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4

[渡航]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3[台/繁]全系列完結(插圖待補)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20-2-2 10:43 编辑

  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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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渡航(Speakeasy)
  插圖:松竜(封面、彩頁)、wingheart(彩頁、插畫)
  譯者:蕪村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Naztar(LKID:wdr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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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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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即將逆轉──!!
  「這是個虛假的世界」──螢留下的這句話讓霞詫異不已,但在遭遇大國真昼醫務官的襲擊,親眼目睹異常世界的真相後,他展開了祕密行動。
  另一方面,在失去最強戰力──舞姬與螢的防衛都市,又有大批UNKNOWN襲來。明日葉為了彌補霞的戰力,於是拚死抗戰,而朱雀則接受了卡娜莉亞的死亡,重新站上戰場,但在他們面前出現的是──不斷迫近、前所未見的強大人型UNKNOWN。然而,原本消失在混亂戰場上的少女出現時,整個世界將徹底逆轉!!
  激戰的最後,究竟會得到關於這個世界什麼樣的真相!?熱門動畫官方小說,命運的第三集!

  插圖000

  作者:渡航(Speakeasy)
  1987年生,A型水瓶座。
  我最愛千葉,我要永遠定居在千葉。
  主要的營養補給來源是高卡路里的MAX咖啡。
  封面、彩頁:松竜(Matsuryu)
  劇情發展到本集終於要完結了。
  當初我以角色設計的立場參與心靈代碼,
  從剛開始進行設計到現在,
  已經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實在令人感慨良多。
  各位讓者,感謝你們長久以來的陪伴。
  彩頁、插畫:wingheart
  廢物哥系插畫家指的就是我。
  我搬家搬到了據說總有一天會獨立建國的千葉。
  最近每天的例行公事,
  就是在附近車站的麵包店裡閱讀輕小說。

  插圖001

  插圖002

  插圖003

  插圖004

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4




  我不太喜歡這個世界。
  ……雖然說也稱不上討厭。
  這個世界不只令人心煩又莫名其妙,讓人提不起勁,不管這世界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在乎。除了一件事,除了那個人之外,我真的什麼都無所謂……反正我對其他事情也沒有興趣。
  即使出現最壞的情形,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也有辦法活下去。既然這樣活過來了,以後就這麼繼續活下去也不成問題。
  不過,我們想必都有自己珍惜的事物。我不想講出「把那些東西給我,否則我就全部破壞」這種話。
  我不想說這種話,因為要是這麼開口拜託,那個人肯定會真的全部給我。
  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那個人,所以更不想說出這種話。
  誰教我擁有的只有那麼一個東西。
  所以說,那個東西我不會交給任何人、不會讓給任何人,也沒有讓給別人的意思。要是有人膽敢來搶,我絕對饒不了。
  我有一次開玩笑地說,這種關係就叫羈絆吧。他聽見後和平常一樣訕笑,說了「這其實叫愛吧」這種蠢話。
  說完後,他又哀傷地嘟囔了起來,說著羈絆也是種束縛。
  聽到他說出這種話,我既不覺得傷感也沒有震驚,只是在嘴巴上說「搞不懂你在說什麼蠢話」,心裡暗自認同他的說法。
  我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他似乎以為自己是我的枷鎖。我這時候才終於明白,他無時無刻不在努力,就是因為不想見到這種情形。
  他用這種方式把我留在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他,我大概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真要說起來,我才是他的枷鎖。
  不過,現在說這種話又有什麼意義?不是無濟於事嗎?
  我們用枷鎖鎖住了對方。
  彼此接觸時感覺得到溫暖,離開對方時有點寒冷。

  我的世界就是這樣的世界,說起來其實超單純的吧?

  #09 逃獄計畫

  即使是世界終結的那一天,太陽照樣升起。
  千種明日葉很清楚這件事。
  這是她的經驗,也是她的記憶。雖然很難仔細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她心中的確有真實的感受。
  那時他也陪在明日葉的身邊,將微弱的體溫實際地傳到她身上。那個早晨,當她以為只剩下自己孤獨一人留在這毀滅的世界時,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世界終結的那一天伴隨著溫暖的酣眠,明日葉感覺如在夢中。
  夢境與現實的境界曖味不明,現在與過去交錯,早晨的陽光映照著明日葉的眼瞼。
  她昨晚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從床鋪輕輕鑽出來後,伸了一個大懶腰。接著,她打了一個小呵欠,這才依依不捨地與不想離開的暖意告別。
  一旁傳來微弱的呼吸聲,她輕戳了一下那個人的臉頰,得到了「姆啊姆啊」意外充滿活力的回應。
  「和平的笨蛋。」她叨唸著並揚起了微笑,而後匆匆忙忙打理起來。
  首先,為了消除自己睡過的痕跡,她趕緊整理了一下棉被。然後,她將鬧鐘設定的起床時間調晚一些,再用手指梳理睡得凌亂的頭髮。
  這時,她赫然想到一件事,往窗邊走過去。她一把拉開窗簾,為了讓傷患寢室裡悶熱的空氣流通,也把窗戶完全打開。
  外面的空氣有些冰冷,冷空氣穿過睡衣接觸肌膚,感覺十分舒適。
  輕柔的陽光不至於太過毒辣,穿著制服的少女們走在上學路上。晨間悠閒的氣氛,甚至讓人忘記人類的未來正面臨危機。
  明日葉從二樓的窗戶眺望千葉的住宅區街景時,不經意地從女學生的交談裡,聽見熟悉的名字。
  「聽說大國醫務官榮升到內地了。」
  「她不是做錯什麼事,遭到開除了嗎?」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好,真羨慕她。如果可以逃離這裡,我也想逃……」
  「嗯,戰鬥實在是……」
  少女們疲憊的背影遠去,說話聲脫離了明日葉的聽力範圍。明日葉在窗邊又站了一會兒,臉上充滿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
  大國真昼醫務官從灣岸防衛都市消失了,學生們也知道這件事,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真相。不論是她有著不成人形的異常身體,還是試圖殺害學生,或是遭到反擊,結果連遺體也燒成了灰燼。
  難以置信的是,這些事實全部遭到掩蓋。
  明日葉愣愣地思考著,指尖無意識地動了起來。
  在她的手指上,依然殘留著扳機的觸感。
  那個時候,現場架設了監視攝影機。即使沒有監視攝影機,一位醫務官忽然消失蹤影,屋子裡又發生不明原因的火災,管理局那些大人不可能不知情。可是,一天兩天過去了,當局至今依然不見展開追查的動向。
  她轉身背向假惺惺地扮演日常生活的早晨街景,重新面對眼前的現實。
  這一轉身,她發現原本沉睡的床鋪主人坐了起來。
  平常他即使醒著也是睡眼惺忪,然而今天就算剛睡醒,雙眼卻炯炯有神。
  對方正是身穿與明日葉同款睡衣的千種霞。
  他半開玩笑地自行買下那件睡衣時,曾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獰笑,不過那張臉上現在充斥著訝異與不解。
  霞用右手掌心遮住半張臉,接著不快地吐出一小口氣。看見他那副模樣,明日葉的語氣也自然流露出了關懷。
  「……哥哥,你還好嗎?」
  明日葉離開窗邊,走到傷患身旁。
  床邊放著食物、日常用品與武器彈藥等各種物品。剛醒來的霞拿下眼罩,似乎在仔細檢查這些東西。他用掌心遮住右眼又放下來,一再重複相同的動作。
  鮮紅的景色在霞的視野裡閃爍,在眨眼的瞬間,他彷彿看見異形難以言喻的冒瀆身影。
  而後他似乎接受了現實,用沉穩的苦笑回答不安的妹妹。
  「視力本身好像沒有問題。」
  他說著,確認似地觸碰身體纏滿繃帶的每一個部位。從肩膀到上臂、胸口、關節,當他的手碰觸到頸項時,神情有些疼痛。
  「……呃!」
  植入代碼的地方竄過一陣刺痛,他板起臉,視野也抽搐般地扭曲了起來。
  紅色世界……見到這似曾相識的色彩,霞不禁愕然。
  「怎、怎麼了?你沒事吧?」
  坐在椅子上的明日葉馬上就想站起來,但是霞制止她,把頭抬了起來。
  「我沒事……倒是大國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
  他拿起眼罩重新戴上。明日葉神色陰鬱,維持微微站起身的姿勢吁了口氣,坐回椅子上。
  「大家好像當她調動到內地,也沒有特地找我們過去問話。」
  在霞昏睡的這幾天,明日葉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可是那些大人……也就是以朝凪與夕浪為代表的管理局,或是其他學生,都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行動。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大概只有大國遭到調動一事在學生之間傳得煞有其事。
  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謠言。如果她是遭到了放逐,那麼應該受到這種懲罰的其實是明日葉與霞。萬一演變成這種狀況,明日葉打算訴諸武力,與霞一同逃亡。
  然而,這種情形沒有發生。
  聽著明日葉訝異的語氣,霞一時間沉默不語,不自覺用指尖輕滑過雙唇。
  也許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情報,不讓詳細情形公諸於世。這類情報工作本身並不稀奇。在重視軍事的組織裡面,這些事情稀鬆平常,況且大國這種管理官層級的重要人物遭到首席殺害,可說是最嚴重的醜聞,會被掩蓋下來也不奇怪。
  不過,對明日葉與霞沒有採取任何處置,這就教人不解了。即使隱瞞真相,利用其他名目處分霞與明日葉也算得上是適當的應對。
  對方沒有這麼做,是因為某人的想法與意見介入了這件事吧。至於那個人的意圖……霞思考的時候,一旁傳來了不安的吐息聲。
  他不經意地望了過去,看見愁眉苦臉的明日葉。於是他輕笑著,結束了這個話題。接下來的事由自己思考,不需要把她牽扯進來。
  「……這樣啊,總之妳還是先維持現狀。」
  「嗯……」
  儘管這麼回答,明日葉的神情顯得非常不滿。看她的表情似乎完全無法接受這種安排,讓霞忍不住苦笑。
  這個妹妹很不擅長隱瞞自己的心情。她的內心情感看似難以捉摸,其實情緒表達相當直接;態度冷漠但又直來直往,因此讓人搞不懂她會做出什麼舉動。前途難料,必須避免輕舉妄動。霞自己也沒有掌握清楚狀況,只能向明日葉說得含糊其辭。
  在明日葉要站起來的時候,霞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過來自己這邊,害得她站不穩腳步,險些直接摔在床上。
  「欸!你、你這是……」
  猛然讓人抓住的手、霞忽然逼近的嚴肅眼眸,再加上霞的掌心傳來的體溫,熱氣猛烈地從明日葉的胸口向外湧出。這股熱氣似乎也要從臉上冒了出來,明日葉趕緊把頭轉過去。
  不過,霞不許她把頭轉開。他緊抓住明日葉的肩膀,讓她轉向面對自己。與平時相較冷靜且成熟的嗓音,沉穩地進入明日葉的耳朵裡面。
  「明日葉,妳聽好了。」
  「好……」
  輕細的嗓音彷彿在訴說兩人之間的秘密,明日葉全身僵硬。由於語氣中非比尋常的緊張氣氛,她害怕聽見接下來的話,腦中一片混亂。心臟撲通撲通狂跳──現在我穿著什麼衣服?制服?不對,我穿的是睡衣。咦?那睡衣底下呢?
  由於驚訝,明日葉胡思亂想了起來,霞用低沉的嗓音繼續說下去。
  「聽清楚了,千萬別相信那些管理官。」
  明日葉的思緒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完全停擺,然後,她自己也發現頭腦和臉上瞬間血氣盡失。冷靜下來之後,先前的混亂讓她覺得難為情,惱羞成怒地應了回去。
  「……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這問題有各種含意。霞這話的意思也好,他行動的意圖也罷,明日葉都不明白。她回問的語氣冷淡,眼神充滿懷疑,通常這種時候霞會顧左右而言他,但是此時他始終面不改色。
  「我也還不清楚……不過,我差點遭到殺害是事實,這件事又被掩蓋了下來……妳最好提高警覺。」
  「好……」
  受到霞嚴厲的氣勢震懾,明日葉雖然摸不著頭緒,也只得點頭。可是,驚覺到他抓住自己的肩膀一直沒放手後,她逃也似地急忙揮開他的手。
  「我、我去換衣服!」
  她拍了拍依然有些泛紅的臉頰,匆匆忙忙走出房間。霞微笑目送明日葉離開,接著輕嘆了一口氣。
  霞的視線不自覺望向窗外,他輕輕從床上站起來,站到窗邊。
  今天的天氣晴朗……照理來說是如此。至少其中一隻眼睛看出去的是這樣的景色,不過要是把眼罩取下,又會是什麼樣的風景?
  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像極了某一天的夕暮,就像世界終結那天的天空。
  「這是個虛假的世界啊……」
  霞沉吟著凜堂螢留下的那句話。

    ╳  ╳  ╳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明日葉用手搨著依然紅通通的臉頰,輕巧地把睡衣脫了下來。她拿起掛在衣櫃裡的制服,思考著霞剛才說的話。
  插圖005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明日葉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讓她不明白的其實是他的行動。
  他為什麼拉住她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再說距離不會太近了嗎?搞不懂……她嘀咕著,不理會紛亂的思緒,幾乎是以機械式的動作換好了衣服。
  最後,她站在立鏡前確認服裝儀容。
  上衣開到第二個鈕釦,再打上寬鬆的領結就完成……她原本這麼打算,不過又臨時改變主意,把裙子比平常還要往上多翻一褶,調整裙子長度。
  雖然對平坦到不行的胸部沒什麼自信,她對自己的一雙美腿倒是相當自負。明日葉稍微抓起裙子轉了一圈,對被拉開的裙襬下露出的大腿線條十分滿意,於是浮現滿足的微笑。微笑之後,她從鏡子裡面看見自己得意的笑容,又不禁滿臉通紅。
  「我這是在做什麼……」
  蠢斃了──她自嘲著用力關起衣櫃,然後拿起愛槍與槍套,往客廳走去。
  她深深嘆了口氣。
  簡直是個亂七八糟的早上。
  她屈膝在沙發坐了下來,於大腿上穿戴槍套。
  千葉校戰鬥科裡面,使用這種槍套的只有明日葉。一般槍套大多是掛在腰間或腹部,她不喜歡鼓起的手槍破壞衣眼外型,所以特地訂製這種槍套。
  戰鬥時沒有人會注意這種細節,原本不需要過於在意,但是戰場上有個人時常盯著她,她不在意也不行。
  這是少女戰鬥服必備的款式。至於有多大的效果,訂製的明日葉本人也不清楚。
  不過,在少女的修養方面,必須格外注重武裝。正所謂有備無患、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如水手服配機關槍。
  課堂上教過,必須懷抱常在戰場的精神,明日葉如今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確實沒錯。
  ──剛才的突襲不算數,不能算有效攻擊。我只是因為事發突然受到驚嚇,有點動搖而已。只要事先做好心理準備,這種事根本嚇不倒我。
  做出這樣的結論後,她輕嘆了一口氣。
  不滿地鼓起至今依然火紅的雙頰,明日葉扣上槍套釦帶,作為一連串動作的結束。
  在釦環聲中,還是能聽到從霞寢室的方向傳來巨大聲響。
  「哥哥?」
  她反射性轉過頭,喚了一聲。
  難不成他從床上摔下來了嗎?
  以哥哥的個性,的確有可能發生這種狀況,那樣的話就太好笑了。她有些失禮地想著,不過和內心的想法相反,她急急忙忙地往那裡趕了過去。
  她匆忙敲著門,大呼小叫地進入霞的寢室。
  「欸,剛才好像……哥哥,你在做什麼!」
  門一開,只見霞正在穿制服外套。他的身體似乎還很痛,只見他痛苦地皺著臉。明日葉不自覺衝上前去,拿起外套幫他穿上。
  「不好意思。」
  「不會,沒關係……」
  因為對方的語氣太過自然,明日葉也一如往常回應他。不過,她說完後馬上驚覺關係可大了。
  「你這個樣子要去什麼地方?」
  她的言外之意是要他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覺,也不知道霞有沒有聽出她的意思,和往常一樣好整以暇地敷衍了過去。
  「這件事很不妙,我要溜了。」
  「……什麼?」
  意料之外的發言聽得明日葉頓時停止思考。他在說什麼?完全不知道他的意思,聽不懂他的話,這話的意思不會太難理解了嗎?好笑,不對,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笑。她有很多話可以接著說下去,但是在說出口前,霞仍然在逐步進行準備。
  「這裡就拜託妳了,如果有人問起我的事情,妳就裝作不知道。」
  霞說著,從床底下拿出步槍的手提箱,確認裡面的東西。
  明日葉凝視著他的背影,悶悶不樂地嘟囔了起來。
  事情愈重要,千種霞愈是解釋得不清不楚。平常他總是會嘻嘻笑著,愚蠢地講一些不必要的廢話,可是真正想從他口中聽到的話,他絕不會說出口。
  因此明日葉必須思考霞的言行舉止有什麼意義,只是霞那些笑鬧的言行大多不只難懂又不好笑,明日葉也就經常放棄思考。
  然而,現在的情況特殊,他的行動意圖有限,對明日葉來說也相對容易理解。
  霞與明日葉殺害大國一事,管理局恐怕早已知情。他們如今還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但那也是遲早的問題。管理局方面現在必定在進行準備,打算之後找個適當的理由處分兩人。或許是需要時間處理,也可能是為了讓他們掉以輕心,總之明日葉也忍不住迷惘,不知道該如何行動。
  霞大概是打算在現在這種時間點,悄悄設下機關。
  也許他採取的作戰計畫是刻意隱匿行蹤,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或者真的如他所說,單純只是打定主意逃離這裡。明日葉認為可能性是前者七成,後者三成,只是她沒有向霞本人確認的意思。要是她真的問了,霞肯定會吊兒郎當地嘻笑著說十成十是為了逃亡。
  不過,霞絕不可能做出對明日葉不利的舉動,這一點明日葉非常清楚。
  儘管不喜歡也不擅長戰鬥,霞特地準備了平常根本不會帶出門的槍枝,從這樣的行動可以看出他的決心。
  明日葉望著霞的背影,輕輕咬著唇。明知道說了也沒有意義,她還是咕噥著說:
  「我也要一起去……」
  「當然不行。妳是目前最強大的戰力,也是防衛上的重要人物,對方自然不會輕易對妳出手。」
  霞說這話時,甚至沒有轉身面向明日葉。他確認了手提箱裡面的東西後,把箱子闔上,接著轉頭拿起手槍確認狀況,然後塞進皮帶裡面。
  這時,他總算注意到明日葉臉上不安的神情。
  她長長的睫毛低垂,柔嫩的雙唇緊抿,紅褐色的長髮搖曳,纖細的雙肩失落地垂了下來,嬌小的手向霞這裡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明日葉那樣的動作和孩提時如出一轍,懷念與心疼讓霞不禁心頭一緊。可以的話,他一刻也不想離開她身邊,不過他的人生課題與存在意義就是守護明日葉。
  世界終結的那一天,他許下了這樣的誓言。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霞摸索著可能性最高、也最有效率的方法。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當誘餌,藉此查探對方的動向;以及收集情報,為了我方發動攻勢的時機來臨預做準備。一旦情況危急,即使必須弄髒自己的雙手,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求明日葉能理解這件事。她要責怪或是恨他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待在自己身邊,他就心滿意足。
  霞把手輕放在明日葉頭上,微微一笑。
  「……這裡就交給妳了。」
  「……嗯。」
  雖然不滿,明日葉仍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
  她不知道還可以做出什麼樣的回應。
  因為他實在太狡猾了。
  不論是泫然欲泣的溫柔微笑,比以前更大的溫暖掌心,還是迴盪在耳際的輕柔嗓音,全部都很卑鄙。
  所以說,明日葉自己也說出了有些奸詐的話來。
  「可是哥哥不在的話,發生戰鬥就傷腦筋了……」
  她撒嬌地輕聲說著,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任性表現。
  不知道曉不曉得明日葉的心情,霞笑了出來,隨口應付過去。
  「妳要和八重垣好好合作。」
  「我做不到,我絕對不可能和那個人合作。」
  她還沒因為遭到敷衍生氣,抗拒的反應先自然流露了出來。剛才乖巧的態度瞬間消失,明日葉板起臉孔,在胸前擺了擺手。這個笨哥哥不知道在說什麼廢話,居然順口提到眼鏡女的名字。難不成他們在交往嗎?如果在交往的話可以快點分手嗎?莫名其妙的眼鏡女──她的動作表達出這樣的意思。
  霞深刻感受到那股壓力,但是他除了苦笑,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霞自己也知道千種明日葉與八重垣青生不合,或者該說他非常清楚,很少有人和明日葉處得來。明日葉就像隻率性的野貓,只有憨厚的傻子或厚臉皮的人,不然就是心胸開闊到甚至讓人懷疑根本是漠不關心、寬容大量的最強笨蛋才可能和她處得來。八重垣青生屬於忠犬類型,正是明日葉最不擅長應付的那種人。
  至於青生,想必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明日葉相處。
  霞自負能輔佐自由奔放、無責任感又豪放不羈的明日葉的人,只有個性一樣放縱且見風轉舵……更正,是隨機應變的自己。在這方面,嚴謹正直、品行端正的優等生青生,在做法上和她勢必會有摩擦產生。
  自己妹妹造成他人的困擾,而且對方還是被霞分類為「隨和」的人,他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這麼一來,霞只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把她推給即使造成對方麻煩,也不會感到心痛的對象。得到這樣的結論後,霞思考了起來。
  ──雖然不想欠他人情,不過就算不還他人情也無所謂……更何況,他其實相當會照顧人。只要開口拜託,他不只不會拒絕,甚至會趾高氣昂地點頭同意,接著盛氣凌人地下起指示。尤其在戰鬥之類的場面上,他更是可靠。拜託他雖然不好意思,卻很有益。既然有益,妥善利用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反正沒有其他可以拜託的人,用刪去法只能得到這樣的結論也無可奈何,嗯。
  霞在心裡發著牢騷,搔了搔臉頰。儘管心裡早就有了答案,他還是不好意思老實說出口。
  「……不然,想辦法把那個自以為是英雄的人抓出來。」
  他這麼說之後,明日葉乾嘔了一聲,不滿地開了口。
  「唔……」
  「那個人也不行嗎?」
  妳這個人還真挑……他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之後,明日葉疲憊地嘆了口氣。
  「我根本搞不懂那個人在想什麼嘛。」
  聽見這個回答,霞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啊,一般人是搞不懂。
  奇妙的感慨忽然掠過腦海。霞認為沒有比他更容易理解的人了,不過看在旁人眼裡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個傢伙一副聰明樣,其實頭腦不太靈光。」
  「沒錯、沒錯。」
  明日葉猛點頭,霞朝她露出了有些成熟的微笑。
  「……所以說,我反而有件事要告訴妳。」
  霞悄悄在明日葉耳邊道出自己認為的真相──朱雀壹彌在他心中的真實樣貌。
  「……什麼?」
  明日葉聽見後似乎覺得很意外,愣愣地張大了嘴巴,神情有些不解。霞像是為了藏起微微泛紅的臉頰,趕緊把臉轉開,接著揹起放在桌上的步槍手提箱,迅速移動到窗邊。
  「接下來的事就拜託妳了,有什麼事情馬上和我聯絡,妳自己也要小心點。」
  「啊,等一下。」
  霞不理會明日葉的制止,一把拉開窗戶,直接衝了出去。明日葉的身體從窗邊探出去,俯視著霞小跑步漸行漸遠的背影。
  「從大門走出去也可以啊……笨蛋。」
  明日葉鬧著脾氣嘀咕著,有好一會兒只是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  ╳  ╳

