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3-7 18:33

[高光晶]千劍魔術劍士 2 無敵傭兵於安寧之森征討強魔[台/繁]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20-3-7 18:38 编辑

  千劍魔術劍士 2 無敵傭兵於安寧之森征討強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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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高光晶
  插畫:Gilse
  譯者:陳士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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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結束了與領主軍的戰鬥,阿爾迪斯與雙子離開了托利亞,
  來到納古拉斯王國附近的森林中搭建了臨時居住的小屋。
  為打聽追兵的消息,阿爾迪斯孤身前往王都古蘭。
  在該處他聽聞了令王都居民頭疼,有著「別稱」的魔物「三大強魔」。
  傳聞中其中一隻名為「噬紅」的魔物存在於雙子與涅蕾留下的森林中。
  帶給眾人短暫安寧的森林中,喚醒魔物的「滿月」逐漸接近──!
  
  
  作者簡介
  高光晶
  日本小說家。
  著有《千劍魔術劍士》。
  成為小說家網站:mypage.syosetu.com/221661/
  
  
  畫師簡介
  Gilse
  韓國插畫家。
  參與作品有《千劍魔術劍士》、《魔導少女に転生した俺の双剣が有能すぎる》等作品。
  推特帳號:@Gilse1024



  
  
  
  
  
  
  
  CONTENTS
  第五章 蟄伏森林之物
  第六章 野貓與黑獅子
  第七章 三大強魔討伐者
  第八章 雙子的居身之處
  後記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3-7 18:34

  第五章 蟄伏森林之物
  
  
  明亮的碧藍天空短暫染上西沉夕陽的橙紅,很快地籠罩頭頂上的天空搖身一變化作銀光閃爍的世界。
  有如在漆黑帷幕上鑲滿璀璨寶石,數萬光點占據了視野中的每個角落。光點反覆眨眼般閃爍,對地表上的萬物毫無保留地灑落燦爛光芒。這樣的一幅光景,人們稱之為「淡空」。
  宣告一日之終與預告黑夜降臨的光景,自太古以來便從未改變。
  在森林與草原的分界處,遠離馬車幹道的此處別說是旅行者,就連些許人蹤都難以找到。
  在這遠離人煙之處,罕見地有蘊含意義的聲響在淡空下沉靜響起。
  「吾主啊。接下來有何打算?」
  坐在膝蓋高的岩塊上頭,女子如此問道。
  以白色為基礎的裝扮。透著幾分淺藍的泛白髮色彷彿與那身潔白衣物融為一體。一頭長髮隨著臉龐轉動而微微搖曳,輕拂過她纖細的肩頭。
  那容貌有如藝術家夢中追尋的至高造型,看似毫無情感起伏般面無表情的冷然氣氛,更加深了那神祕的印象。
  「首先得準備這陣子的落腳處啊。」
  回答者是一名年紀尚輕的男子。
  他身披一件造型稍嫌罕見、下襬偏短的紫藤色長袍,也因此時常被旁人認為是魔術師。鮮少有人會發現這是個誤會。
  黑眼黑髮再加上稱不上醒目的容貌,但要是有人以貌取人而輕視他,最後大都會深刻體會到自己識人眼光之差。
  他的實力與一般傭兵不屬於同一範疇。面對孤身就能蹂躪正規軍隊的強大魔物,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取勝。
  「現在這狀況我不想進城鎮。總之就先在這附近準備暫時的落腳處,涅蕾有什麼意見?」
  少年對女子告知自己的想法。
  少年口中名為涅蕾的女子垂下眼瞼遮掩那雙天藍眼眸,微微點頭。
  「既然主人這麼決定,身為僕從的我沒什麼好說的。」
  聽見這不成答案的回答,少年苦笑。
  「阿爾迪斯……」
  身旁傳來細微說話聲,同時少年的衣角被輕輕拉扯。
  聲音來自年幼的少女。她仰起臉看向少年的臉龐,透著幾分藍色的淺綠眼眸中浮現不安的情緒。
  「夜晚,來了喔。」
  另一側也傳來說話聲。同樣是名年幼的少女。白金的髮色在淡空的照耀下看起來像是更黯淡的色澤。
  緊依在少年左右兩側,小手抓著紫藤色短袍的兩名少女,容貌幾乎無法分辨──是一對雙子。
  名叫阿爾迪斯的少年循著雙子的視線一同仰望天空。少年頭部纏著一條紫羅蘭色的細頭帶。頭帶在後方打結,尾端掠過他的後頸。
  眾人頭頂上可清楚看見,夜晚自淡空的邊緣開始擴展。
  遠方的山影與淡空的分界線轉變為一道黑線,黑線快速擴展增加厚度。那抹深黑占據天空的速度更甚於黎明時的朝陽,轉瞬間便擴大領域,於整片淡空塗滿黑夜的色彩。
  最後漆黑的垂簾高掛天空,除了一小部分領域之外,快速覆蓋了整片天空。當黑夜將勢力擴展至西方的同時,淡空剩餘的部分就像夜晚在天空的一角留下的空洞般。
  自那一角綻放的光芒微弱地繼續照耀著黑暗籠罩的世界。在黑暗包圍的夜晚中僅存的唯一燈火,人類自太古以來以「月」命名之。
  「想睡了?」
  阿爾迪斯問雙子。
  雙子同時左右搖頭,若有所求般緊抓住阿爾迪斯的衣角。大概是心裡不安吧。
  在這世界上雙子是天大的忌諱。因為傳說中違逆女神的邪神陣營先鋒就是一對雙子的惡魔。因此她們被托利亞領主軍盯上,不但被當作人質擄走還遭受殘酷的對待。雙子會像這樣緊依著阿爾迪斯不放也是正常的反應吧。
  雖然就結果而言,阿爾迪斯與托利亞侯爵及其麾下的領主軍全面開戰,但對此他沒有任何後悔。只是非得離開港都托利亞,以及沒時間向熟識的其他傭兵們解釋原委,讓他有些不太情願。
  雖然兩名女孩都表示還不想睡,但精神上的負擔想必已經累積到極限了吧。將盤腿而坐的阿爾迪斯的左右兩腿當作枕頭,雙子縮起身子沒多久便傳出細微的鼻息。
  「離這裡最近的是王都吧?」
  涅蕾簡短地詢問阿爾迪斯的意圖。
  自阿爾迪斯等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到納古拉斯王國的王都古蘭,距離大約步行兩小時的路程。離開了位在東北方的托利亞後,一行人只花了不到一小時便跨越了常人步行需要費時五天的距離。
  目前甚至無人知曉其存在的飛行術。但是對阿爾迪斯與涅蕾而言,那只是不值一提的技能。要抱著雙子在短時間內長距離移動也是輕而易舉。
  「要不要進王都先保留。要看托利亞的騷動以什麼形式傳到王都,視情況也有必要離開這國家吧。」
  阿爾迪斯雖然以騷動描述,但實際上絕非能如此輕描淡寫帶過的小事。在領主軍的要塞中大戰領主軍,不只殺害對方的軍官還讓要塞本身崩塌。單就狀況而言被安上叛亂的罪名也不奇怪。
  「今天先在這裡過夜──明天就準備暫時的落腳處。只要躲在森林裡就不太會被人發現才對。」
  將披風蓋在眼前熟睡的雙子身上,為了不讓強風攫走她們的體溫,阿爾迪斯以魔術稍微抑制周遭的空氣流動。
  「之後就看托利亞有什麼反應吧。我也並非獨鍾這個國家。反正傭兵的工作去哪裡都接得到。」
  仰望夜幕中敞開的圓形洞口,阿爾迪斯若無其事般清楚說道。
  
  ────*────
  
  隔天早上,阿爾迪斯一行人立刻開始打造暫時的棲身之處。
  一行人往森林深處前進的同時,擊殺途中發動攻擊的肉食野獸。
  確保了一段其他人想必不會輕易深入的距離後,阿爾迪斯環顧四周說:
  「這附近就可以了吧。」
  此處矗立的樹幹已經密集到毫無間隙般環繞著眾人,甚至抬頭仰望都無法判別太陽的方位。若是剛入行的新手傭兵輕率闖進此處,恐怕會失去方向最後化作森林的養分。
  「菲莉亞、莉亞娜,很危險,不要離開我身邊喔。」
  為防萬一先叮嚀雙子。
  雙子短促應聲後,立刻緊貼在阿爾迪斯的左右兩側。緊密程度簡直像是要脅持阿爾迪斯般。
  其實也沒必要靠這麼近就是了。這句話阿爾迪斯留在心中,只露出苦笑。他與涅蕾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開始凝聚魔力。
  以魔力喚風,使之加速創造數道銳利刀刃。刀刃在空氣中呼嘯著,接二連三砍倒周遭的樹木。
  不久後阿爾迪斯身旁出現了一片開闊的廣場。之前遮蔽日光的樹木橫躺在地面上,陽光灑落至地表。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就面積來看約莫三十公尺見方。作為暫時居住的據點已經十分充足,而且一旁就有一個小水池,感覺十分方便。
  「涅蕾妳去趕走附近的危險野獸,順便抓幾隻填飽肚子用的。」
  「遵命,吾主。」
  此處還不算是森林深處,但已是人跡罕至。肉食性野獸自然也不少。雖然沒有必要徹底殲滅但也不希望牠們前來找碴。涅蕾想必能理解阿爾迪斯的言下之意,適度驅離周遭的野獸吧。
  「那我這邊就來蓋個房子吧。」
  「阿爾迪斯要蓋房子~?」
  「阿爾迪斯蓋大房子~?」
  蓋房子這誘人好奇的字眼,讓依然緊抱著阿爾迪斯的雙子充滿興趣地問道。
  「要蓋的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小屋吧。這陣子有地方遮風蔽雨就很夠了。」
  對雙子如此回答後,阿爾迪斯開始用魔法掘起礙事的樹根殘株。
  用風切除剛才砍倒的樹木上多餘的枝葉與根部,裁切成適當的尺寸。此外又壓縮泥土夯實製成台座,將木材一一堆疊在上頭。那場面看上去就像有數十個透明人正辛勤工作般。若有建築業者親眼目睹這建造速度,必然會屢次揉眼懷疑自己的眼睛吧。
  「至於乾燥嘛……也不需要這麼講究吧。」
  畢竟只是暫住的小屋。阿爾迪斯如此妥協後,將裁切好的木材直接堆疊成牆壁。屋頂同樣是並排木材封閉開口後,擺上燒硬泥土製成的泥板,藉此提供遮雨能力。
  作業過程中不時有肉食野獸靠近,阿爾迪斯淡然射出短劍一一擊殺。過程中雖然雙子依然緊貼在阿爾迪斯身旁,但比起在四周閒晃而遭到攻擊要好,因此阿爾迪斯也不在意,持續進行建築工程。
  大約經過了兩個小時後,暫住用的據點某種程度已大略成形。
  「吾主啊,我回來了。」
  恰巧就在此時,涅蕾雙手提著獵物回到了三人身旁。雖然她輕鬆地拎著兩頭獵物,但獵物本身的尺寸就與雙子相仿。與貌似良家千金般的涅蕾一眼看上去莫名地不協調。
  「辛苦了。感覺怎樣?」
  「沒什麼棘手的野獸。應該不需特別介意。」
  涅蕾回答的語氣彷彿簡述剛才散步時的所見所聞。之後她環顧周遭說道:
  「哦,看來十分順利值得欣喜,不過是不是該用早點了?」
  「嗯……也對。妳們兩個都餓了嗎?」
  阿爾迪斯仰望天空先是回答涅蕾,隨即又將話鋒轉向雙子。
  見雙子同時點頭後,他再度將視線拉回到涅蕾身上,自稱僕從的女性並未等候指示便開始動作。將獵物擺在適當的位置,為拿取道具而走向廚房──
  就在這時,她的腳步倏地暫停。
  「……吾主啊。」
  「我知道。」
  涅蕾停下腳步的原因,阿爾迪斯同時也察覺了。
  強大魔力的存在感。而且那魔力絕非野獸的程度。就大小來判斷肯定是魔物,而且是擁有相當實力的對手。
  「很近啊。」
  阿爾迪斯將警覺之網朝四周展開。
  森林環繞四周的這個空間就性質上易攻難守。既然不知道敵人會從哪個方向來,就必須盡早發現對方的位置。
  然而從周遭的森林感覺不到任何氣息。警戒心轉向上空,但視野所及的範圍內沒有任何生物。
  既然如此──
  「下面啊!」
  阿爾迪斯的喊聲打破寂靜的瞬間,水面迸裂的聲音響起。
  同一時間附近的水池中衝出了兩條肉色的觸手。
  阿爾迪斯為了保護雙子而擺出架式,但觸手的目標是涅蕾帶回來的兩隻野獸。觸手精準纏繞擱在地面上的野獸,輕易舉起拖進水池中。
  短暫的時間後,水面一抹深色暈開。
  「菲莉亞、莉亞娜,別離開我身邊。」
  還沒聽見雙子的回答,水池中再度噴濺水花,觸手隨之衝出。數量增加至三條。
  雙子立刻躲到阿爾迪斯身後抱住彼此。
  只要阿爾迪斯在場,雙子應當安全無虞。但同時阿爾迪斯也無法自由動作。
  阿爾迪斯停留在原處迎擊觸手。
  面對有如鞭子般甩動的同時伸長的觸手,以風的魔力轉瞬間切斷,保護雙子不受危險侵襲。
  然而安全只維持一瞬間。還來不及喘息,觸手再度衝出水面。
  數量超過二十以上。
  目睹那數量,阿爾迪斯皺起眉頭擺出嫌麻煩的表情,這時從他的視野上方有數道白光掃過。是涅蕾的魔法。
  有如尖針般的光束攻擊,自斜上方殺向觸手。
  斷斷續續射出的每道光束都有如無形的箭矢,轉瞬間就撕裂了所有的觸手。
  觸手全數化作不再動彈的肉片後,施術者涅蕾本人無聲地輕盈降落。
  恐怕是為了不讓貫穿的光束射向天空惹來不必要的注目,她才特地飛到空中往下方施展魔術吧。
  「唔,沒完沒了啊。」
  涅蕾喃喃說著,視線投向水面。
  觸手第三次自水面現身。
  數量更是增加,高舉起尖端瞄準了涅蕾。
  不管數量再怎麼增加,想必都不會是涅蕾的對手。這點程度的攻擊她肯定能輕易閃躲並予以反擊,無論受到幾波攻擊也能輕鬆化解吧。
  然而當觸手再度發動攻勢時,情勢與阿爾迪斯的預料不同,涅蕾的手腳輕易地被觸手束縛。
  逮到獵物的觸手隨即舉起涅蕾的身軀,將她拖進水中。
  目睹那情景,阿爾迪斯立刻理解了涅蕾的意圖。
  「啊!涅蕾!」
  「阿爾迪斯!涅蕾危險了!」
  雙子擔憂涅蕾的安危而大叫,但阿爾迪斯站在原處不打算出手。
  他為了讓兩人安心而輕撫兩人的髮絲,若無其事般開口說道:
  「用不著擔心,涅蕾她沒事。馬上就會回來。她一定是想速戰速決吧。」
  如果對方潛伏在水中不斷刺出觸手,在地面上再怎麼迎戰也無法收拾對方。既然如此就應該衝到對方面前一口氣擊殺本體吧。
  可是對方躲在水中,我方若要主動出擊就得潛入水中。
  對阿爾迪斯而言只要戰況有需要,潛水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對於自稱僕從的涅蕾而言就並非如此吧。
  判斷不應該勞煩主人下水,自己搶先擔起這個職責。涅蕾的確很有可能這麼想。
  
  ────*────
  
  在觸手的拉扯下被拖進水中,涅蕾終於親眼目睹了敵人的身影。
  模樣令人聯想到脂肪觸感的肉塊鎮坐在水底。
  那身軀向四周伸出形似植物枝條般的觸手。觸手越遠離本體就越是分歧,其中數條最終連結到正束縛涅蕾身軀的觸手。
  (這還真是……毫無美感可言啊。)
  肉塊身上各處長著管狀的突起物,看起來也有點像是四肢。身體中央處醒目的隆起部位看起來應是頭部,但卻找不到耳鼻之類的器官。
  那巨大的隆起部位上有一道橫跨整個肉塊的裂縫,自裂縫中可窺見整排的銳利尖牙。是張巨大的嘴。
  被觸手束縛的涅蕾就這麼被拖向肉塊。同時她展開水中呼吸的魔法,預備進行長時間戰鬥。
  想必已經確信自己抓住獵物的肉塊撐大了那張巨嘴,等待涅蕾抵達。
  (這麼近就夠了吧。)
  當然涅蕾也沒有理由就這麼乖乖地被牠扔進口中。在距離已經充分接近的瞬間,讓周遭的水溫降低至冰點以下。
  化作固體的水強烈抗拒觸手的動作。
  觸手周遭霎那間扭曲,彷彿置身在萬花筒內部,觸手的身影向四周映照,此時纏住涅蕾的觸手已經連同周遭的水一同被凍結。
  肉塊仍不放棄抽回觸手,但那不智的舉動最終只對自身造成傷害。包裹在冰層中的觸手無法承受肉塊抽回時的強烈力道,在途中便紛紛斷裂。
  像是要甩開疼痛,肉塊掙扎般蠕動。
  低沉的慘叫聲傳到涅蕾耳畔。
  
  
  
  (畢竟其貌不揚,這種聲音也不意外。)
  肉塊本體長出了數條轉變為銳利槍狀的觸手。
  並非活捉獵物,而是用來擊殺敵人的尖端朝著涅蕾射出。
  涅蕾立刻看穿觸手的軌跡,在路徑上創造與觸手數量相同的冰塊阻擋攻擊。
  觸手刺中出現在水中的冰塊而失去力道。
  肉塊暴躁地將那張巨大的嘴撐到全開。
  肉塊的頭部有如打呵欠般顫動,涅蕾的周遭突然間開始振動。
  (怎麼回事?)
  包覆身軀四周的水傳來不自然的搖晃。
  涅蕾即刻理解發生來源正是那肉塊。
  (那傢伙幹的好事嗎?)
  那不是普通的振動。振動的威力恐怕足以破壞常人的身軀吧。
  不過那對涅蕾當然不構成多大的威脅。那程度的威力頂多只是稍微阻撓行動的負荷罷了。
  但是對剛才涅蕾創造的冰塊又是另一回事了。
  原本防禦觸手的冰塊轉瞬間碎裂。剛才被擋下的觸手重獲自由,再度殺向涅蕾。
  不過她連眉毛也不挑一下,神色自若地應付。
  (哦,看來也不算完全沒有智能吧。)
  她在自己身旁以光魔法創造利刃,精準迎擊逼近到她身旁的觸手。
  同時她以魔法創造強烈的光線朝著肉塊的本體施以反擊。
  霎那間擊中肉塊的光線灼燒那粉紅色的身軀。
  肉塊痛苦地掙扎。
  頭部與軀幹連結的部位變化為白色。
  然而涅蕾見狀卻眉心微蹙。因為造成的傷害比預期中要輕微許多。
  (雖說在水中本就如此。)
  既然舞台在水中,涅蕾擅長的光魔法無論如何都無法免於威力衰減。冰魔法也許有效,但如果對方再度發動剛才的振動,很可能來不及觸及對方就被震碎。由於戰場在水中,涅蕾的確缺乏致命的手段。
  (這下該怎麼解決呢?)
  不過敗給這種程度的對手的可能性依舊不及萬分之一。平常的人類另當別論,但涅蕾甚至不需擔心呼吸。不過現在主人正在岸上等候,實在不應該花費太長時間。
  既然問題在於水中戰鬥,那就強制對方移動到其他位置即可。
  涅蕾瞇起眼睛,在腦中構築手段後立刻開始實行。
  對肉塊使出牽制性質的攻擊,但真正的目標是肉塊的下方。施展魔法炸飛水底的泥土。
  失去了原本的置身之處,肉塊的龐大身軀一瞬間在水中浮起,隨即又循著重力牽引往下沉。
  涅蕾抓住了這個瞬間。
  (就是那裡!)
  肉塊與池底間的水因為魔力影響而急遽升溫。
  突然發生的突破千度的高溫加熱下,水瞬間氣化膨脹發揮爆炸般的威力。
  同時涅蕾以肉塊為中心構築厚實的圓筒狀冰牆。冰牆自池底直通池面。目的在於使爆炸的威力無法朝四周逸散而朝上方集中。
  在強度大於體重加水壓的爆炸威力推擠下,肉塊的身軀朝水面上升。
  為了將爆炸威力凝聚向上而展開的圓筒狀冰牆儘管厚實,還是在霎那間龜裂。
  不過那不構成問題,只要短短一瞬間能控制肉塊被炸飛的方向就夠了。
  肉塊朝水面飛升的同時,涅蕾也跟著浮升至水面。
  肉塊伴隨著刺耳的轟然巨響衝破水面,全身出現在水池的上空處。
  那力道讓肉塊往上方飛行了一段距離,但最終在慣性力與重力的兩相拉扯下開始墜落。就在這瞬間,浮升至水面的涅蕾擊出無數光彈轟向那身軀。
  若從一旁的地面觀看,那情景大概就像是肉塊在突如其來的爆炸與飛濺的水花中被拋入半空中,抵達頂點開始墜落的瞬間遭受來自水中的砲火而化作蜂窩。
  (雖然想盡可能避免周遭有機會目擊戰鬥,不過總比時間拖長要好吧。)
  涅蕾轟出她造出的所有光彈後,全身開洞的肉塊墜落回到池水中。
  涅蕾端詳著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肉塊。
  在重力牽引下,肉塊緩緩往池底沉降,同時那粉紅身軀也逐漸崩解融入水中。
  最終抵達池底的只剩拳頭小大的渣滓。而那塊殘骸也在觸及池底的同時消融於無形。剛才的爆炸使得水底淤泥揚起遮蔽視線,涅蕾在這片汙濁中確定肉塊徹底消失,之後才轉身往水面浮升。
  「怎麼樣?」
  涅蕾回到池畔時,阿爾迪斯簡短問道。他左右的雙子各抱著他的一條腿,直盯著涅蕾瞧。
  神色煩鬱地撩起濡濕而黏人的長髮,涅蕾回答主人的疑問。
  「雖然收拾了──」
  報告結果的同時,涅蕾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但這陣子實在不太想用這裡的水。」
  回想起在水中溶解而消失的肉塊,涅蕾微微搖頭。
  當然這只是心情上的問題。涅蕾也明白,自己與主人和兩名少女就構成物質來看,與那肉塊沒有多大的差異。
  儘管理智上明白,但心情上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吧。溶解了難以名狀的謎樣肉塊的池水,別說是飲食了,也不想用來洗滌衣物。
  與歪著頭一臉納悶的雙子不同,阿爾迪斯理解了言下之意而面露苦笑。最後決定生活上必須的水以魔法製造,對此涅蕾罕見地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
  
  隔天,阿爾迪斯與涅蕾專注於布置作為臨時據點的小屋與周遭的生活環境。在太陽完全升起後,以涅蕾狩獵取得的肉享用了稍晚的早餐,之後兩人便展開作業。
  首先額外砍伐周遭的樹木,裁切成適當的長度後斜插在小屋周邊,組成格子狀的柵欄。因為都憑藉著豐富的魔力以魔法作業,直到環繞廣場的柵欄完全成形也只經過了不到三小時,若換作人力工作恐怕需要耗費十天以上吧。
  不知道眼前的光景有多麼超脫常識,雙子看著接二連三追加的新設施,眼中綻放燦爛光芒驚喜叫道:
  「阿爾迪斯,接下來要做什麼~?」
  「阿爾迪斯,做個很大的~!」
  「其他東西就等之後再說吧。」
  「咦咦~!」
  兩名少女不滿地鼓起臉頰。
  和初次相遇時相比之下,她們表情已經變得豐富許多。待在托利亞時兩人會害怕其他人的視線,但在此處也鮮少會有其他人造訪吧。
  如此一想,比起城鎮之中,乾脆選這種場所作為棲身之所反而更好。不過當然還是得先確保雙子的安全。
  將守護雙子的工作交給涅蕾之後,阿爾迪斯縱身跳進肉塊溶解的水池中。
  根據涅蕾的描述,池中似乎有個偌大的洞穴。突然出現的肉塊恐怕是從某處穿過洞穴來到池底吧。為了今後著想,還是得先排除危險才行。
  阿爾迪斯找到了涅蕾口中的洞穴,盡可能不妨礙水流的同時縮小洞口,維持讓魚或昆蟲等尚可通過的尺寸。應當防範的是對雙子可能造成危險的水棲野獸或魔物。阿爾迪斯設置數道狹縫並封住了洞穴,最終大致確認池底已經沒有危險後回到地面上。
  「接下來嘛,還需要暫時存放食物的儲藏庫……順便做個菲莉亞她們的遊樂區吧。」
  之後阿爾迪斯在形影不離的雙子伴隨下,流暢地進行暫時據點的建設工作。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3-7 18:35

  第六章 野貓與黑獅子
  
  
  彷彿無盡連綿的蒼鬱森林──人們以傳說中過去曾在此繁華一世的王國之名「柯薩斯」來稱呼這座森林。
  過去以道路和都城誇耀其文化的王國現在已經滅亡許久。連結城鎮之間的馬車幹道的石磚被草木的嫩芽咬碎,城鎮埋沒在重重樹海之間。原本環繞都城的城牆也因為藤蔓自裂縫入侵,最終化作有如小山的成堆瓦礫。
  現在已經化作魔物與野獸樂園的森林至深之處,有一塊顯然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色彩。在四周受到綠意覆蓋的這片土地上,這一抹色彩顯得特別不自然。色彩有如堆積在暖爐中的灰燼,在蒼鬱陰暗的樹林環繞中顯得格外明亮。
  灰色物體有著直線構成的輪廓,看起來像是數個箱子組合成的人工物。若是在眾人居住的城鎮中,是棟看起來恐怕算不上稀奇的建築物。但這棟建築物現在卻排開了無盡連綿的蒼鬱森林,矗立於此。那情景就有如漂浮在樹海中央的小島。
  異常的靜謐包圍著建築物。
  雖說是魔物居住之處,但森林自有森林本身的生態系統。花朵綻放,以植物為食的野獸或吸食花蜜的昆蟲在此遊蕩,身為獵人的肉食野獸在此狩獵奔馳。昆蟲蹦跳、小鳥啼鳴、野獸嘶吼。這些生命的氣息混雜在植物隨風搖曳的聲響中洋溢整片森林,無論森林何處都相同。無論該處有無魔物棲息都不例外。
  然而此處毫無生命的聲響。只有樹梢葉片在風中發出的沙沙聲,冷冷清清地迴盪著。
  原本應有的生命不存在的森林深處中,存在著原本不應存在的事物。
  無論是樹木的樹洞或樹幹上、積水的底部、岩石裸露的地面,透明的鼓脹物體散落在任何位置。那物體看似樹脂凝固而成,又像透明的成塊礦物。但倘若有個礦山技師在場肯定會為此大感不解吧。因為根本就沒有這種礦物。
  直徑三十公分的鼓脹物體大量散落在建築物的周遭。彷彿填補了謎樣消失的生物們的地位,這些透明的物體悄悄地占據了森林深處。
  那情景彷彿正默默地宣告著誰才是這座森林真正的支配者。
  
  ────*────
  
  自從阿爾迪斯等人離開托利亞後經過了五天。
  這段時間就連徒步移動的行商也足以抵達王都了。當然傳令的快馬想必早已經抵達。現在應是時候前去王都探聽情報,了解與托利亞間的衝突以何種形式傳開。
  「涅蕾,看家和照顧雙子就交給妳了。」
  「遵命,吾主。儘管放心交給我。」
  既然要讓雙子留在此處,阿爾迪斯或涅蕾其中一人就必須留下。
  就實力來說是誰都沒問題,純粹就心情層面來說阿爾迪斯希望自己留下來。但如果因為在托利亞的衝突使得阿爾迪斯一行人在王都已經受到通緝,就必須避免引人注目吧。
  阿爾迪斯想到這裡,就覺得蒐集情報的工作要交給涅蕾總有一抹不安。雖然阿爾迪斯也認同她的實力,但是考慮到涅蕾的個性與舉止,「低調行事靜觀其變」恐怕是強人所難。考慮到最後,阿爾迪斯決定親自趕赴王都。
  幸好雙子已經相當習慣與涅蕾相處,要離開一段時間也不需要擔心。對涅蕾個人的信任感也遠較過去增長。
  「預定會在明天傍晚或晚上回來。」
  「阿爾迪斯,路上小心~」
  「阿爾迪斯,不要忘記禮物喔~」
  背對著雙子送行時的呼喊聲,阿爾迪斯以等同於飛行速度的「浮步」穿越森林。這時間王都的大門恐怕尚未開啟。幸好也沒有遭遇沿著馬車幹道移動的其他人。
  阿爾迪斯停止以浮步移動之後,他從未遭遇任何人,沿著馬車幹道徒步移動四十分鐘左右抵達王都的北門。
  
