩緊張的副官這麼問道。雖然這次行動嚴令麾下騎士發出聲響,不過這是將帥的特權。
  「有幾次經驗。不過這種規模的夜襲,還是第一次。」
  副官老實給出這個答覆。
  「是嗎。沒關係,只要跟著我就行了。」
  「是,閣下。」
  在經過這番簡短交談之後,諾維跟副官便不再出聲。
  在星空底下,作為此行目標的提里納斯城壁,看來就像是一團漆黑的陰影。
  
  2
  
  率先出招的是蘭。
  「喝!」
  伴隨著短促的吆喝聲,蘭自階梯一躍而出,然後就這麼往席昂的頭頂落下。
  面對兩柄揮落的彎刀,席昂以長劍用上撩的劍路迎擊。
  雙方的利刃激烈衝突。
  由於臂力差異,讓席昂在互擊中獲得優勢。蘭察覺自己遭到擊退,連忙在空中翻轉身軀。而席昂也立刻抬起右腿,用踢腿進行追擊。
  不過蘭也迅速翻身閃避,並同樣用踢腿反擊。
  「看招!」
  「哼!」
  這次換成踢腿對踢腿,腳底對腳底。
  蘭利用雙方踢腿衝突的力量再次跳躍。這次她一躍跳到屋頂,將身子靠在天窗旁。
  「這個屋子對我們來說太小了。」
  蘭望著眼下的席昂這麼說道。
  「來追我吧,哥哥。」
  蘭說完話便踢破屋頂天窗,躍至屋外。
  「沒問題。」
  席昂也接著施展〈風陣〉,讓風纏繞全身,騰空而起,迅速穿過破窗來到屋頂上。
  在黑夜當中,兄妹踩在磚造屋頂上互相對峙。
  「使出全力吧,哥哥。」
  帶著冰冷笑容如此放話的蘭,看到細微的電光在她全身躍動。
  「正有此意。」
  當席昂表情消失的同時,周圍的空氣也轉變成呼嘯的狂風。
  兩人在交談的同時,也各自解放源力,讓力量持續高漲──最後猛烈釋放。
  「「看招!!」」
  不符時節的暴風,開始在提里納斯一角肆虐。
  
  在地上的賽蓮與泰格,也都看見席昂與蘭躍上屋頂的身影。
  「你的主人還真會把事情鬧大呢。」
  「她就是那樣。」
  在街上對峙的賽蓮與泰格,雙方各自用劍與拳頭擺出架勢,靜靜觀察對手的動靜。
  (這個人確實很厲害。)
  看著泰格和之前一樣手無寸鐵的架勢,讓賽蓮在內心咋舌。賽蓮完全找不到對手的破綻。
  就算不論那能夠遁入陰影的詭異招術,這個男人仍是自己從未遇過的強敵。
  「我不能在妳身上耗費太多時間,我們趁早分出勝負吧。」
  泰格在說話的同時身體也開始下沉,轉眼間就遁入黑暗當中,完全自賽蓮眼前消失。
  來了──賽蓮在戰慄當中採取行動。
  賽蓮轉身扭腰,將大劍往自己後方揮落。賽蓮並非確信泰格會出現在自己身後。她只是受到清晨敗北的記憶驅使,幾乎是基於恐懼所採取的反射動作。
  而賽蓮的大劍理所當然地沒擊中任何東西。
  不是背後。那對手究竟會從哪裡過來?──右邊嗎?──左邊嗎?──會利用疑心從正面攻來嗎?
  賽蓮選擇攻擊右邊的決定,完全是依靠直覺。
  幾乎就在賽蓮將整個身體轉向右側的同時,只有拳頭的攻擊憑空出現。賽蓮及時舉起大劍,以劍為盾擋住強烈的拳擊。
  那是威力驚人的一擊。
  在承受攻擊的瞬間,衝擊瞬間傳遍賽蓮全身,發麻的感覺直達骨髓。這讓賽蓮沒能站穩腳步,雙腳脫離石鋪地面,整個人騰空往後飛去。
  在賽蓮身子騰空的同時,從眼前的拳頭後面延伸出手腕,手腕延伸出手臂,接著是肩膀──當雙眼直視對手的泰格全身出現的時候,賽蓮的身軀也猛烈撞上後方空屋的磚牆上。
  牆壁應聲粉碎,賽蓮大半個身子都陷在倒塌的磚牆與濃密的煙塵當中。
  「明明無法洞察我的動作,虧妳還能及時擋住攻擊。看來妳似乎有過人的直覺。不過,妳不會再有機會擋住了。」
  泰格話說完的同時,賽蓮也重新站了起來。雖然全身發痛,但這也是自己還沒喪命的證據。如果被剛才那一拳擊中,別說是疼痛,說不定整個腦袋會應聲粉碎。
  賽蓮死命不讓自己屈服於那股正竄過全身的恐懼。
  (別怕!)
  要作為一個無愧於心的騎士死去──賽蓮回想著父親的話語,將手伸到腦袋後方。她解開了綁成髮辮的頭髮。
  散開的金髮隨風飄動,在些微的光源下閃閃發亮。賽蓮手裡握著原本綁在頭髮上的緞帶,接著將緞帶綁在臉上,充當遮眼布。
  「……那是什麼意思?」
  泰格的聲音首次透露出困惑。
  賽蓮沒有答覆,而是讓自己背靠著還完好的磚牆,站直身子。在自己封閉視界後的黑暗當中,賽蓮擺出將大劍高舉過頭的架勢。
  「來吧,黑天騎士。有本事就來取下我賽蓮•柯迪納的腦袋吧!」
  當賽蓮發出如此吶喊的同時,也感受到泰格的氣息開始搖晃,接著轉為稀薄,最後徹底消失。他多半又再次躲進陰影內了。
  這正是賽蓮想要的。
  自己現在背部貼牆的狀態,不須擔心對手會從後方攻擊。雖然不知道攻擊會來自前方還是左右,不過自己只需要在泰格攻擊的瞬間,全力揮劍。
  (如果在黑暗中看見像星光一樣閃爍的東西,那就是勝機。)
  (不必猶豫,揮劍還擊。)
  賽蓮在心中重複達爾坎的話語,等待時機到來。
  
  作為攻陷目標的城塞都市提里納斯,在夜深人靜的此刻,正籠罩在一片寂靜當中。無聲來到城鎮外圍的格拉尼亞青嵐騎士團,見到的就是如此光景。
  (衛兵真少。)
  諾維將軍仔細觀察城壁上方,得到如此感想。透過在各個要地設置的篝火,讓諾維得以看到衛兵的身影,而衛兵的數量明顯不足以抵禦夜襲。
  據守城內的耶路薩姆軍尚未從城將負傷的混亂中重整態勢,這個由〈狼〉所帶回的評估,看來確實無誤。
  「閣、閣下,您看那裡──」
  諾維身旁的副官突然指向城壁,難以克制興奮地拉開嗓門。
  因為鐵製的城門正伴隨沉重聲響緩緩敞開。就跟事前計畫好的一樣。
  為眼前情景忍不住出聲的人,不只有諾維的副官。所有格拉尼亞騎士都興奮地高聲呼喊。
  然而諾維對於底下將兵打破禁令的行為也不打算制止或責罵。
  「〈狼〉真有一套。」
  諾維這麼說完之後,自己也朗聲下令。
  「全騎突擊!目標,提里納斯──我們要一舉將這裡拿下!!」
  諾維在吶喊的同時,也一馬當先衝向城門。總算擺脫口伽的愛馬也高聲發出嘶鳴。
  「隨我來!」
  在團長率先突擊之後,其他藍鎧騎士也緊隨其後。各隊都根據事先規劃的方式各自組成縱隊,沿著大路往敞開的城門衝去。
  直到這個時候,城壁上的敵兵才總算有所反應。牆上的士兵指著牆下的格拉尼亞軍大聲嚷嚷。
  不過,現在做什麼都太遲了。
  諾維不理會牆上狼狽的耶路薩姆兵,迅速穿過城門。一進到城內,諾維便對隨後跟來的部下大聲下令:
  「斷對手退路!先拿下城門塔!」
  「是!」
  諾維先分出一隊前去控制城門。而在這時抬頭望向城門的諾維,看見城門上有個正低頭看著他們的身影。
  看到那個作蒙面黑衣裝扮的身影,讓諾維嘴角揚起笑意。
  「你的本領還是一樣高明呢,〈狼〉大人!」
  雖然在這個距離不太可能聽到彼此的聲音,但黑天騎士仍恭謹地對諾維行禮。
  
