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那个叫小胖的赏金猎人
“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了。因为不能回头。”记忆里的小胖对我如此说道。不知为何，尽管我几乎已经想不起他的面容了，但是这句话还是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三月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个高中生。马上就要高考的日子里，我却翘掉了下午的课，躲在一处只有我知道的树丛里玩手机。玩的是什么游戏？我已经忘了。反正不重要吧，什么都可以。老师也不会来找我，他们没有那个兴趣。我没有这个价值。
有脚步声从那边传来，我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往里面靠了靠。不想要麻烦到别的学生。我感到没来由的烦躁。
果不其然，是一对男女。我搞不清楚他们是几年级的，不过这也不重要。两个人走进树丛之后，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确认没有别的气息的情况下，才开始接吻。这么想我还真是适合当刺客。
尽管不想看，但是我还是只能注视着他们。不知不觉间，缠绵中的男女都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女的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忽然我记起来了，女生是隔壁班的y，我们曾经讲过话，在高一的时候。
我感到周围有一股不安定的气氛，随后才注意到，一股黑色的风已经逐渐包围这里了。并不是夸张或者比喻，真的是黑色的风，就像完全没有触感的薄纱一般。是昆虫吗？还是毒雾？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腿麻了。
然而，黑风似乎具有自己的意志。它对我毫无兴趣地从我身后穿过，直达正在闭眼行男女之事的两人身边。停留几秒，黑色的风开始沿男方的身体，将其包裹。大概是注意到了异样，男生不顾周遭环境惊叫起来，连带着y也翻倒在地。他试图挣脱黑风，但是没有成功，只见到黑色的色块在他全裸的身体上不断扩大。最后，男生的身体全部被黑色所侵染，而他也停止了哭喊。y抓着衣服想要逃跑，却被黑色的人迅速地拉倒了。我不停地颤抖着，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y哭叫着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黑人却不慌不忙地从他的身体肋骨处伸出一只手，整个按住了她的脸。y像虾子一样拱起身体不断扭动，黑人只是静静地等待。很快，y就不再动弹了。黑人又按了一会儿，确认了y不再挣扎，才把手臂重新缩回肋骨。之后，黑人的肚子上敞开了一道裂口，裂口里钻出一条蛇一样的物体，一口把y吞了进去。她的身体整个消失不见，黑人的体积也完全没有变化。最后，黑人像是有些难过一般，叹了口气。至少在已经快吓尿了的我印象里是这样的。
我该怎么办？四周全是树木，一点空隙也没有。我浑身打颤，心脏要是爆炸一般死命地跳着。冷不防地，黑人转过头来，我们的视线一下子对上了。
“行了，不用躲在那里的，我不会搞你。”
黑色的人似乎在说话。是在对我说吗？那声音不男不女，很恶心。
我抱着成仁的心态从地上爬起来。见我走出草丛，黑人“嘿嘿”地笑了一声：“你挺有勇气嘛。”尽管像是在调侃我，但是语气完全没有起伏。
“你....你是什么东西？”我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我？噢，这可不好解释...”一边回答着，黑人的脸上那黑色的物质向下翻动，露出一张脸。不是那被包裹的男生的脸，是完完全全的别人。并且并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能如此确定。
“我嘛...你可以叫我小胖。”黑色的人说着，就这么往地上坐了下来。“我是一名赏金猎人。”从他全身漆黑只露双眼的样子来看，还真有些像。
不，问题不在这里。“你....你怎么做到的？你为什么告诉我？是...是想在杀我之前戏弄我吗？！”我忍不住地浑身冒汗，紧握着拳头。不，他肯定是要吃了我，就像刚刚对y做的那样...
“别别别，别紧张好不好，我说了不动你了。”“小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见我没有反应，他耸耸肩，“我没有搞你的理由啊。至少现在没有。”说完，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尽管他的眼神里完全没有要笑的意思。“你也坐啊。噢，你腿麻了想站会儿，没事。”
看来他的确没有动手的意思。我一面努力提防着jump scare，一面暗中观察四周。多少有些冷静下来了，然而却观察到了更多的异样。原本外面的操场上现在应该是一年级的体育课，可是完全听不到人的叫声。天空也变得十分昏暗，就像是已经傍晚了一般，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过了那么久。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行为，“小胖”也跟我一样，故作姿态地看了看周围。“嗯，我动了点手脚，现在没人能察觉到我们啦。哎，你是不是还有好多想问我的？我尽量回答回答。”又是作弄的语气。
姑且把他的话当真，我点了点头。“那个y....不，那个女生去哪儿了？男生呢？”我不想暴露我认识y的事情，连忙改了人称。“啊？噢，你的问题太多了，一个一个来好了。”“小胖”摆摆手，又歪了歪头。“嗯？....噢噢，我想起来了，你也认识这个女生。”我的脑海里闪过事情败露杀人灭口的电影场景，不由得身体一颤。“不过这样也什么意义，认识她的人多了去了，哪儿杀得完呢。你说是吧？”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再点了点头。
“哎呀，好像又岔开话题了....呃，你的第一个问题是，y去哪儿了？”他读y名字的时候语调非常怪异，像是倒放的录音带一般，这点我记得非常清楚。“简而言之...她没了。”“小胖”这样说着，自顾自点了点头。
“...”完全说不出话来。没...没了？啥叫没了？这个回答不跟没回答一样吗？“小胖”看了看我的脸，摇了摇身子。“抱歉，人类的语言真的很难学，毕竟我也只能这么表达了。”他依旧维持着盘腿坐的样子，摊了摊手。“她不存在了，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跟你讲，待会儿我们的对话结束之后，你也会不记得她的。”