  ────*────
  
  納古拉斯王國王都古蘭。坐擁三十萬人口的古蘭是納古拉斯王國中規模最大,也是羅布雷斯大陸上名列前茅的大都市。
  坐落於卡諾比斯山脈南方的古蘭與托利亞相同,身為面朝大海、風光明媚的都市而聞名。都市就位在橫跨羅布雷斯大陸的大幹道,與通往大陸東南方的道路的交會位置。循著馬車幹道往東北方前進,便能經過托利亞抵達布隆雪爾共和國,往西則通往都市國家聯盟,往東南方則通往艾爾梅尼亞帝國,可說是交通往來的要衝之地。
  自古因貿易而繁榮至今的都市古蘭聚集了大陸中的人力與商品,也凝聚了莫大的財富。憑藉那驚人的財力,原本只是區區都市國家的納古拉斯才得以擴張為擁有遼闊版圖的王國。
  王都由過去都市國家時代的民家並排的舊城區與王國成立後新擴張的新城區所構成。環繞舊城區的城牆使新城區與中央區分離,如果自上空俯瞰,王都就像是由新舊兩個厚實的圓圈與夾在中間的細小圓圈,再加上一個環繞整體的細圈所組成。內側的細圈也就是都市國家時代的城牆遺跡。與環繞王都整體的外牆相比之下,顯然有許多部位已經傾頹失修。現在已經無法發揮防禦的功能,唯一只剩下區隔新舊兩城區的職責。
  儘管當初擴建新城區時在城牆內預留了相當多空間,但王都古蘭的人口至今仍不斷增加,據說可供開發的空地已經不多。雖然有一部分人士認為應當擴張一部分的外牆,但因為所需經費相當龐大,再加上與帝國之間情勢緊張,當下情況似乎不會輕易允許。
  阿爾迪斯回憶起過去在托利亞時常合作的傭兵隊伍「白夜的明星」中的成員告訴他的消息,朝著外城牆以一般速度邁步靠近。
  來到城門前,恰巧士兵正準備開門。
  (接下來,只要別在大門前直接被認出來就好了……)
  「馬上就能過了?」
  「快了,稍等一下。準備不用太久。」
  守衛見了阿爾迪斯的相貌也沒有改變態度,如此回答。看來至少守衛這邊還沒接到通緝令。阿爾迪斯閒著沒事便觀察四周,同時等待到開門準備結束。
  「你來得還真早啊。」
  大概是完成準備工作了吧,守衛向他搭話。
  「其實我原本打算在昨天入夜之前進王都,但在途中遭到格拉斯狼襲擊,最後沒趕上關門時間。」
  「哎呀,那還真是不幸。真虧你能平安……啊,你是傭兵或冒險者之類的?」
  「我看起來像行商嗎?好歹也是個傭兵啦。」
  「的確……看起來不像行商。」
  守衛露出親切的笑容如此說道:
  「這樣啊,看你年紀輕輕的,但一定是優秀的傭兵吧。不過一個人露宿野外也太危險了吧?雖然我們不能延後關門時間,但你如果只是在門前紮營,我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夜裡有看守也有火堆照明,總是比毫無保障的野外要安全。我建議你下次就算趕不上也要盡量趕到門附近。」
  守衛的態度遠比想像中友善,讓阿爾迪斯或多或少放鬆了警戒心。支付了進入市街區時規定要徵收﹑名為「過門稅」的稅金後,阿爾迪斯辦理正式入城的手續。
  在這同時,阿爾迪斯身旁接二連三有自王都出發的商隊與傭兵隊伍通過城門。才一大早就這麼多人出城,該說不愧是王都吧。
  「好,這就可以了。你是第一次來王都?是的話我得跟你告知幾條注意事項。」
  「不,我以前來過了,該注意什麼我知道。」
  「這樣啊,那我就不耽擱你了。」
  對守衛道謝,阿爾迪斯走進早晨空氣籠罩的王都。
  (首先要確認退路並找到今晚的住處啊。)
  阿爾迪斯不動聲色觀察著周遭,身影靜靜地消失在小巷中。
  
  ────*────
  
  在人潮與錢潮匯聚之處,自然會形成工作結束後人們享樂所需的鬧區。王都古蘭的人口約有三十萬。若要讓如此大量的人們於工作後飲酒作樂大飽口福,鬧區的規模自然也十分壯觀。
  位於王都新城區的鬧區,雖然與大街有段距離,但擠滿了大大小小共百餘間的酒店。而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兼差營業,靠近大街處的大多是酒店兼旅店和餐廳,而越靠近暗巷小徑,身兼娼館或賭場等地下行業的比例也隨之增加,這些對於在王都生活的人民都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暗巷中的酒店只在夜間營業,但靠近大街的酒店有不少打從白天就開門。身兼餐廳的酒店大多從中午時分就開始營業,而兼營旅社的酒店就相當於一整天店門都為旅客而開。
  在這樣的其中一間酒店中,從大白天就群聚於此的人們想必大多都不務正業,遊手好閒。
  喝酒蹺班但外貌一本正經的懶蟲。
  一旦手頭闊綽就立刻飲酒散財,號稱傭兵的地痞流氓。
  自昨晚就在酒國流連忘返,一年到頭沒人見過其清醒的醉漢。
  充滿了這類不正經人物的酒店中,投出清醒的眼神掃視四周的清秀男子,也同樣不是正經的良民百姓。不過這男子與其他遊手好閒的買醉客不同之處,在於如此在酒店中等候對他而言是工作的一部分。
  「唷,柴札雷。上次的好消息多謝啦。」
  這時,自二樓走到酒店中的人物,對著坐在吧檯旁啜飲著果實水的清秀男子搭話。
  名為柴札雷的清秀男子將杯子挪到幾乎觸及唇邊的位置,停止了動作。他沒有回頭便回答道:
  「我不是說了嗎?那情報只收你三枚銀幣算很便宜了。」
  「是啊。這次的情報是很不錯。這次的。」
  
  
  
  那個人格外強調「這次」。大概是暗指之前柴札雷販售的情報讓他「吃了悶虧」。
  若問柴札雷的感想,他覺得那簡直不關他的事。情報這種玩意兒值錢與否在於新鮮度。腐壞的速度別說是生肉或蔬菜,甚至比港邊剛撈起的小魚更快。數個小時前還有價值的情報,轉瞬間落得一文不值也很常見。
  在柴札雷為他提供情報的當下,情報的價值確實與費用相符。至於他無法活用那份情報是因為他手腳太慢,找柴札雷抱怨實在沒道理。
  話雖如此,要一介傭兵理解這一點也是強人所難吧。對他們而言結果就是一切。得到情報後能撈到好處就是好情報,白跑一趟就是壞情報。
  柴札雷打從心底懶得搭理對方,但傭兵不只是貴重的情報提供來源,同時也是重要的買家,也不能在態度上表現得太明顯。
  「有什麼好情報再拜託啦。」
  男傭兵留下這句話,走往店外離開了。
  另一方面柴札雷沒有開口回應,只是靜靜地舉起玻璃杯輕啜。除了付錢的客人外,他沒有多餘的親切可免費供應。
  在這太陽已高掛天空的時間帶,直到午餐時分幾乎不會有人走進店門。更別說是找上坐在吧檯邊的柴札雷。如果真有人找上門來,若非「以前的熟客」否則就是「日後可能成為顧客的對象」吧。
  上午找柴札雷有事的人就是想買情報的顧客。在這時間帶柴札雷本身也只專注於販賣情報。蒐集新情報是等每天夜幕擴展之後的事了。找上各酒店中美酒下肚後管不住嘴巴的傭兵或行商閒話家常,巧妙套出有意義的情報。之後他再自行整合分析藉此取得的情報,標上價碼販售給需要情報的對象。
  柴札雷是人稱情報販子的這行職業的其中一人。不過他在販賣情報之前也並非不挑顧客。
  雖然所有消息都能算是情報,不過視其內容有可能為自己招致危險。因此他不會四處張揚自己是情報販子,而是透過仲介接客。為此他也在各處建立管道人脈。經營這間酒店的老闆也是其中之一。
  尋求各方消息來到酒店的人不少。若需求不至於要拜託情報販子,那機會就會轉變為給酒店老闆的小費,為他添增臨時收入。但如果想要的情報區區小費無法換得,就輪到柴札雷這樣的情報販子上場。
  「柴札雷,有客人。」
  站在吧檯內側的老闆對他說道。柴札雷慵懶地轉動脖子。
  隔著老闆面前的吧檯,有名傭兵裝扮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年紀大概十四五來歲。額頭綁著一條紫羅蘭色的布條,披著紫藤色造型罕見的短袍。黑眼黑髮的容貌稚氣未褪,大概才剛成人不久,但站姿卻有種老練傭兵般的氣氛。
  「你就是情報販子?」
  「沒錯。」
  聽柴札雷如此回答後,少年坐在與柴札雷隔著一個座位的位子上。他沒點飲料,但老闆逕自將果實酒擱在他面前,少年自懷中取出三枚銅幣擱在吧檯上。
  哦,看來他不是外觀上看起來的新人傭兵啊。柴札雷如此判斷。
  老闆表情滿意,將銅幣收入懷中,與柴札雷和少年拉開距離。如此一來,與情報販子間的仲介便正式完成。
  確認既定手續完成後,柴札雷開了口。
  「我是情報商人柴札雷。」
  「……」
  面對彷彿有所期待般不再說話的柴札雷,少年沉默不語。
  「……哎呀。沒人教過你嗎?既然人家先報上姓名了,自己也報上名字才合乎禮儀吧?」
  「你說,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彼此互相報上姓名,才能建立所謂的信賴關係吧?」
  「你真想知道我是可以告訴你……不過你願意付多少錢買?」
  柴札雷倏地微微瞇起眼。對自己的名字標上價碼的傭兵已經好一段時間沒見到了。
  「那這位客人想買什麼樣的情報?」
  不顯露任何心中的讚賞,情報販子若無其事般將話題導向買賣。
  「最近在托利亞附近的馬車幹道上出沒的女人。」
  「哦,那個喔……雖然我也想賣個兩枚銀幣,不過收你銅幣五枚就好了。」
  少年想知道的消息,似乎有關這陣子在托利亞出沒的謎樣女傭兵。
  「便宜了不少啊。」
  「也沒什麼,以前值兩枚銀幣。但現在已經沒那個價值了。就這麼單純而已。」
  柴札雷猜測少年十之八九想挑戰女傭兵。但是根據柴札雷取得的情報,過去出沒於馬車幹道附近的女傭兵已經好一陣子不再現身。自從女傭兵受邀步入托利亞侯爵宅邸後,再也沒有傳出於馬車幹道附近目擊她身影的消息。
  「知道了。我買。」
  柴札雷將少年擺在櫃檯上的銅幣收進懷中,開始一一列舉與女傭兵有關的情報。女傭兵出現的場所與時間帶、自從何時開始現身。外觀容貌與戰鬥風格、挑戰眾多傭兵但未嚐敗績、她挑戰的對手的來歷。任何人都不知道她的目的,以及有關女性真正身分的種種猜測。
  大約一個月前他已向許多傭兵兜售這份情報。不過自從女傭兵不再現身之後,這些情報早已經不再有價值。柴札雷認為現在已經不值一枚銀幣的價碼。
  「不過大概在一個月前左右,好像就再也不曾出現了。」
  以這句話做結的同時,柴札雷對少年的表情感到幾分狐疑。原以為他會覺得白付了這筆情報費而悵然,但他的表情好像對此並不在意。甚至有種根本不在乎這份情報的感覺。
  不過,自己付錢買了情報卻又毫不在意實在不合常理。
  「你知道那女人之後的行蹤嗎?」
  少年追問更進一步的情報。
  「接下來要另外收費。」
  「多少?」
  「這個嘛……銀幣五枚。」
  看來少年對女傭兵的執著不同於其他傭兵。感覺到這一點,柴札雷抓住機會大抬價碼。
  聽聞金額也不挑一下眉毛,少年自懷中取出銀幣擺在吧檯上。
  「大概半個月前,聽說在托利亞西方草原出現了葛萊達而引發一場騷動……葛萊達你曉得嗎?」
  「這我知道。」
  「這樣啊。關於那頭葛萊達,托利亞領主軍似乎很快就派遣討伐隊排除了。聽說女傭兵也參加了那個討伐隊,並且立下了相當顯赫的功勞。」
  少年只用視線催促他繼續說。
  「接下來要講的是我最近才剛取得,其他情報販子都不曉得的消息。」
  柴札雷揚起嘴角壓低聲音。
  「聽說那個女傭兵,大概在五天前不知去向了。」
  「……知不知道她往哪邊去了?」
  「這還不清楚……況且關於她消失的原因也只有不確定的謠言。老實說實在算不上多可信的情報──」
  柴札雷在對話的同時從記憶中抽出必要的消息加以整理。
  柴札雷手中有關女傭兵的情報並不多。只知道托利亞領主軍在要塞訓練時遭遇事故而有多人死傷,傳聞中這事故與那女人有牽扯,事故發生後女傭兵便行蹤成謎,在托利亞不再有人目睹她的身影,過去與她行動與共的黑眼黑髮的少年也同時消失無蹤──
  思考至此,柴札雷無聲地屏息。
  為了隱藏心中的驚訝,柴札雷閉起眼睛。讓眼前的黑眼黑髮的少年無法打量他的眼神。
  「怎麼了?」
  少年對突然間停下話語的柴札雷問道。
  「……沒事。只是我想先確認情報的真偽後再告知你。可以給我一天的時間嗎?」
  「沒有必要這麼麻煩你。」
  「事關商譽這可不行。既然收了五枚銀幣,我就會拿出符合價碼的成果。我想到了明天早上就能確認完成。」
  「我知道了。明天中午前我會在這裡等你。」
  少年說完便走上樓梯,數分鐘後再度現身對老闆說道:
  「我入夜前回來。」
  「知道啦。不過晚餐要等夜鐘敲響之後啊。在換日前都無所謂,但在那之後可要另外加價喔。」
  「知道了。」
  少年舉起一隻手就走出酒店。
  「那個客人就住在上面的房間?」
  眾所皆知這間酒店的二樓就是旅店。
  「是又怎樣?」
  「他叫什麼名字?」
  當然旅客登記簿上寫著少年的名字。照理來說將之洩漏給無關人士,就旅店經營者而言有違職業道德。但柴札雷很明白老闆貪得無厭的本性。
  「……銀幣一枚。」
  短暫的沉默後,酒店老闆如此開價。
  「也太貴了吧?」
  「既然是連情報販子都想要的名字,想必值這個價錢吧?」
  「哎呀,外行人這麼貪心不好喔。銅幣六枚。」
  「你以為是託誰的福今天也有客人上門啊?銅幣八枚。」
  「這理由我確實難以反駁啊。各退一步銅幣七枚好不好?」
  「好吧。」
  自柴札雷手中接過銅幣,老闆立刻就塞進懷中。
  「然後呢?那位小哥尊姓大名?」
  「你等等……」
  老闆取出了登記簿,翻開今天早上登記的頁面。揉了揉有些老花的雙眼後,指著黑髮少年在進房時留下的名字,唸道:
  「呃……名字是……提歐里斯。」
  
  ────*────
  
  抵達王都後,阿爾迪斯先找了間普通的旅店,便一一造訪目前營業中的酒店。當然他意不在酒而是蒐集情報。
  向酒店老闆與數名情報販子遞出情報費,打聽托利亞的騷動以何種形式傳到王都。當然他也不能直截了當地問。所以他照著當初涅蕾過去在馬車幹道上與路過傭兵比試的事實,佯裝為「想與傳聞中的女傭兵一決勝負的年輕傭兵」。
  阿爾迪斯藉此得知了數件事。
  首先,涅蕾當時參加葛萊達討伐隊一事已經傳到王都。然而阿爾迪斯與涅蕾曾與托利亞領主軍大戰一場的消息似乎尚未傳到。托利亞侯爵和領主軍似乎對外聲稱要塞中的戰鬥是在訓練中發生的一場意外事故。
  擺出那麼大的陣仗正面迎擊,卻被區區兩名傭兵徹底蹂躪,甚至連人質都被平安劫走,想必無法照實對外公開吧。因為那就等同大肆宣揚領主軍之恥。
  當然儘管表面上如此,但托利亞侯爵與領主軍心中仍然憎恨著阿爾迪斯等人的可能性依舊存在。不,想必是深惡痛絕吧。
  不過托利亞侯爵與領主軍並未正式通緝阿爾迪斯等人這一點相當重要。至少阿爾迪斯不用擔心一行人遭國家追捕。
  照這樣應該不須擔憂吧。就在他萌生這念頭時,自名叫柴札雷的情報販子手中買到了無法聽而不聞的情報。
  當時那名情報販子在阿爾迪斯選的旅店一樓的酒店啜飲著果實水。
  在早上阿爾迪斯走進旅店,請酒店老闆介紹情報販子時,老闆說「這時間還不在,不過八成中午前會來」的那名情報販子就是柴札雷。阿爾迪斯在附近的酒店繞了一遍,按照老闆所說的在中午前回到酒店時,終於在老闆的介紹下與來到酒店露臉的柴札雷面對面。
  柴札雷這男子雖從事情報販子這一行,但遣詞用字彬彬有禮,待人接物態度柔和。標緻的容貌甚至有幾分溫文儒雅。洋溢濡濕光澤的髮絲是淺褐色,眼眸則是偏深的褐色。若精心打扮想必能擄獲街上年輕女孩的目光,披上豪貴服飾自稱貴族子弟大概也不會有人懷疑。
  自這個柴札雷口中得到的情報,比起其他情報販子更即時也更正確。
  目前只有柴札雷知道涅蕾已經從托利亞消失,再加上他那反應似乎對涅蕾消失無蹤的原因略有所知。而且他手中似乎還握有其他情報,他說需要一點時間確認情報的可信度,與阿爾迪斯約定在明天中午前再度相見。
  當然阿爾迪斯也不會只聽信柴札雷的情報。與柴札雷分開後,阿爾迪斯又與複數的情報販子會面,到處打聽阿爾迪斯與涅蕾的消息究竟有多少傳到了王都。
  在太陽已經西沉,「淡空」滿布天空的當下,阿爾迪斯獨自一人走在幾乎等同暗巷的小巷中。
  黑街暗巷中藏有其獨特的世界,與正派管道不同的情報四處流竄。阿爾迪斯為防萬一與這方面的情報販子見過一面之後,走在路上時突然間出現一夥人團團圍住他。彷彿看準他經過沒有人蹤的小路時下手。
  「找我有事?」
  面對擺明了充滿敵意的對手,阿爾迪斯以不開心的語氣問道。
  在小巷中前後超過十人包圍,左右也沒有任何狹窄的岔路。恐怕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包圍他而看準了這個時機吧。
  一夥人最前方,應該是首領的男人開口:
  「用不著擔心,不會要你的命啦。不過你要是亂動,也許會受些不必要的皮肉痛喔。」
  「要的是錢包?」
  「啥……?也對,那就順便拿走吧。」
  看來原本的目的並非強盜。雖然阿爾迪斯一瞬間以為是托利亞領主軍派來的追兵,但立刻打消這個想法。在要塞中的戰鬥派出那麼多人卻苦嚐一面倒的敗北,領主軍內部應該不至於愚昧到認為付錢給這種地痞流氓就能逮到阿爾迪斯。
  「反正無論是哪種,都只有徹底打垮一途。」
  「不知道你這種態度能撐多久啊?──所有人,統統一起上!」
  在帶頭者的號令下,流氓們紛紛衝了上來。
  「要動手也先考慮過地點啊。」
  在狹窄的小巷中就算所有人一起攻擊,也會因為彼此互相碰撞而無法施展開來。特地選在狹窄之處捨棄自身的數量優勢,除了愚昧之外無以形容。
  當然就算這裡是毫無障礙物的廣場上,阿爾迪斯敗給這群流氓的可能性也趨近於零。阿爾迪斯傻眼地嘀咕道,也沒拔劍就直接朝著最先揮拳揍向他的男人使勁一踢,背靠左側的牆面斷絕來自背後的突襲。
  因為空間不足,能同時發動攻擊的人數頂多三名。而且光看身手完全是門外漢。
  阿爾迪斯徒手迎戰,接連打昏兩人。對阿爾迪斯而言,要應付這群對手甚至簡單到不需拔劍。
  「嘖!沒辦法!少了一兩條手腳也別怨人啊!」
  首領從腰間拔出短刀擺出架式,其他流氓也像接到號令般跟著紛紛拔出短刀和短劍。
  阿爾迪斯不經詠唱施展風魔法。毫無前兆突然出現的風壓之刃將流氓們手中的刀劍一一折斷。
  「欸?」
  「奇怪?」
  「為什麼?」
  轉瞬間失去手上武器的流氓們尚未理解發生何事,阿爾迪斯已經徒手一一擊倒他們。瞄準喉頭刺出精準刺拳、朝心窩推出掌底、一拳擊中下巴,有的則是跨下吃上猛烈踢擊而掙扎著痛苦倒地。
  超過一半的人數倒地後流氓們失去戰意,包含首領在內隨即做鳥獸散。
  阿爾迪斯一把拎起倒在一旁的其中一名流氓,表情平靜地追問:
  「說吧,是誰指使的?」
  「我、我不曉得!真的!我們只是按照大哥說的突襲你而已!」
  「目的是活捉我?」
  「對、對啊!我們真的沒打算傷害你的性命!大哥也說抓的過程盡量別傷到你!」
  判斷再逼問下去也沒意義,阿爾迪斯把嚇壞了的流氓扔向一旁。因為他聽見似乎有衛兵的呼喊聲逐漸靠近。為了這類無謂的爭執而遭到衛兵盤查有害無益。
  離開現場的同時阿爾迪斯思索著。當下這座王都中似乎有人想活捉自己,以及這麼做究竟對誰有益處?
  可能性最高的還是托利亞的領主軍。領主軍確實有活捉阿爾迪斯的理由與憎恨。但如果背後是領主軍主導,他們應該會派出更像樣的對手,而非這類地痞惡棍之流。阿爾迪斯的實力想必已經透過倖存的士兵之口傳達到領導階級才是。
  教會或貴族在背後穿針引線的可能性雖然不至於不存在,但阿爾迪斯實在不認為這個當下他們已經察覺阿爾迪斯置身王都。
  現在知道阿爾迪斯來到王都的只有阿爾迪斯與涅蕾,再加上菲莉亞與莉亞娜這對雙子。目前他還沒在王都見過任何熟面孔,阿爾迪斯本身也非相貌廣為人知的知名人士。
  懷著難以釋懷的心情,阿爾迪斯沒有得到結論,回到了旅社。
  這份疑問消除是在隔天之後的事了。
  
  ────*────
  
  隔天,阿爾迪斯與昨天同樣上午勤於探聽消息。
  但他終究沒有得到比較新的情報。和昨天一樣,除了柴札雷外,得到的消息頂多只到涅蕾參加過葛萊達討伐,至於要塞中的戰鬥及之後她行蹤成謎等消息,似乎尚未傳到王都。
  剩下就等柴札雷的報告吧。阿爾迪斯如此判斷,在正午前回到旅店。
  和昨天相同,柴札雷坐在吧檯邊舔舐般啜飲著果實水。阿爾迪斯從後頭向他搭話。
  「讓你久等了?」
  經過一小段空檔,柴札雷轉過頭。
  他細細打量阿爾迪斯的臉龐,拋出一句「哎,總之請坐吧」請他就座。
  「然後呢?結果是怎樣?」
  阿爾迪斯催促他報告,柴札雷舉起果實水猛喝一口,開始回答:
  「女傭兵之所以消失,原因似乎是和托利亞領主軍敵對而起了衝突。同一時期托利亞領主軍在要塞中的訓練發生事故,造成多人死傷……不過這件事雖然領主軍對外公開的理由是意外事故,但據說實際上發生了戰鬥。聽說死者中也包含了出身名門的小隊長和貴重的魔術師,對托利亞領主軍而言是一大打擊吧。」
  和其他情報販子相比,柴札雷握有的情報果真特別精準。其他情報販子頂多只知道要塞中發生事故。
  「在那場戰鬥中,那位女傭兵似乎就以領主軍的敵對立場參戰。與領主軍戰鬥的部隊究竟身分如何還不明,但想必規模不小吧。結果上來說領主軍一方蒙受慘重的損失。與領主軍為敵的女傭兵會從托利亞消失也是當然的吧。但女傭兵的下落依然不明。因為在戰鬥後已經過了六天,她不是藏身在其他城鎮,要不然就是逃往國外了吧……」
  「這份情報真偽程度如何?」
  「因為能確認的時間只有昨天一天,還來不及從各方面取得可靠證據。就信賴度來說大概七成吧。不過我敢說這是別家情報販子都還沒捉到的獨家消息。其他可能知情的頂多只有王國的情報組織吧。」
  「這樣啊。」
  的確情報並非完全正確。柴札雷口中領主軍的敵人是「部隊」,但實際上戰鬥的只有阿爾迪斯與涅蕾兩人而已。
  戰鬥結束後已經過了六天。如果托利亞方並未故意避免事實曝光,阿爾迪斯等人的消息也該傳到王都了。從這一點來看,領主軍很可能不打算讓要塞中的事件開誠布公。如此一來就不至於陷入與整個王國為敵的狀況,讓阿爾迪斯鬆了口氣。
  儘管如此,阿爾迪斯還是感到費解。柴札雷既然得到了如此詳盡的消息,為何從未提起阿爾迪斯的存在?
  在討伐葛萊達之前,阿爾迪斯總是與涅蕾搭檔狩獵。因為涅蕾總是與他形影不離,街上居民理應都親眼見過兩人出雙入對的模樣。
  況且在要塞中的戰鬥,應該是阿爾迪斯比涅蕾更加醒目才對。眾目睽睽下打倒手持魔劍的小隊長的也是阿爾迪斯,涅蕾消失的同時阿爾迪斯也從托利亞消失。明明有如此明顯的關聯,柴札雷口中卻從未提及阿爾迪斯的存在,實在不可思議。
  思路行至此處,阿爾迪斯的呼吸停了半拍。他回憶起昨天遭流氓襲擊後那份揮之不去的納悶。
  除了涅蕾與雙子之外,知道阿爾迪斯就在王都的人物──突然掠過的想法轉變為確信。眼前這個清秀男子,該不會已經發現自己就是名叫阿爾迪斯的男人了?
  既然如此──阿爾迪斯決定設下陷阱。
  「看來也沒辦法。都請你花了一整天調查,已經很夠了。況且現在還有人在等我,我今天下午就得離開王都了。」
  ──希望獵物主動步入陷阱中。
  
  ────*────
  
  目送聲稱要購買日用品而離開酒店的黑髮少年離去後,柴札雷屢次深呼吸要撫平自己胸口中正以劇烈節拍不斷拍打的搏動。
  昨天與少年道別後立刻動用人脈調查,柴札雷取得了數項新情報。
  調查的結果,他原本認為兩者無關的領主軍事故與女傭兵互相連結;領主軍公布的事故損傷其實是戰鬥造成的死傷;女傭兵當時置身敵方陣營,而且也查明了與女傭兵共同行動的傭兵同伴名叫阿爾迪斯。
  而且這名名叫阿爾迪斯的少年傭兵也是女傭兵生活的民房的持有者,不但在與領主軍的戰鬥中伴隨女傭兵一同現身於要塞,戰鬥結束後也和女傭兵一樣從托利亞消失無蹤。按照常理推斷,他現在應該仍與女傭兵行動與共吧。
  不久前還待在眼前的少年。黑髮黑眼外加額頭綁著紫羅蘭色的細布條,身披下襬偏短的紫藤色長袍。與那名傳聞中名為阿爾迪斯的傭兵的特徵徹頭徹尾相符。
  記載於旅店登記簿上的名字據說叫「提歐里斯」。但是考慮到他們很可能已經遭到通緝的當下狀況,恐怕是假名吧。
  如果少年真如柴札雷所想,是那名名叫阿爾迪斯的傭兵,幾乎可以篤定他知道女傭兵當下的置身之處。
  一想到這裡,柴札雷頓時起了貪念。
  托利亞當局似乎打算隱蔽戰鬥本身與戰鬥對象的消息,但那是因為想隱蔽有損領主軍威嚴的事實。但實際上托利亞當局肯定想以某些形式懲罰對領主軍造成重大損害的傭兵們。
  雖然領主軍蒙受慘重損害,但對方想必也不會毫髮無傷。肯定正在逃離托利亞領主軍勢力範圍的路程上。
  如果能查明傭兵等人的藏身之處,就能將這條情報賣給托利亞侯爵。在王都也許沒有分文價值,但是對托利亞侯爵想必是無法忽視的情報。只要逮到其中一個,或許就能連帶查出其他同伴的藏身之處。如此一來報酬別說是幾枚銅幣或銀幣,十枚金幣甚至二十枚都不誇張。
  只要逮到那少年,就能一口氣取得龐大的金錢。
  柴札雷馬上展開行動。
  與統領舊城區地痞流氓的男人接觸,告知少年的容貌特徵與服裝,更進一步委託他們囚禁少年。對那些每天的生活只需兩枚銅幣就能解決的舊城區流氓,只消秀出一枚金幣立刻就上鉤。盡可能多人圍攻、選擇狹窄的場所、要一口氣逼近,同時又囑咐要避免無意義地傷及對方。
  即使那少年真是傭兵,或者是傭兵兼魔術師,就算戰鬥經驗再怎麼豐富,雙手終究不敵亂拳。而且魔術師只要無法保持距離便無法發揮強處。來不及詠唱就吃上當頭一擊,之後就無法抵抗了。向他問出夥伴的藏身之處,從托利亞侯爵手中領到報酬之前,就隨便找個地方把他關在裡頭就好。
  柴札雷幻想著不久後即將落入手中的無數金幣,陶醉地啜飲果實水時,背後傳來了一句此時不可能聽見的:「讓你久等了?」
  那瞬間的驚惶,應該沒被少年看穿吧?
  肩膀是否突兀地顫動?
  因為太過吃驚而沒在第一時間反應,會不會讓他起疑了?
  他實在沒想過阿爾迪斯會回到旅店,而且還若無其事般毫髮無傷。
  柴札雷強撐著平靜表情,將事先約好的追加情報提供給少年。聲音是否走調?語調是不是太快了?開口陳述情報的同時柴札雷一直忐忑不安。
  少年走回二樓的房間後,柴札雷終於自沉重壓力中解脫。他一口氣喝乾手中的果實水,開始思索。
  看來地痞流氓根本不成對手吧。他反省著自己低估了少年的實力,同時暗自竊笑。
  少年似乎還沒發現唆使地痞流氓的就是柴札雷,既然如此還有機會。如果流氓還不夠就動用傭兵吧。要給傭兵的報酬自然也高於流氓,但實力可說是天差地別。
  由於職業的特性,柴札雷認識許多傭兵。雖然強悍但腦袋不太靈光的傢伙最適合。恰巧不久前說「有什麼好情報再拜託啦」的傢伙也在。
  柴札雷回想起少年剛才說他今天下午要離開王都。剩餘時間已經不多。
  