  繩子被火燒焦的氣味湧入鼻腔。
  咬牙忍受灼熱的露露,試著讓被束縛的雙臂用力掙脫。
  「唔……唔!」
  被燒壞半邊的繩結終於斷裂,束縛露露的繩索也因此鬆脫。露露重獲自由之後,立刻就倒在地上。
  「呼……呼……」
  那微薄的胸部隨著沉重的呼吸劇烈起伏。
  露露戰戰兢兢地確認自己總算獲得自由的雙手。那原本白晰的肌膚上,現在多了許多斑駁的紅色燒傷。
  好痛。
  難以克制淚水的疼痛。
  露露蜷縮起身子,忍著聲音啜泣。
  好想就這樣縮在這裡,等到一切結束。或是將一切全都拋到腦後,不顧一切地逃跑。
  「那樣……是不行的……」
  露露說出激勵自己的話語,從地上坐了起來。她開始用自由的雙手解開束縛雙腳的繩子。
  在此同時,露露也仔細聆聽外頭的打鬥聲。戰鬥似乎已經轉移到屋外。
  下一瞬間,上方突然傳來落雷般的巨響。
  「呀!」
  露露縮起聲音,放聲尖叫。
  像自己這樣的孩子闖進那可怕的戰局當中,又能做什麼?──發現心中閃過這個讓身心再次畏縮的念頭,露露拚命鞭策自己。
  「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是要不要做。」
  露露這時終於解開了腳上的繩子。她拭去自己額上的汗珠,使力讓發軟的雙腿搖搖晃晃地撐起自己的身子。
  露露就這麼一步又一步,緩緩邁出步伐。
  「哥哥,賽拉姊姊──請把你們的力量借給露露。」
  
  3
  
  出現在提里納斯當中的暴風仍未散去。
  「啊哈哈!啊哈哈!」
  伴隨少女響亮的笑聲,刺眼的閃光在夜色中奔竄。閃光拖著彷彿彗星似的尾巴,逼向站在空屋屋頂上的席昂。
  好快。
  快到難以招架。
  雖然席昂連忙想從屋頂上躍下,但仍未能完全避開攻擊。掠過身體的雷光餘波讓席昂感受到一陣灼熱。面對雙方身形交錯時揮動的彎刀刀刃,席昂只能勉強用自己的長劍招架攻勢。
  「啊哈哈哈哈哈!」
  除了駭人笑聲之外,急速在身邊奔竄的雷光,最後在間隔一條道路的民家屋頂上突然消失。在突然回歸的黑暗與寂靜當中,蘭停下動作,轉頭回望席昂。
  「你太慢了,哥哥。」
  蘭望著這時才重新站直身子的席昂發出輕笑。
  「怎麼了,不追過來嗎?那樣死賴在屋頂上不動,可會讓〈烏鴉〉的稱號蒙羞喔。」
  席昂不理會蘭的言語挑釁,重新舉劍擺起架勢。看到哥哥擺出只守不攻的模樣,讓妹妹微微鼓起臉頰。
  「就隨哥哥高興吧。既然這樣,那還是由我進攻囉!」
  蘭在高喊的同時,雷光也立即籠罩全身,然後不見蹤影。席昂甚至沒有時間去尋找她的身影。
  因為下一瞬間,蘭就在席昂面前現身。
  而且是在彼此額頭幾乎要互相碰觸的距離。
  出現在眼前的面孔,帶著滿面笑容。
  「嘖!」
  席昂連忙平揮而出的斬擊,完全沒擊中任何東西。因為蘭的身影以跟出現時一樣突然的方式再次消失。
  在席昂面前只有留下大氣被高溫灼燒的焦臭。
  「就說哥哥太慢了吧!」
  這次聲音從後方的上空傳來。席昂轉頭回望,蘭揮舞雙刀攻擊的身影便立刻映入眼簾。
  那帶著嬌豔笑容舞動白刃的模樣,就算身在戰場,也有著不禁令人心醉的美麗。
  話雖這麼說,席昂並沒有愚昧到會被妹妹的美貌迷惑。
  席昂改用右手單握長劍,招架蘭的雙刀。
  「喝!」
  席昂伴隨吆喝翻轉劍刃,將左右彎刀的攻勢一併化開。接著席昂身子往右一轉,讓左手以流水般的動作使出掌打。
  席昂的掌打準確揮向蘭毫無防備的臉部──不過蘭卻往後一倒,弓身躲開攻擊。
  蘭將手中雙刀拋向空中,利用騰出的雙手在屋頂上往後翻去。蘭藉著連續兩三次的後翻與席昂拉開距離。那是近乎雜技表演般的華麗身手。
  不過席昂的攻招並未就此中斷。
  「──〈風陣〉!」
  席昂維持掌打落空的姿勢,讓大氣發出呼嘯。被壓縮的空氣形成不可視的拳頭,對著拉遠距離的蘭持續追擊。
  只見蘭屈膝接住落下的彎刀,眼睛直視眼前無形的風拳與更後方的席昂。
  「──〈雷塵〉!」
  全身被雷光纏繞的蘭再次消失,這次則是在席昂左側的屋頂上現身。
  「剛才或許有些危險吧。」
  微傾腦袋這麼說的蘭,臉上露出彷彿童年時的淘氣笑容。
  彷彿此刻的對決,只不過是兄妹打鬧一樣。
  「哥哥真的很厲害。跟那個時候相比,一點都沒變。」
  「妳變厲害了。我實在沒想到妳竟能將〈雷塵〉運用得如此純熟。」
  透過剛才的攻防,讓席昂幾乎正確理解了蘭運用的術理。
  蘭所用的招術,並不是單純讓自己全身纏繞電擊,利用反作用力加速而已。她是短暫讓自己的肉體與電光同化,是真正如同迅雷般的超高速移動。
  「奧馬也一樣,真沒想到你們能在短短三年當中,把自己磨練到這種地步。」
  「我說過了,別再用那種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態度說話。」
  笑容從蘭的臉上瞬間消失。
  「正如哥哥所說,我已經站到峰頂了。現在我跟哥哥的實力沒有兩樣。經過剛才的交手,我總算確信這件事了。」
  那低聲說出的話語,與其說是在跟席昂示威,更像是蘭要讓自己確認這個事實。
  席昂細心觀察自己妹妹的反應。
  「沒錯,我很厲害。我非常厲害。所以我已經不需要哥哥了。就算沒有哥哥,我也……」
  「廢話說完了嗎?」
  席昂用冰冷的語氣這麼說道。
  「蘭,現在的妳確實很厲害。妳變強了。不過,也就如此而已。」
  「──什麼意思?」
  「就是光憑妳這點本事,終究配不上黑天之位的意思。」
  席昂的臉上浮現出露骨的嘲笑。
  「哈、哈哈……這算什麼?」
  想一笑置之但卻失敗的蘭,表情立刻轉為惱怒。
  「這算是言語挑釁嗎?」
  「並不是。只是我身為哥哥,身為黑天騎士的前輩,想給妳忠告罷了。」
  「胡說!!」
  蘭終於忍不住爆發。在她全身奔竄的雷光更添光亮,將周圍照得宛如白晝。
  「少說廢話,快放馬過來吧。我會徹底讓妳知道自己到底欠缺什麼的。」
  面對怒不可抑的妹妹,席昂語氣平淡地這麼說道。
  