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我的确不记得她了。不管是音容相貌还是名字，抑或是班级学号，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所能掌握的，就只是在这段恐怖的经验之中，有个女生在做爱的时候被黑色的蛇活生生吞了这件事；多半是因为目击到了y消失的现场，我对她的记忆多少比别人明朗。不过我也不能确认。毕竟，我甚至对自己这段记忆是不是在做白日梦还有所怀疑。
顿了一会儿，小胖继续说道：“那个男生，也就是我现在占据的这个身体，也很快会消失不见。总而言之，呃，他也....没了。”虽然语调依然没有起伏，但是很明显他在憋笑。大概是“没了”这个词很有意思。
“你说，你是个....赏金猎人？”见到对话走进了死胡同，我不自觉地起了下一个话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能忍受无聊的安静。“嗯...好问题，好问题。”小胖的兴致似乎起来了，他用原本属于男生的双手搓搓手，“我给你介绍一下业务吧？噢，这段记忆是不会消失的。毕竟，我也是要吃饭的嘛，对不对？”他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个头很矮小。我在高中男生里也就是中等身材，他竟然只到我肩膀以下。“赏金猎人嘛，就跟你们看的漫画啊小说啊什么的一样，接单子做事，做完事领赏，就这样。”我有些发愣，他接了一句“好像和梅菲斯托有点像？嗯嗯，不意外。”
我问梅菲斯托是什么，被小胖嘲讽了一句“没文化”，又接着自顾自讲了下去。“找我做啥都行，杀人....不对，是让人‘没了’，偷东西，勒索，威吓，送情书，表白，啥都行。真的。脏活累活我来干。保证不出错。”说完一长串，他搓了搓鼻子。至少，是搓了搓脸上黑色的像鼻子一样的突起。“噢，不过为爱情鼓掌这种事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干。”
也就是说能干的吗？这句话被我生生吞了回去。我发现，面对我面前的这个怪物，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警惕了。但是，依旧不排除他说完就直接把我也给“没了”的可能性。就算如此，我们还是继续着对话。“那....那要多少钱？”我丢出一个问题。
“钱？....哦，你说酬劳。”小胖点了点头，“你看着给点儿呗。自己想想这单大概需要多少，先付了，之后不够我再问你要。”“那，各种大概是个什么价位？”“这....就有点难回答了呀。”小胖搔搔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跟我讲我才能告诉你。”
我盘算了一下。虽然各种事情都很讨厌，不过也还没有想要杀人的程度。我不想因为我不喜欢，就剥夺别人的生命。“没有。”我摇摇头。见状，小胖有些失望地“嗯...”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往常。“你总归会有的。来，这个给你。”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张卡片，走近我，塞到我手里。我下意识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树。“别害怕了呀，给你名片而已。”我接过看了看，名片上只有一个号码，其他的全是空白。没有名字，没有公司，没有职称。什么也没有。“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行了。是不是很方便？”一个怪物竟然有自己的招商电话，我突然有点想笑。“诶我忘了讲了，不接受退款的啊。”小胖补充道。
“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了。因为不能回头。”
好像终于讲完了自己想讲的事情了，小胖沉默了一会儿，又点点头。“行了，我们也算是有缘份，今天就这样吧。”我的余光已经发现他整个人正在重新化为黑色的风；之前男生的身体已经全然不在了。“走了走了，下一单等着呢。哦，别跟别人讲我的事情哦。”我突然涌起一股勇气，冲他喊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黑色的物质渐渐盖没小胖的双眼。在那一刹那，一股凶光骤然袭来。
“你可以试试看。”
那是我印象里，小胖唯一一句带有感情的话语。
黑色的风消失之后，我突然感受到一阵耳鸣。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过后，天空恢复了初春午后的蓝，操场上重新响起低年级学生歇斯底里的叫喊。我望向男女同学刚才躺着的地方，别说丢下的衣物，就连本该被踩断的树枝都完好如初。同时，我才发现，自己双股战战，几欲先走，甚至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把树上的果子都震了下来。
活下来了——这就是我唯一的感想。
后来，我试图从各种书籍上查询有没有占据别人身体的吃人黑风，但是一无所获。直至今日，我也时不时会涌起想要询问别人关于“小胖”一事的经历。然而每每至此，那道直击心灵深处的凶光便会让我害怕地满是手汗。这道眼神，与那张只有一个号码的名片一同，成为我坚信自己不是做了一阵白日梦的证据。
从那之后，一直到毕业的三个月里，我都不再翘课。是怕再碰上小胖吗？说不定。“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了”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从当时的语境来看，大概只是小胖的无心之语而已。然而，我却十分清楚地记住了这句话。出乎意料地，我考上了远方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我和普通人一样逃课、开夜车、参加联谊、在宿醉和射精的倦怠感的早晨醒来。只不过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见过小胖。我也逐渐把他忘记了。
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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