  ────*────
  
  走出酒店後,阿爾迪斯將剩餘的上午時間用於造訪日用品店舖。雖然最低限度的必需品在離開托利亞時已經帶走,但量畢竟十分有限。目前一切都只是「暫且夠用就好」,所以他不打算購買大量用品帶回森林,但餐具與毛巾等還是需要適量準備。
  更重要的還是糧食。在森林中狩獵就能取得肉品,但阿爾迪斯依照過去經驗明白只吃肉沒辦法維持身體在最佳狀況。為此他還是會攝取一定量的果實與蔬菜,但在森林中能取得的種類也有限。
  此外,重要度僅次於食材的是鹽巴等調味料。阿爾迪斯本人不怎麼重視食物的味道,只要吃了不會死就沒問題,只要不至於令人作嘔到吐出胃中食物,他也不會抱怨。但是雙子和涅蕾恐怕就不是如此吧。三餐當然還是美味最好。
  之後他在街上逛了一圈,大概確定了採買的品項後,阿爾迪斯回到旅店。這時時間已經過了正午。
  午餐的忙碌時刻已經結束,空蕩蕩的酒店中沒見到柴札雷。
  (上鉤了嗎?)
  確定他不在酒店後,阿爾迪斯整理行李離開了旅店。
  酒店老闆問他:「之後你打算上哪兒去?」阿爾迪斯簡短回答要往帝國方面去,隨後便揹著行李往南門緩步而去。他不時在路邊的攤販停下腳步,像是故意讓人發現他似的悠然走過大街,自南門走出王都。
  阿爾迪斯往東南方步行移動,一來到看不見城門守衛的地方,立刻有人攔住了他。
  「稍微等等啊,這位小哥。」
  (來了啊。)
  他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地轉過身一看,傭兵樣貌的五個人站在該處。
  向阿爾迪斯搭話的是站在中間的斧士。站在他左右兩側的人也手持斧頭。三個人都穿著彷彿正要參加戰役般的重裝備。站在三人身後的是身穿長袍的男人。雖然看起來是魔術師,不過得實際交手才曉得。因為阿爾迪斯與涅蕾外觀上同樣只是個魔術師。
  「找我?是不是認錯人了?」
  「沒有,就是要找小哥。哎,這個嘛,我們也不會害你啦,你能不能乖乖讓我們抓住啊?」
  「但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理由得被抓啊。」
  「理由就算不在小哥身上,但有人想逮到小哥啊,這也沒辦法吧?」
  男人暗示有委託人的存在。雖然真正問題在於主使者是誰,但就算問了他們想必也不會老實回答。再加上現狀擺明了就算繼續追問也無法免於一戰。
  (既然這樣──)
  阿爾迪斯沒有回答,而是口唸咒文詠唱施展魔法。
  「言語誘汝等脫離肉身落入酣夢──」
  (活捉之後再問就好了。)
  「沉眠之霧!」
  「什麼!好快!」
  因為事出突然,傭兵們甚至來不及反應,一陣微微閃爍著銀光的霧氣包圍了他們。
  面對懂得使用魔法的對手隔著這段距離就顯露敵意,簡直太過輕敵了。
  當然他們也不是外行人。大概是因為夥伴之中也有魔術師,所以才保持這段就算阿爾迪斯施展魔法也能應對的距離吧。然而阿爾迪斯的詠唱遠比傭兵們預料得更快。
  對一般魔術師而言詠唱是無法省略的施法步驟,但是對不須詠唱就能施展魔法的阿爾迪斯而言詠唱只是一種障眼法──掩飾他不需要詠唱的事實。
  傭兵們連忙衝向阿爾迪斯,但已經太遲了。灌注了阿爾迪斯魔力的催眠魔法一瞬間就讓所有傭兵失去意識。
  憑藉著過去在托利亞與阿爾迪斯搭檔的傭兵夥伴認定「超乎常識」的魔力,尋常傭兵根本無從抵抗。
  施展了催眠魔法後,阿爾迪斯也不多看紛紛倒地的傭兵一眼,從身上的行李取出與對方人數相同的強韌繩子。
  「像昨天那樣讓他們跑了就得多費功夫了啊。」
  將五個人都用繩子束縛,又將布條卡進他們口中。最後只把首領般的男人一個人拖進附近的草叢中。
  阿爾迪斯拆下男人口中的布條,粗魯拍打他的臉頰喚醒他。男人清醒後先愣了一瞬間,但立刻就發現自己全身被綁住而開始嚷嚷。
  「怎麼了?這裡……這裡是哪裡?喂!你幹了什麼好事!」
  站在他面前的阿爾迪斯面露冷笑。
  「幹了什麼好事……我用魔法讓你們全都睡著,一切都結束了啊。不記得了?」
  男人連忙環顧四周,神色焦急地說道:
  「其他人……我的夥伴怎麼了!」
  「剛才統統殺掉了啊。」
  阿爾迪斯若無其事般拋下這句話。當然是謊言。
  阿爾迪斯對於想取他性命的敵人絕不手下留情。不過這群男人打從一開始身上就沒有殺氣。雖然阿爾迪斯面對自身危險總是全力排除,但也會視對方的行徑斟酌下手輕重。
  「你也打算……要殺我?」
  後知後覺的男人似乎終於理解狀況,臉色頓時發白。既然無法看穿阿爾迪斯的想法,男人只會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在懸崖邊緣吧。
  「你以為到了這地步還有機會得救?」
  阿爾迪斯傻眼地說。
  「咕!」
  「不過啊,你們幾個還真夠弱的。該不會是最近才剛入傭兵這行的新人?」
  對著悔恨交織而說不出話的男人,阿爾迪斯挑釁般斷言。
  「你這傢伙!有種就放開我!」
  這男人似乎是說話前不經大腦的那類型。
  照這反應來看應該會很順利吧。阿爾迪斯在心中暗自竊笑。
  「連自己被幾個錢幣賣掉都不曉得,耍威風倒是挺在行的嘛。」
  「什麼……!被賣了?怎麼回事!」
  阿爾迪斯裝模作樣地嗤之以鼻:
  「你還沒搞懂?真是天真的腦袋啊。我只是接到委託罷了。委託人說他給了你們假情報,叫我趁機把你們統統收拾掉。」
  「假……情報?」
  阿爾迪斯擺出譏諷似的表情進一步追擊。
  「對。你們就是傻傻地被假情報引誘來到這裡啊。你們以為能埋伏偷襲我,但實際上中了陷阱的是你們。看來你們其實招惹不少怨恨啊。」
  「我們……!是誰啊?」
  到這裡就只差一步了。
  「還搞不懂喔。你就回想看看是誰要你們來偷襲我嘛。這不是很簡單嗎?」
  「…………對了!柴札雷那個混帳東西!」
  上鉤了。
  「終於搞懂了嗎?還真遲鈍。」
  嘴巴上這麼說,但聽見預料中的人名讓阿爾迪斯在心中愉快地挑起嘴角。
  「混帳!那傢伙!」
  男人憤怒地咒罵著柴札雷。對男人的怒罵聲充耳不聞的阿爾迪斯等待好半晌,露出奸詐的笑容說:
  「哎,你也別這麼氣。柴札雷那邊我會好好解釋的。」
  「你在胡說什麼!我一定會把那傢伙……!可惡!這樣死了也無法瞑目!」
  全身掙扎著表現心有不甘,男人叫道。
  這時阿爾迪斯終於掀開底牌。
  「好了好了,也沒必要這麼生氣吧。剛才我說的全都是騙你的。」
  「…………啥?」
  搞不懂阿爾迪斯話中的意思,男人愣愣地仰頭看向阿爾迪斯。
  「騙人的……?你是說柴札雷那傢伙出賣我們這件事?」
  「對對對。我接了柴札雷的委託、柴札雷告訴你們假情報,還有柴札雷出賣你們這些全都是假的。你的夥伴都躺在那邊也還活著。」
  「……」
  半張著嘴,男人露出一臉驚愕的表情。
  「哎,柴札雷那傢伙我會去修理他一頓。我接下來要回王都了,你們就在這裡多休息一段時間吧。啊,對了對了,這玩意兒我就當作賠罪帶走啦。」
  留下這句話,阿爾迪斯摘下男人戴著的頭盔。
  重新揹起自己的行李,將男人與他的同伴留在原地,阿爾迪斯朝王都折返。
  「咦?喂……等等……!等一下啊!」
  依然被繩索束縛的男人想叫住阿爾迪斯。四周只有他的聲音空洞地回盪。
  
  ────*────
  
  阿爾迪斯從南門又付了一次過門稅進入王都。直接走向鬧區,前往數小時前才剛退房的旅店。
  酒店中,正準備迎接晚餐人潮的店員們辛勤工作著,座位上只坐著少數幾名客人。這些客人之中,柴札雷坐在吧檯邊單手拿著果實水。
  阿爾迪斯也沒壓抑腳步聲一路走向吧檯。
  感覺到有人靠近,柴札雷轉過頭來,目睹阿爾迪斯的瞬間渾身僵硬。
  阿爾迪斯將男傭兵頭上戴的頭盔拋向臉色發白的柴札雷,露出詭異的笑容開口說道:
  「這是你認識的傢伙頭上戴的。他好像忘了帶走,你能幫我還他嗎?」
  「啊、啊……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你不是……離開王都了……?」
  驚慌失措的柴札雷從喉嚨擠出疑問。
  「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才走出王都沒幾步就被沒禮貌的野狗糾纏。雖然把他們趕跑了,但他們好像把這頂頭盔忘在我這裡了。」
  阿爾迪斯將襲擊他的傭兵置換成野狗如此說明。當然野狗不會佩戴頭盔,但緊張至極的柴札雷也沒注意到言語中的矛盾。
  「這、這樣啊……那、那還真是倒楣呢。」
  「哎,只是麻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就是了。昨天走在小路上被流氓包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管被襲擊幾次,每次都擺平就好。」
  「真、真是了不起的身手──」
  柴札雷大概終於從突如其來的驚嚇中恢復理智,為突破困境而開口說話的瞬間,阿爾迪斯倏地拉近距離,以毫無感情起伏的語調在柴札雷耳邊細語:
  「但是一笑置之的限度只到第二次。沒有第三次,給我認清楚這一點。」
  警告他下不為例。
  「啊……呃……是,是……」
  柴札雷的聲音拔尖走調,好不容易擠出回答。他彷彿撞見蟒蛇的青蛙般因恐懼而渾身僵硬。阿爾迪斯輕拍他的肩膀,隨後便走出酒店。
  雖然遇上一些問題,但當初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阿爾迪斯在大街上仰望天空。太陽已逐漸西斜,但距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考慮到購買食物與移動所需的時間,也能在夜幕擴展前回到森林中的據點吧。該買什麼伴手禮給雙子才好呢?阿爾迪斯悠哉地這麼想著,步向商店林立的街道。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3-7 18:35

  第七章 三大強魔討伐者
  
  
  在結束採買的當天回到森林中,阿爾迪斯在晚餐時提起在王都的收穫。
  「就我在王都這兩天收集的情報來看,和領主軍的戰鬥表面上似乎被抹消了。」
  「抹消是指?」
  涅蕾要求進一步的說明。
  「好像是用事故這樣的理由對外公布。當然我們的消息也沒有傳到王都,也幾乎沒有人知道要塞裡的那次戰鬥。至少我確定沒有受到正式的通緝。」
  當然事實也許總有一天還是會傳開,但如果僅止於謠言的程度,也不至於造成直接的威脅吧。
  「嗯,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躲躲藏藏了吧。」
  涅蕾滿意地點頭。
  「就是這麼一回事。雖然現在算是可以堂堂正正走在王都大街上……但我不怎麼想在王都租房子住或買房。」
  「理由何在?」
  「就像在托利亞那時一樣,不管再怎麼去隱藏,菲莉亞與莉亞娜的存在遲早會曝光。既然這樣乾脆就住在這個沒有人煙的森林還比較安全。」
  當然與居住在城鎮中相比之下,危險野獸橫行的森林在另一方面的危險大增,不過只要有阿爾迪斯或涅蕾在就不構成什麼大問題。反倒比來自居民的難以應付的惡意要簡單太多了。
  「況且與其讓這兩個孩子總是關在家裡,或多或少能到野外散心的環境也比較好吧。」
  阿爾迪斯與涅蕾的視線轉向雙子。兩人用雙手捧著久違的大塊麵包,專心地不停啃著。那模樣讓阿爾迪斯的心情在不知不覺間放鬆。
  「既然吾主這麼決定了,我就遵照指示。」
  涅蕾天經地義般決然說道。
  話題轉移至日後的方針。
  「這陣子我打算盡量不引人注目在王都接受委託工作。畢竟要買齊的品項也不少,同時也會繼續注意托利亞那邊的動向。」
  由於事出突然,能從托利亞家中帶出的物資不多。目前雙子連替換用的衣物都沒有。這陣子恐怕得為了買齊必需品而屢次往返於森林和王都之間吧。
  「我該做什麼?」
  既然要將雙子留在此處,為了保護兩人不受野獸的危害,阿爾迪斯或涅蕾勢必有一人必須留在此處。
  「不好意思,要拜託妳看家。」
  「悉聽尊便,吾主。」
  涅蕾未顯露任何不滿,畢恭畢敬垂下頭。
  居住在城鎮之外讓雙子免於旁人視線的侵擾。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因為有涅蕾的存在,讓阿爾迪斯能安心出門。若只有阿爾迪斯獨自一人,就只能明知危險仍帶著雙子四處跑,或者是像過去那般在城鎮中租借房屋。
  多虧有涅蕾的協助,阿爾迪斯才得到行動的自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阿爾迪斯對此心懷感謝。
  「這裡就拜託妳了。」
  他開口說出的並非感謝,而是代表信賴的言詞。涅蕾聽了回以滿足的微笑。
  
  ────*────
  
  休息一天後,阿爾迪斯再度回到王都,首先他馬上筆直走向目的地──那就是情報販子柴札雷出沒的旅店兼酒店。
  店內只有廚房中準備午餐的聲音迴盪。店內客人只有柴札雷一名。不過他是個在此等候客人上門的情報販子,算不算酒店的客人也很難說。
  「唷。」
  阿爾迪斯語氣輕佻地打招呼後,轉過頭來的柴札雷臉孔明顯扭曲。深褐色的眼眸中浮現幾分膽怯。對他來說阿爾迪斯想必是不願見到的對象吧。
  「有什麼事?」
  「對客人這種態度也太失禮了吧?找上正在等候買家的情報販子,也不會有其他用意吧?何不稍微開心點?」
  「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啊。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後有多麻煩?那些傢伙們說我和你暗中串通,害我吃了一頓苦頭。」
  看來柴札雷似乎受到阿爾迪斯擊敗的那群傭兵的報復。
  「什麼跟什麼啊?我最後明明就清楚說過那是騙人的了啊……不過那傭兵感覺腦袋也不怎麼靈光就是了。看他那樣不管再多幹幾年也不會出人頭地吧。」
  「……那些傢伙們在王都好歹也算是人家口中的老練傭兵喔。」
  雖然容易衝動又腦袋不靈光,但實力不差。柴札雷如是說。
  「哦?那樣也算喔?」
  阿爾迪斯回憶起兩天前輕易制伏的傭兵們。
  不過重新回顧後,留下的印象仍舊是「無法估測對方實力的三流傭兵」。
  與阿爾迪斯在托利亞認識的大多數新人傭兵或托利亞領主軍的新兵相比之下,也許是好上幾分沒錯。但是在阿爾迪斯心目中,於托利亞實力名列前茅的傭兵小隊「白夜的明星」已經成為他判斷強弱的標準,而兩天前那群傭兵的水準甚至沒有特地評估實力強弱的價值。
  「哎,這件事就不管了,我們來談生意吧。」
  「對我來說可是切身大事啊……你說生意?所以你找我這個情報販子有事?」
  柴札雷對阿爾迪斯投出狐疑的目光。
  「我剛才不是講了嗎?除此之外找你要幹嘛。」
  「沒什麼,只是以為你應該很痛恨我就是了。」
  「痛恨?……啊,對喔。這個嘛……要是你又對我幹類似上次的那種事,的確不太愉快。就跟我上次講的一樣,下不為例。」
  阿爾迪斯語氣輕鬆,相較之下柴札雷的臉頰緊繃。
  「既、既然這樣……」
  「不過我看重你身為情報販子的實力啊。你手上握有其他情報販子都沒有的消息,情報的內容也相當正確。所以我信任你的『工作』能力。」
  阿爾迪斯給予高評價的僅限於柴札雷的能力,以及隨之而來的情報。並非贊同他的人格或處世態度。
  「言歸正傳,在那之後有聽聞女傭兵的新消息嗎?」
  「………………銀幣兩枚。」
  精神上已經屈服的柴札雷經過漫長的沉默後,不情願地開口提出價碼。
  阿爾迪斯從懷中取出兩枚銀幣擺在吧檯上。
  「之前那事件──要塞中的戰鬥已經漸漸在王都的情報販子之間傳開了。目前傳聞的內容只包含事故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實際上似乎發生過戰鬥而已,不過與領主軍交戰的人物的消息遲早也會傳到這裡吧。話雖如此,也有情報販子不會對收到的消息照單全收吧。正面挑戰領主軍的居然是區區兩名傭兵,凡是正常人都不會相信吧。」
  在那之後他握有的情報似乎更加精確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能調查到這個程度,這相貌清秀的男人的確不容小覷。
  「托利亞侯爵和領主軍有什麼動靜嗎?」
  「目前檯面上沒什麼明顯的動作。不過無論托利亞侯爵或領主軍,就這樣了事肯定面子掛不住。不久後就會有托利亞侯爵指使的人來到王都吧。除此之外,在王都也開始有人得到情報,想追查當時與領主軍戰鬥的對象。」
  「有無關的人想插手?」
  阿爾迪斯不愉快地皺起眉頭,柴札雷進一步追擊。
  「不過目前他們還認為與領主軍交手的是『某一支傭兵團,或是大規模盜賊團』就是了。按照常識來看這是很合理的判斷吧。如果能查出位置或逃亡方向,提供情報就有可能得到獎賞。如果能活捉交給領主軍,可預料獎賞會更加優渥。對於想一夜致富的人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吧。」
  「就像你一樣?」
  阿爾迪斯挖苦般投出疑問,柴札雷若無其事般閃躲。
  「什麼?你指的是哪件事?我提供情報給你,收取情報費當作代價。就這麼單純吧?比方說領主軍在要塞嚴陣以待時,從正面殺進去徹底擊潰領主軍的是年輕的女傭兵,以及黑髮黑眼額頭綁著一條紫羅蘭色細布條的傭兵。」
  列舉與眼前少年相同的特徵,柴札雷瞇起眼睛說道。
  「呵,這樣就夠了。」
  提出了符合阿爾迪斯期待的回答後,他又繼續追加新的消息。
  「順帶一提,托利亞當局對雙子似乎沒什麼執著。托利亞侯爵或領主軍的目標就只針對那兩名傭兵。」
  那情報的內容輪到阿爾迪斯瞇細雙眼。這男人果然有一手。阿爾迪斯更提高了對他的評價。只過了兩天他就取得了上次恐怕尚未取得的雙子的情報。
  「我懂了。情報全部就這些?」
  「覺得不滿意?我想應該有銀幣兩枚的價值吧。」
  「沒有不滿。來談下一樁生意吧。」
  預料之外的提議讓柴札雷問道:
  「下一樁生意?什麼意思?」
  「之前與托利亞領主軍起衝突的傭兵們大概在三天前出現在王都,之後往帝國方向離開了。」
  「什麼跟什麼啊?」
  「提供情報啊。」
  柴札雷露出困惑的表情。因為他深知眼前的少年可不是會免費贈送情報的簡單貨色。
  「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
  「相信不相信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提供情報而已。」
  嘴巴上說著不負責任的話,阿爾迪斯從懷裡取出一枚金幣,擺在柴札雷面前。
  「這又是什麼意思?」
  「幫我散布剛才那條情報的服務費。」
  「你要我散布假情報?這不就像是──」
  「好像『家貓』一樣?是吧?」
  阿爾迪斯搶先說出了柴札雷要說的話。
  「是啊。」
  「對家貓有什麼不滿?」
  他不理會柴札雷的反應般說道。
  「長年來身為野貓幹活至今,我也是有點自負的。」
  「家貓」是成為統治者或掌權者的手下,在檯面下活躍的人們的代稱。密探、暗殺者、掮客,以及柴札雷這般情報販子都算在其中。而柴札雷口中的「野貓」就與「家貓」相反,指的是不受特定人士僱用而自由活動的人。
  另一方面,也有「走狗」這種字眼。這已經不是什麼象徵,就是直指為統治者或掌權者在檯面上工作的人們的俗稱──說是蔑稱應該更加貼切。雖然騎士與士兵、政務官與外交官也包含在內,但當面如此指稱對方純粹是侮辱行為,因此平常只有在背地裡說別人壞話時會用上。
  「野貓遇到什麼萬一也不會有人出面相助。隨時都有可能橫死路旁。更別說對人惡作劇的野貓馬上就會被撲殺。」
  阿爾迪斯加重語氣強調最後那句話,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對阿爾迪斯起了貪念最後卻吃上苦頭的柴札雷想必心神不寧吧。
  「既、既然你這樣說,難道出事的時候你會救我?」
  「為什麼我非救你不可?」
  「你不是叫我當家貓……」
  「我從來就沒要你『來當家貓』。只是問你『對家貓有什麼不滿』而已。」
  黑髮少年說得輕描淡寫。
  「我付錢給你,你就拿出與那價格相符的成果就好。這是一筆交易。只要別與我為敵,我日後還想繼續和你保持良好的關係啊。」
  阿爾迪斯並非欣賞柴札雷的人品,只是對他的情報收集能力給予高評價。不管他心裡有何想法、有何種感受,只要能提供與價格相符的情報就夠了。
  「總而言之就這樣。拜託你了。」
  對哭喪著臉的柴札雷單方面如此宣告後,阿爾迪斯步出酒店。
  
  ────*────
  
  柯薩斯森林的深處。突兀的灰色建築物的所在位置。
  感覺不到任何動物氣息的場所中充斥著有如透明礦物構成的無數鼓脹物體。就好像默默地支配了這一帶的居民。
  有如寄生般附著於粗壯樹幹上的鼓脹物體的尺寸約直徑八十公分。而一天比一天膨脹變大的不只一個。岩石上、土地上、枝頭上,放眼望去所有的鼓脹物體每隔一夜就更加變大。
  儘管從來不曾顫動,但是那日益成長的鼓脹物體帶有強烈的魔力。像是植物的根吸取土壤中的水分般,吸取自灰色建築物內部滲出的魔力,讓那身軀持續成長。
  那透明的鼓脹物體在穿透枝葉空隙灑落的月光照耀下,反射著光芒。
  突然間,光芒的方向改變了。
  不知是否因為受到月光刺激,原本紋風不動的鼓脹物體微微顫動。
  起初只是細微的搖晃。有人在旁注目觀察也會不由得認為是錯覺的微小變化。
  鼓脹物體無聲地開始頻繁顫動。那變化轉瞬間便傳播至周遭所有的鼓脹物體。從其中一個產生的變化很快就傳遞至周遭的鼓脹物體,緊接著又向外傳播。
  那是一片難以言喻的詭異情景。
  不知經過多久時間,劇變造訪。
  原本只是顫抖般的動靜霎那間停止。下一個瞬間,原本形似壓扁麵團的物體一部分急遽展露變化。
  透明鼓脹物體不自然地隆起的部分轉變為有著分節的棒狀。自鼓脹物體倏地突出的長棒前端又細分成數個長條,有如麥芽糖雕般抽長並收縮,漸漸轉變為清楚且具有意義的輪廓,最終形成的形狀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人類的手臂。
  其他的鼓脹物體中也同樣伸出了一條手臂。一條又一條有如透明水晶雕成的手臂自鼓脹物體中伸出。
  但那顯然不是活生生的人類。沒有臉也沒有腳,就只有一條手臂。而且還是映著後方景色的透明手臂。如果沒有親眼目睹長出手臂的瞬間,只會以為這是出自人類之手的物體吧。
  散布在周遭的無數鼓脹物體與從中生出的手臂般的物體。雖然那顯然是難以理解的異樣情景,但幸好沒有任何人親眼目睹這一幕。
  在森林深處悄然無聲誕生的某種異形。
  那究竟是什麼?此處無人能回答。
  