  在上方展開的兄妹死鬥及騷亂,都被此刻的賽蓮遠遠拋在腦後。
  賽蓮處在自封視界的黑暗當中,全心等待泰格發動攻擊。高舉過頭的大劍重量,也絲毫無法影響賽蓮的專注。
  不依賴眼睛,而是靠心去感受對手動作的心眼劍。出自父親達爾坎口中那彷彿天方夜譚般的劍技,此刻的賽蓮卻是打從心底相信。
  (真不可思議。)
  面對戰鬥的激昂。
  面對敗北的屈辱。
  面對敵人的恐懼。
  這些在不久前充斥內心的種種感情在瞬間淡去。在不知不覺之間,賽蓮的內心彷彿就像是無風的湖面般平穩。
  在那清澈無比的內心水面中,映照出了某個東西。
  某種遍及森羅萬象,無所不在的東西──就算眼不能見、耳不能聞、鼻不能嗅、舌不能嚐、肌不能觸,但確實存在於某處的東西,賽蓮確實能夠感受。
  (父親也是在這樣的境地下創出祕劍的嗎?)
  賽蓮感受到一扇門,正為自己敞開。
  將賽蓮自身體內的根源與外界萬物連結的某道門,在這一刻確實敞開。
  如果在黑暗中看見像星光閃爍,那就是勝機。達爾坎是這麼說的。
  然而對賽蓮來說,她感受到的是漣漪。
  在賽蓮以己身為中心所展開的清澈水面上,某處突然出現毫無前兆的擾動。那股擾動不是在右,不是在左,更不是在前方。而是──
  (這是……上方。)
  在腦袋如此理解之前,賽蓮的身體就搶先做出反應。
  只見賽蓮微微沉腰,後仰身軀,正面對抗那自上空逼近的某物。她完全沒去考慮招架或閃避。
  賽蓮翻轉高舉在頭頂的大劍,劍尖先是掠過地面,隨即往上方揮斬。就在賽蓮感受到劍刃確實斬中目標的瞬間,頭部也遭到對手擊中。
  那是讓賽蓮懷疑自己頭蓋可能已經破裂的重擊。不過賽蓮還是用渾身力量強讓自己站穩腳步。自己絕對不能輕易倒下。
  作為遮眼布的緞帶因衝擊而斷裂,在空中隨風飄盪。當視界獲得解放的同時,映入賽蓮眼中的,是泰格從空中落下的景象。
  
  (──怎麼可能!?)
  泰格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就算賽蓮做出在敵前自矇雙眼的奇行,泰格仍不敢大意,選擇自上方發動奇襲。泰格施展〈影門〉,無聲無息地繞到賽蓮後方,移動到圍牆之上。
  潛入陰影時的感覺類似在黑夜中潛水。泰格必須停止呼吸,透過受限的視界掌握外界情況,在壓迫全身的沉重黑影中前進。
  然而這次泰格從黑影中現身時,竟看到賽蓮擺出完全做好準備,正面迎擊奇襲的架勢。那準確掌握泰格在空中位置,掠過地面往上揮斬的大劍劍刃朝他迎面斬去。
  自空中揮落的拳頭軌跡與斬擊互相交錯。
  「唔!」
  一股帶有灼熱的疼痛在腹部擴散。因為劇痛與驚訝而偏斜的拳頭,僅有擦過賽蓮的額角。
  雖然賽蓮額角鮮血飛濺,遮眼用的緞帶也斷裂脫落,但也僅止於此。
  負傷墜落的泰格迅速讓身子在地上一翻,與賽蓮拉開距離。
  腹部的劍傷很深。腸子險些從被劍刃劃開的傷口流出。雖然泰格用渾身源力強行封住傷口,但也明白只要稍有大意,腸子就會破腹而出。
  泰格勉強讓自己以跪姿撐起身子。然而與他對峙的賽蓮卻不知為何沒有追擊,靜靜站在原地。
  (她想做什麼?)
  泰格看著彷彿茫然呆立的賽蓮,觀察她究竟會如何出招──然而眼前的景象更讓泰格大感驚愕。
  「竟有……這種事?」
  在賽蓮面無表情的臉上,有光芒從她眼內射出,彷彿就像是搖曳的藍焰。
  「那是……〈天眼〉?為何那個女人會用裏門技!?」
  
  當青嵐騎士團在提里納斯城鎮內穿梭的時候,前方隊列突然響起一聲哀號。
  「唔哇!?」
  原來是諾維將軍副官的馬在奔馳時馬腳打滑。看到副官墜馬的窘態,諾維不禁大聲叱喝。
  「你太不像話了!」
  「對、對不起,閣下……唔喔!?」
  副官連忙想要起身,但卻又再次摔了一跤。看到那怎樣都配不上格拉尼亞十二騎士團精銳的窘態,讓諾維更是震怒──不過在那之前,他突然察覺到異狀。
  「這是……怎麼回事?地上怎麼是溼的?」
  「什麼?」
  仔細一看,墜馬的不只副官一人。
  隊列中到處都有騎士墜馬,哀號與咒罵此起彼落。這明顯有問題。
  「這不是水。這是……油?」
  「────!!」
  聽到副官這句話,諾維才總算理解自己置身的狀況。
  「不妙,是陷阱!快退!!」
  諾維立刻放聲下令。
  不過他終究慢了一步。
  低身躲藏在城壁上方的耶路薩姆騎士與士兵在這時一齊起身。他們手中帶著火光的火箭,就算在城下都看得一清二楚。
  
  「時候到了。」
  在城壁上頭俯瞰格拉尼亞軍的達爾坎這麼點頭說道。
  面向北門一帶的區域,居民都已在事前就先遷移到別處避難。在眼下被內壁包圍的區域中,此刻只有格拉尼亞的將兵。
  達爾坎將左手高舉。他那久未重披盔甲的身影,能看見身體右側的空袖正隨夜風擺盪。
  「放箭!!」
  達爾坎一聲令下,無數火箭應聲齊放。
  火光轉眼之間遍布城下。
  灑滿油的巷弄屋舍紛紛被火舌吞沒。在夜風當中搖曳的烈焰就像是飢餓的猛獸,將逃竄的格拉尼亞騎士盡皆吞噬。
  「真的幹了……明明是耶路薩姆的城鎮,我們卻在裡頭放火了。」
  在達爾坎右手邊,能看見查加略正臉色蒼白地喃喃自語。
  「為了討伐格拉尼亞,讓己身為烈焰吞沒也在所不惜。耶路薩姆這番覺悟,真令小僧大開眼界。」
  隨軍的卡列辛也用沉重的語氣說出如此感想。
  然而面對此駭人的光景,達爾坎卻不顯絲毫動搖。達爾坎雙眼直視著眼下慘狀,同時也接連下達指示。
  「第一隊到第十二隊,迅速封鎖北門與內壁城門!不許讓任何格拉尼亞騎士生還!第十三隊到第二十隊,繼續在城牆上待命!其餘部隊提防延燒──」
  那被火光照亮的精悍面孔,沒有顯露出絲毫表情。
  
  「快退!通通退回城外!」
  諾維將軍在被大火吞噬的提里納斯城鎮內大聲下令。
  儘管部下被火舌纏身陸續倒下的光景令諾維咬牙切齒,不過現在他也只能對部下的死亡視而不見,先設法讓大軍離開死地。
  「閣……閣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諾維麾下的部將正從城門方向策馬趕來。那名部將全身遭到嚴重燒傷,虛弱地癱靠在馬背上。
  「城、城門已經……被耶路薩姆軍封鎖了……無、無法──」
  那名部將未能將回報說完,身子便從馬背上滑落到地上,再也沒有反應。
  「連退路都被斷了嗎?可惡!這些耶路薩姆的畜牲……」
  「現、現在該怎麼辦?」
  儘管置身死地卻尚未受傷的副官這麼問道。
  「──讓部隊前進。」
  「咦?」
  「從城鎮的構造去想,內壁的城門理應比較薄弱。現在唯有從內牆突圍才能找到活路。」
  「可、可是,如果那麼做──」
  「大家聽著!!」
  諾維打斷副官的話語,拉開嗓門對部下下令。
  「留在原地是死,退後也是死,既然終有一死,就當勇往直前奮戰至死,以顯我格拉尼亞騎士之精華!跟我來!!格拉尼亞萬歲!!」
  只見諾維一馬當先,往距離最近的南側城門攻去。
  「格拉尼亞萬歲!」
  「帝國萬歲!」
  面對不可避免的死亡,反倒讓一群部隊不畏眼前陸續將同袍吞噬的烈焰,衝向內壁的城門。看到此一光景,負責封鎖該城門的耶路薩姆士兵也從內牆上頭齊放箭矢。
  「別怕!無論如何都要突圍──」
  正當諾維如此叱喝部下的時候,他的視線盯住了一個站在內壁上的身影。
  正確的說,是一名站在那裡的黑天騎士身影。
  「〈狼〉!你這傢伙──」
  這憤怒的吶喊才剛出口便突然凍結。因為那名黑天騎士就在諾維面前褪去騎士服的上衣與面罩。
  諾維過去與〈狼〉並肩作戰時就已見過他的樣貌。在諾維的記憶中,〈狼〉是一名身材高挑結實,有精悍容貌的青年。
  然而此刻在面罩底下出現的人,卻是一個跟諾維記憶中樣貌有許多出入的嬌小少女。
  