  林立的大樓之間瀰漫著冷清氣氛,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
  儘管鄰近海邊,吹來的風卻意外乾燥,在荒涼的聲響中捲起沙塵。
  這地方原本應該是時髦高樓大廈林立的高級住宅區。有如鏡子反射耀眼陽光的玻璃、殘破不堪的大理石、歷經風吹雨打的碎裂水泥、裸露在外的斷裂鋼筋,隨處依然可見昔日的輝煌。要是再過個幾十年,這裡恐怕不是遭到海岸侵蝕吞沒,就是埋沒在瓦礫與散落的塵埃裡。此處無庸置疑是座廢墟。
  廢墟裡,有一棟崩塌不久的建築物。高樓處的玻璃像是因為火災融解,外牆也成了黑炭。
  霞往數天前也造訪過的那個地方走去。
  悄然無聲的廢墟裡,霞的腳步聲叩叩作響。
  霞窺探著周圍,接著用腳蹬了一下,發出更巨大的聲響,然後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聲波沿著地面,在空氣中傳遞,碰上牆壁後反射了回來。
  霞的〈世界〉只要有意,連非人類聽域的聲音也聽得見。利用反射定位的方法,想得知距離、方向與敵人所在的位置都不是問題。
  「沒有敵人在這附近……」
  霞喃喃低語確認著,又繼續往前走。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國真昼原本居住的地方。
  他從破碎的門走進室內。
  客廳毫無生活感可言,家具或是日常用品之類的東西也極為罕見,內部裝潢本身散發著樣品屋般的高級感,但是這些東西現在全部灰飛煙滅,連個影子也看不見。這屋子過去的主人也消逝了形影,離開了這世界。
  空曠的房間裡面空無一物。
  既然這裡沒有東西,他將目標轉向其他房間。隔壁房間──疑似是書房的房門沒有關上。首先映入霞眼簾的是簡樸的桌子與皮椅,簡潔的工作間沒有多餘的擺飾,看得出來重視的只有功用。沒有書架,也沒有櫥櫃,完全看不出在這裡工作的人物特色。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只有掛在牆上的螢幕,和靜靜躺在桌上的桌上型電腦。從沒有多餘的物品看來,這房間的用途單純只有處理事務。
  既然是這樣的地方,大國真昼在工作上得知的情報理應就在這裡。霞拉開辦公椅,敲起了電腦鍵盤。雖然他這麼做,但並未抱有太大的期待。即使是都市次席,也不可能輕易獲取管理官層級的情報。實際瀏覽過留在這台電腦裡面的檔案,或是可以點擊的頁面後,也只看到培育計畫以及防衛白皮書這些表面的文件。
  「沒有相關的情報嗎……也沒有加密的檔案。」
  因為處理雜務養成的習慣,霞叨唸著,打開檔案後又關上。他點開所有能開啟的檔案,仔細看過一遍,最後死心地大大嘆一口氣。
  「……這麼做也不意外,要是加密的話,等於是告訴大家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伸展了下身體,椅子彈簧隨即嘰呀地響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一直盯著電腦螢幕,肩膀十分僵硬。他接著將身體倚在椅背上,晃動著椅子。那副模樣就像躺椅上的偵探,霞喃喃自語地整理思緒。
  「這麼看來……情報單獨被藏在與外界不相關的地方……所以說,該調查的不是電腦……」
  霞以指尖叩叩地敲著桌子,椅子嘰呀嘰呀地作響。
  這時,他察覺這些聲音裡面混入了微弱的雜音。不對,那不是雜音,聲音的反射方式不太對勁。為了找出不對勁的地方,霞轉了下椅子,從椅子上站起來。
  然後,他踩著響亮的腳步聲在房間裡面走動。叩、叩──腳步聲響著,他注意到有個地方將聲音吸收進牆壁後面。
  他在牆壁前停下腳步,不自覺笑了出來。伸手一推,竟意外推動了牆壁,而且出現一扇暗門。他打開那道門後,大量文件啪唰啪唰地從後面掉了下來。
  「現在居然還有這種書面資料……」
  他嘀咕著,抱起這些文件,搬到辦公桌上,一張張檢視堆積如山的紙張,期待會在裡面找到重要關鍵,但是他的表情馬上沉了下來。
  只是隨處可見的文字、圖表與照片,大致上與他先前確認的情報沒有多少差別。這些資料主要是以舞姬和螢為首的學生身體資料與戰鬥記錄,只要是首席或是次席層級都能查閱。
  不是這些文件嗎……他這麼一想,疲勞頓時湧了上來。尤其霞現在戴著眼罩,只能用單眼閱讀文字,不習慣的動作讓他極為疲倦。
  他拿下眼罩,揉著眼睛,接著繼續讓視線落在文件上。
  剎那間,世界變得扭曲。
  他一時間頭暈目眩、胃液逆流。他的雙眼尚未恢復正常,視線常處在重疊的狀態。
  正常的世界,與混濁的紅色世界。
  那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於是他急忙閉上雙眼。不過,就在閉眼的那一瞬間,出乎意料的文字竄進眼裡。
  「適應係數……侵蝕率?這是……」
  原本只記載著一般情報的文件上,出現截然不同的內容。只出現在暗紅色世界的文字──
  不論是舞姬還是螢的資料,都有這類詭異的項目存在。
  「……這是什麼鬼?」
  他咕噥著,用單手遮住眼睛。重複幾次這樣的動作之後,他總算明白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機關,似乎有只有這隻眼睛看得見的世界。不對,視力本身沒有受損,眼球和視網膜功能也沒有出問題,這樣的話……
  霞強忍著視野扭曲帶來的噁心不適,把手伸向另一份文件,思考始終沒有停頓下來。
  凜堂跟我說了什麼話?為什麼她要破壞照準器?為什麼代碼毀損了,還是照樣能使用〈世界〉?虛假的世界又是指──
  霞仔細閱讀手邊的資料,每讀一頁,拼圖也跟著一片片拼湊了起來。
  傷兵手續記錄上註記了食料生長的能量轉換效率數據,戰績數字成了適應率,代碼移植手術的論文上面追加了關於排斥反應的內容。另外,在人體實驗的資料上,附了某種東西任人宰割的照片。
  他不清楚這些記錄的詳細內容,文件裡面有許多專業術語,也缺了不少部分。
  不過,他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確實理解到了一點:他無法理解這些文件的內容。
  這些是異常的記錄,不像這世界發生的事,也不像人類所為的殘酷記憶。
  霞再次把手伸向其他文件,可是他的手一度停了下來,猶豫不決。如果再繼續看下去,勢必會接觸到駭人的真相。
  不祥的預感讓霞的心臟狂跳不止。
  他闔上雙眼,平靜地吁了口氣。接著,他在顫抖的雙手施力,在心中默唸心愛的人的名字。
  藉由這樣的行為,他再次堅定了險些動搖的信念。千種霞的世界很單純,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的世界正是為了保護那個人存在。
  他下定決心,睜開雙眼。
  接著,他的雙眸看向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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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穹下,強烈的海風吹來。灣岸因為過去的大災禍以及一再的戰鬥,海岸線早已面目全非,再也不復見過去的景象,因此幾乎沒有遮蔽物,可以遠眺海天一色的美景。
  朱雀壹彌坐在堤防前端,吹著海風,眼前完全沒有東西遮蔽他的視線。浩瀚的天空與無邊無際的大海,同樣不在他的眼裡。
  朱雀看見的只有過去。在失去宇多良卡娜莉亞的場所,他凝視著過去。
  「卡娜莉亞……」
  風吹走了他的低吟。腳邊的筆記本啪噠啪噠翻飛著,翻開了因為一再翻閱而出現了摺痕的那一頁。筆記本裡寫下過去許下「我要變強」的誓言,寫著沒有實現的約定。看見那一頁,朱雀緊緊咬住了唇瓣。
  「我……要變得更強來保護妳……可是……」
  朱雀神情哀慟,闔上了筆記本,將旁邊那頂卡娜莉亞的帽子一起抱在胸前。事到如今,只剩下這些東西可以證明宇多良卡娜莉亞與朱雀壹彌共度的時光。
  朱雀沉靜的慟哭到此為止,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四周只聽得見隨海風起伏的海浪聲。
  這時,他身邊多出了從背後接近的腳步聲。他記得這彷彿穿著懶人鞋的慵懶步伐聲,甚至不需要回頭確認。
  「千種妹……有事嗎?」
  「沒事我也不會特地來找你吧。」
  明日葉輕巧地越過欄杆,站在朱雀背後。接著,她有些苦惱地閉上嘴,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他們很少有單獨交談的機會,再加上朱雀又比以前更難相處。
  「朱雀首席……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語氣變得很奇怪。為了掩飾內心的羞怯,她藉著按住在風中翻飛的裙子與飛揚的髮絲拖延說話的時間。
  明日葉不知道該如何掌握與朱雀之間的距離。哥哥平常是用什麼方式和他講話……她仔細回想著,學霞的語氣開玩笑地說。
  「難不成是閒著沒事做嗎?」
  「……你們兄妹倆講話都一樣笨拙。」
  朱雀鬱悶地嘆著氣說,始終沒有轉頭看向明日葉,也沒有和她交談的意思。
  哥哥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回應,怎麼把話題繼續下去……?雖然心裡這麼想,明日葉和朱雀的關係並不怎麼親暱。明日葉找不到適合的話,只是先把話接下去。
  「如果你閒著沒事做,不如來幫忙都市防衛的工作。」
  「看來妳也不知道怎麼問話,要討東西的話去找妳哥。」
  朱雀似乎受不了那種自以為是的說話方式,咂舌拋下這麼一句話之後,終於把頭往明日葉的方向轉了過去。他的眼神有些不耐煩,不過在看見明日葉的表情後,那樣的眼神也隨之消失。
  在朱雀眼前,明日葉哀傷地垂著頭。
  「哥哥他……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霞嗎?」
  他這麼回問後,明日葉點了點頭。
  寵溺妹妹的千種霞居然會拋下妹妹,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從朱雀詫異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的想法。
  明日葉的手指撥弄著隨風吹拂的秀髮,氣惱地把頭轉了過去,像在鬧脾氣。
  「……哥哥回來前,我得確實保護好這個地方……可是,現在情況危急,也不知道保不保護得了,所以想找你幫忙。」
  她嘟囔地低聲說著,觀察朱雀的反應。看見她臉上的不安,朱雀短促地吁了口氣。
  「這樣啊……」
  朱雀應道,視線望向大海的另一頭。
  明日葉不知道這聲呢喃的背後帶有什麼樣的情感。他的語氣聽來溫柔,但也像只是漠不關心的應和。儘管明日葉聽不出來,不過霞肯定明白。明日葉這麼想著,有些期待起朱雀的回應。
  遺憾的是,朱雀的回答違背了她的期待。
  「這件事和我無關,我已經沒有需要保護的東西了。別把外人捲入你們兄妹之間的感情,我有自己的做法。」
  他的語氣冷漠且空虛,明日葉氣呼呼地往他瞪了過去,不禁氣憤地想,哥哥究竟對這個傢伙有什麼期待?眼前這個沒有回應哥哥期待的男人,也讓她同樣惱怒。
  「……是啊,我知道,因為你只會為了卡娜莉亞戰鬥嘛。」
  脫口說出的話惡毒得連她自己也難掩驚訝。朱雀的肩膀晃動了一下。
  然而,他沒有反駁。朱雀說不出話來,只是瞪視著大海。這是他唯一能做出來的反應。朱雀壹彌究竟還能怎麼駁斥呢?事實擺在眼前,他的確是為了卡娜莉亞而戰。真要說起來,不論誓言還是約定,都是為了她。明日葉的說法相當正確,說得他無言以對。
  明日葉無趣地瞥了朱雀一眼,隨即打算離開。
  就在她跨出第一步的時候──
  『緊急警報,已確認UNKNOWN由東京空域兵分二路來襲。戰鬥科學生請盡速前往各防衛線集合。再重複一次……』
  UNKNOWN警報突如其來地響了起來。
  明日葉咂舌,拿起手機,發現自己接到了召集通知。她不耐煩地把手機塞進口袋,馬上邁步就要衝出去。
  不過,她忽而轉念,停下了腳步。
  她還沒轉告霞說過的話。雖然她不覺得說了能有什麼改變,但既然霞交代一定要說這句話,不說也不行。
  儘管對朱雀壹彌失望,她從未對千種霞感到絕望。
  「……哥哥說你是真正的英雄,我不懂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但是……他說他相信你。」
  她是真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在這句話背後隱藏的是對霞的信任。如同明日葉相信霞,霞也相信朱雀,她顫抖的嗓音傳達出這樣的意思。
  聽見這句話後,朱雀赫然轉過頭來。
  「…………」
  然而,他張開的雙唇沒有明確地說出話。明日葉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應,但最後等到死心,跑了出去。
  朱雀沒辦法叫住她,獨自一人緊咬著牙。
  「……說什麼相信,這麼沒責任感的話……現在再說這些也……」
  他痛苦地罵著,用力咬緊唇,輕輕撫摸著筆記本。他把卡娜莉亞的帽子抱在胸前,垂下了頭。
  在空無一物的空洞內心裡,只有一句話佔據了這樣的地方。
  「卡娜莉亞……就算這樣,我……」
  接下去的話他沒有說出聲音來。他只是瞪著天空再次站了起身,那英勇的背影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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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置在東京的臨時司令部裡,學生們忙碌奔波。
  坐鎮在中心負責指揮的是八重垣青生。
  大規模的防衛線通常由朝凪與夕浪兩位管理官負責戰線指揮,這時候,不巧兩名指揮官都在忙著防壁的重建與強化,不在這個地方。
  為因應這種時候,他們將指揮權交給各都市的首席與次席,此時身為代理首席的青生也有相同的權力。
  然而,她那理應負責指揮的手,不安地緊抓住制服領口。
  「敵人勢力是目前觀測到的最大規模,已經突破第一防衛線!」
  「怎麼會……」
  指揮現場相當混亂,擔任操控員的學生操作儀表板,顯示出戰力情報。
  青生靈活的頭腦迅速分析起戰況,做出冷靜而且正確的分析,臉上也因此充滿了絕望。
  青生心裡有了結論,以現有的戰力根本不可能戰勝。再加上士氣低落,她也清楚自己沒有足以鼓舞軍心的領袖魅力。
  神奈川有天河舞姬這位絕對王者君臨,要是舞姬不在,優秀的副官凜堂螢也能充分遞補她的位置。青生在輔佐她們的時候最能發揮自己的能力,站在前線指揮戰線並非她的專長。儘管能夠發號施令,可是這種事一點也不適合她的個性。
  青生暗自祈禱,仰望向司令官的空位。
  這時,明日葉趕了過來。
  「現在狀況怎麼樣了?」
  明日葉在調整呼吸的同時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操控員神情嚴肅,向她顯示出戰況。赤紅染滿了整張戰略圖,明日葉看見後輕輕驚呼了一聲。
  「敵人遲早會到這裡來,該如何應對?」
  學生們紛紛看向青生。在操控員心裡,比起總是在最前線戰鬥的明日葉,青生與他們的關係更親近。既然關係密切,又是從剛才起一同面臨困境的同伴,他們的注意力自然都放在青生身上。然而,青生說不出話來,只是把頭低了下去。
  「請、請重整防衛線……我會在這段期間請示朝凪與夕浪兩位管理官的指示……」
  「什麼?沒時間這麼做了吧。」
  明日葉抓住青生的肩膀。這時,青生咬緊唇,憤恨地看著明日葉。
  「但是,不能只憑我的判斷決定發動攻擊……」
  聽見事務員出身的青生的謹慎發言,明日葉蹙起了柳眉。在戰略方面,積極防禦的基本方針並沒有錯,可惜這在戰術上不是適當的指示。
  雖然需要防禦沒錯,不過要是不先發動一次攻擊,戰況非常不妙……明日葉苦惱地搔著臉頰。明日葉屬於快刀斬亂麻的實務主義者,主張隨機應變的武力派。經驗在她心裡敲響了警鐘,然而她無法順利將這種警覺心化成語言,只能低聲沉吟。
  過去常有霞陪在明日葉身邊,戰鬥指揮全權交由霞負責。萬一出了什麼狀況,她也只需要說一句「哥哥,糟糕了」。
  如果是霞,肯定能對此時明日葉心中的危機意識,做出明確的解釋。先前那場戰鬥讓我軍的戰力大幅衰退,敵軍想必也察覺了這一點。在這個時機出動最大戰力,勢必是準備在這一戰一決勝負。如果草率迎擊,即使再積極防禦也會不敵對方攻勢,導致戰況愈來愈惡劣。為因應這樣的戰況,必須將精銳部隊派向要衝,局部擊退敵軍,守住橋頭堡,藉此稍微提升我軍士氣,爭取重振旗鼓的時間……應該要這麼告訴大家。
  然而,霞不在這裡。思考戰術也好,向大家解釋也罷,都得由自己來。
  「唉……我最不擅長這種事了……」
  明日葉嘆著氣,望向戰略圖。她把手抵在唇邊,苦惱地偏著頭,而後擊了一下掌心。我明白了很好很好──她愉悅地哼著歌,把頭轉向青生。
  「好!我去攻擊前線的敵人,接下來就交給妳了!」
  「呃,這……」
  「反正我也不抱期待,妳只要配合我的行動就可以了。」
  她朝愕然的青生揮揮手,急忙準備離開現場,只是青生拚命拉住了她的衣襬。
  「太、太亂來了!至少要解釋得更具體一點!」
  「……哥哥就做得到。」
  她鬧著彆扭咕噥,厭煩地把頭轉開。這句話是不爭的事實,一點也不誇張。霞的話肯定能察覺明日葉的想法,準確配合她的行動。話說回來,這種事情也只有霞做得到,唯有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迷戀妹妹的哥哥才做得到這種事。
  明日葉在戰鬥方面是天才,即使解釋聽起來隨便,戰術眼光卻十分精準。另一方面,霞在「瞭解妹妹」這方面是個天才,能立即理解她沒說出口的話。
  眼見無法溝通的阻礙愈來愈嚴重,明日葉像隻使性子的小貓,悶悶不樂地叨唸著,視線望向門邊。他不能快點過來嗎──她隱約抱著這樣的期待。這時,有如美夢成真,那扇門真的打開了。
  「千葉的傢伙為什麼每個都這麼不講理……」
  輕蔑的嗓音夾雜著錯愕與嘆息,可是語氣裡不見空虛或是激動的情緒,聽得出他原本冷靜的態度。這位人物的登場,在司令部引起了軒然大波。
  「朱、朱雀首席……!」
  青生愣愣地喚出他的名字。在這危急的狀況中,朱雀壹彌的歸來為在場的人帶來了希望。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除了千種明日葉之外。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明日葉一臉嚴肅地問道,朱雀一時說不出話來,不甘心地咬緊了牙。他緊緊握住放在外套胸口那頂卡娜莉亞的帽子,靜靜地闔上雙眼。然後,他輕吁一口氣,睜開眼睛。
  「……只有這一次。」
  他凜然的雙眼盯著明日葉,沉著地說:
  「我只聽人渣的話這一次。」
  恐怕所有人都聽不懂這句話究竟是什麼邏輯,除了竊笑出聲的千種明日葉。
  不過,就算沒人聽得懂他的意思,所有人確實都感受到了魄力。他那副模樣像極了三校聯合作戰擊退利維坦級的時候,在場的學生眼裡恢復活力,等待他回到自己該在的地方。
  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下,朱雀用力踏響鞋子,站在司令部中央。那裡宛如是為朱雀壹彌準備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
  「前鋒部隊以千種妹為中心,集中火力維持戰線。八重垣負責後方部隊與避難疏散,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冷峻的號令一下,青生隨即匆忙跑了出去。相較之下,明日葉一動也不動,只是狐疑地看著朱雀,怒目瞪視。
  「怎麼?妳沒聽見命令嗎?還不快滾。」
  「你不上前線嗎?」
  她以得自哥哥真傳的嘲諷冷笑,回應朱雀趾高氣昂的指示,並且也同樣嘗試模仿霞的語氣。朱雀聽著儘管心裡難受,但沒有因此失去冷靜。
  「我當然會上前線……不過,目前以重整這裡的秩序為第一優先。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下達正確的指示。」
  「哼,朱雀首席能不能做到也很讓人懷疑。」
  「住嘴,我總比你們派得上用場!」
  兩人的激辯和昔日兩個蠢男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朱雀注意到這點後,惱怒地把頭甩開。
  他咂舌目送竊笑著從司令部離開的明日葉。接著,他從胸前拿出帽子,用力在胸膛抱緊。
  再一次……只要再一次──給我力量。
  「全員出擊!」
  他的手往下一揮,發出號令。猶如不死鳥復活的英雄將燒灼全身的火焰當成反擊的狼煙,重返戰場。

    ╳  ╳  ╳

  東京舊城區街上充斥著槍聲與怒吼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與地面震動的聲音不絕於耳。向天空望去,紅色光點填滿了整片藍天;往遠方的大海望去,火紅的海嘯推擠著,如浪濤翻湧。
  自從那一天失去天河舞姬與凜堂螢之後,制空權與制海權都落入了〈UNKNOWN〉的掌控。內陸遭到侵略只是遲早的問題。飛行型〈UNKNOWN〉佈滿天際,陸續派出由步兵型〈UNKNOWN〉組成的地面部隊。
  應戰的學生們面露疲態,神情逐漸轉變成絕望。然而,凜然的嗓音透過他們的耳機響起。
  『戰鬥科學生盡速保護一般市民往後方撤退!三校的防衛隊立即設下東西防線!麻煩各位了!』
  冷靜且嘹亮的嗓音,是常在戰場上聽見的八重垣青生的聲音。熟悉的聲音讓學生恢復平常心,也知道戰場上沒有人放棄奮戰。
  既然決定了行動方針,他們的應對也很迅速。
  在青生的指示下,學生陪同一般職員那些成人往四面八方奔走。
  先前他們只是零星應戰,戰線一度往後退到內陸,但是在接到總指揮官的命令後,戰鬥方式切換成集體拖延行動。
  點與點相連接,連成了線。原本應該將線連成面,投入增援的戰力,遺憾的是他們沒有這樣的餘力,頂多只能護衛市民撤退到指定地點。
  一群學生正奔走時,一道人影忽而出現在他們前方。那個駝背的男人睜著惺忪的一隻眼睛,嘲諷地揚起單邊臉頰,身穿有如喪服的黑色制服,慵懶地將步槍揹在肩上。認出他的身影後,一名千葉校的學生叫住了他。
  「千、千種!你還不快來戰鬥!」
  「啊啊,好。」
  霞不屑地應著,把眼罩拿了下來,望向在空中來去的〈UNKNOWN〉。
  「……敵人是那些吧?」
  霞的視線始終盯著〈UNKNOWN〉,聽見這問題的學生不禁困惑地面面相覷。
  「廢、廢話……」
  「這樣啊。」
  他回頭看向學生,以像是嘆息的語氣回應。轉頭後,看見學生後面那些同樣一臉困惑的大人,他瞇起了眼睛。職員以為他在瞪著自己,趕緊陪笑。堂堂大人在小孩的保護下逃走,或許那個人也覺得不成體統。霞輕輕搖了搖頭,馬上把臉轉開,視線望向步槍的扳機。
  「這裡交給我,你們退到防衛線和大家會合。」
  「沒、沒問題!這裡就拜託你了!」
  學生們保護著大人們跑了出去,霞目送他們離開,接著揹起步槍邁出步伐──往他的戰場走去。

    ╳  ╳  ╳

  沿岸的戰場最前線陷入了混戰狀態。前線以千葉的戰鬥科為中心,為守住要衝發動攻勢,由千種明日葉負責部隊指揮。
  她從裙子底下的槍套掏出兩把手槍,一馬當先引導部隊殺向戰場。
  槍口迸出〈命氣〉的光芒,重現出她的〈世界〉。子彈接二連三射出,業火與暴雪向上翻騰著吞沒〈UNKNOWN〉。集中攻擊的強大火力瞬間減緩敵軍的行動,但是不管擊落多少具〈UNKNOWN〉,其壓倒性的數量始終沒有減少的趨向。
  「啊,煩死人了……如果有哥哥在,兩三下就能解決了……」
  她不自覺咂舌並喃喃自語,氣喘吁吁追上來的千葉軍聽見後忍不住失笑。
  「是嗎?我倒覺得他在也沒用。」
  「就是說啊!」
  儘管講起話來尖酸刻薄,千葉的學生個個卻遍體鱗傷,制服也髒得要命。不過,嘻笑著面對苦難是千葉的作風,也是霞擔任次席之後形成的傳統。千葉的男人在地獄裡笑著,千葉的女人笑得有如地獄。
  「不過他在總比不在好,戰況對我們很不利……」
  男學生說著並瞥向街道,在他的視線前方,都市最深處冒起了濃煙。明日葉也往那裡瞥了過去,不過馬上將視線拉回正前方。
  「……這還用說嗎,他本來就該在這裡。」
  她鬧著脾氣嘟囔,把微微泛紅的臉轉開。千葉的學生沒有反駁她的話,倒是露出了看見溫馨場景的柔情視線。激烈的戰場上,綻開了一張張笑臉。
  明日葉也同樣笑了起來。她像個正要出門的少女,朝前方嫣然揚起與她年齡相符的純真微笑。
  插圖006
  這樣的舉動正證明了地獄就在那個地方。
  「……尤其要應付的是那種東西。」
  遠處在險些淹沒的廢墟上面,即使相隔再遙遠的距離,也能感覺到那個異形的存在。那具人型〈UNKNOWN〉包覆著鮮紅與白銀的鎧甲,呈現流線型的銳利曲線,如劍揮出的手臂散發出用不著接觸也會被擊中的危險氣息。
  明日葉原本嫣然的微笑,不知不覺成了揚起嘴角的駭人笑容。