  ────*────
  
  阿爾迪斯以王都為新據點開始活動後經過了數天。
  雖然他好幾次外出狩獵,不過在王都也不像托利亞有人脈能為他介紹工作。這幾天阿爾迪斯便忙著將日用品運到森林的小屋中,過著實在不像傭兵的生活。
  就在這樣的日子中,情報販子柴札雷以三枚銅幣提供這道消息給他:
  「與領主軍戰鬥的究竟是什麼人物,在情報販子之間消息已經開始擴散了。有一部分的傭兵正把目標放在你身上喔。」
  根據柴札雷得到的消息,與托利亞敵對的傭兵之一阿爾迪斯的特徵已經傳開了。雖然涅蕾的情報同時也傳開了,但因為她從未離開森林也沒在王都遭人目擊,因此傭兵們的注意力自然全部集中在阿爾迪斯身上。
  「之前特地散播的謠言好像沒什麼效果啊。」
  如同柴札雷所言,「與領軍敵對的傭兵們已經往帝國方向離開」的假情報最終似乎以徒勞無功收場。
  「明明就沒有發出正式的活捉命令和懸賞金啊。」
  阿爾迪斯傻眼地嘀咕著。
  「其他的先不談,既然我們的消息已經傳開了,當時領主軍受到的損害也已經眾所皆知了吧?明知如此還想對我出手,這種想法我實在無法理解。」
  在要塞的戰鬥中阿爾迪斯與涅蕾對領主軍展現了壓倒性的力量差距。雖然不知道領主軍究竟部屬了多少士兵,但隨便估計也有個兩百人吧。而且甚至動員了魔術師。
  阿爾迪斯與涅蕾只憑著兩個人就徹底擊潰了如此規模的戰力,只要有常人的判斷力都能理解,找這兩人的麻煩究竟有多麼危險才對。
  「世上就是有一定數量的蠢貨,會按照自己的期待去樂觀解讀情報。」
  柴札雷口中吐出了比想像中更辛辣的評語。也許是因為長年從事這一行,對無法理解情報重要性的人們累積了不少鬱悶吧。
  「擊潰領主軍的是僅僅兩名傭兵,這條情報其實已經傳開了。不過因為實在太難以置信,在情報販子中也有許多人當作假情報根本不當一回事。」
  「你也是其中一個?」
  「你覺得呢?我嘛,我想已經充分理解你的強悍程度了。」
  柴札雷沒有正面回答。
  得知口中的老練傭兵反被阿爾迪斯輕易擺平,讓他理解了阿爾迪斯擁有與那外觀不符的強悍實力吧。不過他對阿爾迪斯的認知恐怕不至於讓他輕易聽信「與領主軍正面戰鬥只靠兩個人取勝」的傳聞。
  阿爾迪斯在托利亞活動時盡可能避免招惹無謂的注目,而盡量少在大庭廣眾下使用劍魔術與無詠唱魔法,也從未主動爭取名聲。恐怕是因此讓阿爾迪斯本身的實力沒有傳到王都吧。會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傭兵想挑戰阿爾迪斯,以及柴札雷以懷疑的角度看情報,都是出自這個原因。
  「我想你還是多少注意一下比較好……哎,我也不覺得你會輕易被幹掉就是了。」
  柴札雷要躲避阿爾迪斯的注視般轉變話題。
  「我懂了。我會注意的。謝了。」
  「……我只是收錢工作罷了,用不著道謝。」
  柴札雷表情複雜地回答。
  「不過啊……被人襲擊還沒關係,次數一多要一一擊退也很麻煩啊。」
  「被人襲擊也不擔心嗎……」
  就算人數差距再大,阿爾迪斯毫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一般水準的傭兵。但是得花時間處理這一點終究同樣麻煩。
  「既然這樣,事先展現自己的強悍實力,讓傭兵們喪失對你動手的意思不就好了?比方說討伐知名的魔物。」
  「討伐魔物啊~」
  過去阿爾迪斯對於成名毫無興趣可言。雖然那完全是為了避免被捲進隨名氣而來的麻煩,但現在的阿爾迪斯已經置身於麻煩之中,事到如今佯裝平凡也沒有意義。
  反倒是大方展現壓倒性的力量,讓旁人打消對阿爾迪斯出手的念頭也許更好。如果阿爾迪斯成為眾所矚目的知名傭兵,當雙子的存在曝光時也許名聲能轉變為抑止力。
  「柴札雷,說到王都附近著名的魔物有哪些?」
  「銅幣一枚。」
  情報販子開出價格。
  「還真便宜啊。」
  「因為那是一般市民也知道的消息啊。就算你不問我,到街上隨便找人問也能知道。」
  「既然這樣就免費告訴我啊。」
  「身為情報販子的自尊不允許。」
  這男人這時又搬出了強烈的職業意識。
  「好吧,銅幣一枚是吧。」
  阿爾迪斯苦笑著自懷中取出銅幣擺在吧檯上。
  「王都周邊知名度高到有別稱的魔物,而且光是討伐就能揚名立萬的對手一共有三隻。首先是王都北方,地盤就在卡諾比斯山脈的山腳下的『追鈴』。牠是『托隆』的突變種,臉上有兩條長斑。這怪物過去葬送了無數挑戰者,強度和你在托利亞交手過的葛萊達不相上下喔。」
  「才葛萊達那種實力應該早就被殺掉了吧。」
  「……我覺得你這判斷標準不太正常就是了。」
  因為尚未充分理解阿爾迪斯的實力,柴札雷擺出不置可否的模糊態度。
  「事實上追鈴長年來令王國的統治階層大傷腦筋,毫無疑問是非常棘手的對手。」
  柴札雷重整情緒繼續說道。這時阿爾迪斯提出疑問:
  「牠在山脈的山腳下是吧?那不是別靠近就好了?為什麼會讓大人物們傷腦筋?」
  「因為聽說追鈴的地盤中藏有重鐵礦脈,但因為有牠在就連調查都無法進行。如果在王都附近就能採掘重鐵,無論在經濟或軍事上都是重大的益處。就國家利益而言的確是一根不除不快的眼中釘。」
  聽到這裡阿爾迪斯也理解了。
  目前納古拉斯王國能採掘重鐵的地點只有與帝國的國界線附近的丘陵地帶。既然與帝國的關係稱不上良好,國界附近在開戰時很可能成為戰場,因此能否在其他場所採掘重鐵便至關重大。
  「其次是在距離王都不遠處的小島上築巢定居的『四枚羽翼』。雙頭四腳,而且長著四片巨大翅膀的巨大鳥型魔物。因為牠會在周遭海域襲擊船隻,因此商船的航線也被迫大幅繞道。還有如果牠消失,鄰近的海域也能開放作為漁場,這一點也很重要。」
  「王國沒有嘗試派出軍隊討伐?」
  「無論是追鈴或四枚羽翼,聽說過去曾有過派遣軍隊討伐牠們的計畫。不過現在與帝國間的緊張狀態持續著,王國也不想隨便削弱自己的軍力吧。這二十年來不曾編組大規模的討伐隊。」
  的確在與鄰國的關係逐漸惡化的狀況下,不想讓軍隊遭受重大的損害吧。既然是與葛萊達匹敵的魔物,招集再多實力凡庸的士兵也只是徒增犧牲。派出精銳部隊一鼓作氣進攻也許能取勝,但死傷也會十分慘重。若是為了保衛王都安全還可說是別無選擇,對於不主動觸犯就沒有危險的對手,要承擔那樣的風險與之決一死戰,算不上多麼賢明的選擇。
  「另一方面,王國對這些魔物都設有懸賞金。大概是希望吸引想誇耀實力或揚名立萬的強悍傭兵去討伐吧。」
  這一點倒是不值得訝異。就算得花費莫大的懸賞金,終究比動員軍隊派遣討伐隊要便宜才對。
  「只要能討伐其中任何一隻,日後就不會再有傭兵想對你出手吧。」
  「最後那隻呢?」
  「什麼?」
  「你剛才不是說『王都周邊知名度高到有「別稱」的魔物』一共三隻嗎?所以應該還有一隻吧。」
  「啊~嗯,是這樣沒錯……不過最後那隻該怎麼說,確切的消息太少了……」
  柴札雷不太有自信地如此說完,開始介紹第三隻魔物。
  「最後一隻是傳聞中藏身於柯薩斯森林的魔物,人稱『噬紅』。」
  「傳聞中?」
  「是啊,老實說關於『噬紅』沒有任何確切情報。」
  「沒有確切情報卻又很有名?」
  「因為遭遇之後活下來的人就連一個也不存在啊。包含『噬紅』這名字也是源自拚命逃到此處的傭兵臨死前遺留的話語。據說只留下『紅色』、『被吃掉』之類的話語,人就斷氣了。所以『噬紅』的外觀與習性一切不明,但可推測是相當厲害的魔物。」
  「一切不明,又是為什麼知道很厲害?」
  「柯薩斯森林每到滿月的夜裡,一定會發生魔物的大遷徙。以前沒人知道原因,但自從『噬紅』的存在浮現檯面後,出現了一種假說。」
  「假說?」
  「遭遇魔物大遷徙的傭兵和探險者全都說『魔物完全不理會我們,只從我們身旁跑過』、『就好像害怕著什麼似的』。此外傳聞中遭遇『噬紅』逃離森林的傭兵也是在滿月的夜裡出事。」
  於是有學者認為兩者之間也許有某些關聯──「魔物們是不是為了逃離噬紅」?
  「當然那也是毫無根據的假設。無法證明『噬紅』只會在滿月夜裡出現,『噬紅』是否真強到讓魔物們大舉逃竄,也沒有任何目擊證人。唯一能確定的,是在滿月夜裡進入柯薩斯森林的人有許多人再也沒回來。既然魔物也不攻擊人只管逃離森林,那麼究竟是什麼傢伙殺害了進入森林的那些人?於是謎樣怪物『噬紅』的存在便受到眾人注目。」
  「從頭到尾都是推測嘛。」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啊。確切的消息太少了。」
  柴札雷眼中浮現一抹不愉快的感情,不願負起任何責任。不確定的推測占了大部分。必須提供這種情報也許傷害了他身為情報販子的自尊吧。
  「哎,總而言之,這三隻被並稱為『三大強魔』。」
  「不過其中有一隻連是否存在都不曉得啊。」
  阿爾迪斯捉弄般說著。
  「三這個數字感覺比較穩當嘛。『三大強魔』聽起來就是比『兩大強魔』要有氣勢吧?」
  柴札雷說出了實在不值認真思考的理由。
  「算了。總之『噬紅』另當別論,只要能獵殺另外兩隻就能在王都打響名號吧?」
  「這一點我非常確定。再加上只要是腦袋正常的傭兵,絕不會再對這種強敵起任何歪主意。」
  「原來如此,我懂了。」
  之後阿爾迪斯付了額外費用取得詳細情報,離開了酒店。
  
  ────*────
  
  自納古拉斯王國的王都古蘭向北邊移動約兩天的路程,便抵達人類領域的邊界。一旦走進森林,步入罕有人蹤的丘陵地帶後,恐怕就再也感覺不到人類的存在了吧。
  位在卡諾比斯山脈山腳下的丘陵地帶若要當作人類的新開墾地,實在算不上有魅力的地點。高低起伏的地形添增交通往來的困難度,若要擴展農地也勢必要耗費更多的勞力。
  然而當探索遺跡為職業的探險家在此發現重鐵原石,此處被認定很可能藏有大範圍的重鐵礦脈之後,這些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買賣礦石的商人們與對新權益的氣味格外敏感的貴族們立刻對此地投出了充滿熱情的目光。更別說是王國本身了,為了穩定取得於軍事用途上非常優秀的重鐵資源,無論如何都想掌控這塊土地。
  儘管此處很可能藏有重鐵礦脈,開發卻遲遲沒有進展有其理由。那就是以這塊土地為地盤,長年來稱霸於此的魔物「追鈴」。
  有種名為托隆的魔物出沒於丘陵或山地地區。頭部形似獅子長著鬃毛,同時有著纖細如水鳥般的細長四肢,指間長著划水用的蹼。模樣像是將獅子的腿從中截斷,接上水鳥的腿部般詭異而不自然,這就是常人所知的托隆。而「追鈴」與托隆在外型上沒有任何差異,但覆蓋全身的獸毛為白色,最重要的是危險度高到完全無法相提並論。這般異質的魔物「追鈴」,一般被視作托隆的突變種。
  托隆在魔物中算是偏弱的種類。當然實力一般水準的傭兵無法與之匹敵,但老練的傭兵四至五人合作就能討伐一隻托隆吧。然而「追鈴」的強度更遠在托隆之上。
  過去有許多身手矯健的傭兵多次嘗試討伐,但最終從未有人成功。人稱英雄的知名戰士一一殞命,接連吞噬傭兵性命的這塊丘陵甚至一度被稱為傭兵的墳場。連王都的軍隊賭上威信而組成的討伐隊都慘遭擊潰,此後時勢便傾向於對追鈴置之不理。
  除了有時會有愚昧的傭兵垂涎「追鈴」的巨額懸賞金,此處已經少有機會發現人的蹤影。無論是誰都愛惜自己的性命。
  「所以這種地方我只想趕緊走人啊。」
  「這種任何人都曉得的廢話不要一直掛在嘴上。」
  一排人影正走在追鈴的地盤所在的丘陵地帶。人數共五人,顯然一副傭兵裝扮的他們正往南方步行移動。
  「你們兩個都吵死了。」
  劍士裝備的男人不對著任何人呢喃說著,感到煩躁的輕裝備男傭兵回嘴,而走在他們前方的魔術師只偏過臉,傻眼地插嘴勸阻。
  「走的時候閉上嘴。萬一吵吵鬧鬧引來追鈴,我可不要。」
  走在魔術師身旁的矮小男子注意著周遭,深鎖的雙眉下塌成八字。
  「用不著擔心,沒那麼容易撞見啦。況且在淡空前應該就能脫離追鈴的地盤了。」
  走在隊伍最前方,背上扛著斧頭的男人要安撫矮小男子般展露笑容。矮小男子見了那親暱的笑容也放鬆表情點頭。
  他們五人是以王都為據點活動的傭兵。自從最初組成隊伍至今已經度過六年的時光。雖然並非特別出名的強者,但也累積了充分的實績,其他傭兵大多也聽聞過他們的隊伍名稱「解放者」。算是好不容易伸手搆著了老練傭兵的門檻。
  他們接了王都中的藥師的委託,為了採集只在此地自然生長的藥草而冒險前來。平安採集了所需的藥草後,現在正在歸途上。
  就算遭遇在丘陵地帶出現的肉食野獸或魔獸,只要數量不多,憑他們的戰鬥力也能應付。儘管有著這般實力,他們還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撞見追鈴。
  他們並非實際與追鈴戰鬥過,然而偶爾有名聲響亮的隊伍前去討伐,結果沒有半個人回來──考量到這般現實,任何人都能理解追鈴絕非能輕易對上的存在。
  「只要運氣別太差,在這麼寬廣的範圍內要撞見單單一隻魔物根本就不可能。況且我們身上也沒鈴鐺。」
  傳聞中追鈴會循著鈴聲現身。雖然一般的托隆沒有這種習性,但是被視作突變種的追鈴據說不知為何會對鈴聲起反應。
  因此要進入王都北方的丘陵地帶時,別說是鈴鐺,任何可能發出高亢金屬碰撞聲的物體,原則上都不能隨身攜帶。反過來說若想遭遇追鈴,只要在丘陵地帶搖響鈴鐺四處遊蕩即可。當然除了想挑戰追鈴的傭兵,也不會有人做這等蠢事吧。
  「對、對啊。我們已經這麼注意別發出金屬撞擊聲了。沒必要擔心吧。」
  矮小男子輕拍掛在自己腰間的短劍刀鞘。
  就如他所說,隊伍所有成員都為了本次的委託而特地變更裝備。他們身上的防具與攜帶用品都盡可能排除金屬製品,武器的鞘也套上皮革避免碰撞出聲。
  「呃,啊。」
  也許是因為視線短暫飄向自己腰際吧。視線一瞬間沒注意到腳邊的凹陷,矮小男子一頭栽進草叢中。
  「你是在幹什麼啦。」
  「只、只是不小心跌倒嘛。」
  被嘲笑的矮小男子尷尬地挺起身子。
  就在這時。清脆的鈴聲響徹周遭。
  霎那間,所有人的身體都為之僵硬。
  「咦?」
  矮小男子站起身,那高亢的金屬聲再度連續響起。
  「鈴鐺?在哪裡?」
  那男子為了尋找聲音的來源而轉頭看向左右兩側,鈴聲隨之響起。
  「喂!你那個啦!」
  劍士指著矮小男子揹著的背袋叫道。他的指尖示意著一顆陳舊的鈴鐺。在這丘陵地帶簡直等同不吉象徵的小金屬球不知打從何處而來,勾在他的背袋上。
  「欸?是什麼時候?」
  出乎意料的狀況令矮小男子睜圓雙眼。
  「你看那個。」
  發現了答案的男魔術師以視線示意。這群男人看向魔術師視線所指之處,終於理解了。
  「是傭兵啊……」
  矮小男子剛才撞進的草叢中,仔細一看躺著一具生前很可能是傭兵的枯骨。生前穿著的皮甲已經腐朽,身旁掉著一把滿是鏽蝕的劍。恐怕是前來討伐追鈴反而遇害的傭兵的下場吧。傭兵生前──或者該說是死前──為了引誘追鈴而使用的鈴鐺就掉在草叢中,矮小男子進入草叢時偶然間讓鈴鐺勾到了背袋上。
  「嘖,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快點把鈴鐺解下來,離開這裡。」
  在追鈴的地盤搖響鈴鐺──他們在知識上也明白這等同於自殺。
  「是啊,盡快離開這裡──」
  魔術師的附和只說到一半,他的眼睛瞪大到極限。為了擠出話語而呻吟般微微蠕動嘴。
  同行的傭兵們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了那身影。
  ──一隻魔物正從樹林的隙縫間盯著他們。
  那身影與傭兵們熟知的托隆沒有多少差異。
  唯獨那色彩。除了眼眸外通體純白。一般的托隆全身披著淺褐色的獸毛,但眼前這隻卻是一身白。臉上有兩條紫斑從額頭伸向下顎。雖然初次親眼目睹,但傭兵們頓時就理解了。那正是在王都無人不知的「三大強魔」之一──追鈴。
  「啊、啊……」
  裝備輕便的男人發出不成言語的聲響。
  那看似貓科野獸的臉龐不帶表情地觀察傭兵們。看來似乎不會突然撲上來,紋風不動。
  「……怎麼辦?」
  「除了逃命還能怎麼辦。」
  劍士低聲詢問,揹著斧頭的男人苦澀地答道。
  沒有迎戰這個選項。如果對方只是尋常魔物也就算了,出現在眼前的可是長年以來擊敗所有老練傭兵的怪物。這群傭兵們雖然不認為自己是弱者,但也沒有愚蠢到認為無論對手是誰都能取勝。如果追鈴真是他們也能打倒的對手,老早就該被別人擊殺了。
  「聽到指令後把鈴鐺投進草叢。全力往反方向跑。」
  感覺到夥伴們紛紛點頭,揹著斧頭的男人叫道:
  「就現在!」
  持斧男人一聲令下,矮小男子扯下背包上的鈴鐺往草叢中投出。同時所有人往草叢的反方向拔腿狂奔。
  追鈴開始行動。
  「嗚哇!」
  下一個瞬間,矮小男子發出慘叫。
  「不會吧!」
  劍士憤恨地大叫。他的視線直盯著咬住矮小男子側腹的追鈴。追鈴不理會他們捨棄的鈴鐺,攻擊了矮小男子。
  「可惡!」
  裝備輕便的男人朝追鈴投擲匕首。追鈴鬆口放開矮小男子,輕盈閃躲。
  這時魔術師詠唱的「岩石」自地面射出,但追鈴用那長蹼的前腳輕易甩開石塊。
  這時劍士自側面揮出灌注渾身之力的一擊。
  照理來說他們不該戰鬥,用不著特別提醒劍士也很明白。但是負傷的矮小男子已經無法自力奔跑。若無法捨棄矮小男子,就算對方再怎麼強悍都只剩在戰鬥中尋求活路一途。
  劍士劈出的那一劍擊中追鈴的白色身軀。
  「太硬了吧!」
  但是無法對那身軀砍出任何細微的傷口。那感覺像是舉劍劈中一塊重鐵。
  追鈴展開凶狠的反擊。
  展現從那外觀難以想像的敏捷性,一瞬間就逼近想拉開距離的劍士,張嘴露出尖牙。
  劍士連忙舉起固定在左手的盾牌,但追鈴毫不介意張嘴咬下。
  「嘎啊啊!」
  尖牙嵌進重鐵製的盾牌,追鈴將劍士的左臂連同盾牌一同咬碎。
  追鈴停止移動的這瞬間,剛才走在隊伍前頭的男人衝上前來從牠側面揮出斧頭。
  追鈴以眼角餘光注意男人的行動,只抬起一條前腳猛揮迎擊。
  伴隨著彷彿撞上巨岩般的聲響,持斧男被打飛到一旁。
  「飛擲彈丸是為高貴冬妖精之先鋒────冰塊!」
  魔術師施展的冰塊自頭頂上墜向追鈴。
  也許是因為來自正上方的攻擊不得不躲,追鈴張嘴鬆開劍士的手臂向後退開。
  「可惡,還真的很強……」
  變形的左臂傳來的疼痛令劍士表情扭曲,他代替所有人說出心聲。
  一個人側腹被咬後依然倒地不起。一個人的左臂連同盾牌被咬碎,已經無法發揮戰力。被彈飛的持斧戰士雖然傷勢不重,但小隊本身的戰力已經嚴重折損。
  全滅這字眼掠過傭兵們的腦海。
  追鈴將不帶感情的眼眸轉向下一個目標。
  矛頭指向魔術師。對傭兵們而言最不希望遭到突襲的弱點。與身穿武裝的其他四人不同,不只保護自身的護具最薄弱,也沒有近距離戰鬥的本事。
  裝備輕便的男人與持斧戰士為了掩護魔術師而緩緩移動位置。
  想不到有效的戰術,但也沒有空檔能逃命,傭兵們確實落入了絕境。
  追鈴未曾嘶吼,只是靜靜地將紅色眼眸指向傭兵。那不帶情感的冰冷視線在沉默中對傭兵們發出死亡宣告。
  追鈴按兵不動,傭兵們動彈不得。但這段彷彿靜止的時間突兀地告終。
  追鈴的視線微微挪動。
  下一個瞬間,一把短劍不知從何處劃破空氣呼嘯而來。
  咻的一聲,短劍恰巧刺在追鈴與傭兵之間的中間處,吸引了在場所有視線。
  短劍刺在散落著枯葉的地面上,彷彿設下不可踰越的境界線。
  「這下省了用鈴鐺的功夫啊。」
  傳來的說話聲年少到讓人訝異。
  劍士尋找說話者而挪動視線,一個人影隨之映入眼簾。穿著造型奇異的紫藤色長袍的魔術師就站在該處。
  黑眼黑髮,額頭上綁的紫羅蘭色細布條特別醒目。雖然裝扮顯然是傭兵,但年齡十分年輕,劍士立刻判斷他恐怕是剛成為傭兵不久的新人。
  「別靠近!這傢伙是追鈴!快逃!」
  他連忙警告。這句話反射動作般衝出口。
  若是狡猾惡毒的傭兵,也許會將少年當作誘餌趁機逃走。但他打從一開始就排除了這個選項。
  自己和夥伴們必須曝屍於此也怨不得誰,是運氣不好。但也沒必要連累碰巧現身於此的少年。劍士如此告誡自己。
  魔術師少年大概是見傭兵們有危險而打算出手相助,但是對劍士而言有這份心意就已經很夠了。
  「我知道。」
  魔術師少年也不明白劍士的心情,淡然回答後悠然走向追鈴。
  「你、你這蠢貨!那不是你能贏過的對手!快點逃啊!」
  連追鈴的大名都沒聽說過的新人傭兵不自量力就要投身死亡。在劍士眼中少年的行動只有這個意義。
  為何少年會獨自一人走在這片危險地帶?為何少年投出的武器是與魔術師裝扮格格不入的短劍?因為追鈴的危險占滿了腦海,讓劍士從未注意到。
  追鈴轉身面向少年,發出低沉的嘶吼。
  剛才毫無情感地擊潰傭兵的魔物顯露截然不同的反應,讓劍士大惑不解。
  「怎、怎麼回事……?」
  劍士不由得自言自語。
  少年緩步逼近低吼威嚇的追鈴。當少年的腳跨過某個看不見的界線,追鈴突如其來飛身撲向他。
  少年的手往水平方向揮到底。
  留下沉重的衝擊聲,追鈴的身體往側邊錯開。
  「用劍?不是魔術師嗎?」
  握在少年手中的是自劍鞘中拔出的一柄闊劍。
  當然劍士的雙眼原本就注意到少年腰際掛著一把劍。但是傭兵隊伍中的魔術師為護身而佩劍並不稀奇。所以他原本也以為少年的劍也是這種用途。但少年魔術師居然能用劍化解魔物──而且還是實力與一般魔物無法比擬的追鈴──的攻擊,實在遠遠超過他的想像範疇。
  追鈴落地後毫不停歇,轉身立刻再次攻擊。
  牠的前腳自少年的視線死角掃向少年──那條前腳飛舞在空中。
  「不會吧!」
  裝備輕便的男人在劍士身旁大叫。
  這也是正常的反應吧。劍士也無法相信自己這個當下目睹的情景。
  少年像是與追鈴事先套招般,在轉身的同時壓低身子躲過長著蹼的前腳,隨即揮出闊劍。輕而易舉便斬斷追鈴的一條前腳。
  飛在半空中的前腳發出沉重聲響墜地。
  追鈴與少年拉開距離。
  也許是感覺到情勢不利了吧?傭兵們原本這麼想,但那判斷完全失準。
  「騙人的吧?」
  裝備輕便的男人不可置信似的呢喃說道。
  因為追鈴滴血的傷口轉瞬間癒合,自斷口長出了毫髮無傷的全新前腳。
  「犯規吧……那怪物……」
  親眼目睹那怪物的能耐,劍士甚至忘了自己被咬碎的手臂的痛楚。
  追鈴若無其事般以不帶感情的雙眼直盯著少年。
  被斬斷一條前腳對追鈴似乎並非多麼嚴重的傷害。傭兵們感覺那怪物正如此宣言。
  場面一觸即發。
  傭兵們為追鈴那深不可測的存在感而背脊發涼。
  儘管魔術師少年平靜地與那怪物對峙,但傭兵們只能睜大雙眼在旁靜觀。
  畢竟他們距離老練傭兵的水準僅僅一步之遙,也算小有實力。所有人這時也開始理解少年的實力絕不尋常。
  聽見嚥下唾液的聲音。晚了一瞬間,劍士察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喉嚨而背脊發寒。那感覺好像自己成為了風景的一部分。
  首先撕裂寂靜的是發自追鈴口中的長嘯。
  散發著與傭兵們剛遭遇時截然不同的強烈威壓感,追鈴撲向少年。
  少年為了迎擊而舉起闊劍的瞬間,追鈴的身影突如其來消失了。
  「消失了!」
  傭兵中的魔術師喊出光看就能理解的話語。
  少年倏地向後跳開。
  剛才少年站立的地面彷彿遭到沉重岩塊撞擊般凹陷。
  緊接著少年的身子往相反方向壓低。
  無法目視的一擊割裂了掛在少年腰際的小道具包。
  看不見的追鈴顯然仍執著於攻擊少年。
  但少年臉上平靜神色不改,只是若無其事般閃躲著那看不見的攻勢。每當少年閃躲,凶暴的破壞聲便響徹四周。看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少年看起來就像是跳著一支滑稽的單人舞吧。
  但是理解追鈴就在此處的傭兵們,明確理解那其實是難以想像的高水準攻防。
  「難怪會被稱作『三大強魔』啊……」
  追鈴不只是擁有強大戰力的魔物,而且還有超乎常識的恢復力與抹消自己身影的戰鬥手段。過去能屠戮數不清的傭兵也是拜其實力所賜吧。
  但同時,能孤身與這等怪物對峙,雖然目前只能貫徹防禦,但也算得上與之抗衡的少年,實力同樣教人吃驚。
  話雖如此,能消除自身身影的追鈴行動難以捉摸。少年也不可能就這麼永遠閃躲下去吧。
  劍士立刻就會明白他這樣的想法簡直太過膚淺。
  少年將手中的闊劍平舉於胸前擺出突刺的架式。
  凝聚力量般將劍柄拉到腰側,凝視著空間中的某一點,一動也不動。
  蹬地聲傳來。
  少年沒有動靜。是追鈴的腳步聲。
  下一個瞬間,一動也不動的少年絞盡全身筋骨的爆發力,將闊劍朝前方猛然刺出。
  沉重的撕裂聲傳來,色彩自闊劍的劍鋒所刺中的位置向外擴散,最終形成追鈴雪白的身軀。
  劍鋒筆直穿進牠張大的口中。
  
  
  
  下一個瞬間,追鈴的腹部與背部也裂開。
  劍士直到此刻第一次發現。
  是飄浮在半空中的兩柄短劍割裂了追鈴的身軀。
  「那是……什麼啊……?」
  不理會愣在一旁的傭兵們,少年自追鈴口中抽出闊劍。
  失去支撐的追鈴橫倒在地面上發出聲響。
  儘管那超乎想像的恢復力立刻開始治癒傷口,但少年不給機會。
  少年使勁一揮手中闊劍,追鈴那形似獅子的頭部便與軀體分離,滾落在地面上。
  「再怎麼說頭砍掉應該就不會復活了吧……」
  少年自言自語的同時,兩柄飛劍在他身旁開始分割追鈴剩餘的身軀。
  當少年終於將視線轉向傭兵們,是分割到無法分辨原型的肉塊被他用火焰魔法徹底燒成灰燼之後的事了。
  
  ────*────
  
  以壓倒性的力量擊殺了追鈴的少年自稱阿爾迪斯。更進一步追問後,他解釋自己是為了討伐追鈴而獨自來到這片丘陵地帶。
  但這裡可是組成隊伍探索都嫌太過危險的場所。
  一眼看上去只是個新人傭兵的容貌,雖然腰間配著劍,但身穿的裝備卻輕便到只像個魔術師。目睹那外觀恐怕誰也不會置信吧。
  若非他在眼前展露那足以降伏了追鈴的高強實力,傭兵們只會當作不值一提的謠言嗤之以鼻。然而親眼目睹那份力量後,傭兵們對他的自述毫不懷疑。
  傭兵們發誓日後必定對他致謝,少年則揮了揮手說「有機會再說吧」,提著追鈴的頭部快步離去。
  揹著受到急救治療後勉強保住一命的矮小男子,傭兵們回到王都時已經是兩天之後了。「追鈴已遭擊殺」的新聞在他們抵達之前已在王都中傳得沸沸揚揚,這時他們再度耳聞阿爾迪斯這名字。
  