  「就是這樣。」
  迦南冷冷看著格拉尼亞部隊在烈焰中喪命的光景。
  迦南對泰格過去的言行舉止瞭如指掌,藉由不久前的交談,已經讓迦南足以揣測他的舉手投足。
  用黑天騎士的軍裝藏住自己的身形,佯裝成泰格潛入敵陣,對迦南來說易如反掌。
  「復興吉爾瓦家……」
  迦南口中說出這個諾維將軍曾說過的話語。
  迦南早已知道在現在的格拉尼亞當中,仍有寄心於吉爾瓦家的人。就算設計有這種想法的人葬身火海,迦南心中也不會有特別的感慨。
  「搞不清狀況的東西。」
  因為這一切都已在三年前的那天就結束了。
  對自己來說──同時也是對席昂來說,格拉尼亞並不是他們要搖尾乞憐的主人。而是他們要徹底擊潰、復仇雪恨的對象。
  (泰格,如果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那你就是我的敵人。)
  
  4
  
  突然從城鎮一角升起的火光,就連正在對峙的席昂與蘭都能看見。
  「那、那是什麼?」
  蘭吃驚地往高處躍去,跳到附近寺院的鐘樓頂上。當她從高處往火光的方向望去──
  「咦?」
  映入眼簾的光景,讓蘭不禁發出這滿是驚愕的聲音。
  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應。
  因為面向提里納斯北門,一個被內壁環繞的區域,已經整個被大火吞噬。在沖天而起的烈焰當中,能看見無數身穿藍色盔甲的格拉尼亞騎士紛紛命喪火窟。
  「喔,火燒得很旺呢!」
  聽到席昂在自己身旁說出如此話語,讓蘭猛然回神。
  她看見哥哥正帶著笑容俯瞰眼下的慘狀。搖曳的火光在那張笑臉上形成複雜的陰影。
  看在蘭的眼中,那彷彿是惡魔才有的邪惡面孔。
  「為什麼……會……」
  「為什麼?拜託,蘭,這不是你們自己幹得好事嗎?」
  「咦?」
  「因為青嵐騎士團的人是配合潛入城鎮的黑天騎士所提議的『發動夜襲,我們會從內側開門接應。』所以才放下戒心自投羅網的啊。」
  「胡說!我跟泰格都沒有──」
  到這個時候,蘭才總算領悟席昂話語的意思。
  「……這是哥哥設計的吧?」
  「妳到現在才弄明白嗎?」
  對於蘭的反應,席昂失望地搖頭。
  「光是從你們採取的行動,立刻就暴露出你們完全沒有跟外頭的青嵐騎士團有所呼應。當然也包括你們甚至疏於聯絡這件事。所以要喬裝成黑天騎士,引誘青嵐騎士團自投羅網,實在太容易了。」
  「是迦南吧?是她喬裝成我或泰格──」
  「沒錯。」
  得知真相的蘭不甘地緊咬嘴唇。
  「哥哥竟然……這樣設計我們……」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在蘭心中猛烈翻騰。
  自己在這三年來應該已經變強了。身為立於格拉尼亞騎士十萬騎頂點的黑天騎士,自己應該擁有不辱其頭銜的實力才對。自己理應可以藉由擊敗哥哥來證明這個事實。
  然而沒想到自己採取的行動,只是被哥哥玩弄在股掌之間罷了。
  「蘭,妳還記得我在三年前對妳說過的話嗎?就是從黑天這個位置能看到什麼景色,妳得自己親眼確認的那些話。」
  「……」
  「現在的妳,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吧?」
  「……閉嘴。」
  「就算妳再怎麼磨練己身的技術,打通裏門,妳依舊沒法在戰局當中活用那份力量。妳只會被掛在眼前的誘餌吸引,自投羅網而已。而且還會拉身邊的人一起陪葬。」
  「……閉嘴!」
  「憑妳這點本事還敢自稱是黑天騎士?別笑死人了,三流的騎士。」
  「叫你閉嘴是聽不懂嗎!!」
  蘭在吶喊的同時,也傾全力放出電擊。
  極粗的光柱燒灼大氣,筆直朝席昂射去。然而席昂早在被雷光吞沒之前,已躍下鐘樓躲開光柱。
  「冷靜點,只是要燒死一個人,未免浪費太多力氣了。」
  席昂的一字一句都刺激著蘭的怒氣。全身籠罩雷光的蘭用充滿殺意的雙眼怒視席昂。
  「受死吧!」
  蘭將自身肉體化為雷光,以超高速移動發動追擊。只見蘭讓自己瞬間轉移到已躍下的席昂面前──
  「咦?」
  ──轉移……沒有成功。正確來說,蘭雖然有完成轉移,但眼前卻沒看到席昂的身影。
  「我說過很多次,妳的動作太容易看穿了。」
  這個聲音是來自蘭的上方。原來席昂利用〈風陣〉在空中借力改變方向,讓自己搶占到蘭上方的位置。
  「就算我沒法看清妳的動作,也只要掌握妳出招的時機及移動軌道就能應對。而妳兩者都太過明顯,太容易識破了。」
  哥哥是說他能掌握那一瞬連十分之一都不到的瑕疵,然後做出應對嗎?
  蘭之所以能擋住席昂從她頭頂揮落的斬擊,僅是出於接近本能的反射動作。
  雙方在空中形成劍刃相迫的狀態。
  (只要在這個距離放出電擊……)
  但蘭這樣的判斷也慢了席昂一步。
  席昂搶先用〈風陣〉在蘭周圍製造大氣斷層,硬生生將〈雷塵〉的電光自蘭全身剝去。
  「而且妳還為空招浪費太多力氣,所以到緊要關頭反而拿不出全力──妳還差得遠了,〈天鵝〉!!」
  席昂的踢腿紮實落在蘭的身上。
  「──啊!」
  蘭整個人急速往地面落下。她無法做出任何防備,背部重摔在石鋪路面上。
  「唔……唔!」
  蘭別說起身,甚至連手指都不聽使喚。
  在蘭模糊的視界當中,看到席昂正提著冰冷的白刃自空中落下。
  (你要殺我吧,哥哥。)
  哥哥連奧馬那樣的好友都殺了。他不可能只因為我是他的妹妹,就手下留情。
  (也好……如果是死在哥哥手上……)
  席昂以雙腳分跨蘭身體兩側的姿勢著地。而順勢揮落的長劍劍刃,也朝向蘭的臉部──
  「不可以,哥哥!!」
  在夜空下響起少女悲痛的吶喊。
  