    ╳  ╳  ╳

  前鋒部隊維持著戰線時,仍在繼續引導一般市民與非戰鬥人員前往避難的行動。不過,在失去制空權的戰況下,戰線這概念本身也失去了意義。飛行型〈UNKNOWN〉陸陸續續展開空襲,後方燃起熊熊大火,廢墟化成了灰燼。
  學生們在這樣的環境中奔走,好不容易將那些非戰鬥人員的大人帶到指定地點。
  「往這裡!趕快過去避難!」
  一名女學生在確認前方的安全後,指示起避難方向。然而,作為一般職員的男子仍然顯得十分焦躁。
  「謝謝!你、你們也趕緊從這裡撤退!」
  「我、我知道!可是,保護大家是我們的責任……」
  女學生打算重回戰線。仍有許多人在等待引導,戰鬥人員也完全不夠。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她激勵著自己,準備衝向戰場。
  然而,彷彿為了粉碎她尊貴的決心,一道黑影落到了她的頭頂。
  「哇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慘叫聲的是男子。看見飛行型〈UNKNOWN〉從大樓後方的上空往這裡急速接近,那瞬間,大人們頓時慌亂地到處竄逃。這時,紅色閃電貫穿了其中一人的背部。
  「可、可惡!」
  為了按捺沒有盡到保護責任的悔恨與面對巨大敵人的恐懼,女學生拿起手槍。即使槍身變得滾燙,她依然持續射擊。遺憾的是,在壓倒性的存在面前,區區一把手槍和玩具沒有分別,但是為了保護在背後發抖的人,她英勇地扣下扳機──
  槍聲有如慘叫,如同祈禱的聲音,吶喊著「拜託救救我們」。
  有人聽見了這聲呼喊。
  「你們這些廢物在搞什麼鬼!」
  聽似喝斥的渾厚咆哮聲在遙遠的空中響徹雲霄,令人目眩的黑光一閃。剎那間,巨大〈UNKNOWN〉內爆,消失得不留痕跡。捲起的沙塵中,少女看見的英雄身影正是朱雀壹彌的背影。
  「朱雀首席!」
  她呼喚著他的名字,神情顯得安心且欣喜。不過,她的視線立即轉向前方,此時戰場上依然有大量〈UNKNOWN〉。
  「可、可是,這麼多的數量……」
  少女顫抖的嗓音裡充滿了絕望,然而朱雀盛氣凌人地駁斥了她的說法。
  「不成問題,你們負責掩護我。」
  「遵、遵命!」
  這個人的出現與這句話讓學生們再次拿起武器。朱雀一馬當先,舉起了手鎧。金色光芒纏繞著手臂,猶如黑暗森林的荊棘,那道光芒接著凝聚起了黑暗。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因為我是英雄。」
  不曉得是事實還是虛構,不過這是他現在唯一戰鬥的理由。他期望受到他人的請託,這個事實讓他成為英雄。
  他在左手產生巨大的斥力球,四周接著出現黑色閃電。朱雀往眼前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魑魅魍魎高舉起手臂,準備發動攻勢。
  「不、不行!」
  他正要展開攻擊的時候,有個人撞上來抓住他的右手。他往那裡一瞧,原來是受引導前來避難的男性職員。那個人順勢纏住朱雀,從後面架住他的身體。
  「放開我!你想捲入戰鬥嗎!」
  朱雀激憤地想甩開那個人,不過那個大人露出沉痛的神情,這麼勸他。
  「你也要一起撤退!我們不能在這裡失去你!所有人全部撤退!」
  「不許撤退!我們要在這裡擋住他們!大家一起應戰!」
  聽見完全相反的說詞,學生們難掩困惑,行動也跟著變得遲鈍。男人一再向他哀求,那副可悲的著急模樣看得朱雀不禁咂舌。
  「我拜託你!如果在這裡失去上位個體,我們的希望……!」
  「嘖!別太過分了!」
  不能讓這個人再繼續阻撓下去,就算要使用蠻力……朱雀正要揮開對方的時候,看見一道紅光。光線移動到男人的額頭,停在上面,化為一個小點。那不是〈UNKNOWN〉的攻擊。他看過這樣的攻擊,不對,應該說他很熟悉這樣的攻擊方式。
  「唔!?」
  一注意到那是雷射照準器的光點,朱雀立刻把男人撞開,運用斥力展開防壁。忽然間,子彈射中他的腳邊。不絕於耳的射擊聲中,咚的一聲,發出重物倒地的聲響。他回過頭去,看見剛才那個男人橫躺在地,額頭流出暗紅色的液體。
  親眼見到有人在面前死亡,學生紛紛發出慘叫。
  「狙、狙擊?從、從哪裡……」
  「不、不知道!總之趕緊先找地方躲起來!」
  學生七嘴八舌地奔向藏身處時,只有朱雀杵在原地。混亂的戰場上,他獨自思考這次狙擊的意義。
  「能做到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
  特地用雷射照準器讓人對狙擊產生戒心,連朱雀撞開男人也在計算之內的惡意,以及超長射程的準確射擊。朱雀在無數的戰場上親眼見識過這樣的攻擊,那是他所敵視、著迷而且熟知的攻擊。
  「霞──────!為什麼──────!!」
  他瞪向魔彈射手應當在的場所,怒吼著在空中狂奔。

    ╳  ╳  ╳

  那聲咆哮傳到了遠處廢棄大樓的屋頂上。
  「吵死人了,大呼小叫的……」
  霞屈膝舉著步槍,喃喃說著對方不可能聽見的話,為了換個場所站了起來。
  然而,聽見獨特的風聲後,他停下了腳步。筆直往自己飛來的熟悉聲響,聽得他不由自主揚起嘴角。那聲音依然強而有力,他笑了出來。
  接著,朱雀從遙遠的高空飛到了這裡。霞聽見背後傳來氣得發抖的急促呼吸。
  「給我一個解釋。」
  朱雀以尖銳的目光與嗓音質問。居然專程跑來問這種事,他自己也無法理解。或許他直到現在仍不能接受剛才發生在眼前的事,所以抱著些許的希望說出這種話來。
  儘管如此──
  霞只是稍微轉頭瞥向朱雀,一如往常露出了揚起半邊臉頰的嘲諷笑容。
  「……如果我說是為了保護你,你相信嗎?」
  「少狡辯了!」
  朱雀咬牙切齒,手鎧前方散發出黑色光芒。他端正的臉龐氣得扭曲變形,細長的眼眸顯得激動不已。
  我想也是……霞輕嘆了口氣,但是他也沒有其他的話好說。即使清楚地仔細解釋,也不認為這樣對方就能理解。霞得知的事實就是如此荒誕無稽,尤其對方又是朱雀壹彌。那傢伙原本就聽不懂人話,再加上千種霞自出生以來就不是個坦率的人。
  言語達不到溝通的效果,霞這麼相信,也就是說他放棄了。
  這樣的話,該採取的行動只有一個。他無奈地聳聳肩,把手放在步槍的槍背帶上,感覺著背後傳來朱雀的呼吸與腳步聲。
  他很清楚朱雀的行動。他們共赴過許多戰場,他透過照準器親眼目睹過無數次朱雀的戰鬥方式,經由〈世界〉一同並肩奮戰。
  朱雀應該會先放出斥力球,不對,他現在情緒激動,或許會衝過來採取肉搏戰──如果是這樣,自己必須先發制人。
  霞俐落地轉動步槍槍背帶,出其不意地發動連續射擊。對方的實力較強,只要稍有鬆懈,瞬間就會敗下陣來。每一次扣下扳機,每一發子彈都帶著置人於死地的意圖。要是對方不是朱雀,恐怕早就死了,不過……朱雀不可能死,霞這麼堅信。這可說是種奇妙的信任關係。
  事實上,朱雀根本不把這些子彈當一回事。斥力防壁固守著他。目前為止的事情發展都如同霞的料想,先擋住他前進的腳步是霞攻擊的重點。
  然而,霞料錯了一件事。
  朱雀的憤怒與絕望,還有信任……都比霞認為的更深厚而且沉重。
  原本朱雀就常做出有勇無謀的舉動,今天他又比平常更感情用事,攻勢也因此比霞預料的更加凌厲。即使子彈試圖射穿手鎧,也阻止不了朱雀的猛攻。
  朱雀身纏重力,怒吼著衝上前,霞的反應稍嫌慢了一點。
  霞像是摔倒一般,好不容易從那個地方衝了出去,順勢將槍口瞄準朱雀。然而,斥力球已經逼近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雀勢不可當,揮下了拳頭。
  斥力球迸裂的瞬間,霞不自覺轉過身。為了防備襲向身體的疼痛,他僵直著身體。
  可是,那個瞬間沒有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撕裂天際般的響亮轟聲。那道聲音的主人不是來自朱雀也不是霞,從遙遠上空出現壓倒性的強大『力量』,猶如鐵鎚擊落在兩人之間。
  現場煙霧瀰漫,捲起狂風。
  「呃!」
  狂風襲來,朱雀與霞不約而同閉上雙眼。接著,他們再次睜開眼睛後,視線前方出現了貌似正在保護霞的物體。
  首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比其身高還要巨大的雙臂,拳頭張開後,花萼般銳利的爪子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比血更紅的鮮紅,以及彷彿旭日般炫目的白銀點綴著身體,那個東西正是〈UNKNOWN〉,比已知的人型〈UNKNOWN〉氣氛更加駭人,全身散發出王者的風範。
  插圖007
  「什……」
  霞驚呼出聲,用手遮住眼晴。
  「一群礙事的傢伙!等打倒這傢伙之後,我再找你算帳!」
  朱雀喝斥著錯愕的霞,與〈UNKNOWN〉拉開距離。他立即生出斥力球,進入備戰狀態。然而,霞始終不為所動。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總算明白是什麼樣的機關了。」
  霞嘆著氣說,朱雀詫異地將頭往他轉了過去。剎那間,子彈掠過朱雀腳邊。
  「唔!?」
  朱雀勉強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槍擊,不消說,扣下扳機的人當然是霞。朱雀露出射殺般的視線瞪了過去,試圖質問他這麼做的目的。不過,霞搶先開了口:
  「走開,和你無關。」
  這句話的對象不是朱雀,他的視線看著〈UNKNOWN〉。瞬間的膠著過後,先行動的是〈UNKNOWN〉。〈UNKNOWN〉緩慢拉開一步的距離,接著彈開,飛離現場。
  不論是霞的行動,還是〈UNKNOWN〉像在回應的舉動,朱雀都無法理解。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遭到了背叛。
  「……你這傢伙。」
  朱雀愕然看向霞,咬緊了牙。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你究竟打算墮落到什麼程度?」
  「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往上爬。」
  相較於朱雀硬是壓抑住顫抖的嗓音,霞和平常一樣耍著嘴皮子,這樣的舉動點燃了朱雀的怒火。
  「別鬧了!你殺死人類,還協助UNKNOWN!你已經跨出了人類的界線!」
  「這件事說來話長,你願意聽我解釋嗎?」
  「哈,這個嘛……」
  霞笑鬧的提問聽得朱雀不由自主乾笑出來,接著他的笑裡染上了狂亂的氣息。
  「……等我把你交給管理局之後再說!」
  慷慨激昂的吶喊聲中帶著一聲輕微的嘆息,霞只是聳了聳肩。

    ╳  ╳  ╳

  灣岸處的戰鬥進入佳境。千葉陣營的學生以千種明日葉為中心,支撐著最前線。戰線尚未瓦解,由於他們的奮戰,好不容易維持住戰場。如果沒有他們的努力,現場肯定會出現與虐殺無異的景象。
  不過,這樣的狀況已經接近極限。沒有學生不是傷痕累累,所有人都是在精疲力盡的狀態下應戰,其中又以明日葉的損傷最為嚴重。
  「狀況不太妙……我都想叫哥哥來幫忙了。」
  她微微笑著,嘀咕著說出調侃般的戲言,這話現在聽來格外有真實感。
  明日葉對峙的是手臂有如長劍的〈UNKNOWN〉,實力和其他〈UNKNOWN〉明顯不同。〈UNKNOWN〉每次揮動手臂,就在她身體各處製造出傷痕。一旦我方用兩把手槍猛烈射擊,對方也會同樣連續使出斬擊突刺應戰。
  雙方的實力不相上下,然而這樣的平衡輕易遭到了破壞。
  忽然間,劍型〈UNKNOWN〉將疑似是臉部的部位往上抬,明日葉也疑惑地循著視線望過去,看見一具散發出強烈壓迫感的人型〈UNKNOWN〉往這裡飛了過來。巨大的手臂與凶惡的拳頭,一看就知道相當危險。
  「又來一隻!?沒辦法、沒辦法!我真的應付不來!」
  明日葉不禁驚慌失措,臉上的微笑消失。慘了慘了慘了這下真的糟糕了!那東西應該比我還要強──她的直覺這麼跟她說。
  臂型〈UNKNOWN〉往明日葉發動突襲,揮出強健的手臂。僅僅這一擊,就足以讓地面凹陷,瓦礫四處散落。即使以火焰與冰製造出防壁,臂型〈UNKNOWN〉也不看在眼裡,只是一味往她發動攻擊。
  「這下真的慘了啦!」
  臂型〈UNKNOWN〉比劍型〈UNKNOWN〉更難應付。
  因為臂型的攻勢凶狠、蠻橫而且毫不遲疑,講求的只有力量。
  每一次都是一擊必殺的攻擊,固執地瞄準明日葉的頸項。明日葉利用這一點勉強躲過攻擊,在空中翻身,將槍口對準對方臉部。零距離。這一擊肯定能幹掉對方,她非常確定。
  「……咦?」
  不過,她瞬間感受到背後出現一陣冷風。在她跳躍的前方,劍型〈UNKNOWN〉早已在那裡守株待兔。
  風聲呼嘯而過,劍光一閃。
  「啊……呃……?」
  明日葉感覺脖子出現刺痛,裸露的脖頸微微滲出鮮血,金色的代碼碎裂。明日葉的身體動彈不得,就算想站起來,手腳也不聽使喚。
  染上赤紅的視野歪斜,在逐漸變得薄弱的意識中,她只知道臂型〈UNKNOWN〉正在接近。啊啊,這天空的顔色是我以前看過的天空──明日葉這麼想著。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念頭,在這片紅色的天空底下,她似乎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  ╳  ╳

  朱雀只消一擊,廢棄大樓隨即應聲坍塌。
  為了閃避散落的瓦礫,兩人一路往下到了低樓層。在這段期間,朱雀依然迅速使出斥力球。
  面對這樣的狀況,霞無計可施。他甚至沒有時間架好步槍,只能專注在閃躲上面。他根據〈世界〉捕捉的聲音與朱雀的個性預測攻勢,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攻擊。
  這樣的行動惹惱了朱雀。
  「不許逃!和我戰鬥!」
  「不,我完全贏不過你,朱雀首席實在厲害,我認輸。」
  霞像是在表達投降的意思,刻意舉起了一隻手。
  「你老是這個樣子……」
  朱雀不再製造出斥力球,拉近了雙方的距離。這時,霞趁他疏於防備的時候迅速發動攻擊。子彈擊中朱雀的手鎧,發出尖銳聲響後碎裂。看見彈痕冒出的煙霧,朱雀不禁咬緊了牙。
  「這傢伙……每次都耍這種賤招!不確實活用自己的能力!沒有責任感的男人!」
  氣憤的朱雀往霞衝去,朝霞的側臉用力揍了一拳。臉頰感到陣陣疼痛,霞不由自主笑了出來。沒想到他會這麼莽撞地揍過來……意料外的行動與發言,讓他忍不住笑了。
  「你太瞧得起我了。」
  也許是把他的笑當成挑釁,朱雀又揍了他一拳。
  「我討厭你這種人!」
  「我想也是,我倒是不討厭自己。」
  霞嘻笑著,如風中的柳葉躲過這些話語與拳頭,並且揮拳反擊回去。遭到擊飛的朱雀站不穩腳步,放在胸口的帽子也順勢掉在地上。
  即使站不穩,朱雀的視線不曾動搖。
  「愚蠢的傢伙!我其實……」
  他將痛苦呻吟著說到一半的話,和嘴裡滲出的鮮血一起嚥了下去,狠狠地瞪向霞。
  「為什麼你不為了世界奮戰……你不想拯救這個世界嗎……?」
  這是朱雀打從內心感到懷疑的問題。擁有堅強的實力,懷抱遠大的志向,得到那麼多的愛,為什麼千種霞不過符合他本分的生活方式──這就是他的疑問。
  霞目眩地看著他,他那率直的人生態度實在極為耀眼。個性扭曲又狡猾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成為他這樣的人,霞臉上浮現出帶著憧憬的苦笑。
  「我們看到的世界不一樣。我們的世界不只一個,這麼說你聽得懂嗎?」
  「聽得懂才有鬼!我要保護的世界只有一個,那就是卡娜莉亞在的世界……」
  「哼,無聊。」
  他唾罵著說,朱雀不禁氣得全身發抖。
  其實還有更簡單明瞭的解釋,不過霞只懂得這種說法。
  言語一點意義也沒有,霞很清楚這件事。
  在這個虛假的世界,就連言語也變得虛幻。解說人因此只需要賣弄玄虛,等待那一刻的來臨,等待朱雀壹彌明白真相的那一刻。
  「……混帳傢伙!」
  朱雀聽不進霞的話,抓住他的胸膛。他用力過猛,霞直接往後倒,兩人纏在一起倒地。
  坍塌的廢墟天花板開了個大洞,可以望見晴朗的天空。無數的紅色光點搖曳著、填滿整片藍天,其中有一道光芒格外強烈。
  獨眼的頭部、飄逸的頭紗、描繪出中提琴般曲線的肢體,那是閃耀鮮紅與白銀光芒的人型〈UNKNOWN〉。過去與天河舞姬對峙的那具〈UNKNOWN〉發出有如海嘯的噪音,緩緩降落。聽見那聲噪音,霞嘟囔了起來:
  「……喔喔,終於來了。」
  「閉嘴!」
  為了讓霞把移開的視線轉回來,朱雀扯起了霞的領口。霞的視線一角,〈UNKNOWN〉緩慢落地。〈UNKNOWN〉撿起腳邊那頂卡娜莉亞的帽子,往朱雀與霞走了過去。
  忽然間,朱雀耳裡的噪音成了巨大聲響。噪音裡不存在音程也沒有旋律,只有刺耳又雜亂無章的雜音。他不自覺板起了臉。
  不過,霞的反應完全不同。聽力比任何人都好的男人露出了淺笑。
  「喂,你不需要應付那邊的對手嗎,正義的英雄?」
  「我要先打倒你。」
  「我就知道……真拿你沒辦法……啊啊,好提不起勁……」
  他厭惡地嘀咕抱怨,但朱雀只是充耳不聞。事到如今,這傢伙還在講廢話。他任激動擺弄自己,抓住霞的胸口,一拳揍了下去。
  「應戰啊,霞!站起來戰鬥!」
  「……我還記得以前媽媽讀過一個童話故事。故事描述沉睡的公主在聽見王子唱自己的歌後,醒了過來。」
  「廢話少說!我不想聽你的陳年往事──」
  朱雀的話說到一半,聽見霞哼起了歌。
  那是她唱過的歌,治癒他傷勢的歌──
  「什麼,這是……」
  朱雀睜大了眼睛,按住額頭宛如強忍著頭痛。噪音與歌聲重疊,從耳朵侵入腦海。他在拳頭上使力,像在用力勒住霞的脖子。
  「……閉嘴,這是卡娜莉亞的歌,不許你這種人唱。」
  然而,朱雀手上的力道自行鬆懈了下來。霞鬆了口氣,轉開頭,視線望向人型〈UNKNOWN〉。
  「是啊,我之前根本沒聽過這首歌……不過,既然聽見了也沒辦法。」
  霞說著,正面看向朱雀。
  「你在說什麼……?」
  他的視線射穿朱雀。那個不迎向他視線的男人,不把他當一回事的男人,一次也沒說過真話的男人。
  「睡美人,展現出妳的世界吧。」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出這些話來,用力推開朱雀的胸口。
  「你……不、這種事……不可能……」
  讓霞這麼一推,朱雀一時間站不穩腳步,腳步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接著轉過頭。噪音從未消失,如耳鳴在耳中迴響。
  「她死了……就在我眼前……讓〈UNKNOWN〉殺死了……」
  朱雀說服著自己,同時希望有人能駁斥自己,甚至是否定自己的說法。一旦抱起希望,今後在失去的時候將更難忍受。
  「我再也聽不到了……她的歌……我想聽見的歌,再也……可是為什麼……讓我聽見了……為什麼……」
  他無力地跪了下來,一再揉著眼睛,按住耳朵。不可能有這種事。他不禁懷疑起自己,懷疑起真相,懷疑起世界。
  然而,他的確聽見了歌聲。
  傳到耳裡的確實是噪音,只是感受著聲音的內心聽見了歌聲,湧出的淚水證明了這一點。
  「……英雄真是難搞。」
  霞好不容易站起來,鬆開領帶,大大吁了口氣,不再唱出她只為他唱的那首歌。
  他看見的世界只屬於他自己。霞聳聳肩,移開了視線。
  「真的……是妳嗎……」
  朱雀癱坐在地上,問起拿著帽子的〈UNKNOWN〉。這時,〈UNKNOWN〉彎下腰,彷彿為了配合朱雀的視線高度,然後輕輕伸出手。
  輕柔的歌聲與溫暖的手臂圍繞著朱雀。
  在對方的懷抱裡,朱雀閉上了雙眼。
  輕觸頸項的指尖疼惜地撫摸著肌膚,粉碎虛偽的世界。
  朱雀感覺到一陣刺痛,瞬間墮入了夢鄉。他在晃蕩的現實中醒來,眨了眨眼睛。
  淚水模糊的視線,看到了扭曲的世界。
  「小壹……」
  然而,那道嗓音十分清亮。
  「好久不見。」
  抬起頭後,眼前出現的正是她──宇多良卡娜莉亞。
  慈祥的眼眸、柔和的暖意,還有──
  「好久不見的時候就要露出笑容喔~!」
  ──她神氣地搖著指頭,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
  朱雀壹彌所追尋的一切。
  宇多良卡娜莉亞就在這裡。

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4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20-2-2 01:46 编辑

  人們問我,喜歡這個世界的什麼地方。
  為何要為了這樣的世界戰鬥、是什麼讓我產生堅定的意志,讓我能直視扭曲的現實──問題中充滿了諸如此類的苦惱。
  然而,這是個錯誤的問題。
  我認為,這問題在前提上就犯了謬誤。
  將時間浪費在煩惱該喜愛什麼樣的事物上,實在很難說是具有主體性的行為。
  身為最高等的靈長類,世界萬物的統治者,絕頂聰明的人類,我們應當活得更加自立。
  重點是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呈現出的,是不是我喜愛的樣貌。
  此時,我站在這裡,踏在這塊土地上,階級地位非常清楚。
  根本沒有必要在意腳下的世界。
  海風吹拂,我在艦橋上揚聲吶喊。
  「我們忍辱負重,堅忍地從那屈辱的日子熬了過來──多虧各位堅持不懈,走到了這一天。」
  列隊在眼前的是我忠誠的部下。
  他們的眼中浮現出淚光。想起過去那些大大小小的戰役,肩負了那些沉重的哀傷,所有人都不禁暗自啜泣。
  特別是如果有人在我難得的演講時不會流下眼淚的話,表示意志相當堅強,我會將那樣的人派到最前線的突襲部隊,導致只有愛哭的人被留下來。
  「為了永恆的和平,將我們天使般的孩子們奪回來的這一天終於到了!各位成為我的手腳和尾巴,不辭辛勞投入的這場戰鬥再過不久就要結束了!」
  淚腺發達的部下不約而同痛哭失聲,真是傷腦筋。
  我笑了出來,笑得十分堅定。這種時候就是要笑。
  這不是為了這個世界的戰鬥。
  這是我為屬於自己的事物揮下的正義鐵鎚。
  「全員準備出擊!」
  目標是東京灣岸,受人類最大的敵人──UNKNOWN所佔據的地方。