  ────*────
  
  討伐追鈴後兩小時,阿爾迪斯的身影出現在海面的上空處。
  與傭兵們道別後,阿爾迪斯將他斬下的追鈴的頭部暫且藏起,之後便飛上不會有人注意到的高空處,一路飛行直到王都南方的海域。當然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討伐四枚羽翼。
  太陽高掛空中,天色轉為淡空前還有五小時左右的空檔。
  王都的近海處大大小小的商船頻繁往來。從上空處俯瞰,幾道軌跡有如縫在大海這塊布料上的白線。但白線並非遍布於海域整體。以某一處為中心,有著一塊空洞般商船不會靠近的區域。
  該處是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島。雖然看上去只是座尋常無奇的小島,但每個水手都知道那可不是尋常島嶼。
  「四枚羽翼」。
  對水手們而言絕對不能觸犯的禁忌,人稱「三大強魔」之一的魔物。沒有一個水手不知道那座島就是四枚羽翼的棲身之處。只要將船划向以那座島為中心的四枚羽翼的地盤,就等同於放棄那艘船。
  阿爾迪斯飛行移動至島的正上方,彷彿棉絮飄落般緩緩降低高度。
  附近看不見任何船隻的蹤跡。往海面的遠方望去,可看見在遙遠的距離外不時有商船往來,但船影看上去比拇指指甲還小。假使對方往阿爾迪斯所在的位置看過來,也只能看見一個灰塵般的黑點飄在半空中吧。
  儘管有細微的異物,但整體風景看起來理應一如往常。這時突如其來造訪的變化有著巨大的鳥形身影。
  「就是那個吧。」
  阿爾迪斯的黑眸中映著巨大的鳥型魔物。覆蓋全身的羽毛是近乎黑色的暗紫,兩具有著銳利尖喙的猛禽頭部長在同一個軀體上。足以讓這副巨大身軀飛行空中的升力源自於那兩對同時也是名稱由來的四片翅膀。像是配合那兩對翅膀,長著銳利鉤爪的腿也有四條。人稱「四枚羽翼」,深受王都的水手們畏懼的三大強魔之一,牠交互拍打著兩對翅膀,將空氣往下方推的同時逼近正下方的阿爾迪斯。
  「比傳聞中還大啊。」
  柴札雷給的情報是翅膀展開大約五公尺,但靠近一看至少也有個七到八公尺。當然這對阿爾迪斯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
  四枚羽翼尖聲怪叫。
  面對入侵自身地盤的不速之客,強力的魔物會展現攻擊性的反應也是天性使然。發現阿爾迪斯沒有任何躲藏的意圖,彷彿故意讓魔物發現般靠近小島上空,四枚羽翼自然而然發動攻擊。
  四枚羽翼筆直朝著阿爾迪斯衝刺。
  「哎呀。」
  雖然攻擊十分單純,但是以尖喙為首,動用全身衝撞而來的巨大身軀本身就等同凶器。阿爾迪斯瞬間拉升高度閃躲。
  遭遇時的第一擊被對方躲過後,四枚羽翼與阿爾迪斯錯身而過般順勢拉開距離,大幅度迴旋。
  像是宣告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四枚羽翼高聲鳴叫,拍打著那四片翅膀靜止於半空中。配合著振翅的動作般四片翅膀開始釋放魔力。雖然方法與阿爾迪斯有所不同,但牠似乎同樣以魔力維持飄浮狀態。
  彼此靜觀其變的時間轉瞬間便告終。四枚羽翼主動發動攻擊打破雙方的對峙。
  四枚羽翼發出一陣更加高亢的鳴叫。同時某種力量劃破空氣直撲向阿爾迪斯。
  「嘖!」
  阿爾迪斯連同他事先展開的魔法障壁一同被那股力量彈飛,在空中大幅後退。
  「壓縮過的空氣?」
  雖然威力不小,但只要持續張開障壁就能承受。問題在於那數量不只區區一道或兩道。
  儘管能用障壁抵擋,一旦遭到正面擊中就必須向後退開。無法拉近與四枚羽翼之間的距離,阿爾迪斯就地開始反擊。
  他將手掌朝向對方,一舉創造三十餘根火箭招呼遠處的四枚羽翼。
  但也許是距離太遠了吧。目睹蒼藍箭雨襲來,四枚羽翼只是微微振翅在空中悠然移動閃躲了攻擊。
  「太遠了啊。」
  阿爾迪斯持續攻擊的同時冷靜判斷狀況。
  四枚羽翼似乎擅長遠距離的戰鬥,完全感覺不到主動逼近阿爾迪斯的意圖。
  對阿爾迪斯而言,那距離也不至於讓他的攻擊失效。
  但是距離越遠,就越容易被閃躲。
  同時只要試圖逼近,四枚羽翼射出的透明衝擊波又不允許。
  如果是火焰或冰塊等能目視軌道的攻擊還另當別論,要完全閃躲高速飛來又無法目視的攻擊,即使是阿爾迪斯也難以辦到。
  這下該怎麼解決?當阿爾迪斯思索著攻擊手段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爬遍全身上下。
  阿爾迪斯聽從本能的警告,停止攻擊而強化守護自身的障壁,這瞬間他目睹了四枚羽翼身旁竄出扭曲的光芒。
  下一個瞬間,閃爍的光芒包圍了阿爾迪斯展開的障壁,強光染遍他的視野。
  「那是『電擊』嗎!」
  感受那攻擊對障壁施加的負荷,阿爾迪斯推測那攻擊的本質。
  阿爾迪斯過去曾經聽聞,類似涅蕾過去施展過的光球或一般眾所皆知的光魔法「閃耀之光」,同樣能在一瞬間就抵達目標的「電擊」。
  但是與涅蕾射出的光球不同點在於誘導性能。光球或「閃耀之光」都是朝著施術者指定的位置筆直射出,但電擊就不一定如此。
  抵禦著看不見的衝擊波的同時,阿爾迪斯與四枚羽翼同樣一面移動一面與對方對峙。
  正因如此他才能察覺。原本軌道偏離目標的光突然間轉向阿爾迪斯而來。
  寒毛倒豎的感覺再度爬遍阿爾迪斯的全身肌膚。
  阿爾迪斯全力展開障壁,任憑自身往正下方墜落。
  電擊來到阿爾迪斯剛才所在之處,卻劃出不自然的軌道繼續追向他。
  障壁表面發出迸裂聲,閃光在眼前連連閃爍。
  「沒辦法閃躲吧……」
  若全力張開障壁也不至於無法防禦。
  但是將全力用於防禦,無論再支撐多久情況也不會好轉。
  況且若對方連續施展,即使是阿爾迪斯也有可能抵禦不了。想逼近也會因為看不見的攻擊波而無法自由逼近。
  「原來如此,用這種招數從上空轟過來,船夫想必也束手無策吧。」
  因為四枚羽翼是從箭矢無法觸及的高空處施放電擊,無論船夫水手再怎麼身強體壯也沒有意義。四枚羽翼長年來想必就像這樣單方面施加攻擊,將人類逐出牠的地盤。
  不過反過來說,也能得到四枚羽翼不擅長近距離戰鬥的推論。
  對方堅決防範阿爾迪斯接近這一點也是佐證。因此拉近敵我距離正是顛覆戰況不可或缺的條件。
  問題就在於阻撓阿爾迪斯前進的透明衝擊波。
  「既然看不見,就想辦法看見。」
  說明般呢喃道,阿爾迪斯壓低飛行高度引誘四枚羽翼追來。
  在四枚羽翼追著阿爾迪斯逐漸來到低空處時,他將混合了火與風的魔力轟向海面。
  以風魔力強迫壓縮的空氣在轉間升溫,挾帶著海水有如爆炸般膨脹。
  四枚羽翼與阿爾迪斯的周遭頓時間充滿了數量龐大的細微水滴。
  那正是阿爾迪斯硬是架起的海水簾幕。
  複數的透明物體推開那簾幕朝著阿爾迪斯飛來。
  「只要看得見!」
  阿爾迪斯立刻轉守為攻。
  原本無法目視的衝擊波因為水珠在視野中現形,阿爾迪斯在瞬間分析得到閃躲攻擊波軌道並追上四枚羽翼的最短路徑。
  面對轉瞬間拉近的阿爾迪斯,四枚羽翼再度嘗試逃離。
  但阿爾迪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只要接近到一定程度,阿爾迪斯就有許多反擊手段。
  預測四枚羽翼的飛行路徑,在牠前方設下火球組成的密集火網。
  為了閃躲火球,四枚羽翼的飛行速度大幅降低。
  阿爾迪斯一口氣逼近,抽出三把劍。
  命令兩把短劍繞向四枚羽翼的背後,自己則手持闊劍衝向敵人懷中。
  但是在阿爾迪斯抵達之前,四枚羽翼早了一瞬間施展電擊迎擊。
  察覺電擊的預兆,阿爾迪斯全力展開障壁。四枚羽翼乘隙逃跑般拉升高度。
  「別想跑!」
  抵擋了電擊後阿爾迪斯緊追在後。
  若純論速度快慢,習慣以天空為戰場的四枚羽翼想必更勝一籌。
  然而那前提是牠還毫髮無傷。
  阿爾迪斯方才釋出的兩柄短劍已經在四枚羽翼的後方待命。
  意識集中在眼前的阿爾迪斯身上,四枚羽翼完全沒注意到無聲襲向牠的兩柄飛劍。
  來自死角的短劍其中一柄刺中了四枚羽翼的側腹。
  兩對共四隻眼睛反射性地看向受傷的側腹。
  彷彿看準這個時機,另一柄短劍從反方向割傷其中一片翅膀。
  四枚羽翼因痛楚而尖叫。
  阿爾迪斯乘勝追擊。
  將手中的闊劍朝著四枚羽翼投出。
  現在的四枚羽翼已經沒有餘力閃躲。
  離開阿爾迪斯之手的闊劍化作飛劍斬斷其中一片翅膀。
  四枚羽翼掙扎著朝四面八方接連發射無法目視的衝擊波。
  雖然牠使勁渾身解數想逃,但阿爾迪斯不會讓牠輕易得逞。他以障壁擋下少數直衝向他的衝擊波,同時操縱三柄飛劍又割下四枚羽翼的一片翅膀。
  四枚羽翼的動作顯然變得遲鈍,阿爾迪斯一口氣逼近的同時將闊劍喚回手中。握緊了回到掌中的武器,瞪著四枚羽翼筆直飛行。
  察覺阿爾迪斯已經近在眼前,四枚羽翼像是要展現不愧於三大強魔之名的鬥志般試圖迎戰,但勝負早已經揭曉。
  再度從死角殺來的兩柄短劍像是要將四枚羽翼釘死在天空中,深深刺進牠的翅膀。
  四枚羽翼睜大了四隻眼睛,那不知究竟是因為痛楚、是察覺自己生命的終點已近,或是無法相信自己的敗北──任何人都無法了解。
  唯一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於死前烙印在牠眼底的,想必是一個單手持劍衝向牠的人影。
  阿爾迪斯的手臂連同闊劍一同橫揮。
  灌注了魔力的劍身經過後,四枚羽翼那雙併排的鳥頭與軀幹的連結頓時斷絕,鮮血噴濺而出。
  在這瞬間,人稱三大強魔的恐怖魔物化作區區的物體。
  
  ────*────
  
  黃昏時分的王都古蘭。貫穿城鎮中央的大街上充斥著異樣的騷動聲。
  那原因正是吸引著眾人目光的同時,獨自一人緩步於大街上的黑眼黑髮少年。除了額頭綁著紫羅蘭色的細布條外,沒有醒目特徵的平凡容貌。看他身披的紫藤色長袍與舉手投足,同業人士只消一眼就會察覺他是個傭兵吧。儘管容貌看起來稚氣未褪,不過許多剛入行的新人傭兵也與這個少年年齡相仿,並不稀奇。引人注目的唯一一點,唯有少年扛在肩上的物
  體──
  少年肩上扛著三具野獸的頭顱。
  不,只消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其中兩個頭顱是根部彼此相連的鳥頭。但察覺這一點的瞬間,理應會立刻明白那尺寸就鳥這種生物而言大得超乎常識。
  「喂,那個……該不會是『四枚羽翼』的頭吧?」
  「啥?怎麼可能,這種事怎麼會……」
  「白色鬃毛和兩道青班……那個……那是『追鈴』啊。」
  「等一下等一下,這太不合理了吧!為什麼古蘭的三大強魔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只剩下頭啊!」
  「是那傢伙討伐的?」
  「少胡說八道了。那種小鬼怎麼可能打贏。」
  「不然你說說看那顆頭是什麼嘛!」
  種種推測喧囂塵上,但立刻就有否定的聲音響起。
  不理會嘈雜的周遭,少年像是要大方展示魔物的頭顱般,悠悠走向鬧區。
  少年名叫阿爾迪斯。他原本只是在少數傭兵間口耳相傳的身懷劍魔術的高手,但從今日起他的名號將響徹王都古蘭。
  自遠眺著自己的人們的反應感覺到成效的同時,阿爾迪斯來到一家酒店前。緩緩邁步走進打算飲酒結束這辛苦一天的人們聚集的場所。
  發現新客人到來而走上前來的侍者還沒開口招呼便驚聲尖叫,酒客們察覺阿爾迪斯的存在後紛紛閉上了嘴。平常絕不可能發生的寂靜中,阿爾迪斯踩響步伐逕自走過餐桌之間。
  「喂,這位小哥。把那玩意兒帶進喝酒的地方,也太破壞氣氛了吧。」
  這句話來自他身旁經過的餐桌。舉起啤酒杯喝著麥酒的大鬍子男人拋出這句話。
  男人口中的「那玩意兒」自然是指阿爾迪斯拎在肩膀處的魔物頭顱。確實按照常理來說這實在有違禮儀。雖然切口已經用火燒過而不再滴血,但那畢竟還是生物的頭顱。實在不應該大剌剌帶進提供餐點的場所,特別是眾人飲酒作樂的酒店。
  這一點阿爾迪斯當然也明白。平常他也不會有這種舉動。純粹只是因為今天有這需要,他才這麼做。
  「不好意思。事情辦完我就馬上出去。」
  「要辦的事是啥?」
  「我找一個叫柴札雷的男人,有事想問他。」
  一片沉寂的酒店中,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至同一點。表情中混雜了尷尬與畏懼與震驚的柴札雷正坐在眾人視線的焦點處。
  阿爾迪斯吸引著酒店中每一雙眼睛與耳朵的注意,走到柴札雷面前,自懷中取出一枚銅幣以指尖彈向他,隨後開口問道:
  「喂,柴札雷。懸賞魔物的頭要提到哪邊才能換成獎金?能不能告訴我?」
  柴札雷臉色蒼白,死命擠出說話聲。
  
  
  
  「啊,該、該不會……你扛在肩膀上的就是……」
  「對啊,白色的是『追鈴』,雙頭鳥是『四枚羽翼』。」
  此話一出,酒店內霎那間驚聲四起。
  「怎、怎麼可能……我今天早上才剛告訴你……在那之後連一天都還沒過啊。」
  「這麼長的時間很夠了吧?」
  阿爾迪斯不當一回事般笑了笑。
  「什……!」
  柴札雷除了啞口無言也無法做出其他反應。那可是納古拉斯王國數十年來數度編組的討伐隊全數鎩羽而歸的強大魔物。
  而且還不只一隻,而是一次兩隻。自太陽升起至落下的這段時間內連斬兩隻,也許已經遠遠超過柴札雷的理解能力。
  「然後呢?這玩意兒到底要提到哪裡去?」
  阿爾迪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道。柴札雷的表情則充滿苦澀。
  恐怕他這時也明白了吧。阿爾迪斯肯定是故意來找他的。
  阿爾迪斯當然也知道懸首魔物的頭應該送到何處。他特地扛著魔物的頭來到此處,就是為了讓柴札雷親眼見識。
  柴札雷是個優秀的情報販子,提供與費用相符的情報給阿爾迪斯。但那畢竟只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關係。若問柴札雷這個人是否值得信任,阿爾迪斯無法斷言。既然與他無法締結發自內心的信賴,就必須先讓他明白站在阿爾迪斯這一邊的益處,以及與阿爾迪斯為敵的壞處。
  柴札雷當然明白阿爾迪斯絕非等閒之輩,然而那認知應該僅止於「與他為敵有危險」的程度。要讓這樣的認知從「與他為敵有危險」提昇到「絕不能與之為敵」,讓他徹頭徹尾明白背叛或陷害阿爾迪斯的危險性。這就是他特地將魔物頭顱帶到柴札雷面前的理由。正因為理解阿爾迪斯的用意,柴札雷的表情才會如此苦澀。
  「拿去衛兵的哨站或騎士團的本部就好。其實你在進城前直接找大門旁的衛兵問一聲就省得跑這一趟了。」
  柴札雷回答時不禁話中帶刺也是人之常情。
  「這樣啊,我懂了。謝啦。」
  阿爾迪斯簡短道謝後轉身,邁步走向酒店出口時,剛才責怪阿爾迪斯的大鬍子男人叫住了他。
  「這、這位小哥,難道那真是三大強魔的頭?」
  「是啊。雖然我這麼說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哎,只要過幾天就會明瞭吧。」
  三大強魔對國家而言是欲除之而後快的阻礙。只要確定牠們已經落難,肯定會大肆向國內外宣傳才對。
  「那邊的侍者。」
  「是、是的!」
  「用這些招待大家喝酒。算是壞了大家酒興的賠罪。」
  阿爾迪斯叫住酒店內的女侍,將裝滿銀幣的袋子交給她。女侍打開袋口一看便睜圓了雙眼。因為袋中裝著大量銀幣,多到足以讓整個酒店裡的客人通宵痛飲還有找。
  「這、這麼多!」
  女侍的驚呼聲飛快傳遍整間酒店,不需多少時間便轉為歡呼聲。
  「喂,這位小哥,真的可以嗎?」
  「真的假的!今天有免錢的酒能喝?」
  「好啊!喝到盡興啊!」
  剛才的寂靜頓時遠去,酒客們的歡聲此起彼落。確認預期的效果已經達成,阿爾迪斯要離去時,大鬍子男人再度叫住他。
  「這位小哥叫什麼名字啊?」
  「阿爾迪斯。」
  「這樣啊,那我們就不客氣啦。」
  男人對阿爾迪斯挑起嘴角一笑,隨即扯開嗓門發出響徹整間酒店的吶喊。
  「喂!所有人聽好!今天三大強魔討伐者阿爾迪斯請客!大家就喝到店裡的酒窖一滴不剩吧!」
  阿爾迪斯背對著隨之響起的歡呼聲,走向日落後「淡空」籠罩的王都大街。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3-7 18:36

  第八章 雙子的居身之處
  
  
  討伐三大強魔之後,阿爾迪斯的名號轉瞬間傳遍王都。討伐後等候了六天確認事實後,王國正式宣告三大強魔中「追鈴」與「四枚羽翼」已經確定遭到擊殺,王都隨即包圍在慶典般的氣氛中。
  既然名為三大強魔,除了阿爾迪斯打倒的兩隻魔物外還有一隻人稱「噬紅」的強大魔物。不過噬紅本身是否存在都成謎,也不曾對王國直接造成損害。因此對王都的民眾而言噬紅的存在感幾乎就等同於想像中的怪物,毫無實際影響。也因此擊殺了另外兩隻的阿爾迪斯得到「三大強魔討伐者」這個稱號,亦無人對此抱持疑問。
  過去追鈴占據的北部丘陵地帶終於有望正式大規模開採重鐵,消息傳開後買賣礦石的商會與鍛造師們難掩興奮之情。長年來因為四枚羽翼而被迫大幅繞道的商船也因為能改走最短途逕,縮短了三天以上的航程。再加上能自由進出王都附近的豐饒漁場,當地的漁夫們也歡天喜地。
  原本阻撓發展的兩隻魔物遭到討伐。自此衍生的種種經濟效果讓納古拉斯王國的國運前景大放光明。
  帶來這些榮景的討伐者名號自然也已經傳遍王都。當下王都中沒聽過阿爾迪斯這名字的人可說一個也不存在。在阿爾迪斯討伐追鈴時也在場的傭兵隊伍「解放者」回到王都後,向眾人述說他們親眼見識的追鈴的駭人之處,以及將之玩弄於股掌間的阿爾迪斯的實力,因為有他們作為雙方的證人,更添增了可信度。
  起初懷疑阿爾迪斯實力的傭兵們,也因為第三者的證詞而漸漸收回了否定意見。最終在王國正式宣告追鈴與四枚羽翼遭到討伐之後,懷疑阿爾迪斯實力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不消數天,傳聞就會抵達包含托利亞在內的其他地區吧。
  既然難以徹底隱藏身分,那麼就反過來將名聲提高到讓對方遲疑是否該出手的程度──阿爾迪斯的計畫開始發揮他預料中的效果。既然是實力足以獨自討伐三大強魔中其中兩隻的傭兵,也找不到幾個笨蛋會對他打歪主意。
  「以前暗中策劃想活捉你的傢伙們,這下好像都打消念頭了。」
  柴札雷特地造訪了阿爾迪斯住宿的房間,如此說道。
  「那真是不錯。」
  一次討伐兩隻魔物藉此帶來強烈印象的計畫收到了成效。阿爾迪斯只在心中淺笑。
  「多虧有你,現在反倒是我被各方面盯上了。」
  柴札雷輕嘆一聲吐露不滿。他指的是阿爾迪斯提著三大強魔的頭顱現身的那天晚上。
  當然有許多人注意到,阿爾迪斯的用意就是「故意帶來讓柴札雷看」。既然如此,自然也會有人想探聽三大強魔討伐者與柴札雷之間究竟有何種關係。
  「唉,不過至少有一半算是工作的機會,也不全都是壞事就是了。」
  與阿爾迪斯這等強者有交情的情報販子──這樣的口碑自然會引來好奇的目光。
  對情報販子這種行業而言,知名醒目有其好處也有壞處。出名的情報販子自然容易找到新的買家。要建立情報販子同行間的人脈時名聲也能派上用場。但另一方面,因為名字與長相眾所皆知,在收集情報時容易讓對方懷抱不必要的警覺,或是讓自己的行動自由受到限制。
  「然後呢?你特地來打擾我吃早餐,就是為了找我閒話家常?」
  一隻手肘抵著桌面,手掌撐著臉頰,阿爾迪斯用另一隻手拿起三明治塞進嘴中。
  「我可是連早餐都沒吃就把消息送來給你,好歹也該感謝點吧。」
  「我又沒拜託你。剛不會你想憑剛才那兩句話就要我付情報費吧?」
  「那種程度我也不至於跟你收情報費,不過你不認為一筆交易要雙方都獲利才可能成立嗎?啊,小姐,也給我一份三明治加果實水吧。」
  柴札雷拉高音量點了早餐,看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還很長。
  「你到底想說什麼?」
  「幾天前那次,你不是利用我來打響自己的名聲嗎?」
  「你該不會要我為此付錢給你吧?」
  阿爾迪斯的眉毛挑起。
  「不是不是,我才不會說那種話。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利用我得到利益,那麼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三大強魔的情報當作報酬。」
  阿爾迪斯理解了他的來意。
  儘管已經遭到討伐,但那畢竟是長年來使王國統治階級頭痛不已的魔物。柴札雷大概認為那情報仍然有其價值吧。
  確實無法斷定日後不會再出現相同的魔物。說不定在杳無人蹤的祕境深處,仍有類似的魔物存在,突變種的魔物也有可能在日後造成同樣威脅。屆時三大強魔的情報也許會成為有價值的商品。
  與其他情報販子不同,柴札雷與討伐三大強魔的本人有管道,儘管那並非出自自願,但同樣是種人脈。既然如此活用這項優勢獨家取得三大強魔的情報,對情報販子而言是理所當然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想知道什麼?」
  對自己利用柴札雷一事也有自覺,阿爾迪斯決定用這些情報賣他一個人情。
  阿爾迪斯一一陳述事先取得的情報與事實之間的差異、實際戰鬥時感受到的厲害之處與弱點、魔物的能力與像是習性的行動。
  「──所以說,『四枚羽翼』比『追鈴』更厲害?」
  「對。追鈴驚人的再生能力和透明化的能力雖然棘手,但強度本身倒是不怎麼樣。」
  柴札雷聽了欲言又止般皺起眉頭,但阿爾迪斯沒理會他繼續往下說:
  「四枚羽翼徹底執行牠擅長的戰術。堅決保持距離,從對方攻擊的有效範圍外頭單方面打過來。想要靠近也會受到看不見的衝擊波攔阻,就算能更加逼近,對方可是會飛的。距離轉瞬間就會被拉開。」
  「這種敵人你究竟是怎麼戰勝的啊。我個人對這一點很好奇就是了。」
  「你想知道?」
  「是啊,你願意說的話。」
  作為情報販子當然很想知道吧。討伐強力的魔物時可能有效的戰術本身就是最值錢的情報。
  「很遺憾,這我不能免費告訴你。」
  「要多少你才願意告訴我?」
  「金幣五百枚。」
  「……如果不想告訴我就請你直說啊。」
  柴札雷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如此抱怨。
  「我可沒說不想告訴你。問題在於你認為這條情報值不值這個價碼而已吧?」
  雖然阿爾迪斯決定不隱藏實力,但是以飛行移動擊殺四枚羽翼等等戰鬥方式,他不打算公布。
  討伐三大強魔終究是為了避免多餘的危險。只要阿爾迪斯的實力廣為人知,不知彼此實力差距而意圖危害阿爾迪斯的人理應會減少。不過能飄浮在空中移動,而且還是可實際運用在戰鬥上的飛行術這一點萬一讓人知道,可輕易想見將招惹其他方面的麻煩。
  「你這句話是有道理啦……不過價格未免也抬得太凶了吧?既然討伐三大強魔有懸賞獎金,你現在應該已經不缺錢了吧。」
  柴札雷完全不知道阿爾迪斯的想法,他似乎認為這只是阿爾迪斯故意捉弄他。
  確實就如同柴札雷所說的,阿爾迪斯已經從王國領取了討伐三大強魔的懸賞獎金。追鈴與四枚羽翼兩隻合計六百枚金幣。就王國長年來的眼中釘而言實在算不上多麼高昂,但是對王國而言懸賞獎金原本是要送給棄子般的傭兵,本來就不打算耗費太多金幣。況且阿爾迪斯也不在意金額的多寡,懸賞獎金並非他的首要目的。
  「算了,輕易秀出自己的殺手鐧的傭兵也不會長命,這我不是不懂。」
  既然不想講那也沒辦法。柴札雷怨懟地說著。這時酒店的女侍將剛做好的三明治與果實水送來。
  「讓您久等了!要向您收三枚小銅幣喔!」
  「三枚就好?還滿便宜的嘛。」
  住宿的客人另當別論,只吃早餐的客人一般都要收七到八枚小銅幣。五枚小銅幣以下已經相當罕見。
  「我們店裡做的是良心生意啊!」
  年輕女侍接下了柴札雷自懷中取出的小銅幣,留下一個甜美迷人的笑容後離去。
  「要刺探你這等程度的傭兵想隱藏的殺手鐧,我也不至於這麼不要命──咳噗!」
  接著往下說的同時,柴札雷將三明治塞進口中,立刻又吐了出來。
  「好苦!咳!咳咳!這什麼啊?」
  柴札雷猛咳了好半晌,將杯中的果實水大口灌進喉嚨後,對女侍大聲抱怨道:
  「小姐!這味道不對吧!怎麼會苦成這樣!」
  「嗯嗯?這味道不合您胃口嗎?特製的苦草拌雞肉三明治。」
  「不是我的胃口問題,苦草一般是用來做催醒藥的吧!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用苦草當三明治的調味啊!」
  因為苦草的苦味太強,根本不會有人想用在料理上。活用誰也不曾視作食材的苦草製成夾在麵包中的佐料,光用新穎兩字恐怕還無法形容。
  「就是因為這樣啊!任何人都沒想過要用的食材當作武器,挑戰前人從未開拓的領域啊!」
  年輕女侍可愛地握緊了拳頭發表高見,臉上掛著彷彿正說著「好好誇獎我吧」的表情。
  「等一下等一下,這玩意兒還要跟我收錢喔!這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應該是我要找妳賠錢吧!話說回來這真的是食物?不是新的整人招數?」
  「這才不是整人。你看阿爾迪斯先生現在就默默品嚐這道三明治啊。」
  在年輕女侍與柴札雷的注目之中,阿爾迪斯咀嚼著口中的三明治。肌肉緊繃的雞腿肉質僵硬,唯獨封閉在爛熟雞皮底下的肉汁宣揚著自身的價值。光憑這點勉強還能給個及格的分數,然而這唯一的優點也被搗碎成醬料的苦草徹底糟蹋。
  令人眼前發黑的苦味全面席捲阿爾迪斯的口腔。這味道恐怕早在久遠的過去便與名為美味的親屬徹底決裂至今依舊形同陌路。
  「你、你……吃那個也沒什麼感覺?」
  「……也不算無法下嚥。」
  阿爾迪斯面不改色如此回答。
  「真不愧是阿爾迪斯先生!願意稱讚我的料理好吃的人,就只有阿爾迪斯先生一個人啊!」
  即使是阿爾迪斯也從未說出「好吃」這種評語,但在女侍心中似乎是這麼一回事。
  「早安啊,梅莉露妹妹。今天的早餐是啥啊?」
  住宿的客人自二樓來到酒店內,對著女侍問道。
  時間正好也到了餐廳正要熱鬧起來的時候。
  「客人您早!今天的菜色是我特製的苦草拌雞肉三明治和沙拉喔!」
  「呃!今天早餐是輪到梅莉露妹妹當班?」
  「啊,我早餐就不用了。」
  「我也是馬上要去工作,今天就不吃了。」
  旅店的客人們頓時做鳥獸散。有的連忙走回房間,有的打算用自備的乾糧果腹,有的則是快步走出店門口。反應雖然各不同,但似乎沒有人願意挑戰年輕女侍的料理。看來長期於此住宿的客人們似乎寧願浪費早餐費也想閃躲梅莉露所做的餐點。
  目睹那情景,柴札雷在阿爾迪斯耳邊低聲說道:
  「我說啊……也許是我多管閒事,你何不搬到東西更好吃的旅店啊?你上次住的那家我覺得也不差啊。」
  「在那種會出賣客人情報的店,晚上睡不安穩。」
  這理由肯定讓柴札雷無法回嘴吧。實際上那間旅店的店主的確將阿爾迪斯的情報賣給了情報販子。
  柴札雷連忙轉移話題。
  「況、況且你討伐三大強魔後也領到了一大筆懸賞金吧?與其在乎旅店好壞,不如乾脆金盆洗手別幹傭兵了吧?」
  聽柴札雷提出這樣的疑問,阿爾迪斯沉默以對。
  確實傭兵也不是能長久持續下去的工作。一旦戰爭爆發就不知明日是否還有性命,平常的工作也時常遭遇生命危險。因為憑著一副身軀就能入行,傭兵行業也成為夢想一夜致富的年輕人、負債累累走投無路者,甚至地痞流氓的容身之處,原本就立志從事傭兵行業的人則是少數中的少數吧。
  一旦像阿爾迪斯這般賺取龐大金錢,絕大多數的傭兵都會選擇退休改過安全無虞的生活。實際上有許多酒店或武器行的老闆都是以過去投身傭兵行業時存下的資金為本錢開店。
  阿爾迪斯過去的儲蓄外加懸賞獎金合計已經超過八百枚金幣。若要在森林中的小屋平淡度過一生,這金額已經綽綽有餘。不過阿爾迪斯從未想過退出傭兵這行。只要在達成他自身目的上傭兵這行業有其便利之處,就足以構成阿爾迪斯繼續這行業的充分理由。
  「唉,我也不打算多追問就是了。也是有些人明明不缺錢還是繼續當傭兵,而這些人大概都有些特別的理由。」
  柴札雷結束這話題,話鋒一轉。
  「我日後也希望能與你保持良好的關係,就『工作成效』這方面,你應該願意信任我吧?有需要的話我就提供高報酬的討伐委託情報給你吧?啊,不過你也不缺錢吧……既然如此,要不要乾脆去討伐三大強魔中最後剩下的『噬紅』?如果你願意付充分的費用,我應該能蒐集到比之前賣你的那份消息更詳盡的情報。」
  「我記得你上次是說『會在滿月夜裡出現』吧?」
  「只是有這樣的假說而已。沒有確切的憑據喔……要我去調查嗎?」
  「不了,沒這必要。」
  人稱三大強魔的魔物中碩果僅存的,是傳聞中出沒於柯薩斯森林的「噬紅」。已經討伐另外兩隻的阿爾迪斯如果連噬紅也一併掃除,名聲想必會更加響亮。
  不過阿爾迪斯的目的是牽制那些試圖對他出手的人們,這一點在擊殺追鈴和四枚羽翼的當下就已經達成,根本沒有理由特地再去討伐噬紅。
  話雖如此,若要說阿爾迪斯毫不在乎倒也並非事實。因為阿爾迪斯﹑涅蕾,以及雙子作為當下住處的小屋雖然位在森林外圍,但該處終究屬於柯薩斯森林的一部分。而且以三十天為週期反覆縮小與放大的月亮,距離下次滿月之夜只剩僅僅三天。
  (事先告訴涅蕾讓她也提高警覺吧。)
  阿爾迪斯在心中決定為防萬一,要在滿月夜裡回到森林的家中。將一枚銅幣當作報酬扔向柴札雷後,回到自己房間。
  請鍛造師修復決戰四枚羽翼時受損的劍,又買足了日用品與調味料,阿爾迪斯在兩天後離開了王都。
  