  陷入死地的青嵐騎士團,做出極為激烈的最後抵抗。
  「門要破了!」
  看見南側內門開始動搖的景象,讓查加略這聲喊叫近乎慘叫。
  接連不斷的打擊讓門閂動搖,合葉扭曲,沒過多久門扉便伴隨巨響倒塌。倖存的格拉尼亞騎士緊接著從門後現身。
  「前進……」
  「前進!」
  那些人以身後持續燃燒的街道為背景,臉上帶著狂熱笑容的模樣,彷彿就像是亡者的軍隊。
  雖然查加略反射性地想要退後,不過他在最後一刻站住步伐。
  「放箭!!」
  查加略在高聲下令的同時,自己也搭弓射箭。在他周圍的騎士及士兵也緊接著一齊放箭。
  然而破門的格拉尼亞騎士卻不畏傾注的箭雨,持續往前突擊。儘管身上的藍色盔甲被火燒毀,馬匹早已斃命,身上滿是令人慘不忍睹的傷痕,但格拉尼亞的騎士依舊頑強。
  儘管突擊的騎士在箭雨中一個接一個倒下,但卻沒有任何人為此停下腳步,一路衝至耶路薩姆軍的陣列。
  怒吼與哀號交互響起。
  一名格拉尼亞騎士儘管身上插滿無數箭矢,仍在擊碎一名耶路薩姆騎士的腦袋後才總算倒地。
  另一名格拉尼亞騎士雖然被近十名耶路薩姆兵的槍陣刺穿身軀,但仍在臨死前揮劍砍下面前所有士兵的腦袋。
  「這、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當查加略高聲發出這個疑問的同時,一名格拉尼亞騎士也正朝他逼近。儘管查加略在極近距離射箭貫穿對手咽喉,但對方卻沒有因此倒下。
  這完全出乎查加略的預料。
  「唔哇!」
  當查加略僵在原地的時候,那名騎士也毫不留情地揮劍──
  「得罪!」
  從一旁掃過查加略面前的大槍,及時將那名格拉尼亞騎士擊倒在地。
  「卡、卡列辛司祭……」
  「請冷靜,查加略大人!」
  卡列辛抓穩舞動的大槍,同時對查加略大聲叱喝:
  「這只不過是一時的狂熱,無論格拉尼亞騎士如何勇猛,也不可能久撐!」
  「我、我知道。」
  情況正如卡列辛所說。
  突破南側內門的格拉尼亞騎士僅有百騎左右。然而耶路薩姆分派了四百騎部隊封鎖此門。而且周圍察覺異狀的其他部隊也正陸續趕來支援。
  無論格拉尼亞騎士如何奮戰,也無法逆轉這樣的數量差距。
  然而在陸續遭擊斃的格拉尼亞騎士當中,仍有一人在持續奮戰。
  「唔喔喔喔喔喔喔!!」
  那名騎士伴隨駭人的蠻吼,揮舞手中的長柄長刀。那如風車般轉動的刀刃,已經讓近五十名的耶路薩姆騎士遭到斬殺。
  「我乃青嵐騎士團團長,諾維•塔吉里薩斯!但求在踏上黃泉路前,能與勇士一戰!」
  脫下頭盔,露出底下濃鬍的諾維高聲求戰。那讓人聯想到公牛的壯碩身軀,充斥著強烈源力。
  耶路薩姆的騎士都紛紛為其氣勢逼退。看到耶路薩姆無人敢上前應戰,讓諾維發出彷彿打心底感到愉悅的笑聲。
  「怎麼啦!耶路薩姆的雜碎騎士們!你們沒有敢上前取我人頭邀功的勇士嗎!」
  「可惡,竟然這麼囂張!」
  查加略咬牙切齒地發出咒罵──只可惜他人是躲在卡列辛背後。
  「所有人,通通退下。」
  伴隨著這聲沉穩的指示,耶路薩姆軍的隊列讓出一條路,一名年老的騎士從分開的隊列中現身。而諾維也立刻察覺到那名老騎士的壯碩體格,以及身體右側的空袖。
  「看這巨身獨臂,莫非是達爾坎•柯迪納將軍?三年前擊敗綠林團長丹鐸的名將。」
  「正是。如果你不嫌棄我是讓出家主之位的隱居之人,就由我來與你一戰。」
  「有幸能與東部最強騎士過招,實屬榮幸。」
  諾維話一說完,便扔下刀刃已有無數缺口的長刀,拔出腰間配劍。達爾坎也同樣用左手以長劍應戰。
  戰鬥在瞬間結束。
  兩人交手只有一合。達爾坎的一擊讓諾維的劍應聲斷裂,劍刃就這麼由諾維右肩斬入,自左腋斬出,連人帶甲一併斬透。
  「……這……」
  茫然呆立的諾維看著自身噴出的鮮血,突然破顏而笑。
  「漂亮!!」
  留下這句話之後,格拉尼亞的將軍就此倒地。看著對手嚥下最後一口氣的耶路薩姆將軍默默高舉起手中長劍。
  看到這個光景,周圍的耶路薩姆將士立刻齊聲歡呼。
  「耶路薩姆萬歲!」
  「達爾坎將軍萬歲!」
  在這個瞬間,也宣告了提里納斯攻防戰的勝敗。
  
  「不可以,哥哥!!」
  在少女悲痛的吶喊聲中,席昂反手握持的長劍正傾全身之力往下揮落。
  然而長劍劍刃卻只是掠過蘭的臉頰,砍入一旁的石鋪地面。
  「…………」
  「────」
  在這一刻,兄妹雙方都沉默不語。兩人正面相對的視線互相交纏,其中充斥著炙熱且劇烈的感情。
  這次是蘭先採取了行動。
  「啊、啊啊啊啊!」
  蘭在尖叫同時往周圍射出電光,而席昂也及時從蘭身上跳開。席昂順勢讓自己乘風飛行,在剛才那個聲音的主人身邊降落。
  蘭在起身同時也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她看見席昂與受席昂庇護的露露身影。
  「……哥哥想說我的命是那丫頭救回來的嗎?」
  蘭的聲音激動嘶啞,並帶著顫抖。
  「蘭──大人。」
  就在這個時候,伴隨這個熟悉的稱呼聲,泰格從陰影中現身。他的臉上滿是汗珠,手也緊按著腹部滲血的傷口。
  「泰格,你受傷了?」
  「小人慚愧,在與賽蓮•柯迪納交手時失算了。」
  「你竟然會……怎麼可能……」
  面對蘭吃驚的反應,泰格默默搖頭。
  「勝敗已分,該撤退了。請蘭大人自重。」
  「你要我夾著尾巴逃跑嗎!?在哥哥跟那丫頭面前!?我才不會──」
  「得罪了!!」
  泰格不由分說地用手刀俐落攻擊蘭的頸部。
  「啊──?」
  這出其不意的一擊讓蘭的意識急速沒入黑暗。泰格立刻用雙手抱住蘭癱軟的身軀,兩人就這麼一併沒入陰影當中。
  席昂與露露的身影也很快就從泰格搖晃、扭曲的視界中消失。
  
  在確認蘭與泰格離去的〈影門〉消失後,席昂這才放鬆警戒。
  「看來是真的退了。」
  席昂接著抓了抓腦袋,轉頭回望在自己身後的露露。
  「呃……妳還好──嗎?」
  察覺到露露手腕上的燒傷痕跡,讓席昂立刻變了臉色。
  「那些燒傷,莫非是蘭──」
  「咦?不、不是的!」
  露露連忙揮舞雙手解釋:
  「這其實是……露露想用燭火燒斷綁住雙手的繩子,才不小心把自己燒傷的。」
  「妳怎麼可以那麼亂來呢!」
  席昂難以克制的激動語氣,讓露露的表情忍不住扭曲起來。
  「因、因為……露露只是想……」
  看到義妹低下頭,開始啜泣的模樣,讓席昂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吼妳。已經沒事了,快讓我治療妳手上的燒傷吧。」
  雖然席昂連忙道歉,但露露仍沒有停止哭泣。露露突然緊緊抱住席昂,將臉緊貼在他的胸膛上。
  「哥、哥哥跟……蘭、蘭小姐──」
  「我知道。」
  席昂回想起剛才露露所發出的悲切吶喊。
  「妳是想阻止我跟蘭互相殘殺吧?」
  面對席昂的詢問,露露默默地點頭。
  「謝啦。」
  席昂心知這聲道謝很難說是自己的真心話。自己是否該毫不猶豫取蘭的性命呢──這個疑問一直在席昂心中揮之不去。
  儘管如此,露露所展露的善良,仍讓席昂真心感到高興。
  「真的,謝謝妳了。」
  席昂再次道謝,同時也用手輕撫露露那頭柔順的金髮。
  「哥哥。」
  露露哭溼的臉龐這時總算又掛起笑容。就在這個時候。
  「你們都在這裡啊。」
  賽蓮步履蹣跚地出現在兩人面前。她一幅披頭散髮且疲憊不堪的模樣,拖著無力的身軀朝兩人走去。
  「賽拉姊姊!」
  一見到賽蓮,露露立刻笑容滿面地跑到賽蓮身邊。
  「我是一路追著那個叫泰格的傢伙到這裡來的,你們……」
  「抱歉,他跟蘭都跑了。」
  「是嗎,那兩個人都跑了嗎。」
  賽蓮在說這些話時的語氣,彷彿是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還是贏了。就抬頭挺胸,抱著凱旋的心態回去吧。」
  「好!」
  「以凱旋來說,我們的模樣可有些狼狽啊。」
  三人就這麼拖著疲憊的身軀,一同踏上歸途。這時他們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之間,東方的天空正開始泛白。
  漫長的夜晚即將結束。
  