  好──今天也來改變世界吧。
  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改變成我理想中的形式。

  #10 福音傳說

  我們看見的世界不同,我們的世界不只有一個。
  當千種霞攻擊人類,保護〈UNKNOWN〉的反叛行為受到質疑時,他給了這樣的答案。
  宛如證實他的說法,朱雀壹彌的世界此時徹底逆轉。
  頸項上的刻印消失後,儘管處在原本的世界裡,他看見的卻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藍天變得如血一般赤紅,白雲彷彿染上了漆黑。管理局聳立在遠方的高層建築物,如今成了一個不知通往哪個異世界的巨大洞穴。
  原本面目可憎的〈UNKNOWN〉,成了令人懷念的心愛少女模樣。
  「小壹,你好嗎?你有按時吃飯嗎?衣服洗完有折好嗎?打掃房間的時候有用抹布擦乾淨嗎?」
  宇多良卡娜莉亞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個寵溺兒子的母親,連珠炮似地說個不停。
  然而,朱雀的腦袋實在來不及處理忽然大量湧現的情報。
  「等、等一下……我搞不懂……〈UNKNOWN〉是妳,妳就是妳……」
  卡娜莉亞還活著,自己需要守護的世界依然存在。
  如夢似幻的事實瞬間撼動朱雀的靈魂,讓他的眼眶發燙。當欣喜的心情平息下來,超出理解範圍的景象讓他腦中充滿了混亂。
  紅色的天空、遠處的大洞。從高樓眺望,南關東防衛都市不論腳下還是城區都遭受嚴重破壞,猶如早在遠古時就已經荒廢的一座廢墟。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頭腦無法運轉,身體感覺輕飄飄的,愕然的朱雀壹彌當場跪了下去。
  除去刻印的頸項傳來一陣陣疼痛不已的刺痛。

    ╳  ╳  ╳

  這一天,包括朱雀壹彌在內,許多學生目睹了另一個世界。
  他們放下手中的武器,面對由頸間的微弱痛楚換來的真實世界,一時間只是茫然杵在原地。
  戰爭結束了。
  這原本就是敗象畢露的一戰。剩餘的所有上位個體都無力再戰,夕浪愛離修復的都市障壁再度遭到破壞,朝凪求得這些高層不得不退守至埼玉管理局。
  經過這一戰後,首要防衛都市‧東京終於淪陷。
  〈UNKNOWN〉──原本人們這麼稱呼的物體──大隊由陸海空進攻,不管是前線戰鬥科還是後衛的非戰鬥科學生,一律擒伏。
  擒伏後,首要工作是除去刻在他們脖子上的紋樣──Qualidea Code。
  一取下代碼,東京灣的景觀立即在他們眼前有了徹底的變化。
  貌似鯨魚浮在水面上的異形消失,全變成了巨大的鐵甲船。
  原本在空中飛行的小型〈UNKNOWN〉,變成了由甲板起飛的迴旋翼機。
  原先使用雙腳步行的〈UNKNOWN〉,轉為在船塢等待出擊的人型機械兵器。
  長久以來被視為人類敵人的駭人怪物,全部成了〈大災禍〉前普遍存在地球上、失傳已久的軍用武器。
  至於操縱這些武器的,則是理應在異形的侵略中喪命的大人。
  他們是孩子們從冷凍睡眠中醒來時,早已全數陣亡的日本國軍。
  一支大艦隊集結在東京灣的內灣。
  昨天仍是〈UNKNOWN〉的敵人,此時以真實的樣貌,誠摯地迎接這些孩子。

    ╳  ╳  ╳

  東京灣的景觀徹底改變後,甚至連戰況也一口氣逆轉。
  敵人其實是盟友,戰敗者受到拯救,逝者仍在繼續戰鬥。
  得知這個事實的千種明日葉身處睥睨陸地的大艦隊,站在旗艦甲板上深深蹙緊了眉間。
  「……丟臉死了。」
  她相信這一戰攸關人類的存亡,抱著必死的決心趕赴戰場。
  然而,兩具近身戰實力優異的人型〈UNKNOWN〉同時上前,阻止明日葉的奮戰。激戰過後,明日葉被打倒在地。
  只是當戰鬥結束後,敵人竟是盟友。
  「這是最好的方式。放心吧,我用的是刀背。」
  凜堂螢指尖迅速劃過封住明日葉動作的愛刀。
  「重點不在這裡……」
  「我以為妳可以透過對戰發現是我們,『我來,我見,我征服【註】』,事情就解決了!」【編註:義大利羅馬共和國政治家烏斯‧尤利烏斯‧凱撒於澤拉戰役的口號。】
  面對不滿的明日葉,天河舞姬得意地高挺起胸膛。
  「嗯,說得對,公主的作戰計畫總是非常正確。」
  快刀斬亂麻的公主,與無條件讚賞她的騎士。不論在什麼地方,神奈川兩巨頭的相處模式始終如一。
  之前那一戰中,兩人遭受〈UNKNOWN〉的猛攻,因為沒有發現遺體而下落不明。對明日葉來說,她們依然健在這件事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因為她們過度有精神,讓她很難單純地露出笑容,實在是複雜的戰鬥少女心。
  「下一次我不會再輸了!」
  她像是模仿哥哥的習慣動作,搔起了後腦勺。每當她搔著頭就會碰觸到頸項,上面已經不見金色的刻印。
  世界恢復應有的樣貌,每個人在那裡都是笑容滿面。
  「啊……!」
  發出金屬聲響爬上甲板的人是八重垣青生。一認出下落不明的盟友,眼鏡底下的瞳孔睜得渾圓。舞姬注意到她的視線,頓時喜形於色。
  「小青!」
  她衝上前,直接抱住青生,青生感慨得聲音都在發抖。
  「大家都沒事嗎……」
  「嗯!小青也是,妳沒事真是太好了!」
  舞姬開心得緊緊抱住對方,青生無法擦拭濡溼的雙眼,只是讓身體倚在溫暖的臂膀上。
  霞側眼看著她們,把手插在口袋裡面,慢吞吞地走上甲板。他默默站在明日葉身旁。兄妹之間沒有對話,只有短暫的視線交會。
  「嗯?」
  「嗯……」
  霞吁了口氣像在問怎麼樣,得到了同樣吁著氣表示還過得去的回覆。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溝通已經足夠。
  舞姬終於放開青生,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加入的霞後大吃一驚,張開了雙手。她接著往左右張望,邊數著二四六邊輪流彎下手指,最後往暗紅色的天空高舉起雙手。
  「好久沒有大家聚集在一起了!」
  「是啊,全員到齊了。」
  霞迅速結束這段對話,視線卻東張西望著,像在找尋什麼東西,這樣的舉動沒有逃過螢的觀察。
  「我剛才有看到朱雀,他在角落那裡說話。」
  「嗯……不關我的事。」
  霞漫不經心地回應著自己想得知的情報。
  過去的景象。一如往常的光景。
  原以為失去的日常生活就在這裡,青生感動地破涕為笑,不過,她馬上想起這不是尋常狀況。
  「唔……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安地向眾人提問,問題在艦上沒有得到回應,冰冷的海風吹過眾人之間。
  「我來解釋!」
  舞姬自告奮勇地舉起拳頭來。
  「…………」
  明日葉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與手臂,緩緩讓她放下拳頭。
  接著,明日葉將身體轉向霞。
  「我聽過小姬的解釋,可是完全聽不懂……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面對妹妹的困惑,哥哥搔了搔後腦勺,一會兒過後,正當他緩慢地要張開嘴的時候──
  「這件事由我來說明。」
  然而,回答的不是霞的聲音。
  那是個如少女般年輕的女人聲音。
  「什、什麼──」
  明日葉難以置信,不禁驚慌失措,她認得這道聲音──她有這樣的感覺。模糊的兒時景象,甚至連記憶也稱不上。
  轉過頭去後,她看見一位身穿軍服的女性將校高聲踏響軍靴,臉上掛著搶眼的微笑走了過來。
  「噁……」
  「咦?……唔!什麼?」
  剎那間,千種兄妹不約而同發出驚愕的驚聲,只有哥哥是驚愕再加上絕望。
  「沒錯!我正是明日葉和霞最愛的媽媽,正義的JOHANNES!」
  將校站在眾人面前,露出不像軍人的爽朗笑容,報上自己的名號。
  千種夜羽──兄妹倆如假包換的親生母親。霞說不出話來,只是在腦中瘋狂吐槽。
  「為、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相較之下,明日葉藏不住內心的驚惶,戰戰兢兢地問道。
  「我可是優秀的明日葉的媽媽,比一般人更優秀一點也是當然的吧?」
  夜羽沒理會兩人的反應,非常自然地說了下去,彷彿將頭上的軍帽當成了王冠向他們炫耀。
  「我現在是這次軍事作戰的總司令,鼓掌~」
  總司令散發出宴會餘興節目的氣氛,在自己的臉旁邊鼓起掌來。所有人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有站在她後面三步距離的中年男性士官,用毫無情感的笑容配合她一起鼓掌。
  插圖008
  從這齣鬧劇可以看出艦隊內的權力關係,也足以瞬間明白千種這位總司令的性格。
  事實上,千種夜羽確實具備某種威嚴。身為大艦隊的中心人物,這種格格不入的悠哉個性,也可以視為智者用年齡不詳的笑容粉飾的假象。
  「一大把年紀了,言行舉止居然還是和以前一樣……」
  面對明言自己是一軍將領的長者,只有親生兒子當下冷靜地道出感想。
  夜羽聽見這樣的揶揄,只是溫柔地瞇起雙眼,露出如字面所述的慈母微笑。
  「叛逆期的霞也很可愛呢。」
  她向前走了過去,若無其事地忽然抱住心愛的兒子。
  意料之外的反應讓霞甚至忘記甩開對方,他溫順地接受擁抱,頂多只是困擾地板起臉孔。
  「小時候只要媽媽不在,你就會哇哇大哭呢。你們都長得這麼大了,媽媽很欣慰。」
  夜羽溫柔地抱住長子,抬起頭望向女兒。
  「……唔……」
  受到關注的明日葉正猶豫著不知道該採取什麼行動,那一瞬間,夜羽果決地伸出一隻手抱住了她。
  「你們回來了……我絕不會再把你們交到惡魔手裡。」
  她硬是將兩個孩子抱在自己胸前。
  母親將自己的雙眸埋在重逢的擁抱裡,眼裡閃爍下定決心的淚光。

    ╳  ╳  ╳

  一行人換個場所,瞭解更詳細的狀況。
  他們離開海風逐漸變得冷冽的甲板,走在通往作戰室的艦內通道。
  戰鬥科的學生們興高采烈,彷彿剛才在戰場上陣亡只是一場夢。青生的臉色慘白,懵懵懂懂地追上他們。
  因為她臉色不好,貌似軍醫的大人在路上給了她暈船藥。不過,這種東西明顯連一點安撫的效果也沒有,她想要的是其他東西。
  船艦上有許多和自己一樣,從防衛都市「回收」的學生,甚至也有公認已經戰死的人,她也見到了和自己一起打破禁忌,因而喪命的卡娜莉亞和浩介他們。
  然而,青生的精神狀態並不是十分穩定。
  她始終遍尋不著兩道身影。
  禁止侵入領域是什麼樣的地方?為什麼嚴令禁止不能進入那個地方?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世界是什麼?〈UNKNOWN〉又是什麼?
  青生有許多問題想問朝凪與夕浪,希望他們可以給自己解開疑點的解釋。更重要的是,她單純只想看見他們。
  她到處找過了,他們並不在這個地方,從大人們口中聽見的那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真相愈來愈真實,重壓在自己身上。
  敵人其實是盟友,盟友才是敵人的真相。
  與他們共度的時光全部都是假象的真相。
  青生的臉色一直沒好轉,與眾人一起進入作戰室。
  佔滿整面牆的大型螢幕上,映出由四座大小不一的島以及無數島嶼組成的島國地圖。
  霞陶然杵在原地,懷著難以形容且不可思議的心情凝視那張地圖。
  他感覺自己很久沒有看見日本地圖,不禁懷疑起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鄉愁尚未湧現,他先有種奇妙的既視感。視線向上望向列島北方,可以看見無法完全呈現在螢幕裡的廣大大陸一角。
  這是個遼闊的世界。這種理所當然的概念,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像遺忘了很久。
  他當然具備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與朋友每天的閒聊裡面,也會極其自然地聊到各國地理、歷史與其他事物。
  但是,人類──在南關東防衛都市悻存的人類──對世界的觀念十分狹隘,他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
  會產生這樣的現象一點也不奇怪。由於〈UNKNOWN〉進攻,其他地區全數遭到殲滅,他們因此相信活在世上的,只剩下自己這些人。
  然而,仔細想想,這種停止思考的方式不是很不尋常嗎?
  地球上只有日本國這個地區倖存下來──為什麼自己一點也沒有懷疑過這樣的前提?
  就各國列強的軍備看來,為什麼從沒想過其他地方理應有戰力抵抗?
  如果向外面的世界追求希望,衝出視為禁忌的外海──
  霞想到這裡,頸項忽然一陣刺痛。類似幻肢痛【註】的奇怪感受讓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尖觸碰的地方不再有之前那個刻印的觸感。【編註:是某些失去四肢的人所產生的幻覺,感覺失去的四肢仍附著在身體上。】
  認識障礙,扭曲可視世界的處置。防衛都市想必是迫使人們用短淺的目光認識這個世界。
  千種總司令站在大螢幕前,打斷了霞散漫的思緒。沒看見朱雀與卡娜莉亞的身影,軍事會議沒有正式宣告就開始了。
  「這是我軍的勢力圖。」
  夜羽指著螢幕這麼一說,地圖上的日本列島以東京灣為中心,隨處亮起了藍色光點。由於我軍進逼,象徵敵軍勢力的紅色光點集中在關東地區中部的一小塊區域,此外,也得知設在小笠原諸島的本營已派出幾支援軍,正在往這裡集結。
  擁有如此壓倒性的龐大戰力,難怪司令官的言行間充滿了自信。
  「這支軍隊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應該是由「我軍」這個字眼而來──舞姬催促問道。夜羽一副問得好的模樣,堅定地向眾人宣告:
  「『JOHANNES正義軍』!」
  螢幕在這時候切換準備好的畫面,出現軍方內部莫名其妙的組織圖。陸海空三軍每一條線明確地集中在一點,由總司令‧千種夜羽個人統轄。
  「什麼?」霞蹙起眉間。
  「好強!」舞姬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真的很強喔。」夜羽神氣地挺起胸膛。
  螢沒理會螢幕前方的熱鬧景象,冷靜地向一旁的士官提出疑問:
  「為什麼這支軍隊的名字不是『日本軍』?」
  「因為是由民間出身的總司令掌握全權……」
  聽見這問題,副司令露出縹緲的目光,望向螢幕映出的畫面。與主張權力分立的民主主義相反,近代的絕對王權就在那裡。
  「其他軍人呢?沒有人反對嗎?」
  「有的人屈服在金錢誘惑,有的人發生意外消失……再也沒有人敢忤逆那位司令。」
  那人失落地低下頭,螢看見了軍人萬念俱灰的哀傷。
  「……這樣好嗎?」
  「我也有家人,有我需要保護的東西。像我這種人要是不攀附權貴,要怎麼活下去?」
  「這種事需要說到哭出來嗎……」
  副司令摀著臉哭泣,螢簡直是無言以對。
  另一方面,總司令面帶笑容,平靜地執行自己的職務。
  「南關東地區的奪回作戰已經進入最後階段。」
  配合夜羽對現狀的解釋,操控人員再次在螢幕上映出日本地圖,並且擴大提及的區域。原本的一片赤紅變換成無數光點,分別顯示特定的識別名稱或兵力之類的文字情報。
  「……這麼做究竟是要從誰的手中奪回來?」
  明日葉在「獲救」時,聽說了大致的狀況,只是舞姬的解釋亂七八糟又感情用事,因此她無法完全理解。
  或許,需要從可以信任的大人口中聽見,她才能相信這難以接受的情報。
  「對象是UNKNOWN,或者該說,是對你們來說真正的UNKNOWN。」
  她毫不猶豫,果斷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真正的UNKNOWN。
  不是他們原本以為的〈UNKNOWN〉,而是他們以為不是UNKNOWN的那些人。
  管理局裡的那些大人。
  「神奈川的兩位已經知道事情始末了吧。」
  夜羽看向早一步會合的舞姬與螢。她們還沒點頭,霞就把自己帶來的一疊紙丟到桌上。
  「……我也大致理解是什麼狀況了。大國……不對,我讀了UNKNOWN的資料,雖然有些看不懂的地方。」
  聽見將大國醫務官稱為UNKNOWN的冰冷嗓音,低著頭的青生赫然一驚。她沒有出聲的意思,只是反射性地抬起頭。霞慵懶地舉起自己的手機,那裡面放著數位的物證。
  「哇!」
  夜羽像個少女一樣歡呼著。
  「憑自己的力量找出真相,不愧是我這個天使的兒子!」
  她下令將提出的資料交給分析小組,笑容滿面地稱讚自己的兒子。
  「可以拜託妳不要在公眾場合上突然展現私情嗎……」
  「你會訓斥媽媽了呢,真是讓我太高興了。看來你變大的不是只有身體而已……嘿嘿。」
  即使提出嚴肅的強烈抗議,也受到夜羽自稱天使的豁達個性擴大解釋。譴責反而讓她心花怒放。她那旁若無人的態度從沒變過,霞不禁全身無力,虛弱地吁了口氣。
  「那、那個……」
  一直在找機會開口的妹妹試圖插嘴,遺憾的是攻擊對天使無效。
  「我當然也是最愛明日葉了。妳長得和我很像,是個完美的美女呢!」
  「我不是要說這件事,解釋一下世界……可以請妳解釋一下這個世界嗎?」
  從用字遣詞的猶豫態度聽來,明日葉依然不懂得掌握與母親之間的距離。
  相較於哥哥,妹妹在冷凍睡眠前的記憶相當貧乏。對名為母親的大人抱持的親子情感,她心中還有近似難為情的困惑。
  「我可愛的霞還有明日葉……過去我沒能守護你們的成長,你們從我們身邊被奪走了。」
  虛偽的面具從天使的微笑上滑落。
  千種夜羽替天底下所有的父母發聲,道出真相。
  「你們接受UNKNOWN的栽培,反過來與真正的人類作戰,從這場戰爭開始之後就是這樣的情形。」
  聽見這猶如玩笑的宣告,明日葉忍不住納悶地偏著頭,順帶看向哥哥。霞默不吭聲,只是沉重地點了下頭。青生慘白著臉,全身僵硬。
  千種總司令吸了口氣,又繼續說下去。
  「距今三十年前,人類忽然遭到不明的敵人攻擊。當時的政府走投無路,執行使孩子進入冷凍睡眠的緊急措施。不過,這正是不明敵人──UNKNOWN的真正目的。」
  真正的目的──夜羽這麼說,將手指向愛女與她的朋友。
  「我們嗎……?」
  明日葉回問。夜羽重重點頭。
  「利用激烈的爆炸攻勢將人類趕出本土後,UNKNOWN讓小孩甦醒過來,植入偽造的歷史。汙穢的惡魔藉由這種方式,讓自己偽裝成人類。」
  汙穢的惡魔。
  批判罪惡的正義之聲響起後,迎來的是彷彿連時間也隨之凍結的沉默。
  這時候,霞腦中掠過千葉朝市的光景。街上隨處可見通訊亭,思鄉的少年少女透過螢幕談話的對象,是居住在內地的父母或大人。原來那全部都是假象。
  明日葉想起在跨海大橋修復工程中,一同流下汗水的那些大人。
  螢想起接受管理局地下工作時的那些大人。
  舞姬想起了從冷凍睡眠中醒來的那一天,艙門打開,開啟新人生的那一瞬間,朝凪求得與夕浪愛離圍繞在孤零零小女孩身邊的溫暖笑容。
  然而,真相是他們每一個都是假裝成人類的汙穢──
  「惡、惡魔,這種說法實在……」
  只有青生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但是身邊的人都沉默壓抑住內心的情感,她也就低下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沉默再一次來臨,霞搔了搔臉頰。
  「UNKNOWN雖然有錯,擅自逃走的大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哥、哥哥……」
  霞的說法充滿惡意,像在包庇某人,可悲的是他也沒有說錯,明日葉因此說不出制止他的話。
  「你們這樣不是抛棄孩子了嗎?」
  最後,霞抛出了尖銳的質疑。
  這個問題要是不弄清楚,事情不會有進展。不論是多麼細微的懷疑,都會像滴在水上的墨汁,慢慢蔓延開來,最後沉澱在底下,堆積起不滿的情緒。為了不在心裡留下疙瘩,即使無情,也必須在這時候提出這個問題,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小分隔兩地的那對母女。
  也許是察覺他的用意,在氣氛緊繃得一觸即發的瞬間過後,千種總司令沮喪地說:
  「……當時沒有拋下孩子的每一個人都死了,無一例外。」
  聽見這冷靜的回答,霞刻意戴上的惡毒面具出現龜裂。他沉吟著吁了口氣。
  ──厲害。這麼說來,她的確是個面對這種時候最果決的女人。
  霞沒有收回發言,但是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可是,活下去的人也受到了應得的懲罰。」
  「懲罰……」
  明日葉心疼地聽著母親懺悔的告白。
  「在人類重振旗鼓,反攻本土的時候,等待他們的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擁有異常的能力與明確的敵意。」
  彷彿為全天下所有人類父母道出心聲,夜羽懊悔的雙眸看向眼前的孩子。
  伸出的雙手不被接受的哀傷,受到心愛之人攻擊的痛苦,霞難以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不過,他總算明白與〈大災禍〉發生後出現的〈UNKNOWN〉──這個名稱的物體──之間的戰鬥,對方的攻勢會那麼消極且單調的理由。
  他回想起透過照準器望見的無數戰場。異形與十字照準線重疊的駭人身影,如今在記憶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甚至連清楚的輪廓也想不起來。
  「因為刻在脖子上面的代碼,這個世界在你們眼中顛倒了過來,一再擊落我們派出的無人機。」
  聽見無人機這個字眼,戰績排行榜第一名的舞姬總算放下心來。另一方面,螢嚴肅地緊蹙眉間。
  她忽然轉過頭,視線望向隔著一層玻璃的中控室。像是要確認般,她觸摸著金色刻印消失的頸項,另一隻手水平劃過空無一物的空中。遠處放置在櫃子上面的文件突然掉到地上,軟弱的通訊兵驚聲叫了出來。
  「原來需要藉由代碼來控制〈世界〉,也是假的。」
  面對驗證的結果,螢沉重地喃喃說道。
  他們身上具備的異常能力是〈夢境季節〉的恩賜,就算對方可能在冷凍睡眠裝置動過手腳,他們的確有獨立於刻印之外的特定能力。
  Qualidea Code不是為了讓他們能控制〈世界〉,其實是為了誤導他們的世界。
  「不過,不是只有你們的視覺產生錯亂,我方在那塊土地上,看見的也只有模糊的影子。」
  夜羽補充說明的解釋也一樣含糊,舞姬愣愣聽著,偏過頭,一副不解的樣子。
  「嗯……這話是什麼意思,夜羽阿姨?」
  「我是姊姊。」
  夜羽閃電般的笑容忽然劈了下來。
  「……夜羽姊姊。」
  舞姬顫抖著嗓音,戒慎恐懼地修正自己的說法。
  夜羽若無其事地恢復總司令的臉孔。
  「惡魔用視覺偽裝籠罩南關東一帶,讓外界無法區分出小孩與惡魔的不同。」
  夜羽解釋,這種做法迫使人類無法採取強硬的攻勢。
  有一次,登上兩棲戰艦的突襲部隊帶回了在前線遇到的幼小孩童。然而,等艦隊來到一定的海域後,可怕的異形隨即現出原形。解除備戰狀態的部隊甚至來不及交戰,現場便化成一片血海。
  那塊土地上,產生了影響人類神經系統、錯亂認知功能的力場。
  聽聞夜羽道出的那場作戰的悲慘結果,螢得到了一個結論。
  「我懂了……管理官他們設下的障壁,原來是這個作用。」
  「沒錯。為了阻止我們的回收工作,那是不可或缺的裝置。」
  南關東防衛都市設下了籠罩附近一帶的大型障壁,管理局表示,那是阻止敵人入侵的防衛措施。之前在東京決戰時,他們格外重視障壁的毀損與修復工作。
  難怪他們當時會那麼緊張,想必那是必要的裝置。
  只要有那個裝置,「敵人」就無法將小孩帶回去,而且分辨不出真正該攻擊的對象,也就沒辦法大舉入侵。
  這正是他們的防禦策略。
  夜羽長長吁了口氣,然後說:
  「惡魔們完完全全扭曲了我們看見的世界。」
  所有人屏住了氣息,沉默不語。
  舞姬腦中掠過了在戰場上,夕浪愛離為修復破損的障壁拚命奔走的神情。
  那時候,她說的話全部都是謊言嗎?
  那時候,交給她保管的錶如今在什麼地方?
  舞姬聽著夜羽的解釋,思考著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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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裡空無一人。
  隨處可見工作到一半放棄的景象。
  朝凪求得早料到會是這樣的場景,爽朗地失笑。
  「看來沒有必要設下障壁了……」
  然而,對那些沒有堅持到底的同伴,他心中並沒有不滿。
  朝凪原本就對他們沒有太高的要求,況且他們本來就是這種性質的生物。真要說起來,侵略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欲望或是誇耀,而是基於物種的生存本能。他們對種族鬥爭的輸贏或許沒有強烈的執著。
  無所謂──朝凪心想。
  障壁設置中樞的操控面板閃爍著微弱光芒,等待下一道指令輸入。他從旁邊走過,由大螢幕觀察此時的戰況。
  他豪邁地嘆了口氣。
  敵軍勢不可當。障壁遭受破壞,東京淪陷,所有上位個體都遭到奪取。他們帶著薄弱的戰力撤退到最後的要塞,要從這裡扭轉戰局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又嘆了口氣。那些狂妄的學生不在這裡,整個房間靜悄悄的,自己的聲音格外刺耳。朝凪停止思考,接著將戰略圖從螢幕上移開,切換成外部攝影機的畫面,映照出從東京灣的港灣設施望見的暗紅色大海。他愣愣望著敵軍艦隊在遠方的模糊輪廓,此時,與戰況格格不入的平靜腳步聲往這裡接近。
  「所有區域都已經確認完成,只有少數幾個孩子逃離捕捉,我讓他們緊急沉睡在冷凍睡眠裝置了。」
  夕浪愛離站在他身旁,以唱搖籃曲般的嗓音向他報告。
  「知道了……人類這次確實表現得相當優秀。」
  朝凪瞪視螢幕中的艦隊,笑得像是不關自己的事。夕浪一度垂下視線,但又馬上朝他露出輕柔的微笑。
  「不過,還有最後一件重要的工作在等著我們呢。」
  「最後」這個字眼聽得朝凪不禁神情僵硬。
  接著他笑了出來,舒緩緊張的情緒後,往對方所在位置踏出一步。
  「可以的話,和我一起逃得遠遠的……妳願意嗎?」
  不同於平時輕佻的語氣,他說得誠懇,像在向對方祈求。
  他的心意想必傳達到對方心裡了,只見夕浪羞澀地低下了頭。
  然而,他的心願沒有實現。
  「……對不起,我能為那些孩子做到的只有這件事了。」
  夕浪愛惜地撫摸握在手中的懷錶,在她溫柔的微笑裡,可以窺見她堅定的決心。
  朝凪嘆了口氣,不再堅持。他莞爾一笑,像是早知道對方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縮短的距離、交纏的視線,夕浪用嘶啞的嗓音問道:
  「……你後悔在我身邊嗎?」
  「別說蠢話了。遇見妳之後,我一次也沒有後悔過。」
  朝凪拉起心愛女人的手,讓雙唇輕壓在她的手背。
  「只要妳願意,我會陪妳到天涯海角。」
  那是他昔日的誓言,他發誓過,要與她共度全新的人生。
  從那一天起,她成了朝凪求得唯一的人生意義。除了她以外,所有事物都只是過程,沒有任何意義。
  夕浪像是感到炫目,瞇起雙眼,手上依然殘留著唇瓣的觸感,她伸手撫摸朝凪的臉頰。
  「……謝謝你。我有種感覺,說不定,我一直在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她闔上雙眸,回憶那些幸福的日子。
  「我對我們孩子的愛也是──」
  她的嗓音十分慈祥,猶如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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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確名稱為JOHANNES正義軍的日本軍提供三餐與個人房,以完善的待遇迎接這些孩子。
  他們沒有把這些孩子視為回收的戰鬥員,而是當成需要保護的民間人士。
  不論是防衛都市首席還是在戰績排行榜名列前茅的人,在這裡都只是普通的小孩子。
  因此,就算朱雀壹彌與宇多良卡娜莉亞沒有參加軍事會議,把自己關在個人船室裡,也沒有人會責備他們。
  「……我有件事要問妳。」
  「嗯。」
  朱雀躲過他人的注意,從戰場直接前往卡娜莉亞的房間,他對狀況還是一知半解。
  從卡娜莉亞口中聽過大致的解釋後,朱雀再次整理起情報,並從頭開始確認。
  「在真正的人類抓到妳之後,妳得知了世界的真相,沒錯吧?」
  那個時候,朱雀眼睜睜地看著卡娜莉亞在自己眼前喪命。
  棺材型〈UNKNOWN〉從頭頂突然來襲,粉碎她的身體,連屍體也沒有留下──他這麼以為,負責事後處理的管理官也是這麼向大家報告。
  不過,那不是真話。那是代碼產生的認知障礙再加上管理局的謊言,構成一連串欺瞞的行為。
  事實上,棺材型〈UNKNOWN〉不是以龐大的重量壓死對方的殺人武器,而是底部裝設開口,專門用來捕捉兵員的特殊容器。那些一般被認為「戰死」的學生,其實是由舊日本軍的大人「回收」,在這個艦隊接受盛情款待。
  「嗯,禁止侵入領域是結界的極限。學生一旦跨出結界的範圍,就能正確認知到外面的世界,軍隊的人好像也在全力調查。」
  外面的世界運用最新的技術與設備,隨時監控南關東防衛都市。
  受到覆蓋整個防衛都市的〈障壁〉阻擋,他們無法得知內部的情形,但是如果有人脫離到〈障壁〉外側,人類建立起一套可以瞬間捕捉到對方的系統。
  一捕捉到目標,探測衛星便會馬上進行定位,將紅色光點附著在那個人身上。那東西說起來就像發訊器,即使對方之後回到障壁內側,也能準確掌握具體位置。接著,只要從上空朝那個光點射出捕捉裝置,就能不受障壁的擾亂作用影響,奪回目標。
  關於這套監視系統,管理局的人──真正的UNKNOWN──恐怕也知道。他們因此宣稱障壁外面是禁止侵入領域,嚴厲禁止學生跨出界線。
  朱雀感覺一陣暈眩,自己居然毫不懷疑地遵守這種愚蠢的規定,實在是蠢斃了。
  他坐在椅子上抱住頭,身旁的卡娜莉亞卻沒有察覺他的心情,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在破壞結界的時候表現得很活躍喔!真想讓你也見識一下。我也是很有用的呢,小壹!」
  高度五十公里的平流層──負責設下防衛都市障壁的人工衛星,位於地上的砲火也攻擊不到的高空。在軍方的請求下,宇多良卡娜莉亞隨行前往參與破壞行動,他已經聽說過一次她的英勇事蹟,往後的人生勢必還會再聽上數十甚至是數百次。
  「這種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妳沒事,還有我一直將試圖拯救我們的人類當成敵人……」
  相較於即使在顛倒過來的世界也一樣樂觀的卡娜莉亞,朱雀的態度很消極。他愈說愈覺得難堪,聲音愈來愈低。
  「……小壹?」
  即使呼喚聲近在身邊,也並沒有傳入受自責念頭束縛的朱雀耳中。
  「我、只有我,我以為自己在為了卡娜莉亞而戰……我真是個大笨蛋!」
  朱雀握緊了拳頭,對天長嘆,宛如舞台上的演員。
  「哎呀呀……為了我……」
  另一方面,卡娜莉亞只注意到他話中的一小部分,擅自羞紅了雙頰,猶如故事中的女主角。
  「我想成為英雄,拯救卡娜莉亞所在的那個世界的英雄。但是,這些全部都是假象!不論是我的目標還是我要守護的事物,全部都沒有意義!這教人怎麼忍受得了……!」
  朱雀抓著頭,整個人苦惱不已、鬱鬱寡歡。
  「我、我的英雄……!」
  卡娜莉亞則是從鬱悶的話裡擷取浪漫的要素,再重新組合,營造出臉紅心跳的氣氛。
  「千葉人渣說出那些話後,直到最後我還是什麼也沒注意到。我分不出敵人和盟友,只是想大鬧一場。這種人稱不上英雄,只是無可救藥的廢物……」
  朱雀直起勇健的身驅,大動作的手勢製造出陣陣破風聲。
  「這樣啊……原來小壹這麼在乎我。」
  另一方面,卡娜莉亞只是單純自顧自應和對方的話。
  少女用雙手捧住臉頰,詭異地扭動身體,表現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朱雀冷靜下來後,狐疑地看著她的舉動。
  「……卡娜莉亞。」
  「是!」
  害羞的卡娜莉亞比了個V做出回應。朱雀疑惑地看著她。
  「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當、當然有!小壹說會誠懇地向大家道歉,希望大家能和平相處對吧?」
  「我沒說過這些話!」
  朱雀不由自主往後退,發出了近似慘叫的聲音。
  「啊啊,我不想見到千葉人渣。我想像得到他會擺出什麼表情來……我完了……」
  朱雀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卡噠卡噠地抖起了腳。
  「既然完了,那就再重新開始啊!太陽依然照常升起!黑夜終究會過去!」
  卡娜莉亞一臉志得意滿,覺得自己說了很有意義的話。朱雀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以純真的目光認真回應起她的言語。
  「……怎麼做?」
  「咦?」
  卡娜莉亞忍不住全身僵硬。老實說,她只是憑著一股氣勢隨口說說,沒有預期會遭到深究。
  「過去的戰鬥沒有任何意義,完全受到千葉人渣的煽動。在這種狀況下,我要怎麼重新開始?」
  「呃,這個……」
  朱雀的態度十分嚴肅,事到如今,氣氛也不容許她解釋自己只是隨便亂說。既然對方的態度這麼嚴肅,自己也必須以嚴肅的態度回應。耿直的卡娜莉亞全速運轉頭腦,卻想不出該怎麼回應。卡娜莉亞是大家一致公認的笨娜莉亞。朱雀注意到之後,默默地用神情表達出絕望。卡娜莉亞開始自暴自棄,使力抓住朱雀的肩膀。
  「怎、怎麼做都可以,總之要重新開始!反正就是重新開始!小壹你不再是一個人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卡娜莉亞……」
  朱雀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真是的!傷腦筋的時候就要笑啊!」
  雖然真正傷腦筋的人是卡娜莉亞,不過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笑咪咪地用雙手比出了兩個V的手勢。
  朱雀依然是一臉無奈,只是出神地望著面向自己的膚淺笑容。望見那樣的笑容後,他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已經搞不懂了。」
  他全身虛軟無力,忽而苦笑著發出一聲嘆息。
  「……不過,知道有人比我還遲鈍,也算是種救贖吧……」
  「就是說啊!……什麼?遲鈍?」
  卡娜莉亞先是同意朱雀的說法,隔了一秒後納悶了起來。
  「哼!」
  這種調侃的說法,正是朱雀表達感謝的方式。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把始終放在懷裡的制服帽子拿了出來。那帽子是那一天,少女屍骨無存地逝去後,留下的唯一一項物品。
  身為戰鬥科的主力,朱雀不知何時會戰死沙場,因此他隨身攜帶這頂帽子,甚至希望死後能與其沉睡在同一座墓裡。
  卡娜莉亞注意到那頂帽子是誰的,迅速靠了上去。
  朱雀沒有站起來,只是用手勢和溫柔的眼神示意卡娜莉亞彎腰,把制服帽子戴到了她的頭上。
  插圖009
  「嘿嘿……小壹真溫柔。」
  卡娜莉亞露出微笑仰望著朱雀,而坐在椅子上的他別開了視線。
  兩人陶醉在平靜的短暫沉默,過了一會兒後,他們終於讓身體稍微倚向對方。