  ────*────
  
  那情景除了異樣之外別無字眼能形容。
  無數透明的物體遍布於森林中。那形狀除了怪異兩字外無法描述。若硬是要打個比方來形容,就像是職責即將告終的繭吧。大小明顯膨脹至直徑一公尺的透明鼓脹物體的包覆之中,有一具長著四肢﹑有著人類般輪廓的物體。
  輪廓形似人類的物體與那鼓脹物同樣是以水晶般澄澈透明的物質所構成。
  自將破的繭中突出的手腳一動也不動。那情景究竟是正要破繭而出,或是正被繭吞噬,一眼看上去肯定難以辨別。
  周遭遍布著同樣長出手腳的透明的繭,那幅情景就有如大量人偶的棄置場。儘管如此,此處除了風拂動樹上枝葉之外沒有任何聲響。一旦風也停歇,四周甚至聽不見些許的蟲鳴甚至鳥兒振翅的聲響,讓人耳朵發疼的寂靜支配了這一帶。
  即使是柯薩斯森林中公認最危險的魔物「威普斯」都絕對不會靠近的這個場所,就像一個與周遭森林隔絕的另一個世界。
  散布於四處的無數繭狀物體的中心,有一幢顯然與周遭情景格格不入的灰色人工建築物。建築物內部有著異常的龐大魔力。自建築物向外滲出的魔力被吸入周遭的每個繭中,逐漸累積。
  在幾乎可以篤定不會有人類抵達的森林深處,不為人知的循環正要重複發生。彷彿遵照著嚴密的既定行程,產生某種物體並往四周散布。
  每隔一個月固定造訪的那夜晚是最為明亮,而且月亮也最大的夜晚。為何那會成為觸發的條件,又為何週期會以月為基準,在這國家中恐怕沒有任何人知曉。
  唯獨一件事十分確定。那就是在即將席捲整片森林、徹底蹂躪一切的恐懼現身之前,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
  
  阿爾迪斯自王都回到森中小屋的隔天,正好是他在這森林建造住處後首次造訪的滿月之夜。
  現在的住處雖然是幢依然算不上舒適方便的小屋,但是在阿爾迪斯與涅蕾的努力之下,生活所需的設備已經漸漸齊全。在王都購買的物品交給涅蕾後,阿爾迪斯先是收拾了數項雜務,隨後便開始自己打造暫時小憩時的場所。
  找來建造小屋時自樹幹裁落的樹枝,只削落上頭的葉片,將葉片堆疊在庭院的角落。鋪成能讓一個人伸展四肢也有餘的大小,自行李中取出在王都買的陳舊大張床單,拋出般平鋪在葉片上。布料順著重力悠悠落下蓋住那堆高度大概到腰際的葉片。
  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成品,阿爾迪斯輕輕讓身體平躺在那上頭。看來他製作的似乎是用來睡午覺的場所。雖然舒適感實在比不上專業工匠製造的床舖,但就僅只使用一次的寢具而言已經令人滿意了。葉片的柔軟度與葉片之間的孔隙讓阿爾迪斯的身體自然陷入床舖中。
  涅蕾原本還納悶阿爾迪斯買下那塊質地稱不上優良,但莫名厚實的布料究竟做何用途,但看來阿爾迪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這麼用。
  「原來吾主也有這種玩心啊。」
  過去阿爾迪斯對涅蕾展現的總是令氣氛自然而然緊繃的一面。起初是因為對涅蕾的戒心,之後則是為了隱藏雙子的存在,同時要保護她們不受敵視阿爾迪斯的他人所害,讓他必須時時保持著警覺吧。
  離開托利亞之後,同樣得注意領主軍的動向,同時也必須顧慮到這幢林中小屋的安全。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平靜自若,但想必沒有多少時間能放鬆心情。
  不過這樣的日子也告一段落了。
  托利亞領主軍不打算聲張要塞內發生的事件,因此無法將涅蕾與阿爾迪斯當作反叛者公開追緝。同時小屋附近一帶的危險也已經掃除,阿爾迪斯不在的時候也有涅蕾守護雙子的安全。得到情報後意圖暗中對阿爾迪斯不利的勢力,在阿爾迪斯討伐了人稱三大強魔的「追鈴」與「四枚羽翼」後,據說也已經打消念頭。
  正因如此,現在阿爾迪斯才能在大白天這般悠閒地休息。這同時也證明了涅蕾這個人物在阿爾迪斯心目中已經站上了融入平穩日常生活中也無妨的位置。涅蕾不會因此而喜悅。但是感覺到與阿爾迪斯之間心理上的隔閡已經彌平,這樣的實感令她滿足。
  彷彿時間停止般悠閒的時光。
  涅蕾隨意找了個大小適宜的殘株充當矮凳坐下,仰望天空。升高至天頂附近的太陽毫無保留地將溫暖的日光灑向萬物。那光芒彷彿能穿透涅蕾的肌膚將溫熱送達身體深處。閉上眼睛,告知季節的鳥兒輕囀隨著微風拂過枝葉時的沙沙聲響流入意識之中。
  「涅蕾、涅蕾。」
  拉扯袖子的微弱力道讓涅蕾睜開眼皮挪動視線。剛才在庭院中專心玩土的菲莉亞與莉亞娜近到她身旁。
  「怎麼了?」
  「阿爾迪斯在做什麼?」
  菲莉亞看著躺在急就章製成的床舖上打盹的阿爾迪斯,露出不可思議似的表情。
  「他沒有特別在做什麼,只是在稍微休息。」
  雙子也許覺得阿爾迪斯特地製造這張床有著某些特別的意義吧。只是想睡覺可以在家裡睡,若在外頭打盹直接躺在草地上就行了。特地製作一張只用一次的特別床舖,這樣的玩心現在的兩人也許還無法理解。
  「睡午覺?」
  「哎,正是如此。」
  終於理解狀況的雙子離開涅蕾身旁,走向阿爾迪斯。
  雖然現在兩人漸漸取回了孩童應有的活潑,但她們畢竟原本被當作物品販賣,而且因為生為禁忌之子而從未受過正常的待遇。在那天真活潑的表情之間不時流露的膽怯般的神情,就是終究邁不出最後一步的怯懦與沉澱於內心深處的不安造成的吧。普通的孩童大概不會先來詢問涅蕾,而是聽從自身的好奇心直接跑向阿爾迪斯吧。
  雙子躡手躡腳走近阿爾迪斯身旁,不時面面相覷交換眼神,緩緩拉近距離。
  雖然阿爾迪斯的身體只是陷在即席床舖中,但是雙子的身高讓她們無法看見那模樣。她們來到那座在她們眼中不算矮的落葉堆旁,伸出小手攀登,儘管腳有時踩滑,但她們四肢並用爬上那座小山。
  「找到阿爾迪斯了。」
  雙子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頂,身子因為柔軟的立足點而搖晃,歷經一番奮鬥終於抵達阿爾迪斯身旁。
  「睡著了呢。」
  「在睡午覺呢。」
  阿爾迪斯一面以全身承接溫暖的日光一面小睡。菲莉亞輕戳他的臉頰。
  「沒醒耶。」
  菲莉亞膽子大了起來,用手掌輕拍般觸摸臉頰,但阿爾迪斯還是全無醒來的跡象。
  換作是懷著惡意的敵人,就算遠在百公尺外稍微靠近,阿爾迪斯就會立刻清醒。但是雙子沒有分毫敵意。只是好奇地戳臉頰還不足以打擾阿爾迪斯的安眠。
  「呼啊~……好舒服喔……」
  在阿爾迪斯的右側,莉亞娜很快就感到睡意湧現。
  身體下方墊著柔軟的樹葉床﹑溫暖的日光自上方灑落﹑挾帶著植物清香的微風拂過肌膚,再加上身旁有阿爾迪斯這個能全盤信賴的守護者,玩累了的身體頓時感到疲憊要求要休息了吧。她鑽向阿爾迪斯的側腹般縮起身子。
  「莉亞娜?」
  菲莉亞出聲問道,但回答她的只有不成言語的平順呼吸聲。看來莉亞娜已經早一步前往夢鄉了。
  菲莉亞盯著阿爾迪斯和莉亞娜的臉瞧了好半晌,最後也漸漸感到睡意了吧。她將阿爾迪斯的左臂當作枕頭,露出一臉幸福的表情落入睡夢中。
  宜人的寂靜環繞周遭。難以想像此處竟是魔物橫行的柯薩斯森林。在這片平靜的氣氛中,涅蕾感知周遭魔力確認安全後,走進家中。
  不到一分鐘後回到庭院中,涅蕾手臂夾著兩塊小毛毯。她無聲地靠近熟睡的三人身旁,為了避免雙子著涼而為兩人輕輕蓋上毛毯。
  睡夢中的雙子完全放鬆的表情讓涅蕾自然而然揚起嘴角。
  
  
  
  對於生而為禁忌之子的兩人而言,這世界絕不友善。受到阿爾迪斯拯救的她們可說是罕見的幸運兒。這世界上有數萬對的雙子,但是願意對他們伸出援手的人少到令人嘆息。在這兩人流露幸福笑容安睡的當下,想必有多到數不清的雙子正品嚐著苦痛吧。
  不只是雙子,被視作低等民族的人們、天生特徵異於常人者,這些人都如同雙子一般,生來就被社會強加艱困的人生。在某些國度會因為毫無根據的謠言就將人逐出故鄉,或是只因為生為女性就予以輕蔑。因為這般不成理由的細微理由而遭受凌虐的人們數也數不清。
  既然沒有能力拯救所有人,只拯救在眼前的這對雙子究竟有多少意義令人懷疑。不過阿爾迪斯這個人恐怕沒想那麼多吧。只單純因為自身能力可及之處有著需要拯救的存在。理由就這麼單純。
  那是屬於人的溫情,也是人的膚淺之處。搖擺不定又自我矛盾的原動力。正因如此人類儘管建立起如此的繁華文明,卻又總是與破滅為鄰。那同時也令她感到愛憐。
  「因為不知道骰子的點數,人生才有意思。」
  曾有名英雄這麼說。
  涅蕾完全同意這句話。無論設下多麼精密的預測,無論準備多麼縝密的計畫,常常因為區區一人便輕易顛覆。因為一時之間的情感而引發無法預料的結果。這樣的過程屢次發生累積為人類的歷史。不只是過去,未來也將如此。
  自身認定為主人的少年將懷抱何種目標,最終又將成就何事。而這兩名少女又將因此步上何種人生。涅蕾殷切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見證那一幕。
  想到這裡,涅蕾自嘲般輕笑。
  「好奇心過剩啊……看來我也沒資格說人。」
  對三人的睡相瞥了一眼,涅蕾再度於附近的殘株坐下,閉上雙眼。隨風吹來的綠葉芬芳微微刺激著鼻腔。
  這樣宜人的時光,一直持續到太陽西斜,樹木的影子拉長,阿爾迪斯睜開雙眼為止。
  
  ────*────
  
  享受了一頓心滿意足的午覺,阿爾迪斯啜飲著晚餐後的茶水同時與涅蕾討論。
  「妳覺得事實上會是怎樣?」
  阿爾迪斯省略了主詞如此問道,涅蕾以無所謂的口吻回答:
  「誰曉得呢。入夜後自然會知曉。」
  他們正在談的是阿爾迪斯自情報販子柴札雷該處得到的「噬紅」的消息。根據柴札雷自評「可信度不足」的情報,噬紅的出現有可能與滿月有關。
  而今天正是阿爾迪斯等人來此定居後第一次迎接的滿月之夜。
  「事到如今再費心力推測,除了打發時間外也不具任何意義吧。」
  雖然涅蕾的回答平淡無趣,但實際上阿爾迪斯的想法也類似。畢竟他們並非在安全受到保障的城鎮內生活,一定程度的危險原本就在考量之中。
  兩人交談時,深藍天空逐漸轉變為淡空。
  不久後夜幕自天空的邊緣出現,轉眼間擴大占據的領域。整片夜晚之中只剩下一個孔洞,成為天空中唯一的光源微微照亮森林。就如同其名稱「滿月」所示,今天是夜幕中的空洞在一個月的週期中最為寬敞的日子。
  阿爾迪斯察覺異狀時,是在就寢時間過了好一陣子之後。聽見地鳴般的低沉聲響,身體感受到連續不斷的振動,告知阿爾迪斯異狀發生。
  清醒的瞬間阿爾迪斯原本反射性地要起身,但他立刻停止動作,為了不吵醒正緊貼自己身旁的雙子。
  在托利亞生活時雙子也時常偷溜進阿爾迪斯的被窩中。現在看來她們似乎也不管有沒有床舖或睡在何處,比起分給兩人的毛毯,兩人總會選擇充滿了阿爾迪斯的體溫的毛毯。而且兩人的移動似乎都在無意識之中,早上醒來後時常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環顧四周,令阿爾迪斯不禁苦笑。
  「吾主啊,外頭似乎有些吵鬧。」
  涅蕾天經地義般已經在他的身旁待命,她為了不驚醒雙子而壓低聲音說道。
  「是啊。看來柴札雷講的那些傳聞,也不全是道聽塗說吧。」
  阿爾迪斯凝聚集中力感知周遭的狀況。阿爾迪斯等人的東方,來自通往森林中心部位的方位,有某種存在正在逼近。從魔力的強度來判斷,恐怕並非只有野獸,其中似乎也包含了許多魔物。
  每一隻的強度都算不上多麼強悍,但數量絕非尋常。粗略的感知也能發現數量不下一百甚至兩百,而且數量仍在持續增加。
  「要如何處置?吾主。」
  「她們兩個拜託妳。萬一有危險就往上空逃。」
  阿爾迪斯輕輕拉開身旁的雙子。
  「呼~……早上了?」
  「……怎麼了嗎?」
  將睡夢被打擾、意識仍不清楚的雙子交給涅蕾後,阿爾迪斯將三柄劍插進腰帶。在這段時間內逼近的魔物數量仍不斷增加。
  阿爾迪斯將三人留在屋內,往東方快步飛奔。有如浪濤聲般逐漸逼近的動物腳步聲已經響亮到不需集中精神也能清楚聽見。
  「都這麼靠近了,還是感覺不到敵意啊。」
  阿爾迪斯拔出闊劍,同時命令兩柄短劍飛入空中。
  魔物們發出的腳步聲以怒滔之勢撲來。與阿爾迪斯已經幾乎沒有距離,感覺似乎已經近到隨時可能進入視野。
  「來了啊。」
  不對著任何人,阿爾迪斯自言自語低聲說道,霎那間自正面的樹林中滿溢而出的魔物群的第一隻出現在眼前。
  首先出現的是「魔犬」,有著近似於馬的頭部與獅子身體的四足魔物。單一的戰鬥力雖然遜於柯薩斯森林中最強的「威普斯」,但魔犬是少數會集體狩獵的魔物。組成集團的魔犬的危險性亦不下於威普斯。
  出現在眼前的魔犬筆直奔向此處。然而那動作讓阿爾迪斯不禁感到困惑。獵犬毫無防備般地狂奔,好像根本沒把阿爾迪斯放在眼裡。
  然而就算魔犬不打算攻擊阿爾迪斯,既然往這方向奔來就無法置之不理。若魔犬穿越阿爾迪斯的防線,後方待在家中的雙子就會遭遇危險。
  魔犬不理會阿爾迪斯從他身旁跑過時,於錯身而過的瞬間遭到一劍斬殺。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魔犬有時也會單獨狩獵。因為就算不組成集團,在柯薩斯森林中也幾乎沒有其他生物能威脅魔犬。
  然而魔犬是種小心謹慎的魔物。就算知道對方比自己弱小,也鮮少憑著自身力量硬是與之搏鬥。單獨行動的魔犬更是如此。像這樣打從正面毫不猶豫就衝上來,實在不像阿爾迪斯所知的魔犬。
  阿爾迪斯感覺情況有異時,眼前的森林後方接二連三衝出新的魔犬。數量轉眼間越來越多。
  「還真多啊……」
  阿爾迪斯眉頭深鎖,但還是以手中闊劍一一屠戮身旁的魔物。同時將兩柄短劍展開於左右兩側,無情地斬殺魯莽衝向此處的魔犬。
  然而在魔犬之後其他魔物與野獸也開始出現時,周遭一帶頓時呈現飽和狀態。就算阿爾迪斯擁有怪物般的力量,終究不可能憑著三柄劍壓制數百隻的魔物與野獸。
  如果對方懷著敵意要包圍阿爾迪斯也許還有辦法,但不可思議的是魔物與野獸彷彿事先說好般,對阿爾迪斯正眼也不瞧一眼,簡直像是拚命想逃離什麼般瘋狂奔竄。
  來自正面的敵人全部都擋下了,但奔向此處的魔物集團範圍已經超越阿爾迪斯的感知範圍極限。已經不是能用劍處理的程度。
  施展大規模的魔法也許能一次掃除,但如此一來可能遭人目擊。雖然阿爾迪斯不認為這種狀態的森林中還有其他人在,但畢竟阿爾迪斯等人會住在森林本來就有其原委,不得不慎重行事。因為人遠比魔物更加危險。
  「看來不可能一直擋下去吧……」
  阿爾迪斯很快就放棄繼續攔阻魔物們的行進,轉身往小屋方向移動。
  為了不被魔物們的奔竄波及,阿爾迪斯盡可能低空飛在森林的上空處,很快就遇見涅蕾,飄浮在半空中的她雙手各抱著一名少女。
  「抱歉,擋不住。」
  「這也沒辦法。這般情景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四人自上空俯瞰森林,魔物們有如波浪般侵蝕了樹林的縫隙。形形色色的魔物與野獸一心一意朝著森林的邊緣處奔逃。
  「啊,房子……」
  「都扁掉了……」
  儘管自魔物們身上感覺不到敵意,但只顧向前奔跑的牠們不會特地避開障礙物。
  魔犬經過時踢向小屋的牆壁,威普斯的龐大身軀擦撞小屋。儘管每一次都是微弱的衝擊,但累積了數百次後,區區的木造小屋終究無法消受。
  堆疊組合的木材漸漸變形走樣,在一波又一波衝過的魔物撞擊下迎來倒塌的命運。這幾天來阿爾迪斯等人居住的小屋很快就在無數魔物的蹂躪下化作不忍卒睹的廢墟。
  「……之後再建就是了。」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阿爾迪斯也忍不住在心中嘆息。雖然只是暫時充數的居身之處,但目睹花費心力打造的家還不到一個月便化做殘骸,還是讓他心情消沉。
  「用品又得重新買齊了啊。」
  「我已經盡可能將之埋到地下,應該不至於需要完全重買。」
  「那真是幫大忙了。」
  兩人如此交談的同時靜靜觀察下方的狀況,十來分鐘後大批魔物終於完全通過此處,森林恢復寂靜。
  阿爾迪斯緩緩降落到地面上,抱著雙子的涅蕾也跟著降落。
  「安靜過頭了吧。」
  觀察四周情況,阿爾迪斯很快察覺異狀。
  夜裡的森林本就寂靜,但絕非完全安靜無聲的世界。此處畢竟是森林,處處都有著小生命棲息於此。
  從樹洞中探出頭小心觀察四周,忙著蒐集食物的小型齧齒類、為了獵食小動物的夜行性猛禽、在草叢中為求偶高歌的昆蟲。這些聲音伴隨著拂過枝葉的風流動,讓人隨時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然而現在森林中完全沒有這些細微的生命氣息。就連搖曳樹梢的風都靜止,只剩下幾乎令耳朵發疼的寂靜支配了一切。
  阿爾迪斯環顧四周,首先注意到的是野獸在奔逃時撞上牆壁,又遭到魔物從後方追撞,死於擠壓之下的無數屍體。有些四肢往不自然的方向折斷,有的則可見到突出身體的斷骨還滴著血。
  濃烈的血味充斥四周,阿爾迪斯好一段時間默默地站在化做廢墟的小屋前觀察情況,但一行人也不能就這麼呆站於此。至少得考慮該到何處過夜。那些魔物們晚一點又回到此處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想到這裡,阿爾迪斯再度感知周遭的魔力,他飛快掃視左右。
  「涅蕾。」
  「嗯。」
  與涅蕾簡短確認彼此的見解,阿爾迪斯立刻準備戰鬥。因為在距離阿爾迪斯等人不遠的位置,出現了散發強大魔力的來源。
  究竟是何時出現的?與其說是自遠方逼近,更像是突然間憑空出現的強烈存在感,讓阿爾迪斯懷抱強烈的警覺心。
  十來個強大魔力的發生來源,緩緩地靠近阿爾迪斯等人。那速度與剛才的魔物相比之下慢到幾乎令人想打呵欠。然而釋放的魔力卻更在柯薩斯最強的魔物威普斯之上。
  不久後,在擺出應戰架式的阿爾迪斯面前,散發魔力的來源現身了。
  那是有著人類形體的某種物體。
  尺寸與形狀都近似於人類,但身體表面有如經過打磨的玻璃般光滑,而且身軀透明到能看見背後的樹木。雖然有著頭部,但上頭找不到五官應有的凹陷,相當於臉孔的部位只有一片全無起伏的平滑曲面。那模樣與其說是生物,更像是以水晶雕成的雕像。
  與雕像顯然不同之處在於那人型物體正緩緩地動作。
  「這些傢伙是什麼啊……?」
  感覺不到敵意和惡意的動作,讓阿爾迪斯一時之間猶豫該如何處置。
  在阿爾迪斯猶豫時,人型物體不理會阿爾迪斯等人,靠近流血身亡的野獸屍體。
  「到底──」
  想做什麼?下半句話來不及說出口,便被吞回喉嚨中。
  「咿啊!」
  雙子倒抽一口氣般慘叫。這也是正常的反應吧。
  人型物體靠近野獸屍體後,鞭策著僵硬的身軀,動作遲緩地彎下身,下一個瞬間,頭部頓時裂開露出一張長滿尖牙的大嘴。
  人型物體就這麼張嘴咬向流血的野獸,轉瞬間周遭便灑滿了新鮮的紅色血液。其他人型物體也靠近這具人型物體,同樣張嘴撕咬野獸屍身。那情景彷彿人型物體受到血色的吸引而群聚般。
  「身體顏色開始改變了啊。」
  涅蕾指出變化。人型物體將野獸血肉吞入體內後,身體也漸漸轉變為紅色。那情景雖然怪異,但應該不是多麼需要重視的變化。
  阿爾迪斯馬上就明白這樣的認知並不正確。
  分不到野獸血肉而群聚在周遭的透明人型物體突然展現敏捷的動作,張嘴撲向變紅的人型物體。那行為不僅限於透明的人型物體。其他已經染紅的人型物體也紛紛張大了嘴,開始撕咬彼此的身體。
  「自相殘殺?不對,是對紅色起反應嗎?」
  無法得知人型物體有無敵我之分。唯一只能推測人型物體似乎會對紅色起反應而凶暴化。結果其他人型物體吞噬染紅的人型物體,同樣化作紅色後又遭到其他人型物體攻擊。彷彿連鎖反應一般。
  「該不會……這就是『噬紅』?」
  那情景與柴札雷的情報互相連結。同時阿爾迪斯也理解了森林中的魔物為何驚慌奔逃。魔物們的目的就是遠離這些人型物體。
  隨著紅色的傳播,人型物體也漸趨凶暴。現在阿爾迪斯等人的周遭已經成為了紅色人型物體瘋狂撕咬彼此的場地。
  那混亂不會放任阿爾迪斯等人永遠置身事外。只要可能危害到雙子,人型物體就是應當排除的敵人。
  阿爾迪斯的劍鋒指向其中一具人型物體。因為牠朝著涅蕾與雙子所站的位置而來。
  阿爾迪斯揮出的闊劍在清響聲中彈開。
  「真硬啊。」
  為超乎預料的硬度而訝異,阿爾迪斯灌注渾身力量再次揮劍。
  第二劍沒被彈開,他俐落地將人型物體的軀幹劈成上下兩半。彷彿敲碎冰塊時的清響聲響徹周遭。
  這聲響成了狀況劇變的信號。
  「什麼?」
  上一個瞬間還忙著互相吞食的人型物體霎那間停止了動作。正逐漸咬碎彼此手臂的兩具人型物體離開彼此起身轉向此處。而狼吞虎嚥著不再動彈的人型物體的其他人型,好像突然間對彼此失去興趣,轉動那張平滑的臉龐。同一時間,強烈的敵意自四面八方朝著阿爾迪斯等人凝聚。
  「吾主啊,看來在牠們眼中我們已不再是不值一顧的路旁石子,而是敵人了。」
  不須聽涅蕾仔細說明,阿爾迪斯也已經清楚理解現況。無論紅色人型物體或透明的人型物體,全都壓低了姿勢彷彿就要撲向阿爾迪斯等人。
  「涅蕾,她們兩個就拜託妳了。」
  「遵命,吾主。」
  將雙子交給涅蕾保護,阿爾迪斯孤身面對成群的人型物體。也許是將阻擋於前方的阿爾迪斯視作最初的獵物,人型物體張開醜陋的大嘴同時撲了上來。
  阿爾迪斯的劍斬斷第一具人型物體的頸部。
  從背後想偷襲的那一具則先以飛劍射穿,轉身的同時一劍將之腰斬。
  外觀看似水晶但硬度有如鐵塊。
  雖然不至於使斬擊失效,但也絕非隨手就能輕易應付的對手。
  一具人型物體從身旁揮拳砸向他,阿爾迪斯舉起闊劍想招架。
  「嘖!糟糕!」
  但阿爾迪斯立刻後退一步抽回劍身。
  因為那一擊比想像中更沉重。
  接招時若有任何偏差說不定會讓闊劍折斷。
  看來那力量甚至不允許招架化解攻擊這個選項。
  人型物體之間似乎沒有任何戰術上的合作。就只是單純憑著自身力量撲向獵物。也不會施展特殊的攻擊,看起來智能似乎不高。對阿爾迪斯而言算不上讓他苦戰的對手。
  但那毫無疑問屬於強力的魔物。動作雖然算不上快,但那身軀的硬度與沉重的力道都無法輕視。區區一具也許還能應付,竟然成群結隊出現。如果遭到圍攻,一般傭兵想必無從招架吧。
  「原來如此,的確難纏啊。」
  讚賞那強韌身軀的同時,阿爾迪斯表情平淡地將噬紅一具接一具破壞。
  閃躲噬紅的所有攻擊,斬擊的同時將魔力稍微注入闊劍中,同時靈巧操縱兩把短劍減少敵人數量。不到數分鐘就已經有一半的噬紅倒地不再動彈。
  「還有一半。」
  勝敗揭曉只是時間問題,當他這麼想的同時,新的一批噬紅從森林中現身。
  數量超過二十。
  「吾主啊,需要助陣嗎?」
  「不用。用不著管我,妳徹底保護雙子就好。」
  雖然強悍,但是對阿爾迪斯而言這種對手只是需要多費一點功夫罷了。數量稍微增加不是什麼大問題。阿爾迪斯反而擔心雙子可能遭遇危險。
  阿爾迪斯再度接連斬倒噬紅。新出現的噬紅雖然保持原本的透明,但也許與其他噬紅連結,一現身就直朝著阿爾迪斯來。
  當然無論數量多少對阿爾迪斯都不構成威脅,只是殲滅噬紅所需的時間變長而已。
  轉變為單調作業的戰鬥中阿爾迪斯始終占上風。大戰這批新出現的噬紅與原本在場的噬紅,合計約三十具噬紅。在阿爾迪斯將數量削減到大約只剩十具時,在遠處觀察戰況的雙子喊叫道:
  「阿爾迪斯!又來了!」
  「有好多透明的來了!」
  東方再度出現了敵方的增援。
  「還沒完啊。」
  阿爾迪斯傻眼地看向新出現的那群噬紅。
  因為敵方的增援不斷到場,花費力氣削減的數量很快恢復,再度回到原點的戰況教人煩躁難耐。
  不過阿爾迪斯該做的事還是沒有改變。既然增加就連同增加的份一併打倒罷了。他忍住以魔力施展大規模魔術一口氣徹底殲滅的衝動,默默地不停揮舞三柄劍。
  與噬紅間的戰鬥開始後不知經過了多久。當噬紅的數量減少到二十左右,噬紅的第四波增援出現在視野中。
  「有完沒完啊。」
  阿爾迪斯毫不掩飾不耐的表情。
  他打倒的噬紅已經超過四十具。然而面對不管砍倒多少,數量卻不斷恢復的噬紅,阿爾迪斯心中充滿了懶得繼續奉陪下去的煩躁。
  而且新出現的增援數量一波比一波多。增加的數量肯定更在他打倒的數量之上,現在情況已經無法確保雙子的安全了。
  「涅蕾,帶雙子往上空避難。如果情況緊迫,離開森林也無所謂。」
  「吾主打算繼續停留於此處?」
  「不──」
  就算繼續打倒不斷湧現的噬紅,狀況恐怕也不會好轉吧。既然如此就必須主動改變自己的應對方針。
  「我去找出這些傢伙們的源頭解決。」
  噬紅總是從同一個方向──對阿爾迪斯等人而言的東方──而來。在那前方也許有著使噬紅不斷湧現的「某種」原因。儘管沒有明確的根據,但此處也沒有更進一步的線索,阿爾迪斯決心親自前往森林深處。
  「我去一下就回來。不會花太久,不要擔心。」
  對著神情不安的雙子留下這句話,他以眼神催促涅蕾。
  「遵命。」
  如此回答後,涅蕾雙手攬住欲言又止的兩名女孩,飛上天空。
  確認她們脫險後,阿爾迪斯將飛劍喚回身旁。
  「森林深處究竟藏著什麼啊。不管什麼都好,只要別讓我白跑一趟就好了。」
  應當守護的對象已經撤離到安全處,自己也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裡。阿爾迪斯轉身面朝東方,有如獲得自由的鳥兒,一躍飛過噬紅群的頭頂上。
  升高到比樹林的樹冠略高的位置後,甩開仍不放棄的噬紅,阿爾迪斯開始往森林深處低空飛行。
  