  
  

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53

本帖最后由 Myuki_Rie 于 2020-4-17 20:49 编辑

  終章 前途遼遠
  
  
  1
  
  啪──室內響起這樣的清脆聲響。
  「你竟然做出那種事!」
  對跪在眼前的泰格甩耳光的蘭,語帶顫抖地這麼說道。忠實的從僕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地低頭不語。
  此處是索茲貝爾城塞,也是格拉尼亞在東部的據點。泰格在逃離提里納斯之後,便抱著失去意識的蘭快馬加鞭從敵地撤離,僅一晝夜的時間就返回索茲貝爾,傳回青嵐騎士團遭殲滅的噩耗。
  至於蘭則是不久前才恢復意識,醒來時已經置身她在城塞內擁有的私人房間當中。
  「這下我們不僅是棄青嵐騎士團於不顧,而且還是在哥哥面前逃跑──可惡!可惡!可惡!」
  在氣頭上的蘭臉上滿是怒氣,不停掌摑泰格的臉頰,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她那白皙的臉頰因憤怒而漲紅,可人的容貌也因憤怒扭曲。
  然而泰格儘管遭受不合理的虐打,卻沒有絲毫抗辯的意思。此舉更加激起了蘭的怒氣。
  「你竟然讓我丟臉!這樣要我怎麼跟庫尤大人賠罪──」
  「有人提到我嗎?」
  「嗚!」
  聽到那來自身後的聲音,讓蘭發出驚恐的哀號。蘭全身僵硬,戰戰兢兢地轉頭回望身後。
  蘭看見站在那裡的庫尤臉上正帶著跟往常無異的笑容。
  「庫……庫尤大人──」
  儘管如此,蘭卻打從心底感到畏懼。只見她臉色蒼白地別開視線,並開始猛咬指甲。
  「我、我……這是……」
  「我都聽說了,我很遺憾。」
  庫尤嘆氣的臉上浮現憂慮。然而只是這樣的反應,蘭卻彷彿快要昏倒似地,險些站不穩身子。
  「我對妳是很抱期待的。原本以為妳能立下符合黑天之名的武勳,在復興吉爾瓦家時能更添讚譽。可是實在沒想到最後結果竟如此難堪──」
  「不是的!庫尤大人!!」
  看見庫尤緩緩搖頭,蘭連忙激動辯解:
  「我根本不把復興吉爾瓦家這件事放在眼裡!我只是希望能成為庫尤大人的助力而已!所以我才聽從庫尤大人的吩咐,對哥哥──」
  「可是,妳失敗了吧?」
  「────」
  這無情的一句話讓蘭頓時語塞。只見蘭渾身開始顫抖,牙齒因顫抖發出碰撞聲響。
  庫尤那如同玻璃珠般的雙眼,冰冷地觀察蘭這可悲的反應。
  「求求您,庫尤大人。請不要拋棄我。」
  不久之後,從蘭口中發出的,是彷彿失了魂魄的聲音。
  「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請不要拋棄我。」
  在那不停重複的話語當中,不存在抑揚或任何感情。一直在旁邊不發一語的泰格,這時終於忍不住起身開口:
  「師父,這次全是因為弟子──」
  「泰格。」
  庫尤銳利一瞥,就讓試圖為蘭辯解的弟子閉上了嘴。庫尤接著伸手輕撫蘭那白晰的臉頰。
  「我心愛的人,有誰說要拋棄妳嗎?」
  「咦?」
  聽到庫尤甜蜜的耳語,讓蘭的聲音帶有藏不住的歡喜。
  「您是……說真的嗎,庫尤大人?」
  「當然是真的。不過,妳的失敗也是事實。」
  庫尤說到這裡,嘴角上揚。
  「妳得要遭到懲罰。」
  「啊啊──」
  蘭忍不住發出的聲音,並非是基於恐懼或不安。而是基於期待,甚至還帶有喜悅的顫抖。
  「麻煩您了,庫尤大人。請您懲罰我。」
  「很好。那就隨我來吧。」
  師父與主人的親密模樣,讓泰格默默地別開視線。
  
  雖然戰鬥告一段落,但戰爭並未就此結束。甚至可以說現在才要真正開始。
  除了整理被焚毀的提里納斯北門區──僅是臨時處理,正式的重建還要等更久之後──之外,還要向王都回報,以及監視格拉尼亞軍殘兵撤退的動向。有許多非處理不可的工作。
  以軍師身分為這些工作進行調度的亞特倫爵士,直到整整一天之後才得以稍微騰出空閒時間。
  「父親──抱歉,達爾坎閣下就在裡面。」
  「嗯。」
  由賽蓮領路的亞特倫爵士來到達爾坎的辦公室外。
  「我想與將軍單獨談話,別讓任何人進來。」
  「是!」
  亞特倫爵士進到室內,原本正低頭望著地圖的達爾坎立刻抬起頭。
  「喔,您總算來了。這邊請。」
  達爾坎那精悍的面孔掛滿笑容,歡迎亞特倫爵士到來。
  「上次像這樣單獨說話,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別客氣,今天我們就好好聊聊心裡話吧。雖然時候有些早,不過我已經把酒──」
  「沒關係,酒就不用麻煩了。比起那個,我有件事必須要讓將軍知道。」
  「願聞其詳。」
  或許是察覺到亞特倫爵士的態度非比尋常,達爾坎也立刻端整姿勢。而亞特倫爵士並沒開口,而是先取下臉上的面具。
  「────喔?」
  達爾坎並沒有吃驚。不過他的眼神卻轉為尖銳。
  「這個玩笑未免開過頭了,臭小子。」
  「從各個方面來說,我還希望這真的只是個玩笑。」
  對達爾坎如此反應,亞特倫爵士──也就是席昂,則是誇張地聳肩。
  「現在我正是如假包換的亞特倫爵士。」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席昂這麼說完之後,便向達爾坎說明一切。
  吉爾瓦之獄、逃離格拉尼亞、與亞特倫爵士邂逅、繼承其名稱與面具──
  達爾坎不發一語地聽席昂說明這一切經過。
  「現在的我,不只是以黑天騎士〈烏鴉〉的身分投靠耶路薩姆,也是以第二代亞特倫爵士的身分與格拉尼亞對抗。」
  「…………」
  「所以你想跟我決一死戰的事,希望能請你多等一下。我可以保證,等我與格拉尼亞的恩怨了結之後,一定會與你一較高下。」
  達爾坎的肩膀微微顫動。
  我惹怒他了嗎?席昂立刻升起戒心。
  「呼──哇哈哈哈!!」
  達爾坎突然放聲大笑。這出乎意料的反應,反倒讓席昂目瞪口呆。
  「將、將軍?」
  「真是想不到啊,沒想到連黑天騎士都能籠絡,亞特倫爵士真有一套。像我們這種凡愚之人,思慮實在遠遠不及啊。」
  達爾坎在大笑的同時上下打量席昂。那是將牙齒外露,彷彿掠食動物的笑容。老實說,這比他生氣時的模樣更加駭人。
  「既然是得前人推舉,那我自然無話可說。往後就看你的了,我們的新軍師。」
  「可以嗎?就這樣?」
  由於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反而讓席昂感到困惑。
  「達爾坎將軍,你先前不是還對我恨之入骨嗎?」
  「恨什麼?把戰場上的勝敗跟個人苦恨混為一談,對武人來說可是大忌。格拉尼亞的騎士連這點道理都不知道嗎?」
  達爾坎就像教訓後輩般,嗤之以鼻地這麼說道。
  「你之前明明有說什麼『失去的右臂會哭泣』吧!?」
  「什麼,我有說過那種話嗎?」
  只見達爾坎開始掏起耳朵,裝傻起來。
  (這、這個臭老頭……)
  席昂緊握的拳頭忍不住發顫。
  「話說回來,這件事賽蓮知道嗎?」
  「不,她還不知道。雖然這次的事件讓她知道我曾是黑天騎士,不過她並不知道關於亞特倫爵士的事情。」
  「是嗎,那暫時別告訴她。那丫頭藏不住祕密的。」
  「…………你真是爛人。」
  席昂此刻打從心底明白,為何眼前的老騎士跟義父薩拉斯會是長年的損友。
  