    ╳  ╳  ╳

  軍事會議結束後,千種家的三人從艦橋窗戶俯視著甲板。
  夜羽指向眼前最醒目──幾乎佔滿整片窗戶的圓形鐵筒,朗聲向他們宣告:
  「那是投入JOHANNES金融機構的所有資金,打造出的決戰武器……UNKNOWN必殺砲。」
  一門不像存在於現實的超大口徑巨砲就坐鎮在那裡,明顯是經過改造的不自然規格。
  「真沒品的名字……」
  霞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不過總之先指出這一點。
  「只要砲彈發射出去,就會引發所有人類無一倖免的大爆炸!」
  千種總司令天真地說著可怕的話,拍打對著巨砲的防彈玻璃。
  霞忍不住心想,這種破壞環境的武器究竟什麼時候會用上。
  「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回收還在冷凍睡眠裝置裡沉睡的孩子。除非將名為小孩的債權全數收回,否則我們的營業時間不會結束。」
  「這種說法和地下錢莊有什麼分別……」
  她那副伶牙俐齒的模樣看得霞不禁愕然,但諷刺的是,母親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同時也讓他感到懷念。
  「哎呀哎呀,霞的叛逆期真是有意思。明日葉,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嗎?」
  「咦?嗯、嗯……」
  夜羽把問題抛向女兒。忽然聽見這問題,明日葉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只是手足無措地左右張望,接著她像是想起什麼事情,指向窗戶底下的巨砲說道:
  「我可以過去看看嗎?」
  「記得在媽媽煮好晚飯前回家喔。」
  明日葉尷尬地朝開起玩笑的夜羽笑著。
  「我、我知道,媽……媽、媽媽!」
  說完,她逃也似地離開艦橋。
  夜羽朝女兒離開的門口望了一會兒,然後落寞地笑了。
  「明日葉和我還不是很親近呢。」
  「因為生離的母親出現,一時間很難接受吧。」
  霞將手插在口袋裡,從客觀角度袒護自己的妹妹。
  望見那陌生的成熟臉孔,夜羽忘記裝模作樣,浮現出毫無掩飾的笑容。
  「霞,你愈大愈像爸爸了呢。」
  「幸好我不像媽媽。」
  「雖然嘴上抱怨,其實心裡很喜歡我這一點也很像呢。」
  「我可以想見父親的辛苦。」
  連兒子的揶揄也能讓她樂不可支,再加上窗外的女兒,夜羽欣喜地瞇起雙眼守望著他們。
  「那、那個……」
  「是。」
  她轉過頭,看見戴著眼鏡的少女不好意思地站在那裡。八重垣青生。千種總司令自稱為世界母親,所有成功回收的心愛孩子的長相與名字她都記得。她微微一笑,露出號稱天使微笑的親暱神情,催促含糊其辭的青生繼續說下去。
  「等大家都回到這裡來之後……您打算怎麼做?」
  儘管臉色凝重,她的問題十分簡單明瞭。夜羽像呼吸一樣自然地說:
  「那當然是將UNKNOWN全部殲滅。」
  「殲滅……」
  青生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難道她是連蟲子也不敢殺、多愁善感的孩子嗎?──夜羽這麼心想,卻故意佯裝沒發現她的心情。
  「從惡魔的那些舉動看來,這是非常合理的處置。因為不論是逝去的人還是流失的時光,都再也回不來了。」
  「可、可是,我們在那裡長大……他們真的對我們很好……我想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青生斷斷續續地說道,顫抖的嗓音裡流露出哀傷。
  「妳還在噩夢裡面呢。」
  夜羽記起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註】的症狀,心疼起這位可憐的少女。【編註:指被害者對於加害者產生情感、同情加害者。】
  「血濃於水,或許妳還需要一點時間從骯髒的幻覺中醒來,慢慢習慣就好。」
  「……呃!」
  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青生戰慄地睜大雙眼,不過那樣的反應沒有維持多久。她接著閉上嘴,無力地垂下頭。
  死者無法復生。夜羽這番話沒有質疑的餘地,霞找不出話來否定她的說法。他無話可說、無計可施,只是神情複雜地站在原地。
  「接下來是大人的工作,你們不需要再戰鬥了。」
  夜羽流露聖母的目光,輕柔地擁抱迷惘的青生。霞不禁認為,這是名為溫柔的暴力。
  他不忍目睹這景象,不自覺轉過頭去,敏銳的聽覺卻諷刺地捕捉到交雜著淚水的嘶啞嗓音。
  「是……」
  他彷彿聽見了心碎的聲音。

    ╳  ╳  ╳

  軍事會議結束後,前神奈川首席前往食堂,大快朵頤舊時代的料理,次席則是欣賞著首席享受美味料理的模樣。
  「公主,好吃嗎?」
  「唔唔!」
  舞姬使力咀嚼著肉。即使是含糊的回應,螢也感到心滿意足。
  「公主,請用水。」
  「嗯嗯!」
  舞姬喝下螢遞來的水,摸了摸吃飽喝足的肚子,接著便開始休息。桌上堆放的盤子數量,連服務生看了也不禁吃驚。
  海上男兒提供的料理十分美味,雖然食材比不上千葉都市生產科以〈世界〉培育出來的逸品,舊時代流行過的懷念滋味反倒讓人覺得新鮮,加快了移動筷子的速度。
  聚集在這裡的學生似乎都有同感,每一桌都傳出了歡呼聲。
  不過,他們這股像在舉行宴會的熱烈氣氛,必定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成功離開防衛都市後,他們如今成了平民百姓。
  基於〈大災禍〉以前的常識,趕赴戰場的應當是與軍方有關的大人。
  既然大人回來了,自然沒有道理讓年幼的孩子繼續拿起武器廝殺。
  這一天,他們的戰爭結束了。
  「公主,妳還要吃嗎?」
  「謝謝妳,不用了!」
  舞姬聽見螢這個問題後,興高采烈地高高舉起雙手。她愉快得像個飽食一頓的肉食獸。雖然她本來就總是笑容滿面,很少見到她不開心的模樣。不愧是公主,螢暗自佩服。
  另一方面,舞姬東張西望地望向四周。
  「小青到哪裡去了……她不是說想和我討論今後的事嗎?」
  「今後的事?」
  螢這麼回問。舞姬輕點了下頭。
  「應該是和戰爭有關。她心裡想必還是很混亂,我們剛進來這裡聽見解釋的時候,頭腦裡也是亂成了一團。」
  「……說得也是。」
  兩人因為自己也經歷過內心的動搖,而擔心起青生。
  話聲止歇,在兩人相對無語時,食堂裡的螢幕突如其來地映出影像。
  『這裡是司令官,有件事要通知JOHANNES軍的各位。』
  「哇!電視說話了!」
  螢幕裡的千種總司令沒有理會莫名驚訝的舞姬,只是舉起手中的文件,從容地開口:
  『這是UNKNOWN的機密文件,是我這個天使的兒子霞拿到的。萬歲、萬歲!』
  夜羽附和著自己,雙手上下擺動。
  那副模樣在艦內各處進行播放,影像播送到艦內所有地方,連個人房也不例外。
  「……她就是指揮官嗎……」
  朱雀在卡娜莉亞的房間裡觀看到這段畫面,忍不住戰慄起來。
  「她、她的能力很優秀喔!」
  遺憾的是,房間主人的讚賞沒有幫助,夜羽缺乏威嚴又輕佻的通知仍在繼續播放。
  『解讀結果表示!UNKNOWN是透過次元洞(?)之類的管道,入侵我們的世界。只要破壞那個東西,他們將不會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這就前往征服他們!』
  半鬆懈下來的朱雀赫然回過神來,把身體探了出去。
  輕浮的口吻道出重大的情報。次元洞──換句話說就是敵人的巢穴。在幾乎奪取所有戰力的現在,人類終於見到勝利的曙光。
  朱雀正要從螢幕前站起來,此時夜羽像是看穿了他的行動,又接著補充:
  『小孩子就蓋著溫暖的棉被好好休息吧!』
  聽見堅決要他們待命的命令,朱雀踏出的腳步停了下來。
  食堂裡,舞姬也是相同的動作。
  『惡魔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屬於我的東西就是全世界!依照目前的戰況發展,我們必定能輕鬆獲勝,離勝利只差最後一步!我說的話絕不會有錯!』
  舞姬與螢面面相覷,神情顯得相當困惑。朱雀則板著臉,又往椅子坐了回去。
  『經過三十年的漫長歲月,稚嫩的少女像這樣成為獨立的女人,我們努力撐過了痛不欲生的日子。此時,苦難的時期終於要結束了!為了孩子遭到強奪的悲傷、悔恨與痛苦,我們誓言報仇!』
  螢幕裡持續播放出滔滔不絕的演說,船室外響起軍人接到出擊命令後匆忙的腳步聲與東西碰撞的聲響!
  「我們不用過去嗎?小壹……」
  卡娜莉亞輪流看向房門與朱雀的表情。
  朱雀聳聳肩,用眼神示意螢幕裡向小孩下達禁止出擊命令的司令官。
  「妳也聽到了吧?再說,戰爭也不一定會發生。」
  「為什麼?」
  「既然我們被奪走了,朝凪他們再抵抗也沒有意義,說不定他們早就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這麼一來,次元洞等於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真正地終結了長久以來的戰爭。朱雀說出這番帶著希望的推測後,卡娜莉亞拍了下手。
  「我懂了,這情形和你一樣。小壹你也是不想讓霞看見自己,所以躲在這裡吧?」
  「…………」
  遭到挖苦又讓人說中,朱雀默不吭聲地將卡娜莉亞的臉頰肉往兩邊拉扯。她的臉頰相當富有彈性。
  「偶噢咩縮湊!」
  我又沒說錯!卡娜莉亞奮力掙扎著,口齒不清地說道。
  事實上,卡娜莉亞一點也不覺得痛,她暗自期待這樣的時間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  ╳  ╳

  艦橋的超大螢幕上,播放出千種夜羽激勵士兵的演講。
  螢幕正下方,總司令本人就站在那裡,言行舉止與影像完全同步。
  夜羽慷慨激昂地朝閃著紅色燈號的攝影機高舉起拳頭。
  「我們必須將惡魔可憎的痕跡從地球上消滅!」
  「危言聳聽的傢伙……」
  霞在攝影小組旁邊看著她那副模樣,喃喃自語地說。
  「正義與我同在,我就是律法。我們要根絕世上所有害蟲!」
  「這傢伙說起話來還真是殘暴……」
  儘管是親生母親,霞依然忍不住畏懼,不自覺地忘記壓低嗓音。
  夜羽的順風耳聽見這聲呢喃,把頭往他轉了過去。她無視攝影機的存在,目光納悶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我的話有錯嗎?父母的愛比絕望更沉重,比地獄還要深。」
  這是什麼歪理?霞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沒有駁斥她的說法。他不想讓家人吵架的場景呈現在眾人面前。
  「司令!大事不妙!」
  這時,副司令驚慌失措地衝過來。夜羽沒有反省自己的舉動,反倒嚴厲譴責對方的行為。
  「現在是現場直播,注意一下言行。」
  「可是!」
  副司令大驚失色,指向其中一扇窗戶。夜羽煩躁地往那裡看了過去。暗紅色天空的另一頭出現異狀,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猛眨眼睛。
  她用雙手當望遠鏡,重新仔細觀察起遠方。玩鬧的神情瞬間消失,身為一軍將領,她深深蹙起了眉間。

    ╳  ╳  ╳

  明日葉跨坐在巨大砲塔上,冰冷的海風吹打著她的臉頰。
  一時間接收太多資訊,她在情感上處理不及,需要先把腦袋淨空。
  她遠眺大海另一邊的陸地,想起這僅僅一天裡所發生的種種劇烈變動。
  徹底改變的世界。
  「媽媽,媽媽啊……」
  在沒人聽見的地方,她試著喚出這兩個字。
  與生離的家人重逢,對正值多愁善感年紀的她來說,比這個世界的真相更具衝擊。
  她無聊地望向遠方城鎮模糊的輪廓,忽然間,看見了地平線的彼端浮現出無數道黑影。
  「……?」
  她把手抵在眼睛上面,聚精會神地凝視遠方。原本的黑點逐漸膨脹變大,不祥的預感讓明日葉不由自主站了起來。
  「怎、怎麼回事……!?」
  一大群可怕的異形覆蓋東京灣上空,往這裡飛了過來。那是數量龐大的UNKNOWN。
  她有些難以置信,幾乎失去全部兵力、幾近毀滅的管理局居然還留有數量如此驚人的戰力。不過,在她懼怕的這段短暫期間,UNKNOWN仍在持續逼近。
  接著,遠方的海面上,其中一道駭人光點迸裂。明日葉讓身體充滿〈命氣〉,往下跳到甲板。
  剎那間,艦上遭受強烈的衝擊,背後熊熊升起爆炸的烈焰。
  敵人的炮擊開啟了決戰的戰火,船上響起此起彼落的怒吼聲與慘叫聲。
  進逼的大軍。燃燒的甲板。混亂的大人們。
  意料之外的反抗,似乎讓人們見到了更深層的地獄。