  ────*────
  
  目送阿爾迪斯往東方移動後,涅蕾攬著雙子確認下方狀況。
  映入眼簾的是已經化作廢墟的小屋和阿爾迪斯剛才打倒的大量噬紅殘骸,以及依然在下方蠢動的數十具噬紅。
  魔物們的奔竄讓好不容易準備的生活之處又得重建了,不過貴重物品與備用裝備,以及其他家用品在時間許可下她已經盡量埋藏到地下。魔物們與噬紅都沒有影響到地底。這些都有必要在狀況平息後回收,但不會是森林中充滿著噬紅的當下。
  當務之急是帶雙子逃離到噬紅無法觸及的場所,讓阿爾迪斯戰鬥時不需擔心雙子,正是現在阿爾迪斯指派給涅蕾的任務。就這麼在上空處待命也無所謂,但長時間維持這樣的姿勢也許雙子會先受不了。在涅蕾思索時,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當然聲音來自身旁的雙子。
  「涅蕾、涅蕾。」
  「牠們在看這邊喔。」
  雙子感到害怕般緊抓住涅蕾的身軀。
  涅蕾的雙臂更加使力摟緊兩人代替回答,同時她再度往下方拋落視線。剛才還想繼續追逐阿爾迪斯的噬紅們紛紛轉身,開始聚集在涅蕾與雙子的下方,抬起那張平滑的臉龐朝向她們。雖然不知道無眼的噬紅究竟如何判別攻擊對象,但牠們顯然已經將目標轉向涅蕾與雙子。
  「只是盯著我們瞧──」話說一半,涅蕾改口否定自己的意見:「看來不是啊。」
  盯著涅蕾與雙子的噬紅開始顫抖,突然間一對細長的物體自背部長出。那線條筆直且外觀上質地堅硬的物體,形狀令人聯想到鳥用於飛行的器官。是翅膀。
  「哦,居然還有這招。」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涅蕾眉心微蹙。
  儘管身經百戰,但涅蕾也未曾在戰鬥時雙臂各攬著一名女孩。再加上對方相當棘手。如果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也許還不是難事,但既然有需要保護的對象,情況便窘迫許多。
  不會體諒涅蕾現在的立場,背上長出翅膀的噬紅們接連飛上天空。轉眼間涅蕾與雙子便被數具噬紅所包圍。
  「用那般恐怕不具一絲升力的翅膀,真虧你們能飛上天空啊。」
  儘管情況窘迫,涅蕾依舊泰然自若地如此評論對手。對手換作是人類也許會認為她是故意挑釁,但涅蕾只是單純將自己心中的疑問化為言語罷了,況且也不知噬紅是否能理解語言。
  保持沉默的噬紅開始攻擊涅蕾。
  但那動作同樣遲緩。
  涅蕾悠然閃躲,同時在自己身旁創造數顆光球擊向噬紅。
  儘管無法使用雙手,照樣能行使這種程度的力量。與阿爾迪斯相同,對涅蕾而言魔法的詠唱與施法動作等等都是多餘的手續。
  光球集中攻擊一具噬紅並全部命中,削切那水晶般的身軀。
  然而光球的威力似乎不足以擊墜噬紅。
  「原來如此。軀體的確強韌。」
  涅蕾再次於身旁創造光球。
  這次她先讓光球轉變成銳利細長的針狀,尖端瞄準噬紅後射出。
  伴隨著硬質物體迸裂的聲響,針狀的光扎進噬紅的身軀。
  被數根光針貫穿的噬紅這下終於失去力氣,循著重力往下方墜落。
  然而狀況實在不樂觀。
  在無法自由使用雙手的狀態下,即使是涅蕾,戰鬥手段也會大幅受限。
  不幸中的大幸是敵方似乎不擅長空中戰鬥。雖然地面上有數十具的噬紅,但只有區區數具飛在涅蕾身旁。
  但那並非因為只有少數的噬紅有飛行能力。當涅蕾以魔術擊墜一具噬紅,立刻有另一具噬紅長出翅膀如替補般飛上天空。看來飛上天空的噬紅的職責就是將涅蕾與雙子打回地面上。
  涅蕾認為,這同時也證明了噬紅群也傾向於在地面上決戰,而非在空中纏鬥。
  「不過……也不能就這麼與之僵持。」
  萬一現在地面上的噬紅們全部飛上天空圍攻,即使是涅蕾也難以完全處理。既然雙臂抱著雙子的身軀,被逼入那般窘境前就該先做出決定。
  「菲莉亞、莉亞娜,這裡似乎有些危險,我要移動了,妳們都抓緊。」
  「要去阿爾迪斯那邊?」
  「不,與吾主反方向。」
  菲莉亞臉上神情更顯不安,她小聲表達意見。
  「我想去阿爾迪斯那邊……」
  「可是啊,吾主趕赴的方向也無法保證安全,甚至有可能擠滿了這些傢伙。」
  這回另一側的莉亞娜搖頭。
  「我要跟阿爾迪斯一起……」
  「寧願遭遇危險,也想到吾主身邊嗎?」
  涅蕾正色問道,兩人同時點頭。
  「嗯……」
  阿爾迪斯給她的指示是「避難至上空處,保護雙子不受噬紅的威脅」。視情況遠離森林也無所謂,但並未禁止她們與阿爾迪斯會合。
  「可是啊……」
  阿爾迪斯將守護雙子的重責大任交給涅蕾。既然主人不期望雙子遭受任何危險,她自然應當要趕往安全的森林外。
  「那我要下去。」
  涅蕾原本想安撫雙子,但因為莉亞娜這句話而板起了姣好的面容。
  「不可以說這種蠢話。」
  
  
  
  這裡並非安全受到保障的城鎮中,而是魔物與野獸橫行的森林,再加上現在已經是深夜。況且下方大量的噬紅蠢蠢欲動就等著涅蕾等人降落。一旦回到地面想必不會有好下場。
  「不要。我要跟阿爾迪斯一起。」
  過去從未展現任性行徑的雙子突然間倔強地鬧起脾氣,令涅蕾大為困惑。
  「因為阿爾迪斯說了啊。」
  「說『我去一下就回來』和『不會花太久,不要擔心』。」
  「這有什麼問題?憑吾主的實力就如同他所說的不需擔心才是。」
  雖然無法理解雙子言語之中隱藏的意思,但涅蕾注意到滑過兩人臉龐的淚珠。
  「爸爸那次也是這樣說啊……」
  「可是……爸爸……就沒有回來啊……」
  雙子哭泣著。
  雖然不時露出畏懼的表情,但一次也不曾在人前哭泣的兩人淚流不止。涅蕾不知道兩人的過去,還是能理解阿爾迪斯的話語也許掀開了年幼的兩人心中仍未痊癒的瘡疤。想不到該對緊抓著自己的兩人說些什麼,涅蕾罕見地嘆息。
  「身經百戰的勇士也敵不過哭泣的孩童。這句話是誰說的呢……」
  現在沒有時間能細數過往記憶了。
  涅蕾像是放棄了什麼般輕輕搖頭,答應了雙子的心願。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與吾主會合。得稍微加速甩開這些傢伙們,妳們可別鬆手了。」
  緊緊抱住吸著鼻涕使勁點頭的雙子,涅蕾突破了噬紅的包圍,追往阿爾迪斯離去的方向。
  
  ────*────
  
  在涅蕾開始追向阿爾迪斯的時候,他本人已經前進了好一段距離來到森林深處。他在移動過程中不時降落到森林中確認噬紅前來的方向,就這麼經過了數十分鐘。最後阿爾迪斯感覺到一股特別強大的魔力。
  「就那邊吧。」
  也不知道該處究竟有什麼,但是那巨大魔力附近充斥的無數魔力來源強度與噬紅相同。無數的噬紅想必就是自該處湧現。
  在森林上方又移動了數分鐘後,阿爾迪斯眼中出現了一抹灰色。寬廣的樹海令人萌生彷彿無限延伸的錯覺。在這之中一棟顯然出自人工的建築物有如孤島般矗立。
  在環繞建築物周遭的樹林隙縫間可見到蠢動的噬紅。周遭的噬紅數量肯定遠在一千之上。
  「都來到這裡了也沒必要擔心被人看見吧。」
  面對那數量要一具接一具砍倒也太過不切實際。
  阿爾迪斯俯視著下方的建築物逐漸壓低高度。將手掌平舉到身體前方,為了集中精神而閉上眼睛。
  和小屋原本位在的森林外圍區不同,在這森林深處想必也沒有其他人在場。況且不久前才歷經魔物奔竄與噬紅群的攻勢,位在中心處的這地帶理應沒有任何活人殘存。
  距離手掌上方約十數公分的空間中出現了耀眼的光芒。每當阿爾迪斯呼吸,那光芒也隨之從拳頭大小開始膨脹,很快就成長為直徑超過成年人身高的巨大球體。
  伴隨著灼燒雙眼般的強光而誕生的球體,在阿爾迪斯緩緩睜開雙眼的同時急遽收縮,最後縮小到彷彿能以指尖夾起的尺寸。
  然而儘管外觀縮小,內部填充的能量卻絲毫不減。彷彿下一個瞬間就會迸裂般,光芒不穩定地閃爍,洩漏的壓力擾亂周遭的空氣。
  阿爾迪斯輕輕翻轉手掌。
  自掌心中掉落的小型球體如離弦之箭加速,內藏凶惡的破壞力筆直落入下方的森林中。
  在光芒消失在森林中的瞬間,伴隨著彷彿能響徹整座森林的爆炸聲,熱與衝擊波在霎那間重獲自由。生長在半徑約一百公尺範圍內的樹木瞬間化作焦炭,同時強度遠勝過海上暴風的風壓摧枯拉朽般掃平了一切。那威力不允許樹木就地緩慢燃燒,在轉瞬間將之折斷、粉碎、徹底吹散。
  緊接著阿爾迪斯進一步追擊。無數的冰槍出現在狂風吹襲的夜空中。彷彿要填滿夜空般的冰槍,維持著令滿月的光芒都顯得黯淡的密度,朝著森林受到的圓形傷口中灑落。
  如雨的冰槍歇息時,周遭的地面充滿了迸裂的黑色碎片。剛才多到數不清的噬紅有的透明身體被爆炸威力粉碎,有的則被冰槍貫穿不再動彈。碎裂的噬紅身軀與插在地面上的冰槍反射著滿月的光芒而閃閃發亮。
  憑藉壓倒性力量的蹂躪。然而阿爾迪斯的表情毫無喜色。
  「居然承受得住那招啊……」
  在阿爾迪斯視線凝視之處,內含龐大魔力的建築物看起來與攻擊前毫無二致。反倒是原本覆蓋外部的植物全被清除,看起來返老還童般恢復原貌。
  矗立於一瞬之間在森林中出現的焦土中央,灰色建築物甚至散發出一股奇異的威嚴。
  確認周遭的噬紅已全數停止活動後,阿爾迪斯緩緩降低高度來到建築物的入口處。唯一的出入口是光滑牆面上的長方形門扉。
  門板本身似乎終究無法承受阿爾迪斯的攻擊力,從中折斷模樣悽慘。儘管殘破,但沒被那爆炸威力炸飛就可說是十分牢固了。
  阿爾迪斯踹了一腳將門板推進建築內部後,走進室內。置身沒有月光照耀的黑暗中,阿爾迪斯創造浮在半空中的魔力光。
  首先迎接阿爾迪斯的是一間樸素的房間。寬度與縱深都是大約十公尺的小空間。高度也相當充分,就一般的家屋來說就類似挑高設計的客廳吧。
  阿爾迪斯最初注意到的是房間內側右手邊的偌大的門,以及在房間四角立著甲冑般的擺設。不過阿爾迪斯馬上就理解到那當然不是單純的裝飾品。房內沒有地毯也沒有燭台,任憑冰冷的灰色牆壁裸露。在這樣的房間中唯一擺設的甲冑,想當然不會是裝飾品。
  「應該是守衛吧?」
  阿爾迪斯毫不鬆懈拔劍的同時,合計四具甲冑在金屬彼此摩擦的聲響中開始動作。意圖顯然是排除阿爾迪斯這個不速之客。
  「用魔力驅動的人偶吧。」
  從那四具甲冑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
  阿爾迪斯判斷那應該是以魔力驅動,執行既定職責的某種機關,為制敵機先他對那動作遲緩的甲冑發動攻勢。
  釋放兩把短劍,自己則手持闊劍朝其中一具甲冑逼近。
  為了阻擋阿爾迪斯在極近距離下揮出的闊劍,甲冑採取防禦動作。
  其手中持的是遠超過其身高的長柄武器斧槍。雖然是強力的武器,但那巨大尺寸犧牲了靈活度,一旦被逼近至身旁反倒不利。當然這也是阿爾迪斯的用意。
  維持著逼近時的速度,在甲冑的斧槍劈落之前阿爾迪斯已經刺出闊劍。
  甲冑來不及反應阿爾迪斯的速度,喉頭被闊劍刺穿,但它的動作並未因此而停頓。既然不是生物,自然沒有痛覺,也不會因為受傷而影響動作。
  阿爾迪斯立刻抽回劍身,向後跳開。甲冑意圖追擊般劈出斧槍。
  利刃撞擊時猛然撼動地面。
  「力氣是不小。不過這種程度的身手──」
  甲冑稱不上阿爾迪斯的敵手。
  剩餘三具甲冑同時殺向阿爾迪斯。
  以飛劍化解自左右兩側而來的兩具甲冑的攻擊,阿爾迪斯目標放在後方那具甲冑身上。
  壓低身形閃躲在轟然呼嘯聲中橫掃而來的斧槍,隨即揮出由下往上彈跳般的一劍,斬斷甲冑的手臂。緊接著又將拉高的劍身朝下劈斷另一條手臂。
  讓一具甲冑失去戰力後,阿爾迪斯毫不停歇,同樣針對其他甲冑的手臂一一斬斷。
  以飛劍壓制的左右兩具甲冑再加上最初對峙的那一具,至全部鎮壓完成為止所花的時間僅僅一分鐘。
  將失去攻擊能力的甲冑拆解成不再動彈的碎片後,阿爾迪斯若無其事地走向房間的內側。
  
  ────*────
  
  涅蕾帶著雙子追上阿爾迪斯,是在他穿過入口大廳走在通往內部的走道時。
  雙子一見到阿爾迪斯的身影立刻拔腿跑過去緊抱住他,讓阿爾迪斯露出一臉困惑。
  「怎麼跑來這邊?」
  阿爾迪斯也不認為自左右兩側緊抱住他腰部的雙子會回答。他提問的對象自然是他不久前託付雙子的那名自稱僕從的女子。
  「抱歉。因為她們兩個無論如何都堅持要到主人身旁……」
  涅蕾露出苦笑如此回答。因為涅蕾平常鮮少顯露情感,這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十分罕見。
  「她們兩個?」
  聽了來自涅蕾的意外回答,阿爾迪斯將視線轉向打從剛才就緊貼著他的雙子。也許是察覺到阿爾迪斯的注意力轉向自己,兩人並非以言語而是以態度表達想法。抱著阿爾迪斯的雙臂更加收緊。
  阿爾迪斯搔著頭好半晌,最後說著「真沒辦法」而放棄堅持。
  如果像剛才那樣遭到無數噬紅包圍的確不妙,但建築物中似乎沒有這種危險。打倒了負責守衛的甲冑後,感知周遭只剩下建築物內部那一道格外強大的魔力,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常的氣息。
  為了預防萬一讓涅蕾負責殿後,阿爾迪斯走在前頭,雙子則夾在兩人之間,四人排成隊伍走在通道上。
  寬度約三公尺的漫長走廊不斷延伸。地面﹑牆壁和頂部都是沒有接縫的單調灰色構造。涅蕾打量著這幅給人幾分冰冷印象的情景,以平淡的口吻吐露感想。
  「就柯薩斯王國時代的遺跡來說,也太古怪了些。」
  「……是啊。」
  走在前頭的阿爾迪斯晚了半拍後回答。
  一行人正深入謎樣建築物內部,照理來說這狀況實在不應該分神閒聊。但是阿爾迪斯與涅蕾都認為應當提防的對象只有一行人正前往的方向上那一處。每當阿爾迪斯等人往前邁步,每當他們更靠近那場所,那股強大魔力的存在感就更加清晰。
  在通道中前進了好一段時間,走過數個轉角後,阿爾迪斯眼前出現了一道金屬製的門扉。強烈魔力就從門後傳來。
  阿爾迪斯站在門前方轉頭看向涅蕾。承接阿爾迪斯的眼神,涅蕾默默點頭。
  進入房間的只有阿爾迪斯一人。為了不讓雙子被戰鬥波及,已經說好讓涅蕾與雙子在門外等候。
  阿爾迪斯輕撫過神色擔憂的雙子的頭頂,他歛起溫柔表情,伸手摸向那道門。雖然外觀牢固厚實,但阿爾迪斯只是稍稍施力,那道金屬門並未發出摩擦聲就輕易開啟。
  阿爾迪斯背對著門將門板關上,毫不鬆懈地觀察房間整體。
  房間相當寬敞。雖然縱深不長,但左右寬度超過三十公尺。用途不明的設備整齊地並排眼前,那反而帶給阿爾迪斯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不過那對當下的阿爾迪斯都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吧。
  因為房間中央處有一座長方形的台座,上頭鎮坐著阿爾迪斯無法忽視的物體。阿爾迪斯在建築物外也能感受到的強大魔力,就源自於該處。他以帶進此處的魔力光源照亮室內,原本被陰影掩蓋的身影清楚映入眼中。
  那與噬紅同樣有著人型的輪廓,但是很明顯與方才在外頭交手的噬紅不同。阿爾迪斯剛才輕易擊潰的噬紅當然無法與包含強大魔力的那物體相提並論,除此之外那與沒有五官的噬紅顯然不同,臉龐上有著明確的凹凸起伏。
  如果顏色正常,那看起來與一般的人類女性毫無二致。雕工精細的水晶人型物體,好似為了讓裁縫師傅展示完成的服裝而製作,體型無異於人類的假人。
  自那具與噬紅同樣具透明感的身軀來看,說是雕刻家精心雕琢的水晶雕像也許更加貼切。最為異樣的是在渾身上下緩緩流動的血紅線條。彷彿將油墨滴入水缸中任其流動,不規則變化的線條為那人型物體染上有如大理石的紋樣。
  阿爾迪斯並未感覺到敵意,但也沒有任何根據能判斷那具人型物體不屬敵方。光就當下狀況來看想必絕非可輕忽以待的對手。
  為了在人型物體有任何動靜時都能隨時應對,阿爾迪斯謹慎地靠近房間中央處。拔出闊劍,命令兩柄飛劍隨侍左右。
  變化立刻造訪。
  也許是對阿爾迪斯的逼近起了反應。形似血紅色女性雕像的人型物體無聲地站起。那張感覺不到任何情感的臉龐轉向阿爾迪斯,隨即一步接一步逼近。
  每當血紅之女的腳踩過地面,朝地面潑水般的聲音便在房中響起。
  阿爾迪斯一瞬間懷疑有其他敵人,但周遭的魔力來源還是只有四個。留在門後方的涅蕾與兩名女孩,以及眼前這具血紅的人偶。
  聲音的來源除了阿爾迪斯眼前的人偶外別無其他可能。
  每當那雙透明如水晶的兩隻腳踩過地面,水聲便在房內響起。
  這具人偶很可能就是今晚的詭異狀況的根源。人偶從未發出其他聲音,只是一步又一步靠近。對方想必已經注意到阿爾迪斯的存在才會靠近,但看起來實在不像言語能溝通的對象。
  雙眼目睹的情景與流入耳中的聲音之間的落差,讓阿爾迪斯流露疑惑的表情,但那只在一瞬之間。他立刻單手持劍主動揭開戰鬥的序幕。
  他一次吐納間便將血紅之女納入攻擊範圍內,試探般以闊劍由上方劈向對方的肩部。
  對方沒有顯露任何迴避的意圖,這一劍輕易擊中血紅之女的肩膀。
  然而──
  「這是什麼手感?」
  擊中後選擇後退的反而是阿爾迪斯。
  他立刻抽劍,向後猛然一躍拉開距離,重新擺出架式。
  與他對峙的血紅之女若無其事般繼續緩步逼近。那具身軀毫髮無傷。
  仔細一看可發現承受那一劍使得外觀有些變形,但那只是因為衝擊力而凹陷。而且連那凹陷之處也立刻從內側隆起,像是捏扁的棉花團再度膨脹般恢復原狀。
  讓阿爾迪斯最大為不解的是闊劍擊中時的觸感。
  絕非堅硬強韌的不可思議觸感。第一印象是柔軟,卻又帶著足以推回阿爾迪斯那一劍的抵抗力。打個比方,就類似揮劍砍向水分偏少的泥巴般的感覺。
  當然憑著阿爾迪斯的力量,無論是即將結塊的泥巴或堅硬的岩石,想必都能一刀兩斷。不過血紅之女的身軀並非泥巴塑成這點只消一眼就能明白。
  一反剛才電光石火的突襲,阿爾迪斯謹慎觀察血紅之女的身軀。
  那緩緩靠近的身影他想當然從來沒見過,也不曾聽聞類似魔物的存在。唯一能供他判斷的只有存在於眼前的實體。
  而且自那身軀滲出的魔力異樣龐大,絕非能輕忽以待的對手。
  阿爾迪斯態度轉為試探時,這回輪到血紅之女主動出手。
  原本只是緩緩逼近的血紅之女突然間有了急遽的變化。
  伴隨著將裝滿土的布袋甩向地面的聲響,血紅之女的腳猛蹬地面,那身軀霎那間飛向阿爾迪斯。
  突然以敏捷的動作逼近,順勢揮出那纖細的手臂。
  (突然變快──!)
  阿爾迪斯連忙閃躲。
  物體劃破空氣的呼嘯聲通過他身旁。
  血紅之女的手臂失去目標,那力道與速度直灌地面。
  沉重的撞擊聲自地面響起並擴散。
  似乎遠比想像中堅固的地面雖然沒有一絲傷痕,但好像無法吸收那股衝擊力,房間整體猛烈搖晃。
  判斷已經不是靜觀其變的情況,阿爾迪斯揮劍開始反擊。
  看準較細瘦的手臂部位,灌注全身力量橫揮一劍,但不知為何血紅之女的身軀阻擋住。
  劍勁被擋下時,劍身傳來莫名的沉重感觸。
  (不是因為硬──而是劍不管用?)
  儘管力道集中於一點的突刺擊中了頭部,也只是讓額頭稍微凹陷而已。
  而且那凹陷轉瞬間就恢復原狀。
  阿爾迪斯以飛劍牽制血紅之女的同時自己往後方退開,創造風刃攻擊對方。
  血紅之女以手臂彈開在她身旁飛竄的飛劍,正面迎擊風刃。
  風刃抵達目標前便因為撞上類似障壁般的力量而消散。
  (主力在這邊。)
  阿爾迪斯同時創造的風刃自血紅之女的斜後方死角衝去。
  這下血紅之女想必也來不及反應吧。
  三道風刃直刺那背部──但只是看起來刺中而已。
  三道利刃同樣只是發出沉重的聲響,對血紅之女造成衝擊而已。
  看起來實在不像真的造成傷害。
  緊接著換血紅之女在自己身旁展開魔力。
  那魔力物質化為混濁的乳白冰塊。
  尖端銳利的數個冰塊飄浮在血紅之女的身旁。
  同時血紅之女的身軀有了明顯變化。
  全身上下的暗紅色大理石紋樣飛快流動。在阿爾迪斯眼中有如將魔力的循環化作可視的圖形般。
  成形的冰塊朝著阿爾迪斯射出。
  阿爾迪斯也在瞬間展開三重魔法障壁與之對抗,但冰塊的威力超乎阿爾迪斯的預料。
  第一層障壁轉瞬間碎裂,第二層障壁也被打破,勉強以第三層障壁減輕了滲透,但剩餘的力量還是毫不留情地撲向阿爾迪斯的身軀。
  「嘖!」
  其中一道冰塊擦過了阿爾迪斯的側腹。
  飛快旋轉的冰塊在錯身而過的同時刺破長袍削裂血肉。
  「這下糟了……太小看對手了嗎?」
  按著滲血的側腹,阿爾迪斯低聲呻吟。
  挨了來自正面的攻擊而受傷,是久違的體驗。
  就連足以擋下涅蕾的光球魔術的三重魔法障壁也無法完全抵禦的攻擊,喚醒了最近好一陣子沉眠於阿爾迪斯內在的戰士本能。
  血紅之女繼續發動攻勢。
  五道熾烈燃燒的火箭出現在血紅之女身旁。
  雖然只是五道火箭,但剛才的冰塊已經證明那威力絕對不容小覷。阿爾迪斯立刻也創造同樣數量的冰槍與之對抗。
  血紅之女的火焰與阿爾迪斯的冰同時射出,在兩者之間中央處劇烈碰撞。
  火與冰面對面互相推擠。
  創造了火箭與冰槍的魔力有如火花般向四周噴濺,像是要擊倒對方吞噬對手,展現有如生物般的嘶吼。
  彼此的抗衡只持續了短短一瞬間。
  火箭很快就占了上風,往阿爾迪斯這一側推進。
  顯然血紅之女的魔力更在阿爾迪斯之上。
  (情勢不利啊!)
  這樣下去只會被那力量壓倒。
  阿爾迪斯立刻讓自己釋放的冰槍爆炸,使之連同火箭一同消滅。
  以阿爾迪斯那怪物級魔力創造的冰槍,以及更在阿爾迪斯之上的魔力創造的火箭,兩者釋放出超乎尋常的魔力而爆炸。
  炸裂的魔力化作衝擊波橫掃房內的一切。
  設置在各處的謎樣裝置轉瞬間化作碎片砸向牆面,應該有特別用途的各種小型器具霎那間碎裂至原形難辨。
  就連展開魔法障壁保護自身的阿爾迪斯也在那壓力的推擠下後退了數公尺。
  房內的物體無一例外全被破壞得不成原型,另一方面牆壁與地面以及天花板卻毫無損傷。承受那般衝擊波卻不受任何損害的強度簡直異常,但現在的阿爾迪斯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留意。
  大概是因為剛才的衝擊,傷口似乎裂得更深了。衣物逐漸濡濕的感觸與側腹的炙熱令阿爾迪斯咂嘴。
  另一方面,血紅之女看起來毫髮無傷。
  承受衝擊波依舊淡然佇立原處的血紅之女開始凝聚新的魔力。
  阿爾迪斯為準備承受攻擊而強化障壁,彷彿嘲笑他的努力般,血紅之女悄悄展開下一波攻勢。
  透明身軀中的暗紅色紋路有若血流般飛快流竄變化,周遭的空氣開始發生奇異的變質。
  (這……是什麼?什麼招數?)
  阿爾迪斯感到納悶時,突然間鼻腔感到不快的刺激。
  (毒──?)
  那刺激立刻引發氣管的不適,令阿爾迪斯焦急。
  「咳咳!」
  湧現喉頭的不快感越來越明顯。
  阿爾迪斯察覺了雖然微小但不自然的存在充滿於空氣中。顯然出自血紅之女的干涉。
  (該不會……打算充滿整個房間?)
  那不自然的存在雖然是肉眼看不見的細小物體,但是急遽增加的速度快到讓阿爾迪斯得到如此結論。
  雖然不知道那究竟為何,但阿爾迪斯立刻判斷置之不理會有危險。
  阿爾迪斯以自身為中心開始破壞飄盪於空氣中的毒素來源。那是瑣碎到令人煩躁至極,而且麻煩費力的工程。
  一個接一個捕捉那眼睛看不見的細小存在,灌注魔力破壞。因為阿爾迪斯擅長操縱魔力才能採取這種方法。若是一般的魔術師縱使察覺異狀,想必無法找出原因,只能坐等毒素侵蝕。
  血紅之女試圖以毒素充滿整個房間,阿爾迪斯則全力阻止,雙方的較勁在奇妙的沉默中持續著。如果此處有第三者,目睹了呆站在原處與彼此對峙的雙方,肯定會大為困惑吧。
  血紅之女在這狀態下似乎也無法施展其他攻擊,但那絕不代表牠正處於劣勢。
  看不見又聽不見的較量過程中,優勢漸漸傾向血紅之女。
  憑藉著阿爾迪斯的魔力與操縱能力,處理速度還是敵不過血紅之女產生有毒空氣的速度。這讓阿爾迪斯更加焦急。
  比拚魔力的攻擊贏不了那敵人。
  阿爾迪斯冷靜接受了事實,同時感慨地想著事先讓雙子與涅蕾待在安全的場所是正確的選擇。
  這樣下去不久後整個房間都會充滿毒素。既然無法預防這樣的結局降臨,繼續比拚下去只會漸漸落入絕境。既然如此阿爾迪斯剩下的手段已經所剩無幾。
  (真是的……這世上怪物還真是到處都有啊。這陣子遇見的都是些不怎麼樣的對手,差點誤以為自己真的多厲害了,實在太鬆懈了。)
  在心中如此自嘲的同時,不知為何有種爽快的心情。
  覺得那心境「也不錯」的同時,將焦躁改寫成近似放手一搏的情緒。
  (哎,這種事──)
  在過去幾乎是家常便飯,沒有退路的感覺。
  除了向前推進揮劍攻擊之外別無選擇,這般簡潔明瞭的狀況。
  這反而消除了阿爾迪斯的遲疑。
  並非接受漸漸逼近的敗北,而是為了死中求活將力量託付給手中的劍。
  「我早就知道了啊!」
  將原本用於破壞毒素的魔力轉化為攻擊的力量。
  握住闊劍灌注所有魔力,一劍朝著血紅之女的側腹水平橫斬。
  散發著微光的劍鋒砍進血紅之女的側腹使那身軀凹陷──這瞬間劍勁消散四逸。
  (還沒完!)
  於劍身灌注所有魔力,阿爾迪斯讓全身肌肉有如鞭子甩動般全力揮劍。
  直劈、突刺、橫掃、挑斬。集中攻擊相當於人體要害的部位,對同樣位置連續施加打擊。
  在這段時間內毒素急遽包覆阿爾迪斯的周遭。
  