  王都收到關於提里納斯之戰告捷的第一份消息,是由查加略送回的。
  查加略天一亮就快馬加鞭自提里納斯出發,沿途每到宿站就立刻換馬,日以繼夜不停趕路,當查加略隔天傍晚抵達亞庫貝的時候,整個人早已精疲力竭。
  「提里納斯之戰,我軍大獲全勝!!達爾坎將軍亦親自與敵將青嵐騎士團團長諾維•塔吉里薩斯交鋒,取其首級!」
  這份報告讓謁見廳內之人立刻被驚訝與歡喜的情緒籠罩。蘿潔麗安的臉上也解開愁眉,露出了笑容。
  「辛苦你了,查加略•奧提涅斯。我身為暫理國務之人,在此感謝諸位的奮戰與勝利。」
  「殿下……您太折殺小人了。」
  面對蘿潔麗安用甜美笑容說出的慰勞話語,讓查加略感激到差點當場昏厥。
  「快為這位勇士準備寢室,讓他好好休息吧。」
  蘿潔麗安這麼下令之後,便離開謁見廳,回到自己房內。跟在蘿潔麗安身邊的人,只有薩拉斯宰相與涅莉女官長這對老兄妹。
  「看來似乎還挺順利的。這樣那些當牆頭草的傢伙──抱歉,是遲遲沒有表態的諸國,應該就比較容易拉攏過來了。」
  薩拉斯抓了抓半白的頭髮這麼說道。
  「而且露露也平安回來了呢。」
  「關於那件事,我可有不少話得跟那個傻兒子問個清楚才行呢。」
  對於蘿潔麗安的附和,薩拉斯這麼發起牢騷。
  「話說回來,這次還挺危險的。」
  在一旁準備香茶的涅莉插口說道。
  「知道對方派出賢姪的親人出馬,我還擔心不知道會變得怎樣呢。雖然或許只是杞人憂天,不過賢姪搞不好會因為親情而有所動搖呢。」
  「哎呀,婆婆原來擔心那種事嗎?我可是一點都不擔心的說。」
  蘿潔麗安臉上帶著彷彿連蟲都不敢殺的和藹笑容如此斷言。
  「因為我安排露露到他身邊,就是為了作為將他拴在這個國家的鍊子嘛。」
  「…………」
  「────」
  聽到主君露骨的發言,讓薩拉斯跟涅莉都不禁微微皺眉。
  「我說啊,公主殿下,這裡只有我們是還沒關係,不過在言行方面,最好還是──」
  忍不住出言相勸的薩拉斯,卻在話說到一半時大眼睛。因為她看到一滴淚珠從蘿潔麗安那宛如紫水晶的眼睛裡滑落。
  「為什麼所有事情都一如我的預料,如此一帆風順呢?」
  儘管淚如雨下,但公主臉上卻還帶著笑容。
  「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在那淚水中帶有愚昧的慈愛──
  還有高貴的偽善──
  
  席昂與賽蓮兩人正一同巡視那仍留有戰火餘燼的提里納斯外圍區。
  「雖說是為了勝利,但實在太慘了。」
  「也是。」
  席昂點頭附和賽蓮的感嘆。
  儘管無數變成焦屍的格拉尼亞騎士遺骸已經清除完畢,但吞噬城鎮的焦痕仍讓人觸目驚心。要重建這塊區域,肯定得花費相當可觀的勞力與時間。
  「儘管現在是敵人,但對於同胞的死亡,你依舊還會心痛嗎?黑天騎士的〈烏鴉〉。」
  「不,我並不會特別心痛。」
  面對賽蓮這帶有偷襲性質的話語,席昂面不改色地給予答覆。
  「是達爾坎將軍告訴妳的嗎?」
  「嗯,父親跟你的過節,我也都知道了。」
  賽蓮語氣平淡地答覆席昂的確認。
  「我很吃驚,也對於你為何對我隱瞞身分感到生氣,不過我也能體諒你的決定。這也讓我明白你為何本領會如此高強,還有你與格拉尼亞對抗的理由。」
  「是嗎。」
  看來賽蓮並沒有生氣。席昂為此鬆一口氣的反應,讓賽蓮露出狐疑的眼神。
  「你應該還有其他事情瞞著我吧?」
  「呃……」
  被賽蓮這麼一問,席昂露骨地別開視線。
  雖然席昂無從得知,不過他的義父薩拉斯在被達爾坎追問的時候,也是做出跟他此時十分相似的反應。
  「果然還有嗎。」
  比起生氣,賽蓮這時所表露的感情更多是寂寞。
  「賽拉妹,呃……如果妳真的想知道──」
  「不,沒關係。」
  賽蓮露出釋懷的笑容這麼答覆:
  「你一定有什麼必須隱瞞的理由吧?既然這樣,那我也選擇相信你的判斷。」
  「抱歉。」
  是不是該乾脆把自己是亞特倫爵士的事實讓她知道呢?──正當席昂心中閃過如此念頭的時候。
  「──願奮戰喪命的武人,皆可回歸六神座下。」
  從荒廢的街角傳來安魂的祈禱聲響。身穿僧服的卡列辛司祭正在此處弔喪戰死者。
  有無數群眾也跟在卡列辛身邊,與他一同念誦禱文。隊伍中不只有來自達爾的難民,還有原本就在提里納斯的居民,以及應該是在休息時間的耶路薩姆騎士與士兵,有十分多樣的面孔。
  「是露露,還有迦南也在。」
  席昂在其中看到義妹與從僕的身影,便立刻走上前去。賽蓮當然也隨後跟了上去。
  「你們兩個的傷勢都還好嗎?」
  為了避免影響到祈禱,席昂加入隊列,小聲這麼詢問之後,迦南便微微點頭。
  「沒問題。我請卡列辛師父看過,他保證我的傷勢都沒大礙了。」
  「露露也一樣,現在幾乎都好了。」
  露露邊說邊拉起袖管。前天晚上還令人慘不忍睹的燒傷痕跡,現在已經開始轉淡,逐漸消去。
  「再過三天就連痕跡都不會有了。」
  「是嗎,真是太好了。」
  為此感到安心的賽蓮輕撫露露那纖細的手腕。
  「願勇敢的靈魂皆能在清靜的天上獲得安息。」
  祈禱正好在這個時候結束。卡列辛轉身回望聚集的群眾。
  「今天的鎮魂就到此結束,辛苦各位了。」
  聽到卡列辛宣布解散的話語,讓人群紛紛散去。只有卡列辛跟部分熟人還留在原處。
  「露露大人!」
  而在其中的琪麗葉,立刻大聲呼喊露露的名字。
  「琪麗葉!」
  看到友人的身影,露露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
  「您平安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嗯,是哥哥跟賽拉姊姊救露露回來的。」
  「原來是這樣啊。」
  只見琪麗葉開始對席昂上下打量。
  「騎士先生,你看起來雖然不怎麼可靠,但如果有心還是挺管用的呢。人家對你刮目相看了喔。」
  「……多謝稱讚。」
  聽到琪麗葉童言無忌的話語,讓席昂皺起眉頭。至於賽蓮跟露露則是在一旁努力忍笑。
  「噗!」
  迦南倒是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我們明天要跟這個城鎮的人一起慶祝成功把格拉尼亞人趕走喔。如果露露大人可以一起──」
  「是明天,對吧?」
  琪麗葉的邀約讓露露低下頭。
  「對不起,露露跟其他人明天一早就得出發回王都了。今天其實是來道別的。」
  「原、原來是這樣……」
  露露跟琪麗葉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分尴尬的神情。
  「別這樣,不要苦著一張臉,道別時掉淚可不吉利呢。」
  卡列辛邊說邊拍了拍兩名少女的肩膀。
  「為了改日再次相逢,今天應該要帶著笑容道別才是啊。」
  「說、說得也是。」
  露露連忙揉了揉泛淚的眼眶,再次掛起笑容。
  「露露絕對不會忘記大家的。我回去一定會向蘿潔麗安殿下回報你們的現狀,請殿下幫助大家。」
  「我們也一定不會忘記的。」
  琪麗葉回握住露露伸出的手這麼說道:
  「有個親切的貴族小姐來這裡幫助我們,這件事我們都會記得的。」
  