    ╳  ╳  ╳

  敵人通過次元洞,從世界另一頭往這裡派出大量援軍,此一分析結果立刻傳遍整艘戰艦。
  「敵人來襲!敵人來襲!」
  士兵們奔跑叫喊著。
  航空母艦緊急出動航空機,人形機器人中止登陸的準備,軍艦上的狙擊手使用對空機槍,牽制敵軍的先發部隊。
  斷斷續續的砲擊撼動艦內,隨處可聽見平民的慘叫。
  「沒救了~我們完啦~」
  學生們個個驚慌失措。
  嘴廣浩介唸唸有詞,叫著「慘了慘了」,躲在桌子底下無法出擊。
  八重垣青生把自己關在狹小的倉庫裡,全身發抖地緊握住從脖子拿下來的頸環。
  那是使JOHANNES軍的定位無效、由管理局特製的信號干擾裝置。青生如母親一樣仰慕的夕浪愛離,為了讓她不被帶回,以護身符的名義將這東西戴在她的身上。
  何者是真,何者是假,青生已經分不清楚了。
  她只是緊閉上雙眼,摀住耳朵,屏住氣息,獨自與恐懼奮戰。
  對他們來說,親生父母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他們真正的家、該在的地方。
  至於保護小孩與家庭,那是大人的責任,小孩只需要乖乖在家裡等待。
  所以就某種意義來說,浩介他們做出的是相當自然的反應。原本他們便正值應當受到父母保護的年紀,因為一時的放鬆,過去牢牢地將他們打造成戰士的心靈枷鎖也跟著鬆脫。
  不過,也有例外的情形。
  比方說,原本就和家人或親人疏遠的人,或是抱有強烈使命感的人。
  面對緊急事態發生,他們無不挺身而出。
  「這是遭到襲擊了嗎……?」
  卡娜莉亞的房間裡,悠哉的演講畫面忽然切換成了緊張的戰場光景。
  戰爭不是結束了嗎……卡娜莉亞茫然站在螢幕前,聽見拳頭毆打牆壁的痛擊聲後,她心頭一驚,往那裡看了過去。
  「可惡!」
  朱雀氣憤怒罵,衝出房外。
  他跳上甲板,瞪向在頭頂上盤旋的UNKNOWN軍隊,踢著甲板,發洩怒氣。
  「到底要耍我們到什麼時候!」
  伴隨著凶猛的吶喊聲,朱雀乘著反轉的重力,往敵軍殺了過去。
  此時,另一組人也展開了行動。
  「公主,妳打算怎麼做?」
  舞姬不發一語地衝出食堂,螢也立刻追過去,跟上她的腳步。
  在混亂的人群中,兩人衝上甲板。
  在戶外暗紅色的天空底下,她們的長髮隨風飄逸。異形遍布在頭頂,如飢餓的猛禽迅速地往兩人衝了過去。
  「不知道!但是我不允許自己見義不為!」
  最強的人類少女以拯救世界的正義鐵拳掃蕩,輕而易舉地打倒了無數敵人。
  「明白。」
  瞭解舞姬的想法後,螢的愛刀出鞘一閃,劈落所有逼近的敵人。
  為守護所有人臉上笑容而戰的舞姬。
  為守護舞姬臉上笑容而戰的螢。
  重返戰場的兩人基於自身的信念,今天也致力於拯救世界。

    ╳  ╳  ╳

  明日葉帶著敵軍來襲的報告,氣喘吁吁地衝上艦橋。
  「哥哥!大事不妙!這下真的糟糕了!」
  「我知道……」
  霞面向超大螢幕,背對著她做出回應。
  明日葉原本以為他不準備出擊,但是走近一瞧,才發現哥哥直盯著戰略圖,雙唇微微動著。她常見到這樣的場景。他總是在掌握戰況之後,合理地推斷出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再站上戰場,這就是他的戰鬥方式。她站在一旁窺探霞臉上的表情。霞不悅地蹙起眉間,似乎遲遲找不到萬無一失的狙擊點。
  艦橋上的通訊兵吵得沸沸揚揚,千種總司令不停向各隊下達作戰指示。
  「全軍即刻進入備戰狀態!駐紮在沿岸的機動兵器小隊立即行動!最終迎擊小組前往防線!我們要按照預定計畫徹底擊倒他們!」
  英勇的高亢嗓音忽而變得低沉,流露出傷感的情緒。
  「以孩子的安全為第一優先。」
  接著,總司令兼明日葉的母親跨步走到女兒面前,抱住她嬌小的身軀。
  「……我們不能再讓孩子被奪走了。」
  夜羽突如其來的親情表現讓明日葉難掩驚訝,然而夜羽的神情異常嚴肅,甚至看得出她內心的痛楚。為了讓她放心,明日葉抱住了母親。
  霞就近看見這樣的光景,滿足地吁了口氣。也許是因為忽然放鬆全身力氣,他大大鬆開繫在脖子上的領帶,悄聲呢喃:
  「……我走了。」
  霞沒有面向家人,兀自走了起來。加班和假日工作這種事我早就習以為常,處理冷不防冒出來的工作是男人的責任。他在心裡叼唸著,正要走出艦橋的時候──
  「唔,呃……」
  明日葉在夜羽懷中轉頭扭動著身子,猶疑自己該不該追上去。
  「等一下,你們不需要上戰場。」
  受到嚴厲的嗓音制止,霞停下腳步。他的身體面向門口,只將頭轉了過去。
  「徹底撲滅火勢順便請求賠償……這是我們家的家訓吧。」
  千種家的長男諷刺地頂嘴。在擅長的領域受到挑釁,夜羽不自覺反射性地駁斥回去:
  「這樣只是扯平了而已,還得設法領到大筆保險金才算完整的處理方式。不對,現在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啊,這小子,還不站住!」
  趁母親一個人說得滔滔不絕的時候,霞獨自走了出去。
  明日葉也擺脫母親的擁抱,急忙要追上去。
  「那個……我也、那個,該怎麼說呢,反正我要走了!」
  明日葉語無倫次地強行推拒,把無法接受的夜羽留在現場,自己跑了出去。
  「啊……」
  夜羽手伸出去一半,但又轉念握緊了拳頭,隨意抵在腰間。
  「……聽不進去別人的話,這一點真不知道到底是像誰。」
  夜羽不滿的臉上氣呼呼的,不過她的神情彷彿如釋重負。

    ╳  ╳  ╳

  東京灣海面上,敵軍的陣容已逐漸就緒。
  面對展開突襲的UNKNOWN,隸屬軍方的大人也開始應戰。那正是近三十來年來常見的景象,照理來說,人類與UNKNOWN的戰爭通常都是這樣的場面。
  要說變數的話,最大的變數就是站在戰場最前線、奮勇殺敵的這些少女。
  天河舞姬與凜堂螢──在身處於這座戰場的戰士眼中,說不定還把她們當成了英雄。
  在依然混亂不已的學生裡面,她們率先站上前線。當然,她們心中也有困惑。不管解釋得再清楚,內心深處還是無法完全理解。
  然而,困惑也好,迷惘也罷,她們沒有將這些情緒帶上戰場。
  她們兩人當中,尤其是天河舞姬的本質為救世主,她的劍是為了眼前的弱者而存在。
  她們唯一的目的只有保護所有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兩人揮起了劍。
  「公主!」
  「小螢!」
  艦隊在海洋上排開隊形,螢與舞姬跳上一艘又一艘的甲板,在跳上第八艘船艦時,成功擊落了包圍旗艦的敵軍大半空中戰力。
  不過,敵軍的數量始終沒有減少。大量UNKNOWN陸續聚集,照樣往這裡進逼。
  對UNKNOWN來說,這一戰是背水一戰、最關鍵的戰局。萬一讓敵人成功登陸,對方必定會長驅直入到根據地埼玉管理局。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他們很有可能派出了所有可以動員的兵力,使出人海戰術。
  原本是突襲的戰役,而後逐漸變成了一場混戰。
  敵人與盟友交錯在一起的場景,正如同少女們的內心世界。
  誰是敵人,誰又是盟友,連敵我的概念也變得模糊。
  「簡直是莫名其妙……」
  明日葉踹開出入甲板的門,睥睨紛亂的戰場。不論眼前或上空,都集結了敵軍的航空戰力。
  明日葉不快地瞪向那裡,大大嘆一口氣,又用力撥開披在肩上的長髮。
  「煩死人了!真受不了!」
  她不耐煩地抱怨,隨即拔出槍衝上甲板。她抛開鬱悶的心情,露出槍手的笑容,接著像是為了發洩過往的憤恨,往周圍射出子彈。
  她跨出欄杆,衝到大海上,靠著看不見的踏板,展現出體操般的高超跳躍技巧,將四面八方的UNKNOWN捲入冰炎的風暴。
  瘋狂掃射=槍林彈雨。雙手亂擊的激烈廝殺。
  她的行動魯莽、天真、隨心所欲,而且極缺乏計畫性。
  這樣的行動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就被敵人團團圍住。
  這時,一發子彈射了出來。
  那顆子彈像是要擊垮寄木細工【註】一般,不偏不倚地貫穿領導人物,使得敵軍分崩離析。【編註:日本箱根特產的傳統工藝品,外型多為密集的幾何圖案。】
  這魔彈的射手正是千種霞。
  不論身處在哪一處戰場,他的職責從未改變。即使敵我雙方你來我往,相互攻擊,他的子彈也不會出錯。他要保護的東西只有一個。他唯一需要攻擊的只有妨礙自己的敵人。
  「這戰場實在不適合狙擊手……」
  霞冷靜地擊落明日葉前進方向上的敵人後,接著移動場所。敵人相當接近,而且又是大軍壓境,狙擊手很難發揮本領。尤其對方還是摸不清想法的敵人,真要說起來,連對方有沒有思考能力也是個問題,帶有牽制意圖的狙擊很難達到示威的效果。
  他發著牢騷,匆匆忙忙衝上甲板,此時耳邊傳來奇怪的聲音。他從沒聽過這樣的聲音。
  「唔!」
  他赫然轉過頭,勉強看見UNKNOWN從海中伸向這裡的黑影。當霞注意到那也許是從海裡潛行過來時,身體已經彈飛了出去。
  突擊擊飛他的身體,他以為自己就要掉進海裡,好不容易抓住船舷的欄杆。然而,因為背部遭到重擊,一口血從胃裡湧了上來。
  「……一般人受到這種攻擊早就死了。」
  他吐出血,只能喘著氣含糊說出這些話來。他感覺全身發麻又疼痛,連站也站不起來。
  他趴在地上爬行,打算稍微拉開距離,不料UNKNOWN竟閃爍著紅色雙眼,在那埋伏他。
  集聚的紅色閃電,惱人的振翅聲,黑得發亮的漆黑外殼。
  「……哎呀~」
  他嘻皮笑臉地笑了起來。對方會出什麼差錯或手下留情嗎?儘管內心有這樣的期待,他也知道很難實現。
  紅光佈滿整片視野,奪去他的視力。霞咬緊牙,為了隨之而來的痛楚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等了又等,攻擊始終沒有發動。
  取而代之傳進耳裡的是暴風雨般的轟聲,以及電光迸裂的炸裂聲。
  他睜開眼,眼前看見的是英雄的身影。他懷裡不忘抱著女主角。
  朱雀壹彌忽然飛到這裡來,利用斥力球將紅色雷電反擊了回去。行動太慢了吧,你這個笨蛋──霞差點脫口而出,又閉上了嘴,他想起英雄總是姍姍來遲。
  朱雀利用斥力球驅趕周圍敵人,這段期間,卡娜莉亞趕到了霞身邊。
  「霞,你沒事吧!?有受傷嗎!?還好嗎!?」
  「還、還好……」
  我一看就是受了重傷,而且還吐了一堆血──他本來想這麼說,不過看見卡娜莉亞急急忙忙幫自己治療的身影,這話他實在說不出口。他隨口應了一聲,無所事事地看向朱雀。
  這一瞧,朱雀忽然把臉別了過去。
  「這、這下就打平了!」
  朱雀既難為情又氣惱,把這一口氣遷怒在敵人上。
  霞聽著這句話只覺得奇怪,不懂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什麼?……他在說什麼?」
  他問起在一旁幫忙治療的卡娜莉亞。卡娜莉亞苦惱著,然後臉色豁然開朗,笑咪咪地幫朱雀解釋。
  「唔……抱歉造成你那麼多麻煩。謝謝你,以後也要煩勞你了!就是這樣!」
  「我沒說這種話!」
  掃蕩大致結束後,朱雀為了修正卡娜莉亞的解釋,把頭往霞的方向轉了過去。確認霞的身體狀況之後,他點了個頭,像在催促說「能戰鬥的話就趕快站起來」。
  霞深嘆了一口氣,似乎在說「居然還要我繼續戰鬥,可以申請職災給付嗎?」。
  他們一動也不動,彼此之間的溫差還是一樣明顯。
  在此時的朱雀心裡,這種一成不變的狀況也算是一種救贖。
  即使敵我雙方的立場調換,過去的價值觀完全顛倒過來,這樣的關係也不會生變。
  今後,他們的關係想必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不過──朱雀想到這裡,把手伸了出去。
  他沒有面向霞,也沒有開口搭話。
  他忍不住自問,對方願意接受自己像這樣伸出手嗎?他不是想相處融洽或是打好關係,他甚至沒有把對方當成夥伴或是朋友。
  儘管如此,為了代替現在這個時候說不出口的許多心聲,他伸出了手──
  霞茫然地看著他的手。
  起先他想:「這傢伙在玩什麼把戲」,接著又想:「這傢伙是怎麼了」,最後改變了想法:「算了,這樣也不錯」。
  一旦開口,恐怕又會說出不必要的話來。所以,霞只是和往常一樣嘲諷地揚起了嘴角。
  用不著特地開口,這份心意也能確實傳達到對方心裡。
  霞這麼想,握住了朱雀的手。
  而後朱雀看也不看霞,一把將他拉了起來。霞站起來後,朱雀馬上走到前面去。霞依然站不穩腳步,搖搖晃晃地站在朱雀背後。
  因為他們不看向彼此,形成了背對背的姿勢。
  「千葉人渣!現在是什麼狀況!快解釋清楚!」
  朱雀和往常一樣憤慨的情緒讓霞感到安心,再加上背對背談話的尷尬氣氛,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呃,看也看得出來吧。」
  「如果看得出來,還需要問你嗎!」
  「說得也是……不管是親眼看見,還是聽見再多的解釋……也不可能搞懂原本就不懂的事。」
  霞自己也不是明白所有事情,雖然他常表現出豁達的樣子,其實大多只是一知半解。
  霞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關於他自己的事。
  他露出縹緲目光,感慨地說道,這不明所以的回應聽得朱雀不禁咂舌。
  「可惡!我們對戰的是什麼東西……是為了什麼目的而戰鬥……」
  「你怎麼又說起這種話來了?」
  霞瞥向朱雀,接著把視線轉回來,看向架好的步槍照準器。
  「……答案不是很簡單嗎?」
  明日葉在霞的視線前方與敵人戰鬥,動作就像在舞動一般。接近明日葉的UNKNOWN迅速遭到擊落,明日葉也發現這件事,回過頭朝霞露出微笑。霞只以輕微的點頭與吁氣作為回應。
  朱雀看著兩人的互動,用力咬緊了牙。
  答案確實很簡單。
  到頭來,戰鬥的意義和理由也許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就算親自見聞或是從別人那裡聽到解釋,也無法理解。
  他們只能自己思考、自己感覺。
  朱雀將頭往背後的卡娜莉亞轉了過去。卡娜莉亞嚇了一跳,笑咪咪地歪著頭,朝他輕輕揮了揮手。
  那副做作的模樣,險些讓朱雀懷疑起自己過去的想法果然出了錯。
  不過,現在的他必須相信自己。
  朱雀背過頭去,瞪視著前方。
  「……為了保護某人只能迎戰……如果能像你這麼單純就輕鬆多了。」
  朱雀發著牢騷,喚出斥力球。一旁的霞只是聳聳肩。
  「笨蛋,愈是單純的事物,背後的道理愈深奧。你不如試著從盆栽入門如何?吟誦俳句也可以。」
  霞這麼說道,槍口已經瞄準敵人。為了牽制朱雀前往之處的敵人,他扣下了扳機。
  前方淨空,朱雀隨時可以起飛。
  「要隱居的話……得等我拯救了世界之後!」
  「……是、是,自以為是的英雄。」
  朱雀大叫著向前邁進。霞嘲諷地笑著,守住他的背後。
  位於戰場最前方的男人,與位於戰場最後方的男人。
  兩人甚至沒有可以倚靠的對象。
  不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他們肯定會朝不同的方向前進,選擇不同的道路吧。
  即便如此,他們現在確實正在並肩作戰。

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5

  我最喜歡小壹了。
  比起香甜美味的金平糖,比起令人身心舒暢的歌曲,比起得不到的飛行能力,尤其是比起我這個渺小的人,我最重視的就是小壹了。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他。
  每當想起某個人的時候,心裡就會有一陣絞痛或是暖洋洋的感覺,年輕女孩子似乎把這種現象叫做戀愛。
  小壹是個強悍又帥氣,非常溫柔的男孩子。
  從同樣分配到東京都戰鬥科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是個對這世界有價值的人,我根本比不上他。
  只要小壹對我親切,我就覺得心好痛。看見小壹對別人親切,我就覺得心裡好溫暖。
  這就是戀愛嗎?
  一想到小壹,我就開心了起來。
  如果他能和誰變得幸福,我肯定會打從內心為他感到喜悅。
  比方說,小壹和霞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活力十足,我認為那是他離真正的幸福最近的時候。
  一想像起他們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激勵起自己,要自己更努力更努力更努力更努力,我要加油!
  這是戀愛嗎?
  這種心情也是戀愛嗎?
  我不知道。
  可是──答案很簡單,霞這麼說過。
  沒錯。為了讓小壹得到幸福,我投入戰鬥。
  小壹有幸福的權利。
  即使世界一再顛倒,受到世界一再背叛。
  即使需要戰鬥,即使不知道為何而戰。
  我喜歡小壹──喜歡有小壹在的世界。這種心情該怎麼命名都無關緊要。
  也許,小壹正是我的世界。

  所以說──
  我可以繼續活在這個世界嗎?