  
  
  血紅之女大概認定了阿爾迪斯的攻擊不造成威脅吧。似乎徹底放棄了物理層面的反擊或防禦,專注於散布毒素。
  阿爾迪斯將左手添在握劍的右手旁,傾注渾身力量持續向血紅之女施展攻擊。
  灌注魔力而提昇貫穿力的劍鋒朝著下腹部突出全力一擊。
  快劍灑落片片劍光掠過體表般劃過血紅之女的身軀。
  但無論何種手段都無法對血紅之女造成任何損傷。
  並非因為阿爾迪斯的劍勁太過虛弱。
  每一擊都蘊含足以將尋常魔物一刀兩斷的威力。即使是方才在森林中交手的噬紅也無法抵擋吧。
  (混帳!這樣也不行嗎!)
  以意志力制伏心中萌生的失望,阿爾迪斯持續攻擊。
  沒有其他物體存在的空曠房間內,只剩劍身擊中目標的聲音。
  其中一方的攻擊挾帶著無止無盡般響起的衝擊聲,另一方的攻擊則是看不見聽不著的無形侵蝕,雙方都灌注了全力攻擊彼此。雖然那並非正面較勁比拚力量的戰鬥,但同樣充斥著意圖終結對方性命的決意。
  但這終究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闊劍揮出的聲音逐漸減緩,衝擊聲之間的間隔逐漸拉長。
  原本如同打擊樂器般接連不斷的聲響,現在間隔已經拉長到能清楚分辨每一聲。
  在房間內唯一響起的聲音逐漸減少,這就等同於阿爾迪斯的力量逐漸衰減。
  (不妙啊……呼吸開始……)
  阿爾迪斯的呼吸規律開始失調。平常絕無機會見到的痛苦表情扭曲了臉龐。
  暈眩湧現。
  呼吸轉為淺而急促。
  使不上力。
  意識逐漸朦朧。
  (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阿爾迪斯瞪視著必須打倒的敵人。血紅之女的臉龐依舊面無表情正面朝著阿爾迪斯。那眼眸中沒有一絲情感,靜靜地持續散播毒素引領阿爾迪斯走向死亡。
  打從戰鬥開始之後就從未改變姿勢的血紅之女的身影突然猛烈搖晃。但那不是因為血紅之女遭受損害,而是因為阿爾迪斯的頭部一瞬間垂下。
  他意識到雙腳逐漸發軟而注入力量,但身體只恢復平衡短短一瞬間,馬上又失去力量而搖晃。
  阿爾迪斯已經分不清自已對揮出的闊劍使上多少力氣。現在的他已經衰弱到就連尋常魔物也無法輕易擊倒。
  儘管有著「三大強魔討伐者」這等響亮名號,但轉眼間就迎來突如其來的死期。
  腳邊傳來硬物碰撞聲。
  不知何時右手中的闊劍已經不知去向。
  阿爾迪斯的身體已經轉變為只能無意識動作的行屍走肉。思考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
  (居然……在這種地方……)
  膝蓋顫抖。
  現在究竟是何種力量支撐著自己的身軀都說不上來。阿爾迪斯覺得自己的身軀逐漸傾頹,卻又覺得好像與自己無關。
  幻覺浮現。
  於過去結識,現在不可能在場的人們。
  過去並肩奮戰的夥伴。
  憎恨至極的敵人的面貌。
  一度稍微拉回意識,但那立刻又遠去。
  只剩下現實、幻覺與記憶三者彼此混合的影像浮現又消失。
  
  ────*────
  
  潮濕的空氣乘著風吹拂野草。
  太陽正要開始西斜前,熱度抵達巔峰的時間帶。
  城塞的一角,開放的廣場上,一群享受短暫休息時光的健壯男人們正以各自的方式打發時間。
  「喂,阿爾迪斯。你來一下啊。」
  持劍的阿爾迪斯正勤於鍛鍊時,話語聲自一段距離外傳向他。
  阿爾迪斯停止揮劍將視線轉向聲音來源,見到坐在樹蔭下的獨眼男子正對著他招手。同時還有兩名阿爾迪斯認識的夥伴坐在那男子身旁。
  「幹嘛?」
  「喔喔,小鬼頭也來瞧瞧啊。很有意思喔。」
  阿爾迪斯走進樹蔭下問道,這時坐在獨眼男身旁,臉頰上有道傷疤的男人賊笑著要他更靠近些。
  臉頰上有傷疤的男人指向擺在地面上的一具臉盆。團員們有時用來燒水,有時用來洗衣等等,日常生活中時常可見的普通金屬製臉盆,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只要到城鎮上的晨間市集就能以便宜的價格買到,就算到了邊境的偏僻村落也隨處可見,是種廣泛普及於民間的日用品。
  臉盆中裝滿了看起來有如泥巴般的玩意兒,但也僅止於如此。感覺不到特別的魔力。
  「臉盆?這又怎麼了?」
  坐在臉盆另一頭的紅髮男像是等候已久,立刻回答阿爾迪斯的疑問。
  「不用魔力或武器,從上面用手打傷臉盆的盆底就算你贏。辦不到就算我贏。只要把臉盆打凹也可以。不過機會只有一次。一次沒成功就算失敗。」
  「就這樣?」
  未免太簡單了吧?阿爾迪斯這麼想著,露出納悶的表情。
  儘管臉盆是金屬製成,但是與造劍或鎧甲用的鋼鐵大不相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的纖細手臂另當別論,對以戰鬥為職業的阿爾迪斯毫無難度可言。
  當然填滿臉盆的泥巴肯定會削弱拳頭的力道,但泥巴不過只是泥巴。深度頂多也就一個拳頭。就算不用魔力,只要使出全力揮拳,要觸及盆底想必再容易不過了。
  「一次五凱魯喔。」
  見阿爾迪斯起了興趣,紅髮男提出了相當於一餐的金額。
  「啥?要錢喔?」
  「不賭就算不上遊戲了。」
  發現阿爾迪斯皺起眉頭,紅髮男笑道:
  「但要是你成功的話,我給你五十凱魯。」
  「……一言為定喔。」
  認為有勝算而決定挑戰的阿爾迪斯在臉盆前方蹲下身。
  靜靜吸氣後屏息,高舉起拳頭灌注全身力道朝著臉盆的正中央猛然一搥。
  「咦?」
  原以為會打穿泥巴直抵盆底的拳頭在泥巴的表面彈開。阿爾迪斯轟出的全力一拳只是微微搖晃泥巴的表層,甚至無法陷入指頭寬的深度。
  超乎想像的堅硬觸感與抵抗力,讓阿爾迪斯一臉不可思議地交互凝視著裝在臉盆中的泥巴表層和自己的拳頭。
  「真可惜啊。」
  「結果還真的是這樣啊。」
  大概是已經預料到這種結果,一旁的獨眼男和臉頰有傷的男人笑著說。
  「為什麼啊?這應該只是泥巴吧?」
  一頭霧水的阿爾迪斯追問紅髮男。
  「該不會這裡面藏著某些祕密吧?」
  雖然感覺不到魔力,但阿爾迪斯實在不相信裡頭沒藏有任何祕密。這麼一想,連那混濁而看不見內部的顏色都覺得可疑。阿爾迪斯會如此懷疑也是人之常情吧。
  「這個嘛,還真的沒有。剛才我們也實際把手伸進去裡面檢查過了。」
  但如此否定的並非紅髮男,而是一旁的獨眼男。他們似乎在阿爾迪斯嘗試前就已經懷抱同樣的疑問而檢查過了。
  「可惡!為什麼啊!這個真的是泥巴嗎?」
  阿爾迪斯難以接受,暴躁地用拳頭好幾次搥向泥巴。但拳頭每次都在表層彈開,不斷發出奇異的聲響,一次也不曾陷進泥巴中。
  「喂,剛才就說只能試一次了吧?你是要敲幾下啊。」
  紅髮男板起臉制止阿爾迪斯。
  「你們幾個在幹嘛啊。又在玩什麼怪遊戲了?」
  這時另一個男人走向他們。
  置身周遭無數的強健男人中,他散發著格外精悍的氣氛。身材並非特別高大,但那身千錘百鍊的肌肉底下隱藏著有如野生肉食野獸般的爆發力與凶猛。
  「哦?團長,你也來試試看嘛。」
  獨眼男露出挑釁般的笑容。也許是想增加和自己同樣挑戰失敗的同類聊以慰藉,又或者是懷抱著這男人也許真能成功的期待,不過從那表情實在難以判斷。
  那男人──獨眼男口中的團長──聽過說明之後,對臉盆投出狐疑的視線。
  「哦~?只要打傷臉盆底就有五十凱魯啊……」
  「話先說在前頭,不能用武器或道具喔。當然魔力也不准。還有從臉盆底側打凹也犯規。」
  「我知道我知道。總之就是不能閃過這層泥巴,讓拳頭觸及盆底對吧?」
  團長的說法讓紅髮男的表情一瞬間緊繃。
  那我要開始了──團長輕鬆地如此說完,握緊右拳舉到臉盆上方。但是他沒有高高舉起拳頭,而是將靜止在表層附近的拳頭緩緩放低直到觸及泥巴。
  「啊……」
  阿爾迪斯不由自主呢喃道。
  男人的拳頭好像不受到任何抵抗。剛才彈開阿爾迪斯的拳頭的硬度彷彿幻覺般,裝滿泥巴的臉盆接納了團長的拳頭。
  見團長的拳頭緩緩地陷入泥巴內部,紅髮男咂嘴。
  「只要打凹就可以了吧?」
  看向表情苦澀的紅髮男,團長挑起嘴角笑道。
  下一個瞬間,團長對觸及盆底的拳頭灌注體重施加力量。
  「你看,真的凹了吧?」
  團長舉起臉盆,對著紅髮男展示那變形的盆底。就如他所說的,臉盆底部出現了一個顯然出自團長拳頭的凹陷。就算不高舉拳頭使勁猛擊,憑他的臂力只消使勁一壓就能輕易讓臉盆變形。
  「知道了啦。是你贏了。」
  紅髮男一臉鬱悶的表情承認敗北,飛快地將泥巴改裝到他藏在身後的預備臉盆中。也許是為了稍微洩憤,他只將四十五凱魯扔向團長,大概是覺得待在這裡沒生意可做,他馬上站起身離開此處。
  「為什麼啊?剛才明明就很硬啊……」
  「我也不知道原理。不過那種泥巴中,偶爾會有這種全力敲打也完全沒效的玩意兒。不過泥巴終究是泥巴對吧?只要緩緩施力,拳頭就能像那樣穿過去。」
  團長揭開謎底,回答臉上有傷疤的男人提出的疑問。
  「還真有這種玩意兒啊。」
  「真厲害耶。既然那麼硬,不就能做成盾牌或鎧甲之類的?」
  「你白痴喔?那種黏糊糊的東西要怎麼做成鎧甲啊。馬上就會散掉吧。」
  「用魔力維持形狀不就好了?」
  「把魔力用在維持形狀也太浪費了吧。」
  「啊,這麼說也對。那做成泥人偶怎麼樣?比方說用那種泥巴做成人偶派到最前線。反正泥人偶的形狀也不用太精緻,維持形狀所需的魔力也不多吧。」
  獨眼男與臉上有傷的男人之間的對話,清楚展現了以戰鬥為生活重心的傭兵們的思考模式。
  「這樣的話也許還有用途……不過對方只要用魔力處理就會輕易被破壞吧。況且就算操縱泥人偶的魔力大不到哪裡去,用那份魔力直接操縱武器更有戰力吧。」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時,團長插嘴加進自己的意見。
  「嗯~……我覺得是個好點子耶。」
  臉上有傷的男人還不放棄,苦思著該如何將泥巴運用在戰鬥上。
  「哎,這個嘛。像這樣多動腦想辦法應用是好事。沒有後盾的我們能依賴的就只有自己的身體和機智。有時候看起來沒用途的消息之中,也會像這樣藏著能用在戰鬥上的知識。不過,那傢伙好像老是想用那些知識來賺外快就是了。」
  團長的視線指向拿著臉盆的紅髮男。紅髮男已經為了尋找新獵物而找上在其他場所休息的傭兵搭話。
  「你們幾個如果不想被騙錢,就不能只磨練劍術,這裡裝的也得好好鍛練。」
  他說著,輕戳阿爾迪斯的頭。
  「老是像那樣憑著蠻力就想正面突破,總有一天會誤中陷阱喔。」
  因為團長的意見像是針對自己,阿爾迪斯不由得辯駁:
  「在考慮小伎倆之前,沒有正面對決的力量不就沒意義嗎?」
  「我就是說你那種想法反了。就是因為有時從正面比拚也贏不了,所以需要鍛鍊劍或魔術之外的力量。你好像有種只要能簡單了事就想硬幹到底的壞習慣,不過傭兵最重要的還是活下去。管他是小伎倆還是什麼卑鄙招數,能派上用場的全都要用。就算劍斷了魔力耗盡了也不能放棄生存。可以不怕丟臉掙扎到底,不就是我們這些傭兵不同於騎士大人的長處嗎?」
  團長突然間轉過臉,看向坐在視線前方的那個人,又將視線轉回阿爾迪斯身上,他問:
  「對你而言重要的是立下功勞?是贏得名聲?還是賺取財富?都不是吧?如果有想保護的事物,就不要拘泥於手段,能用的招數全都搬出來。要更加貪婪。而後──」
  
  ────*────
  
  就在阿爾迪斯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那句話在腦海中響起。
  「掙扎到難堪的地步,然後活下去。」
  堅定而有力,值得信賴的懷念話語聲。
  過去教導阿爾迪斯劍術基礎,有如父親的男人。那聲音有如斥喝般將話語拋向軟弱的黑髮徒弟。
  「你得活下去,保護那些傢伙才行──」
  回想起接在那之後的這句話,阿爾迪斯掙扎般將右手伸向血紅之女。
  「是啊,沒錯。我──」
  一旦決定要保護,就不能因為這點程度就灰心喪志。
  只要自己倒下,涅蕾她們肯定會開門進入這房間。那麼結果再明白不過了。阿爾迪斯敗北就等於讓雙子的性命暴露於危險之中。既然如此就絕不能輸。就算贏不了也不能輸。
  作為最後的掙扎而伸出的右手握住了血紅之女的手臂。
  對方也許已經判斷阿爾迪斯的攻擊不足為懼,血紅之女甚至沒有挪動手臂閃躲。
  實際上也不需要閃躲,阿爾迪斯只不過是握住那條手臂,對狀況理應不造成任何變化。
  理應如此。
  然而──
  下一個瞬間發生的狀況,就連阿爾迪斯自己也未曾預料。
  (怎麼回事?)
  雖然沒使上多少力氣,但阿爾迪斯的手漸漸陷入血紅之女的手臂之中。
  剛才無數次抵擋劍擊的透明軀體,正被他緩緩握起的手指挖穿。
  外表看起來像水晶,但觸感卻無異於泥巴。
  (很硬的……泥巴……?)
  阿爾迪斯為了確認自己的推測,再度操縱落在一旁的短劍。
  (既然這樣──)
  孱弱的飛劍搖搖欲墜地靠近血紅之女的小腿,不像之前那樣銳利地斬擊,而是將刀刃緩緩推向肌膚般從後方觸及小腿肚。
  於是短劍的刀刃沒受到任何阻力般滑進血紅之女的小腿肚,流暢地穿透至另一側。
  難以理解的一瞬間。
  刀刃輕易斬下那截腿部,令人不禁懷疑方才為何苦戰至斯。
  一如阿爾迪斯的推測,既感覺不到足以彈開劍鋒的硬度,也感覺不到阻擋劍擊的阻力。
  血紅之女的身體倏地傾頹。
  這次不是因為阿爾迪斯的頭部猛然搖晃,毫無疑問是因為血紅之女失去平衡。
  這下終於察覺自身有危險了吧。失去一條腿的血紅之女掙扎般試圖向後退開──
  「別……想逃。」
  這可是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
  阿爾迪斯操縱另一柄短劍,擋在血紅之女的去路上。
  此刻的阿爾迪斯已經沒有足以追上血紅之女的敏捷性,萬一被她拉開距離就只能坐以待斃。
  他好不容易拾起了落在腳邊的闊劍,絞盡力氣朝著正面的血紅之女推出般揮劍。
  當然這是假動作。
  血紅之女試圖閃躲時,一柄飛劍已經在牠逃亡的方向上等候。刀刃像是要接住血紅之女的身軀般與之接觸,刀刃緩緩陷入體內將之切斷。
  一條水晶般的手臂落在地面上。
  另一柄飛劍在另一側斬斷了剩餘的一條腿。
  已經無法步行的血紅之女,以向後倒的姿勢試圖遠離阿爾迪斯,但阿爾迪斯絕不會給牠機會。
  繞到其背後的飛劍要將血紅之女推回阿爾迪斯眼前般,讓劍尖自背部貫穿胸膛。
  那力道從背後推動血紅之女,牠有如搖晃的鐘擺往前方擺動,朝著阿爾迪斯倒下。
  「結束了。」
  阿爾迪斯將闊劍的劍身抵在那頸子上,緩緩使力。
  闊劍滲透般緩緩陷入頸部,自那精緻但不帶分毫感情的臉龐下方入侵,往反方向緩緩推進。
  劍鋒以那莫名遲緩的速度抵達後頸處穿透體表的瞬間,血紅之女的頭顱墜地。
  帶著重量與硬度的聲音隨之響起,但那頭顱立刻像是融化般失去形體。剛才斬斷的手臂與腿部,剩下的軀幹也同樣失去原形。
  阿爾迪斯雙腿一軟向後跌坐。
  沒有多餘心力感受臀部傳來的痛楚,他整個人向後仰躺,望著天花板。
  「勉強……贏了啊……」
  話雖如此他也不能就這麼失去意識。
  阿爾迪斯立刻開始專心破壞充滿房內的毒素。
  首先淨化了自身周遭後,自腰間取出高級治療藥全部喝下肚。阿爾迪斯並非治療術士,沒有以魔力回復身體狀況的手段。雖然不知道有無效果,但除了服用治療藥之外別無他法。總不能叫涅蕾和雙子進入這充滿毒素的房間。
  之後阿爾迪斯就這麼持續破壞房間內的毒素。對疲憊至極的身體而言實在是沉重的作業。但是在血紅之女的魔力反應消失的當下,她們隨時都可能闖進房內。雖然涅蕾應該也能淨化房間內的空氣,但恐怕沒辦法在開門的瞬間攔阻撲向雙子的毒素吧。
  在這段意識逐漸遠去的時間中,阿爾迪斯地毯式一一破壞房內的毒素。最後在毒的濃度降低到不至於傷害人體的同時,任憑意識落入黑暗之中。
  
  ────*────
  
  阿爾迪斯再度清醒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小房間的光景,以及在他身旁熟睡的雙子的頭。
  「吾主,醒來時的感覺如何?」
  往聲音的來源看去,正好瞧見涅蕾那頭冰藍色長髮隨著她轉頭而輕盈飄起。
  「喉嚨渴嗎?若主人吩咐,我能準備水。」
  「在那之後過了多久?」
  阿爾迪斯的喉嚨乾渴至極,他也想立刻順從涅蕾的體恤滋潤喉頭。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其他問題得解決。
  「吾主打倒建築內的魔物之後約莫十個小時。」
  「那些傢伙們……噬紅現在怎麼了?」
  小房間內沒有開往外界的窗口,無法得知外界狀況,但如果事實真如涅蕾所說,現在應該已經白天了。如果天亮後那一大群人形物體──噬紅還沒有消失,那現在可不能繼續躺著。
  「在那之後那些透明人偶和其他魔物都未現身。外頭我還沒有親眼查過,但感覺不到動靜。為防萬一建築物內我已全看過一遍,但沒發現任何危險。」
  不該讓雙子見到的房間我順便先封印起來了──涅蕾最後補上這麼一句話。
  「所以說……這裡是那個建築物裡頭?」
  「嗯。要帶著失去意識的吾主與年幼的雙子在森林中移動,我認為再怎麼說也太過魯莽。」
  「這樣啊……」
  阿爾迪斯對涅蕾的判斷毫無不滿。既然已經確認建築物內沒有其他危險,那麼此處反倒比森林中還要安全吧。畢竟這棟建築甚至能抵禦阿爾迪斯施展的魔術,與血紅之女交戰時那牢固的牆壁甚至毫髮無傷。
  側腹部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雖然被菲莉亞的頭遮擋而看不見,但想必是涅蕾幫忙治療了。既然連些許的不適感都不剩,說不定她施展了治療魔術為阿爾迪斯療傷。這名自稱僕從的真本事還是深不見底。
  「解釋一下在我失去意識之後的詳細經過。還有,不好意思可以給我一點水嗎?」
  「遵命,吾主。」
  也不知是從何處取來,涅蕾自年代古老的水瓶倒水注入杯中遞給阿爾迪斯。在阿爾迪斯猛喝了兩杯後,她遵照阿爾迪斯的指示開始說明狀況。
  阿爾迪斯與血紅之女的決戰告終之後,涅蕾等人在外頭又等好半晌靜觀其變。因為只有血紅之女的魔力反應消失,她確定是阿爾迪斯得到勝利。但因為等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動靜,在焦急的雙子催促之下,涅蕾推開了金屬製的門。
  門一開啟時,含有毒素的毒氣立刻流入走道。涅蕾便連忙要求雙子退下,當場開始以她們三人為中心淨化毒素。雖然濃度已經不至於對身體造成危害,但是考慮到對年幼孩童也許影響不小,直到完全淨化還是耗費了不少時間。
  「都說了要等到淨化結束,她們兩個還是哭叫著要跑到主人身旁,要安撫她們兩個……實在滿折騰人的喔。」
  涅蕾露出一抹苦笑般的表情,如此吐露辛勞。
  花上數分鐘淨化房間的空氣後,她抱起倒在房中的阿爾迪斯移動至她認為安全的這間小房間內。
  聽她解釋的同時,阿爾迪斯也試著感知周遭的魔力,但感覺不到魔物類的反應。真正確認安全後,阿爾迪斯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樣啊。辛苦妳了。」
  「沒什麼,這也是僕從應盡之務。無須道謝。」
  涅蕾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阿爾迪斯要開口與她討論日後的問題時,身旁兩側的少女突然間開始蠢動。看來兩人都醒來了。
  「阿爾迪斯起來了?」
  「沒事了嗎?」
  雙子一睜開眼睛,立刻擔心地探頭看向阿爾迪斯的臉龐。
  「不痛?」
  「不難過?」
  「不會消失不見?」
  「不會丟下我們?」
  「會陪在我們身邊嗎?」
  「可以待在你身邊嗎?」
  擔心著阿爾迪斯的同時,盛滿了兩人自身不安的淺綠色眼眸直盯著他。
  「嗯,我沒事。我不會一聲不吭就消失不見的。」
  阿爾迪斯為了讓兩人放心而撫著她們的頭髮,他投出微笑後,雙子以緊緊的擁抱代替言語回答。
  「接下來,也不能一直在這裡休息吧。既然問題收拾了就早點回去吧。況且也得重新蓋一棟小屋。」
  也不知道原本在小屋遺跡的那群噬紅現在怎麼了。即使是阿爾迪斯也無法偵測距離那麼遙遠的魔力。
  不過這棟建築似乎就是噬紅的發生來源,現在建築本身毫無反應,最可能是元凶的血紅之女也已經被消滅。阿爾迪斯不認為狀況仍與昨晚相同。
  「關於這一點,吾主,要不要乾脆就利用這地方?」
  阿爾迪斯想起身時,涅蕾如此提議。
  「利用這裡?……妳是說這棟建築?」
  阿爾迪斯反射般反問,涅蕾流露肯定神情。
  「深入森林至此想必幾乎不會遭人目擊,況且周遭恰巧也成了一片開闊的土地。最重要的是這建築如此牢固,想必魔物之流也無法撼動。」
  仔細一想,阿爾迪斯也同意。
  雖然讓四個人生活稍嫌太大了些,但是牢固程度無可挑剔。這棟建築的強度足以承受阿爾迪斯的攻擊,同時在他與血紅之女交手時也毫無崩塌的跡象。別說是區區的野獸,阿爾迪斯不認為一般水準的魔物有辦法予以損傷。同時阿爾迪斯的攻擊已將四周的森林夷為平地,換個角度來看也等於省了開闢森林的功夫。
  問題在於那灰色的外觀相當醒目,但就如同涅蕾所說,會深入森林至此的人類少之又少。仔細一想,涅蕾的提議其實也不差。
  「也對。為防萬一得重新檢查一次建築物內部,要是沒問題就當作小屋的替代品吧……」
  「這裡就是新家?」
  「好棒喔!好大的房子!」
  聽見阿爾迪斯的自言自語,左右兩側的雙子同時驚呼。
  「既然如此就盡早去取回事先埋藏的用具吧──不,吾主待在此處即可。我獨自一人足矣。」
  攔阻了阿爾迪斯後,涅蕾留下這句話便立刻走出房間。
  留在房內的阿爾迪斯安撫著有了新家而興奮不已的雙子,想像著往後的生活。
  既然來到了森林深處,要到王都去採買用品想必麻煩度也會倍增吧。光是要將這陣子需要的食物與日用品,以及床舖桌子等家具搬進此處,就得花費比過去更多的勞力。
  「算了……反正都是小事。」
  阿爾迪斯不經意地喃喃說道。
  「怎麼了嗎?」
  「什麼事?」
  「沒有,沒什麼。」
  搬到比之前更遠離城鎮的地方居住,與讓兩人能安心過活,兩相比較之下根本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首先要等涅蕾回來,再次確認建築物內的安全,決定房間的分配……反正雙子一定會想跟阿爾迪斯睡在同一間房,只要有一個夠大的房間,外加一間涅蕾的寢室就夠了。
  現在阿爾迪斯的首當之務,就是確保一個能讓雙子無憂安眠的場所。這件事比起什麼都重要。
  徹底放下擔憂的雙子以臉頰磨蹭著阿爾迪斯,他以手代替梳子為兩人梳理髮絲,同時閉上眼睛享受這短暫的休憩時光。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3-7 18:37

  後記
  
  
  「當上輕小說作家」和「成為棒球選手」有些相似。就作為職業人士這層意義而言,雖然是「目標之一」,但並非「最後抵達的終點」。
  在甲子園(輕小說新人賞)得到優勝(得獎),有萬眾矚目的新人在新人選秀中奪得第一而風光進入職業球隊,同時也有新人因為球探(編輯)賞識而成為選秀大會中的低序位新人。不過就算有幸成為職業選手,也只是站到了起跑線上。每年經由選秀進入職業球隊的棒球選手就有數十名,有時甚至會破百,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在一軍大展身手,更別說十年後能在一軍先發名額占一席之地的選手,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數的選手都會自職業世界不為人知地消失,真是令人悲傷的現實。
  現在的我,用職業棒球選手來比喻的話,就類似於「雖然在先發還沒有位置,但有時候會被選為替補的入隊第二年的新人」吧?有機會站上打擊區時,想必連自己球隊的粉絲都不免困惑「他是誰啊?」。現在我能做的就只有把握每一次的打席(出版機會),腳踏實地一次又一次敲出成績(銷量)。
  目標是一軍後備!之後就是成為先發球員奪得頭銜!
  啥?在那之前第二年(第二集)沒打出成績就會被認定不成戰力?
  喔嗚……果然職業人士的世界十分嚴苛啊。
  所以了,雖然花上整整半年,但《千劍魔術劍士》第二集平安問世。這都多虧願意支持第一集的諸位讀者。
  與因為字數限制的關係不得不大幅縮減篇幅的第一冊相反,討伐三大強魔的橋段大幅添增了相關描寫。在第一集戲份稍嫌不足的涅蕾也終於有了活躍的機會,我想應該讓讀者見到了與網站版不同面貌的故事。
  如果能就這樣繼續出版第三甚至第四集當然是再好不過,不過在輕小說作家如此大量生產的時代,我究竟能生存到何時呢?
  第一年(第一集)的打擊率(銷量)據說是勉強及格,但第二年(第二集)假使成績不振當然第三年(第三集)的命運就很難說了。後續故事能否繼續出版一切全看諸位讀者的──嗯?奇怪?這段話我好像在第一集的後記就寫過了耶……
  
  高光晶
  

ouyang9z 发表于 2020-3-7 19:09

一卷的内容好短啊,但还是感谢录入。

agreatman 发表于 2020-3-7 19:47

錄入辛苦了
這本比想像中的好看,希望能夠穩定出下去

食蛇龜 发表于 2020-3-8 00:40


感謝樓主分享

LadyKiller 发表于 2020-3-8 03:45

感谢录入
等第二卷好久了,期待第三卷。

R.S.U 发表于 2020-3-9 13:53

反正作者已經出到第四集了嘛
原來噬紅是非牛頓流體

zxcvbnm153 发表于 2020-3-9 21:28

看起來不錯,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Wahrheit 发表于 2020-3-25 08:56

感谢录入,十分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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