  「露露,真的很對不起,讓妳遇到那麼危險的事。」
  「哥哥,你不需要說這種話。雖然露露確實遇到可怕的事,不過現在也為此感到慶幸,因為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能見到泰格先生跟蘭姊姊嘛。」
  「蘭……姊姊?」
  這令人意想不到的話語,讓席昂跟賽蓮都大吃一驚。只不過迦南始終維持毫無表情的模樣。
  「是啊。因為她是跟哥哥流著相同血液的妹妹,而且比露露年長。所以對露露來說,當然是相當於姊姊的人啦。」
  「……可以這樣算嗎?」
  「不對不對,這種說法有問題──應該有吧?」
  看著陷入混亂的席昂與賽蓮,露露將手輕輕放在自己可愛的胸部上。
  「哥哥跟蘭姊姊在不同陣營互相敵視,就算是置身亂世,也實在太可悲了。」
  「露露,妳……」
  「可是,露露也相信你們兩人總有一天,一定會再次成為感情和睦的兄妹喔!」
  露露臉上的笑容,讓人感覺彷彿就像是春天的陽光一樣溫暖。
  
  https://noire.cc:233/images/2020/03/28/19494ab985b4ffec3623dd845b04f329.jpg
  
  
  在索茲貝爾要塞當中,泰格正默默站在蘭的房間門外。
  他身上穿著平常不會穿的黑天騎士盔甲,交抱胳臂站在門口。經過門外的其他騎士都會承受他在頭盔面罩下射出的銳利視線。
  「有勞你了,泰格。」
  房門突然打開,庫尤從裡頭走了出來。
  「你也同樣是在相隔三年後再次與席昂交手,感覺如何?」
  「我因為傲慢而遭到懲罰了。以我現在的功夫,還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泰格語氣平淡地答覆師父的詢問。
  「喔,他能讓你有如此評價嗎?既然這樣,那麼下次恐怕只能由我來對付他了。」
  「師父要親自出馬嗎?」
  「沒錯,我很期待與他交手呢。」
  相較於泰格吃驚的反應,庫尤臉上則是帶著滿足的笑容,隨即轉身作勢離去。
  「麻煩你善後了。記得要清理乾淨。」
  「…………」
  泰格對師父離去的背影默默地低頭行禮,接著便進入主人的房間。進入房內的泰格也不忘反手將門關緊。
  「失禮了,蘭大人。」
  泰格並沒有得到回應。房內只有急促的嬌喘聲傳入泰格耳中。這讓泰格在頭盔下的表情扭曲,往房間的床上望去。
  泰格在那裡看到蘭正一絲不掛地仰躺在床上。
  那透亮的白皙肌膚上,有著讓人不忍直視、遭到嚴重凌虐的痕跡。而那些痕跡自然是出於庫尤之手。儘管如此,蘭的臉上卻有著興奮的桃紅,並帶著迷濛笑意。
  泰格默默地抓起潔淨的布條,為蘭清潔身軀。
  躺在床上任憑泰格擦拭身軀的蘭,雙眼似乎注視著不屬於眼前的某處,完全沒有映入泰格的身影。
  就在這個時候,蘭在嬌豔喘息聲中,開口說出斷斷續續的話語:
  「庫尤……大人……請您再……給蘭更多寬恕……」
  無論對蘭做出多麼激烈的凌辱、蹂躪,庫尤都絕對不會奪走她的貞節。泰格十分瞭解師父與主人之間這樣的扭曲關係。
  泰格終於無法忍受地發出近乎呻吟的話語:
  「這樣未免太殘忍了,庫尤大人。」
  泰格緊咬嘴唇,一道血液從唇邊滑落,鮮血就這麼從頭盔面罩的縫隙流出,滴落地面。
  對主人的忠義,對師父的恩義。〈狼〉的內心處在這兩種義心之間,遭到拉扯撕裂。
  
  泰格沒有察覺到一件事。
  在蘭的手中有根她始終緊握不放、製作成薔薇形狀的髮簪。
  
  
  

Myuki_Rie 发表于 2020-3-28 20:53

  後記
  
  
  大家好,我是大黑!
  《我的義妹與親妹不可能這麼會吃醋》第二集問世!
  對主角席昂與義妹露露的親密生活感到震怒的親妹蘭闖入學園!嬌蠻同學賽蓮與黑心學生會長蘿潔麗安,還有女僕系青梅竹馬迦南一併遭到波及,演變成天翻地覆的大騷動。
  講到輕小說的精華,自然就是後宮與愛情喜劇啦!
  ……對不起,這次真的是騙人的。
  
  本作《突西亞戰記》的主角,起初是作為俗稱忍者劇的和風(?)奇幻故事提出企劃。
  當時是在得到責任編輯アリマ先生以「在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推古裝作品有點……」的指摘之後,才另外修改成現在的戰記奇幻作品。
  席昂明明是軍師系主角卻會在前線及檯面下挺身戰鬥,也是基於相同理由留下的產物。
  不過大河劇的風林火山與軍師官兵衛,裡頭的主角也都會親自戰鬥,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吧──應該啦。
  
  考慮到本書出版可能是在三月後半,所以應該會是驚爆危機動畫第四期──
  《驚爆危機!Invisible Victory》即將播映的時期了。
  現在每次有宣傳影片及各種情報公布,都會令我興奮不已,光是想到自己能夠與如此知名的作品有所關聯,內心就有無限感觸。
  
  在五月還有驚爆危機的電玩《驚爆危機!奮戰who dares wins》會推出,所以還得把之前一直沒買的PS4也買起來才行。
  提到單一原作的超級機器人系戰略RPG,就會讓人想到PS1的《聖戰士丹拜因~聖戰士傳說~》了。
  那款作品的主角不但是原創角色,而且還有分岐路線跟多重結局。
  根據玩家的選擇,原作主角座間翔會失去背叛德雷克的機會,不僅會一直留在敵方陣營,而且還會取代邦•巴尼克斯戴上面具與玩家交戰,真的連這種荒唐混亂到不行的IF路線都有。
  如果是那個路線,邦是不是就不再當騎士,回老家種田去了呢?
  如果驚爆危機的電玩會有這種IF路線,似乎也挺有趣的。
  
  頁數用完了,在此感謝看到最後的各位讀者,暫此歇筆。
  謝謝。
  
  二○一八年二月 大黑尚人
  
  

航海之家 发表于 2020-3-28 22:54

單純問問有沒有大神可以劇透第三卷

想知道妹妹到底死了沒

食蛇龜 发表于 2020-3-28 23:26

感謝樓主分享

terribleterry 发表于 2020-3-28 23:39

感谢录入!看完第一卷就一直期待着后续。第三章最后两张图是一样的,请问是多放了一遍还是放错了?

jsm00038 发表于 2020-4-3 19:22

男主的親妹妹精神 人格 心靈已經壞掉

天辉使徒 发表于 2020-4-3 19:26

感谢大大翻译

romrvf 发表于 2020-4-10 09:17

感謝大佬錄入~^^

食蛇龜 发表于 2020-4-10 09:45

感謝樓主分享

andrew910730 发表于 2020-4-10 13:54

看到妹妹给反派当mz,突然兴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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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大黑尚人]突西亞戰記 十二騎士團的反叛軍師 2[台/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