  #11 雙極家族

  埼玉管理局的某室內,夕浪愛離獨自眺望著東京這個遠方激戰區。數道閃光在地平線上奔騰,火花四處噴散。
  那是同胞還是對手……不論是哪一方,生命的光芒總是既虛幻又美麗。夕浪的眼中波光流轉,如水面蕩出層層漣漪。
  「愛離,本部偵察隊展開戰鬥了。」
  朝凪求得這麼說著,走進室內。他站在夕浪背後,越過她的頭頂看向玻璃的另一頭,兩人看見的恐怕是不同的景象。夕浪看著戰場,朝凪則看著她倒映在玻璃上的臉龐。
  夕浪輕垂下雙眸,她那散發哀愁氣息的後背倚在朝凪身上。
  「是嗎……終於可以結束了。」
  「嗯。」
  朝凪扶著倚在自己身上的夕浪,誠摯地點頭,接著說下去:
  「我很期待妳戰鬥的風采。」
  那不是說笑也不是讚美,而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心話,夕浪的微笑卻帶著一絲自嘲。
  「風采嗎……只可惜在變換過的無數個身體裡面,這是最適合我的一個。」
  夕浪看向自己的手。那隻撫摸孩子的臉頰、摸著他們的頭、抱住他們身體的手,乍見之下十分纖柔。
  遺憾的是,那不是她真正的手。說起來,那算是借用,也可以說是寄宿。夕浪不禁懷疑,這種虛像戰鬥的模樣是否值得讚美。
  然而,朝凪的手給了她明確的回答。他從背後伸出手,讓兩隻手交纏在一起。
  「也很適合我。」
  「笨蛋。」
  夕浪發出嬌羞的嗓音,譴責溫柔開著玩笑的朝凪。
  他們之前也有過許多親暱的對話,同床共枕時也有說不完的情話。夕浪回憶起往事,痴人說起了夢話。
  「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用不同的身體,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因為我們無法生育後代。」
  「這種取捨就叫進化。」
  朝凪的回答道出了某方面的事實。然而,夕浪搖了搖頭。
  「不對,我們只是不想死而已。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記得自己原本是什麼生物……真的是『UNKNOWN』了。」
  這句話簡單明瞭地道出了她,不對,是他們的成長與未來。朝凪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
  生物最自然原始的願望究竟有誰能夠否定,但就算給予肯定的答案,夕浪也不會高興。沉默有時是最溫柔的話語,年邁的男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女人在這時候說了起來。
  「和那些孩子接觸之後,我第一次知道……真奇怪,明明一開始,我只把他們當成道具或是替代品而已。」
  她自嘲的微笑流露出哀傷,朝凪的心裡竄過一陣陣的刺痛。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朝凪溫柔又堅定地這麼斷言。他肯定的,不是作為生物的生命形式,而是她的生命形式,夕浪愛離選擇的生存方式。
  「妳的笑容變多了。」
  他說著笑了起來,夕浪也跟著綻放出笑容。
  「……我還笑得出來嗎?」
  「我們現在戰鬥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彼此凝視的視線轉回了遠方東京的夜空。
  兩人臉上散發出堅定的意志,迎向熾烈的戰火。
  宛如為了呼應他們的決心,埼玉管理局上空打開了異形的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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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京灣海上的JOHANNES軍艦隊逐步往內陸逼近,為了睽違三十年再次踏上本土的夙願,他們踏實地朝目標前進。
  然而,此時警鈴大作,像在阻擋他們的腳步。
  「──推斷是埼玉管理局的地點出現大量的UNKNOWN反應!一百……兩百……還在繼續增加當中!」
  旗艦的艦橋上,緊張氣氛升高。投影螢幕的戰況圖上,閃燦著象徵敵人勢力的無數紅點。紅色光點以異常速度與密度增加,雷達捕捉到了正確地點。
  「那就是次元洞……」
  千種夜羽總司令官盯著戰況圖喃喃自語。她當機立斷,立即拿起麥克風。
  「全員聽令!戰鬥目標不變!我們要攻入敵軍司令部,奪取傳送門,進行封鎖或是破壞,最後殲滅殘存勢力!」
  命令一下,戰火隨即開啟。隨著進攻目標變得明確,戰線升溫,戰局也變得更加激烈。
  由於新戰力的加入,戰況並不悲觀。孩子們儘管迷惘或是困惑,依然全力奮戰。
  然而,看見他們奮戰的模樣,夜羽不滿地吁了口氣。
  「副司令,這裡交給你們了。」
  「遵命。請問司令要到哪裡?」
  副司令接下指令後問道。夜羽轉了個圈,讓裙襬隨風飄逸。接著,她調皮地眨了下眼睛☆手在眼睛旁邊比了個手勢。
  「我要去接孩子,閃亮亮的新手媽媽很擔心那些孩子。」
  「…………」
  副司令完全說不出話來。
  在這段沉默的期間,夜羽也呼喊著JOHANNES☆,在嘴角比了個V手勢,打造出小臉效果,用全身強調青春氣息。
  副司令苦惱著,不禁自問起年輕是什麼。他想著,也許是指不回首過往;又分析道,說不定豁達的心態就是年輕。如果是文學系出身,或許這也是正確的答案。
  「恕我僭越,請司令考慮一下自己的年齡──」
  只可惜,副司令是理學系出身,對數字相當嚴謹。可以的話,他也想提醒對方這個姿勢落伍了。
  可是,不需要特地提醒,千種夜羽照樣改變了姿勢。
  她迅速擺好架勢,嘴裡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臉上露出「只要殺了所有人就天下太平」的夜羽式笑容,讓槍口瞄準對方。
  「…………」
  沉默有時是最溫柔的話語,年邁的男人很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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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姬舉起命氣的大劍,螢使出看不見的閃刃,各自掃蕩小型UNKNOWN。某處,明日葉在UNKNOWN的群體間穿梭,與冰炎的子彈一同飛舞。明日葉縱橫馳騁的進擊,由霞在背後掩護射擊,提供支援。
  在他們的精彩奮鬥下,JOHANNES軍不只沒有敗退,他們甚至成為將戰線往前推進的主力部隊。
  然而,其中也有人躊躇地裹足不前。
  「這些是什麼東西……」
  異形大軍當前,朱雀壹彌的態度有些遲疑。他讓輸出武裝武裝著左臂,處於備戰狀態。事實上,他用斥力球擊倒了所有往自己攻擊的UNKNOWN,但是倒在腳下的殘骸奪去了他的注意力。
  朱雀對峙過各式各樣的〈UNKNOWN〉──正確來說是誤認為敵人的人類軍用無人機,見識過各種型態的異形。
  不過,他現在面對的是過去見到的各種〈UNKNOWN〉都比不上的異形。那比已知的UNKNOWN更加有機,更像野獸,因此更顯得陰森駭人。
  朱雀膽子再大,內心也不禁動搖。不對,不只是朱雀,在最前線驍勇善戰的舞姬、螢、明日葉和霞雖然戰果豐碩,行動卻很消極。
  至於原因的話,就出在隱隱約約可以窺見士氣的動搖與猶疑。
  他們此時處在夾縫間,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行為。心裡充滿了迷惘、困惑與動搖,只有焦躁與衝動推動著他們行動。
  如果這時有人輕柔地牽起他們的手,拉回他們,或許可以停下他們的腳步。
  「──這就是你們一直以來共同生活的那些大人的真面目。那是從異次元來的其他智慧生命體,是絕不可能相互理解的敵人。」
  在愣愣站著的朱雀背後,夜羽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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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中,響起朱雀困惑的嗓音。
  「──等一下!我完全不懂妳在說什麼!」
  JOHANNES軍旗艦的甲板上,朱雀質問起夜羽。夜羽直接下令沿岸戰鬥的部隊暫且後退,回到這個地方。接著,她向朱雀以及在場的所有孩子回答這個問題。
  「UNKNOWN侵略進攻這個世界,不是為了奪取領土或資源。他們的目的是將小孩子改造成近似自己的身體,藉由身體的篡奪達成進一步進化的異世界──」
  話說到一半,她把話嚥了下去。
  「……怪物。」
  夜羽輕咬的雙唇再次打開,她毅然決然地這麼斷言。
  不只是形體不同,連生物構造也不同,她將這種存在喚成怪物的心態不難理解。此外,身為實際遭受攻擊、侵略的人,她心中想必也有怨慰。從與異世界訪客第一次不幸的接觸開始就無法接受對方的存在,會有這樣的心理也是無可厚非。
  然而,朱雀他們不一樣。
  由於身上有〈世界〉與〈命氣〉這類超自然現象,他們無法否認有異次元生命體的存在。侵略的歷史以顛倒的記憶烙印在他們腦中,他們對那樣的行為不只沒有厭惡,更沒有憎惡,如今依然十分困惑。
  最重要的是,他們心目中的朝凪和夕浪都是人類,彼此之間是以人類的身分來往,共度了相同的時光。
  這就是他們心中的事實。
  姑且不提千種兄妹,在其他人心裡,他們對千種夜羽並不熟悉。忽然要他們接受這是事實,實在是強人所難。
  儘管難以接受,朱雀咬緊牙看向腳邊。地上散落著UNKNOWN的遺骸,綠色體液淋溼了地板,這些都增加了夜羽那些話的真實性。
  所有人都是默不吭聲,沒有人能輕易地表示對錯。
  「也、也許UNKNOWN真的是那種生物沒錯……可是,那兩個人不一樣……」
  現場只有青生提出反駁,顫抖的嗓音拚命控訴,彷彿無法實現的祈禱。
  「我們和他們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也教了我們很多重要的事情,沒有那麼容易割捨。我們在那裡生活的回憶、在那個世界的所見所聞,從他們那裡感受到的愛情,難道妳要說全部都是假的嗎……!」
  不消說,青生腦中浮現的正是朝凪與夕浪兩人的臉。
  她心裡非常明白,那兩個人不是人類。他們的確是與自己迥異的生命體,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過,他們向自己露出的溫柔眼神、那些對話與往來,她不認為全部都是虛情假意。
  遑論那兩人居然是怪物?絕對不可能。假設將危害自己的存在稱為怪物,在青生心裡,怪物另有其人。
  對她來說,養育自己長大的那兩個人可謂人類的典範。
  「……我們始終看著不同的世界,真的可以相信這是真實的世界嗎?」
  聽見青生的煩惱,朱雀也同樣表現出困惑。
  親眼所見的不一定是真實,尤其他們眼中映照的一直是假象。即使幻覺消失了,猜疑依然存在。
  其他人雖然沒說出口,心裡也是相同的想法。舞姬垂下頭,霞則望向遠方。
  「這就是『真相』。」
  夜羽堅定地說。這的確是她心目中的真相,也受到了歷史事實與漫長的時間證實。
  然而,夜羽很清楚真相是基於主觀。只要主觀標準與其他人有些不同,擁有的將是只屬於自己的真相,孤獨地活在這世上。
  所以,至少要這麼做。
  「放心吧,我不會要求你們戰鬥,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你們快回到裡面安全的地方。」
  她露出平穩又帶著些許期望的微笑。在小孩成為大人的這段期間,即使只有短暫的時間,保護他們遠離殘酷世界的真理是大人的責任。
  不過,長大成人的時間各有不同,也有人始終維持在孩童的階段,因此每個人的反應也不一樣。
  「什麼真相……我根本不需要……!」
  青生吐露出沉痛的心聲,當場衝了出去。
  「小青!」
  「公主!」
  舞姬與螢追了上去。
  「真相……」
  朱雀厭惡地低聲說著,從現場離開,卡娜莉亞則擔心地跟在他身旁。
  我的孩子們又是……夜羽轉向霞與明日葉。
  「……你們也快進去。」
  她催著他們進入室內,杵在原地的霞輕嘆了一口氣。
  「只憑你們有辦法戰鬥嗎?」
  他的態度像在埋怨,一看就知道深感厭煩甚至是厭惡。夜羽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心裡產生「真是讓人懷念」這種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感想。接著,她感慨地想著他們還真像,湧上心頭的喜悅讓她不自覺微笑。
  霞與明日葉詫異地看著她的笑容。
  自己的〈世界〉適用於現在的戰況,這一點非常清楚明白。事實上,他們先前確實站在戰場的最前線,為進攻內陸做出貢獻。他們要是離開,將會留下一個難以彌補的大洞。在霞心中,剛才那句話是單純的疑問,言外之意也表明了參與戰鬥的意思。
  當然,夜羽也明白他的意思。她沒有回答,只是聳聳肩。
  這時,艦內響起了廣播和警報聲。
  『UNKNOWN必殺砲準備發射,全員迴避。』
  配合副司令的號令,艦體晃動了起來。隨著沉重的金屬傾軋聲,甲板與艦首分離,倉庫大開,有道黑影從那裡升了上來。
  一管霧黑色鋼鐵砲筒升起,巨大砲身足足有船艦的一半大。
  那就是JOHANNES軍引以為傲的UNKNOWN決戰武器,『UNKNOWN必殺砲』。
  「雖然突襲不在意料之內,不過那種攻擊只是小意思。比起和自己的孩子廝殺,簡直是輕輕鬆鬆大虐殺!」
  大規模的主砲登場,霞與明日葉忍不住傻眼。
  另一方面,夜羽得意大笑道「贏定了!哈哈哈!」,意氣風發地把兩人帶到中控室。
  中控室裡,操控員們以迅速的動作通力合作,操作著控制台,從觀測窗可以看見大砲的砲管緩緩升起。接著,砲口瞄準大舉逼近的UNKNOWN,然後停了下來。同一時間,中控室裡的喧囂也跟著平息。
  「UNKNOWN必殺砲,發射準備完成。」
  短暫的寂靜過後,操控員大喊著。
  夜羽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高高舉起手臂。
  插圖010
  「我很明白!因為個人主觀不同,每個人認定的正義與邪惡也不同……在打打殺殺之前,需要先理智地溝通!可是──UNKNOWN不是人類,不溝通也沒關係吧?這裡的正義只有一個!我就是正義!我就是真理!UNKNOWN必須死!……我按♪」
  她說得一氣呵成,以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按下手邊的按鈕。看見她一連串的行動,明日葉不禁發出「喔喔……」的感嘆聲。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識到千種家的遺傳的力量,她有些感動。霞則疑似是感到自我厭惡,神情相當苦悶。
  砲身凝聚光子,沒理會兩人的反應,剎那間,射出藍白色的閃光。爆炸聲震撼大氣,撼動地面,讓海水沸騰。光波在軌道上留下痕跡,穿過沿岸都市的林立大樓,燒毀大量UNKNOWN,將天空變成了一片霧茫茫的景象。
  沿岸上空,輝映著威力驚人的烽火烈焰。
  「殲滅敵軍航空戰力!」
  「贏定了!這下贏定了!準備繼續發射!」
  医為壓倒性的火力與戰果,中控室裡響起了歡呼聲。霞與明日葉瞠目結舌,夜羽則是自豪地挺起胸膛,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一擊之後,戰局大幅對我方有利,勝負幾乎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刺耳的警鈴聲大作。
  「唔!敵軍倖存勢力正往本艦集中!」
  陸海空三地,所有倖存在戰場上的UNKNOWN同時改變攻擊目標。他們不顧眼前的JOHANNES軍隊,全部殺向旗艦。UNKNOWN組成隊形急速接近,不對,是展開突襲。
  中控室裡,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展開防護罩!別讓敵人接近!」
  驚慌失措的操控員發號施令後,隨即有能量障壁覆蓋整艘艦體,砲塔設下槍林彈雨。
  然而,即使是堅固的防禦,照樣遭到抱著必死決心進攻的UNKNOWN強行突破。
  經過慘烈的犧牲,終於有一隻UNKNOWN衝到防護罩。他不惜受到傷害,頭硬是往能量障壁上的裂痕鑽了進去。
  結果船員與UNKNOWN形成正面對峙,雙方之間只隔著一片觀測窗。船員不自覺毛骨悚然,對峙的UNKNOWN儘管身負致命傷,疑似視覺器官的水晶體仍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像是在風中即將熄滅的蠟燭般,那耀眼的光芒,明確傳達出UNKNOWN的意志。不需要言語溝通,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一起下地獄去吧。
  「嗚!?慘了!」
  操控員大喊,夜羽倒抽了一口氣,霞與明日葉也當場反射性地蹲低身體。
  UNKNOWN釋放出能量波,將船員的視野染成一片赤紅。
  緊接著觀測窗破裂,中控室吹起破壞的狂風。船員紛紛發出的慘叫與尖叫聲,全遭到轟聲與崩塌聲掩沒。
  「──唔……」
  風吹進破碎的觀測窗,現場煙霧瀰漫。炸藥味中混雜著大海的氣味。
  過沒多久,餘音也平靜了下來,隨處可以聽見哀號的聲音。霞與明日葉按住疼痛的身體站了起來,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目不忍睹的慘狀。
  主砲的控制台幾近全毀,操控員幾乎全受了傷,傷勢輕重不一,地上濺滿大量鮮血。
  「──咳……」
  夜羽也不例外。
  夜羽倒在控制台上咳出了血,腹側被金屬片刺傷,軍服上的血跡愈來愈大片。
  「媽、媽媽……」
  「喂!」
  明日葉說不出話來,霞也變了臉色,急忙往夜羽衝過去。她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傷得很深,但夜羽仍是拖著身體,將纖細的手臂伸向控制台。
  「咳……繼續攻擊……」
  口中溢出的鮮血模糊了說話聲,明日葉見狀不禁戰慄。
  她站上過無數戰場,一次也不曾感到恐懼,然而此時她卻是雙腳發抖、不聽使喚。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的景象,第一次看見失去的真實場景。
  她幾乎沒有兒時的記憶,只記得有個無可取代的人拉著自己的手。她以為這就是自己擁有的全部,感覺自己總是在那個人的守護下活著。她心裡很明白,失去那個人的時候就是自己死亡的時候。換句話說,只要那個人還活著,就沒有什麼好失去的東西。
  但是,她錯了。
  她有種感覺,自己正要失去寶貴的事物。雙唇顫抖著,連名字也叫不出來。牙關打顫、呼吸急促。手想伸出去,卻僵硬地動彈不得。
  夜羽的鮮血弄髒了地面,不過她仍爬行著,並將手伸向按鍵。
  「絕對要殺了他們……這次我一定會……保護你們……」
  絕不會再次把手放開──這話未免說得太好聽了點,因為他們確實一度放開了手。儘管是意外和不幸的巧合同時發生所造成的結果,依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責任全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的怠慢,導致身邊的人受到神或是命運這種無足輕重的存在所翻弄。
  因此,她詛咒自己,換言之就是詛咒這個世界。在失去自己孩子的同時,這個世界就不允許再有自己以外的存在。
  這不是贖罪也不是復仇,只是在行使權利、履行義務。
  她的嘴角噴著血沫,按下大砲的發射鍵。發射鍵沒有反應,她一次又一次地按著。
  霞阻止了她。
  「笨蛋!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明日葉!我們走!」
  霞扶起夜羽,打算前往醫務室。被點名的明日葉嚇了一跳,接著飛也似地衝了過去。明日葉雖然不知道該怎麼觸碰夜羽,但她模仿霞的動作,把手繞到夜羽的背後。這時,她碰到了霞的手臂。他沾滿了血的手臂強而有力,而且相當溫暖,只是這樣的感覺,明日葉軟弱的雙腳又能堅定地站穩腳步。
  霞其實並沒有冷靜到哪裡去。論動搖的程度,他比明日葉更嚴重。當看見母親在眼前流血倒下的瞬間,他全身血氣盡失,頭腦一片空白。然而,他的身體自行動了起來,也許這是出自反射性的動作。不曉得是因為從記憶還很曖昧的小時候就受到的父母教導,還是長年陪伴在妹妹身邊養成的習慣,也有可能兩者皆是。
  無論是哪個原因,他下意識產生保護家人的念頭,幾乎已經是本能反應,也可以說千種霞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活。
  夜羽感受到他的熱情,虛弱地笑了。
  「……霞,你真的長大了呢。可惜的是你和爸爸有點像。」
  「拜託,別留下這種遺言。」
  都什麼時候了,這傢伙居然還能開這種無聊的玩笑──霞埋怨著,急忙趕往醫務室。
  「明日葉就像我一樣可愛。除了紅色的頭髮遺傳到爸爸……啊,這話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明日葉朝微笑的夜羽大喊。要是不做出這種激烈的反應,她不知道該怎麼溝通。這種彆扭的個性不知道是遺傳到誰……夜羽暗自苦笑。
  不過,因為他們都像極了那個人──
  「……帶我到艦橋上……」
  夜羽和以前一樣提出任性的要求,因為現在沒有其他會同意她這麼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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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UNKNOWN先前的攻擊,艦橋搖晃個不停。
  「──報告!埼玉管理局上空有敵人出現!疑似是支援部隊!」
  投影螢幕的戰況圖上緩緩顯示出不祥的信號,負責在艦橋上指揮的副司令聽見操控員的報告,臉色相當沉重。
  主砲的那一擊大幅減少了表示敵人的紅點數量,戰鬥空域出現瞬間的空白。不過,這樣的時間沒有維持多久。UNKNOWN的反擊摧毀主砲,嚴重破壞艦隊。在他們忙著處理的時候,戰況圖上再次接連亮起紅色光點。
  然而,這些光點沒有接近的意思。操控員難掩詫異,膽戰心驚地提出報告。
  「……可是,情況不太尋常。對方也許是在戒備砲擊,沒有往這裡接近!」
  「但是砲擊已經……」
  老實說,主砲短時間內不可能修復。
  「嗯,應該先重整軍隊嗎……」
  副司令在煩惱之後,和平常一樣選擇慎重的對策。由於必須阻擋總司令魯莽的舉動,或是緩衝她與現場的氣氛,他養成了小心謹慎的習性。
  然而,有人阻止了他的決定。
  「……不,我們不撤退。這一戰要在這裡結束。」
  能做到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總司令千種夜羽。在霞與明日葉的攙扶下,夜羽搭乘升降檄進入艦橋,副司令看見她的模樣,忍不住瞠目結舌。
  「司令!?快、快把擔架拿來!」
  夜羽的腹側仍在流血,副司令見狀也顧不得命令,趕緊喚來急救小組。粗啞的嗓音像在對著隊員大喊,不過語氣其實是在責備夜羽,譴責她為什麼身負重傷還要趕來這個地方。
  霞與明日葉也是同樣的想法,這樣的念頭甚至比副司令更強烈。然而,面對這樣的視線,夜羽即使痛苦依然露出了笑容。
  「就我個人來說,霞和明日葉都回來了,接下來戰況怎麼發展對我來說其實無關緊要,可是……我不能這麼做……雖然我的外表、內心和大腦年齡都很年輕,是個超級可愛的處女天使……我依然是個大人。」
  她喘不過氣來,嗓音顫抖地斷斷續續和大家說笑。面對這種壯烈的人生態度,霞也只能苦笑。
  「這麼說的話,我們是怎麼生出來的……」
  「因為我是聖母。」
  夜羽自豪的神情讓霞不禁錯愕,並嘆了口氣。這傢伙的臉皮真的有夠厚。
  母親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雖然會為了摔倒或是撞到人這種小事大吵大鬧,遇到真正痛苦時反而會面帶笑容。每當這種時候,父親總是會嘲諷地揚起嘴角,苦笑著挖苦母親,霞自然認為這麼做相當合理。
  不過,霞就是霞,不是父親,夜羽清楚地告知了這一點。
  「你們不需要加入戰鬥。」
  她向霞與明日葉微微笑著,輕觸他們的臉頰。
  她應該還有其他的話可以說,但她總是避重就輕,脫口盡說些廢話。
  即使如此,他們依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他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推測出對方的真心話,再透過肌膚的溫暖彼此理解,最後用行動表示。
  這就是千種家的互動模式。
  夜羽將手從孩子的臉頰上移開,接著豎起大拇指。
  「副司令,作戰依照原定計畫……」
  夜羽用盡全身力氣下達指示,接著像要昏睡似的,無力地輕閉上眼瞼。
  「司令!」
  「媽媽!」
  「喂!」
  即使副司令、明日葉和霞連聲呼喚,她始終沒有回應。
  急救小組帶著擔架趕過來,則是過沒多久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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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埼玉管理局受到嚴密的戒備保護,最深處有個戒備更加森嚴的設施。
  冷凍睡眠中心──那是時間的搖籃,為的是將大災禍時的孩子送往安祥的未來。
  圓頂狀的寬敞空間裡,是一片盆狀的地面。無數的容器整齊地埋在裡面,孩子們就睡在容器裡。每個容器都有一扇小窗,可以窺見孩子睡覺的臉龐。如果在平時,那是一間十分安靜的寢室。
  然而,在JOHANNES軍大舉進攻之後,冷凍睡眠中心亂成一團,充滿了『大人們』吵吵鬧鬧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這樣的情形也是理所當然。
  兩軍長年來正是為了這個地方,展開爭奪這些孩子的戰爭。既然如此,將這些孩子掌握在手中的UNKNOWN陣營,自然會將孩子們搬運至敵軍找不到的地方。
  幾個容器已經空了,然而進度連一成也不到。他們需要加快腳步。
  這時,門口的大門打開,進來一對男女。
  他們從容走著,兩人的氣氛與緊急事態格格不入。
  在與敵人交戰的現在,他們兩個人不該待在後方。他們的責任不是站在前線指揮,擊退人類嗎?『大人們』對於朝凪與夕浪兩人出現在這裡難掩詫異,停下了手邊工作。困惑的鼓譟聲如漣漪擴散開來。
  朝凪看了下這些『大人』,嘴邊浮現出冷酷的笑容。
  「老人家們,說再見的時候到了。」
  面對單方面的道別宣言,每一個『大人們』都目瞪口呆。他們議論紛紛,像是懷疑這個生物在說什麼話,嘟噥著「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他們質疑的對象不是朝凪。
  他們全部看向夕浪。
  夕浪伸出纖細的手臂,回答他們的疑問。
  緊接著,室內的空氣產生亂流,宛如有看不見的大海蛇在空中遨遊。
  然而,『大人們』沒有這樣的感覺。
  彷彿遭到看不見的大海蛇撕裂,『大人們』的頭部忽然彈飛了出去。
  『大人們』橫飛的血肉,弄髒了容器上的小窗。
  幸而孩子們處在睡夢中,沒有看見這噩夢般的血腥景象。
  然而,夕浪──製造出這幅景象的罪魁禍首,沉痛地垂下了眉尾。
  那樣的神情不是出於罪惡感或是良心的苛責。
  她的視線沒有看向同胞的殘骸,而是看著自己汙穢的雙手。
  「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我還以為自己會更心煩意亂,沒想到居然能那麼乾脆地殺害同族……我果然不是人……」
  「愛離……」
  朝凪內心苦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吐露出沉痛心聲的夕浪。這時,反而是夕浪貼心地對朝凪搖搖頭。
  「不要緊,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支柱也是守門人……這裡的傳送門只能從本部關閉。」
  接著,她往前走了幾步,仰望遠方上空那個漆黑的大洞。
  「……可是,如果身為支柱的我在這個世界遭到殺害……那些害怕『死亡』的人肯定不敢進入這個世界。」
  這就是她的心願。
  黑洞連結兩個世界,一旦固定處遭受破壞,兩個地方必定會分離。她輪替過一個又一個的身體,以永生作為唯一目的的生命想必會聽從本能,離開這個地方。
  不過,想到這句話背後的含意,朝凪忍不住問起她來。
  「……妳不害怕嗎?」
  話一說出口,朝凪立即在心裡咂舌。他慚愧地暗罵起自己。
  這根本是連問都不用問的蠢問題──
  朝凪正感到煩悶時,夕浪給了他一抹羞澀的微笑。她的笑容彷彿一位戀愛中的少女帶著期待正要出門。
  朝凪倒抽了一口氣。
  嬌柔、堅定又可愛……宛如一朵微風吹拂的小花──他忽然罕見地產生這樣的想法。
  這麼一想,或許夕浪的確不是人。
  在這個世界上,究竟哪裡找得到神情如此高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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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電圖如節拍器刻劃出穩定的節奏,明日葉聽著那道聲響,看向母親在一旁熟睡的臉龐。
  「……這個人是我的媽媽啊,總覺得沒什麼真實感。」
  她這麼呢喃,臉上浮現安心的神情。
  夜羽在送進醫務室後,立即進行了急救,現在正打著點滴躺在病床上。她的傷勢嚴重,且大量失血,需要暫時靜養,不過沒有危及性命,因此明日葉能做的事情,只有像這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握住夜羽的手。
  此時,記憶儘管模糊,明日葉感覺到的體溫卻極為真實,懷念湧上心頭,她溼了眼眶。
  「……不過,她的確是我媽媽。」
  明日葉低喃,霞則用指尖轉圈耍弄著夜羽的軍帽,若無其事地說:
  「真是遺憾。」
  「一點也不遺憾。」
  面對這樣的奚落,明日葉快活地笑了出來。
  「不對不對,真的很遺憾。這傢伙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太可怕了。」
  霞坐在離病床有點距離的椅子上,眼神既是恐懼又帶著懷念,目不轉睛地看向夜羽。她的容貌變得成熟,原以為舉止也會稍微穩重一點……基本上,霞記憶中的夜羽與現在的她沒有什麼變化,不過要是直接將這話說出口,她想必會平靜但又氣憤地大發雷霆。他姑且挑選過了用詞。
  雖然口頭上這麼說,但在他的語氣裡聽得出對往日的緬懷以及重逢的喜悅。
  「嗯……我隱隱約約記得,只是沒什麼自信。」
  「因為那時候妳還小,以後妳可以盡情撒嬌了。」
  明日葉的嘀咕裡面帶著寂寞,像在鬧脾氣。霞於是隨意且不著痕跡地將真實的想法掛在嘴邊。
  所以,明日葉回答的方式也如出一轍。
  「居然把我當成小孩子,氣死人了。年紀輕輕就講話像個老頭子,不覺得痛心嗎?」
  「是啊,我現在的確覺得心好痛。」
  兩人冰冷的笑聲響了起來。
  明日葉心想,我已經盡情撒嬌過了。雖然不是對母親撒嬌,還是有個人代替母親的角色讓自己撒嬌。
  然而,霞要她盡情撒嬌,這句話並不只表達「想撒嬌的人可以盡情撒嬌」,也暗指了──希望有人向自己撒嬌。
  「……不過,這樣也不錯。」
  「就是說啊,哥哥很適合走大叔路線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才沒有呢。笨蛋,別隨便誤會別人的意思。」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明日葉瞪著霞,又繼續說下去。她忸怩地合起掌心,難以啟齒地說:
  「……該怎麼說呢……?畢竟我們是母女嘛……另外,我也想知道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明日葉鼓起的臉頰紅通通的,似乎很難為情,但是放鬆的眼神相當溫柔。
  「…………」
  霞沒有說話,只是用軍帽摀住下半張臉。我把妳的女兒栽培得很好吧,不愧是我妹妹……如果說出這種話,恐怕會開啟父母或是哥哥溺愛的爭論。
  「等事情全部解決後再說吧。」
  不曉得明日葉如何看待霞的沉默,她逃避似地伸展身體站了起來。
  就在要走出醫務室的時候,她把頭轉了回去。
  「我走了,媽媽。」
  她向夜羽的睡顔這麼報告。
  母親沒有應和她『路上小心』,也不需要應和。
  為了讓她能笑著說『歡迎回家』,也為了讓自己能笑著說『我回來了』,明日葉離開了這裡。
  然後,霞也是相同的舉動。
  他將手裡把玩的軍帽輕放在夜羽的胸口,跟在明日葉後面走了出去。
  「我走了……」
  不曉得有多久沒有向母親說這句話了,他在就要記起來的時候,又搔了搔頭。
  別想了、別想了,我不是在乎這種事的年紀了……反過來說,因為年紀大了,說不定能老實將內心的想法說出口,不過這已經是他的極限。
  依照母親的個性,她就算裝睡也不奇怪。她也許是想偷聽孩子之間的對話,也可能是因為之前情緒那麼亢奮,沒有臉見他們……霞判斷答案應該是後者。
  這種個性也很像──霞這麼想著,在離去前補充說:
  「──對了,還有一件事,JOHANNES軍借用一下。」
  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再也聽不見。
  室內只剩下心電圖螢幕的電子聲,與滴滴答答的點滴聲規律地響著。這時,傳來一聲「呼」的平穩呼吸。
  「──……即使父母不在,孩子照樣會長大。不愧是我的孩子,而且也不愧是我,又教了他們一課。」
  安心與一抹的寂寞,再加上些許的羞澀。
  醫務室裡,沉靜地迴響起母親的呢喃。

    ╳  ╳  ╳

  暗灰色的陰天底下,散發出駭人虹彩的球體向上升起。
  猶如太陽的那個東西,有個名稱叫次元洞。那是通往UNKNOWN的世界,也就是通往異次元的洞穴。
  艦隊從海面上,睨視著陰森蠕動的次元洞。
  不過,站在甲板上的那名少女不同。
  她的視線不是看向異次元的太陽,而是關注底下的異形巨塔。她沒有露出睥睨的目光,只是哀傷地瞇細了眼睛。
  八重垣青生望著東京灣遙遠另一頭在內陸最深處搖曳的燈火,身體不住顫抖。
  她會發抖不是因為寒冷。
  為什麼我在這裡?寂寞讓她難受,雙肩不由自主發抖。她克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抱緊了身體。
  「爸爸、媽媽……」
  嗟嘆的聲音讓海風帶走,消失無蹤。
  唯有她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抹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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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次元的太陽在黑夜裡依然閃耀光芒,不允許人們進入夢鄉。
  這場戰爭已經進入尾聲。
  UNKNOWN軍只剩下根據地,無後路可退。另一方面,戰況進入這個局面,JOHANNES軍集結全部兵力,同樣也是無後路可退。
  下一場戰鬥將是雙方投入全部戰力的決戰,情況一目瞭然。明天一早就會展開作戰行動,大多數人都心裡有數。
  最清楚這一點的,當屬戰爭的豪傑。
  艦橋屋頂上,一雙憂愁的眼眸緊盯著決戰的地方。
  那個人正是天河舞姬。
  舞姬獨自坐在屋頂邊,伸長了雙腳,把下頷抵在欄杆上,遠眺著次元洞。
  她不曉得在這裡待了多久的時間。
  雖然聽見叩叩叩的腳步聲響起,不過她沒有回頭。
  腳步聲的主人停在舞姬背後,緩緩坐了下來,與舞姬背對背坐著。
  強勁的風勢不知道把雲朵吹到了哪裡去,海上有些寒冷。
  即使隔著外套,體溫依然讓人感覺格外舒適。
  當然,與她背對的那個人──螢也是相同的感受。她感覺著舞姬的體溫,為了不讓海風冷卻這股暖意,她讓背倚在對方背上。
  不過,她沒有說話。艦內還有其他神奈川校的校友,而她很清楚舞姬特地選擇獨處的用意。
  之後,又過了一會兒。
  舞姬扭動著身體,低聲說起話來。
  「大家都是想保護什麼東西吧。」
  「是嗎?」
  螢的話裡帶著躊躇。她想守護的事物很明確。從約定的那時候開始,只要她身為凜堂螢的一天,就不會改變。
  其他人又是如何?千葉那兩個人不消說,東京的那兩個人一定也有想守護的事物。跟隨他們的人想必也有不能讓步的堅持,大人們就更不必說了。
  而螢在乎的只有一個人。
  她只有一個想守護的人,因為這樣的念頭,她說起話來有些遲疑。
  不過,回答她的語氣十分堅定。
  「沒錯!」
  舞姬開朗地表示肯定,螢能從背後感覺到她抬起了頭。
  「朋友、家人和棲身之處……另外還有回憶、心情和朋友……還有、還有,唔……」
  舞姬彎下手指數著,卻馬上遇到瓶頸,露出困惑的神情。即使看不見,螢也彷彿在她眼前,臉上浮現輕柔的微笑。
  「沒關係,我懂妳的意思。」
  「……嗯。」
  螢明白她的意思,舞姬也知道螢理解自己的意思。她們之間只需要簡短的幾個字就能溝通,事實上可能連話語都不需要。舞姬點著頭,繼續說下去。
  「愛離小姐和求得先生兩位管理官對我們很溫柔呢。」
  「偶爾也有嚴厲的時候。」
  「嗯,所以才溫柔嘛。」
  舞姬接著又想開朗地表示肯定,卻納悶地偏過了頭。
  「……嗯?這樣不叫溫柔嗎?不對不對!……嗯?」
  舞姬困惑地偏頭,然後尷尬地哈哈笑了起來。
  螢心想,她想守護的東西一定是那個。
  「……我想保護、拯救所有大家想守護的東西。」
  舞姬明確地說,語氣裡面沒有迷惘或是猶疑,仰望的夜空閃耀著滿天星光。
  「那指的是人類嗎?」
  螢回問,同樣循著她的視線仰望天空。
  「不對,是大家。我想守護的是大家……是這世界的大家,大家的世界。」
  舞姬如此回答。
  螢不禁感慨:啊啊,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她知道如果是公主的話,一定會說出這種話來。
  「可是,這種事……」
  說到這裡,她把後面那句「根本做不到」嚥了下去。
  舞姬想守護、拯救的事物──範圍實在太廣。
  舞姬口中所說的『大家』,指的不只是神奈川校的學生,還有東京校的朱雀他們、千葉校的霞他們、前來救助自己的夜羽他們,另外,想必也包括了身為敵人的朝凪與夕浪他們。
  不過,就算她的實力再堅強,要拯救所有人未免過於理想主義。
  「嗯……我知道。」
  然而,舞姬毅然決然站了起來。
  螢仰望著舞姬──視線與心靈都被她所佔據。
  「萬一我放棄,就什麼也保護不了了。」
  舞姬朝螢露出了堅強且耀眼的笑容。螢不需要把話說出口,舞姬就能理解。
  期望愈多,無法實現的可能性也愈高。當落空的時候,需要承受相對的痛楚。
  既然有這樣的風險,一開始就不該有過多的期望。不伸出手,這樣才是聰明的做法。
  但要是這麼做,恐怕連原本擁有的事物也必須放棄。
  如果要放棄,不如抱持最多的期望,即使隨之而來的會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所以,舞姬刻意嘶吼出豪言壯語。
  「小螢,我們走!我們要拯救世界!」
  「……嗯!」
  舞姬伸出手後,螢拉住了她的手。
  天河舞姬要守護所有事物的話,守護她的人就是凜堂螢。
  這個誓言永遠不會改變。

    ╳  ╳  ╳

  JOHANNES軍與UNKNOWN相互對峙,最後由UNKNOWN陣營率先打破僵持的局面。
  「敵軍部隊開始行動!」
  艦橋上,偵測雷達的警報聲大作。戰況圖上無數的紅色光點同時下降。用肉眼確認,也可以看見敵人的影子籠罩沿岸上空,將天空染成一片暗紅色。
  「準備砲彈!爭取時間!製造膠著狀態!」
  夜羽將指揮權交給副司令,由他發號施令。主砲還不知道何時可以修復,換句話說,我軍缺乏能夠給予UNKNOWN陣營致命傷的火力;此外,在前一戰中受傷的人員與物質損失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必須盡可能爭取時間,傾全力調整到萬全的狀態──這是副司令的想法。
  所有人員聽從副司令的命令,急忙展開行動。霞與明日葉敏捷地閃躲過人潮,好整以暇走了進來。
  「喔喔……司、司令怎麼樣了……」
  聽見副司令這個問題,霞平心靜氣地說。
  「很遺憾,她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真是遺憾……」
  這段黑色笑話惹得副司令與所有人員不禁苦笑。他們常受到夜羽蠻橫無理的折磨,所以也不能將其全然視為笑話。
  「有作戰計畫嗎?」
  「沒有作戰計畫,不過只要下達作戰指令,我們會全力以赴。這就是我們『一直以來』的模式。」
  聽見霞的問題後,副司令做出這樣的答覆。他的表現不是受到豢養的社畜,而是下定決心的野獸,說起來就是社獸。
  霞對副司令的心情有深刻的體會。要說社畜的話,霞也不遑多讓。可是,他也同樣擁有社獸的心,甚至繼承了統治社畜的王者血統。
  「我有一個提議。」
  霞臉上浮現狡猾的笑容,拍了拍副司令的肩膀。
  那種狡詐的笑法與像是在意對方感受的說話方式,讓副司令印象深刻。惡魔常面帶笑容,說著一些甜言蜜語。像是利潤高、保證回本、現在正是減稅或扣除適用對象諸如此類的話,他受過那個惡魔無數次的欺騙,痛苦的回憶與借款和貸款記錄掠過腦海。
  副司令心頭一驚。看對方那個樣子,十之八九是要求重回戰線。
  「不、不行不行!司令的命令需要絕對服從,不能再讓你們繼續戰鬥。這件事到此為止,接下來是大人的工作。」
  副司令堅決拒絕,聽也不聽霞的提議。沒有將孩子們送上戰場的道理,千種夜羽也嚴格下令禁止這種行為。
  不過,副司令強烈反對的理由不只如此。
  霞與明日葉都繼承了夜羽的血統,要是讓他們為所欲為,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荒唐的舉動,尤其千種霞更是獲得了顯著的遺傳。
  副司令的預感很準確。這時候果斷拒絕霞的提議,可以說是非常正確的判斷。
  只可惜,他提防錯對象。
  「別拖拖拉拉的了。」
  「咦?」
  明日葉緩緩拔出槍,笑著以槍抵住副司令。
  千種明日葉同樣是千種夜羽的女兒,連那可愛且夢幻的危險微笑也如出一轍。
  面對這種情形,副司令能採取的應對只有一個,那就是沉默。
  霞趁這時候漫步走上前去,按下艦內廣播的按鈕。
  「JOHANNES軍的各位,辛苦了。我是總司令代理人千種。由於種種原因,目前暫時由我負責指揮。啊,現在不流行世襲,也許有人無法接受這種安排,不過企業或是組織意外都留有古老的體制,所以勸各位還是死心接受吧。雖然可悲,但這是公司命令。萬一各位輕易嘗試叛變,這邊可是會採取人事報復的企業,各位請務必小心。如果有異議,請在取得五十一%的股份後,在股東大會上提出。有什麼意見嗎?」
  儘管廣播內容荒誕不經,JOHANNES軍瞬間就能理解並接受。換句話說,這樣的廣播在本質上和之前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毫無疑問同樣是受到千種夜羽的影響。他們早就習慣這種說話方式,暗含威脅的命令也已經習以為常。
  確認沒有人反對後,霞盯著船首前方。
  「好,全力進攻!」
  「喂、喂!等一下──!」
  副司令慘叫著,不過明日葉的槍口始終沒有從副司令身上移開……霞的號令一下,旗艦隨即掀起浪濤,往水中都市前進。

    ╳  ╳  ╳

  天河舞姬笑容滿面,聽著這草率的號令。
  漫長的即位演說從左耳進右耳出,雖然完全聽不懂那些話的用意,但她的確理解了最重要的部分。
  她理解的不是「全力進攻」這句話。那和她連想都不用想就得到的結論一樣,所以一點問題也沒有。此時她也正思考著該何時進攻,命令神奈川陣營處在備戰狀態。
  她所明白的,是霞與明日葉和自己也是相同的心情。
  舞姬既開心又驕傲,身體不住顫抖。
  對於舉起這把劍,她的心裡再也沒有迷惘。
  因此──
  「──各位!長時間以來,我們在不自覺的狀態下成了俘虜!然而,這不是報仇!我們征戰,是為了在自己的道路上前進!我們征戰,是為了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事實!救國的劍,出征吧!為了開拓我們的未來!」
  舞姬慷慨激昂地說,大大提振了神奈川校的學生士氣,他們紛紛鼓譟著做出回應。
  與UNKNOWN的對戰進入倒數計時,在北上前往水中都市的旗艦上,比JOHANNES軍士兵更快衝向汽船的不是別人,正是神奈川軍。
  「上啊──────!」
  舞姬身為一軍將領,從旗艦的艦首激勵著我軍英勇的同袍。隨侍在旁的螢也進入備戰狀態,青生則是負責傳遞情報的主力。
  每個人心裡的想法恐怕不盡相同。
  不過,決戰的戰火依然照樣點燃。
  為了不輸給神奈川軍,千葉校的學生也同樣衝向汽船。看見這情形後,舞姬終於開始準備進攻。
  這時,耳中忽然傳來一陣雜音。
  『小姬、小姬。』
  「喔?」
  『這裡、這裡。』
  「喔?喔?」
  舞姬發現,這是明日葉透過通訊耳機傳來的聯絡,東張西望地看向四周,才發現明日葉從一艘巡邏艇向自己揮手。
  操舵手是霞,不知道為什麼,船首不是朝向敵軍本營埼玉管理局。
  『我們要從這裡繞過去。』
  「咦?你們不直接過去嗎?」
  如果採取最短的路徑,直行是最快的方式。在舞姬面前,不論敵人還是大樓都算不上障礙物。排除阻礙前進,就是舞姬的最短路徑。
  當舞姬大惑不解的時候,明日葉又說出更奇怪的話來。
  『我們要從荒川把腳伸長過去。』
  「腳?腳不會伸長的喔,明日葉。」
  『是不會伸長。』
  接著,舞姬往下看向自己的雙腳,不禁納悶。
  「再說,腳我也有……如果有那麼多隻腳,豈不是變得和蜈蚣一樣了嗎?」
  『就是說啊。』
  在毫無緊張感可言的對話背後,螢加入通訊。
  「你們有什麼計畫嗎?」
  『幌子,突襲。』
  聽見霞簡短的回應,螢「嗯」了一聲代替呼氣。不過,她的臉上沒有猶疑,事到如今根本不需要懷疑。這個男人只有腦袋裡的點子值得信任。
  「……知道了。青生,向全軍下達指令。」
  「遵、遵命……」
  螢在明白霞的用意後,隨即展開應對,向青生下達指示。
  青生的身體抖了一下,但還是立即回應。她只能這麼做,她知道這時候如果提出異議,事情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現在只能前進,只要再好好溝通一次……她帶著這樣的想法,埋頭於傳達指示的工作,同時心懷愛意地摸著脖子上的頸環。

    ╳  ╳  ╳

  朱雀從船室的窗戶,詫異地眺望這整件事情的經過。
  「……那些傢伙在打什麼主意……」
  這時,手機忽然響起了來電鈴聲。
  聲音不是來自朱雀的手機。他回過頭,發現卡娜莉亞正驚慌失措地從懷裡掏出手機。她看見手機螢幕上顯示的名字,不自覺大吃一驚。
  「霞!?」
  卡娜莉亞急著就要接起電話,不過因為在意朱雀聽見霞的名字時往自己射來的銳利視線,於是「呃」了一聲,打開手機的擴音模式。
  『我們在荒川河口,你們也快點過來。』
  手機裡傳出霞冷漠的嗓音,他劈頭就這麼說。
  「你打算做什麼?」
  『我們要直接往朝凪他們進攻。』
  這麼逼問的不是手機的主人卡娜莉亞,而是朱雀。不過,霞一點也不訝異,馬上做出回應。他想必是一開始就想聯絡朱雀,可悲的是他們不知道彼此的聯絡方式。兩人平常的關係從對話中也聽得出來。
  「什麼!?在這種戰況下,怎麼可能突破對方的攻勢!」
  『所以我們要繞道從荒川北上,接近敵人。只能等你們十分鐘。』
  「別擅自決定!再說我還沒答應參戰──!」
  『吵死人了,所以我才打電話過來啊。』
  朱雀咬緊了牙。如果在平常,他會不滿於霞的態度,但是他現在在意的不是這一點。
  「難不成進攻之後,要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打倒朝凪和夕浪嗎!?」
  『…………』
  朱雀大吼著,霞也不自覺閉上了嘴。
  「愚蠢……一直以來相信的理想、征戰的理由全部都是幻覺,不知不覺被人灌輸『真實』的觀念……在這種『世界』,根本沒有我戰鬥的意義……!」
  相對於千葉與神奈川陣營早已處在備戰狀態,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朱雀仍在船室裡面,而且那絕不是因為害怕UNKNOWN。
  不只是仰賴的指標,同時也失去了目標未來,這樣的狀況讓他遲遲沒有採取行動。
  自己究竟為何而戰,正義究竟在什麼地方──
  「…………」
  沉默蔓延了開來。
  『……這確實是個難題。』
  霞終於做出回應,罕見地附和起朱雀的話。只是,他們的結論並不相同。
  『但是,我已經決定了。我重視的是更單純的東西!』
  霞接著說,依然是難得的激動語氣。
  「……最固執的傢伙居然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朱雀唾罵道,依然不懂他的意思。
  『你心中最重要的東西……算了,事情愈講愈複雜,總之趕快過──』
  霞正要補充說明,不過說到一半就讓人打斷。
  「什麼!?不行!把話講清楚!」
  真是個讓人不耐煩的男人,為什麼他不能把話說明白,把事情解釋清楚,不願意讓人理解?朱雀追問著。這時,他聽見錯愕的嘆息聲。
  『小壹同學……至少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要表現出英勇的一面吧。』
  「什麼!?」
  朱雀不由自主尖聲叫了出來。
  『還有八分鐘。快過來吧,自以為是的英雄。』
  霞抛下這句話,接著掛斷電話,不讓朱雀有反駁的機會。
  在壹彌心中,對霞的氣憤與不甘心逐漸高漲。
  然而,這也證明霞一語道破。
  在受到嘲諷,頭腦冷靜下來之後,朱雀赫然回過神來。
  被『真實』與『世界』這些曖昧模糊的雜念所束縛的視野豁然開朗。
  然後,率先映入朱雀眼中的是──
  「哎呀呀!」
  近在眼前的卡娜莉亞,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
  朱雀說不出話來。
  這時,船室的窗戶傳來「叩」的聲響,聲音像是有人從外面朝這裡丟小石子。
  朱雀與卡娜莉亞往那裡看去,窗戶外面是跨坐在飛行型武裝上面的東京校學生。
  所有人像是都已經做好應戰的準備,率領這一群人的是嘴廣浩介。
  「朱雀首席!你怎麼還不行動!你可是大將啊!」他慫恿著說。
  「…………」
  不只是霞,居然連浩介也來煽動他──在他這麼想的瞬間,輸出武裝的手鎧顯現,擊破船室的牆面。
  浩介驚慌失措,閃躲著飛來的牆壁碎片。
  「怎、怎麼回事,你要攻擊我嗎?」
  浩介害怕自己說得太過火,不過朱雀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
  他看向眼前遼闊的海景,看著世界。
  這世界無比寬廣,要從這裡面找出真相實在是天方夜譚。事實上,根本沒有必要面對世界,也沒有追求真相的必要。
  「我……我重視的東西……」
  ──其實更單純。
  霞的話在腦中迴響。
  朱雀無視眼前的『世界』與沉睡在某處的『真相』,把頭往後面轉了過去。
  回過頭後,卡娜莉亞就在那裡。
  她一臉擔心地守望著朱雀。
  朱雀不禁苦笑。
  珍惜的事物、戰鬥的理由……這種東西就在自己垂手可得的地方。
  「……對不起,我要離開這裡。所有成員與千葉和神奈川通力合作,阻擋敵方戰線!」
  朱雀這麼告知浩介他們後,伸出手摟住了卡娜莉亞的腰。
  「咦!?」
  卡娜莉亞面紅耳赤,驚聲叫道。
  壹彌也不是不覺得難為情,但為了絕不放開手臂裡感受到的暖意,他用力抱緊對方,往外面衝了出去。
  「我們走,卡娜莉亞!」
  「咦!?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娜莉亞慘叫著向下墜落。在她碰到海面前,高度急速上升,而後直接飛了起來。
  朱雀凝視著戰場的臉不再迷惘。
  無論是仰賴的指標還是目標未來,如今都在他的手中。

    ╳  ╳  ╳

  從南方飛來一道黑影,最先發現的人是舞姬。
  為了確認那是不是UNKNOWN,她專注地看著,接著她馬上綻開笑容,揮起了手。
  「朱雀你太慢了吧!」
  朱雀壹彌抱著卡娜莉亞從空中飛過來,在幾近沉沒的主要幹道上著地。他輕輕放下頭暈目眩的卡娜莉亞,看見停泊的巡邏艇後,不禁大失所望。
  「這是什麼……」
  這艘巡邏艇真的能拿來當成決戰的武器嗎?這樣的裝備沒問題嗎?這樣的疑問同時接連湧出,讓他不自覺說出這種話來。
  舞姬回答了他的問題。
  「這是運輸工具!應該叫船吧?」
  「是沒錯……」
  朱雀感覺頭痛欲裂,於是按住頭,用錯愕加上認命的聲音回應。他的語氣裡面或許也參雜了一絲憐惜與溫柔。雖然這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但面對舞姬也不能強求。戰鬥天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必不會有問題。
  此外,儘管不能當成證據,巡邏艇上所有人的臉都看不見緊張的氣氛。其中只有青生一臉驚恐,舞姬不消說,螢則是和平常一樣神色自若地待在舞姬身旁。
  「啊,來啦。」
  「…………」
  千種兄妹尤其缺乏緊張感……明日葉像是在保養手指,接二連三拿出美甲刷、磨甲棒和抛光海綿這些東西,霞則用懶散的眼神看著地圖,手裡握著簡樸的筆在寫些什麼東西。
  看見他們那副模樣,朱雀有種感覺──他們早就下定決心了。
  「……你們真的很單純……」
  我一點也不羨慕──朱雀把頭轉到了一邊,低聲這麼告訴自己,接著搭上巡邏艇。
  如此一來,全員到齊。所有人圍繞在攤開的地圖旁,霞開口說道:
  「我來解釋作戰計畫。搭船潛入,破壞傳送門……就是這樣。」
  「破壞傳送門的方式是什麼?」
  朱雀馬上提出這個問題,霞的回應速度更快。
  「不知道。」
  「太隨便了吧……」
  「我怕要是說得太難,你們會聽不懂……」
  霞傻笑著回應愕然的朱雀,並且不安地瞥向舞姬。這時,雙眼炯炯有神的舞姬活力十足地舉起雙手。
  「我!我!」
  「說吧,舞姬。」
  「我有問題!」
  「呃……我沒辦法解釋得更簡單了……」
  這一刻果然還是來了,該怎麼解釋才能讓她聽得懂──霞忍不住苦惱,舞姬則納悶地偏著頭。
  「冷凍睡眠的小孩子還在那裡!我們也得救出那些孩子!」
  「不愧是公主,真是聰明。」
  「嘿嘿!」
  螢摸著舞姬的頭,一臉滿足的樣子,舞姬也得意地笑了起來。如果是平常,大家會錯愕地想「又來了」,但是這次舞姬一針見血的發言與機智的反應,讓所有人不禁驚嘆。這時螢趾高氣昂,神情嚴肅地望向眾人。
  「依照戰況發展,對方也有可能將那些孩子當成人質。」
  「……這下只能兵分二路了。雖然不是很想分散戰力……」
  螢這話也有道理。霞輪流看向地圖與現場眾人,抱怨著思考起對策。不過,有人輕戳他的肩膀,打斷他的思緒。霞回過頭,看見明日葉像是為了炫耀自己光亮的指甲,往指尖吹氣。
  「無所謂吧?何況小姬她們不會有事的。」
  「嗯。」
  「包在我們身上!」
  也許是滿意她們的回答,也可能是霞隨口稱讚「哎呀,真漂亮」的態度讓她心滿意足,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明日葉的臉上浮現出自豪的笑容,伸了個懶腰。
  「我們這裡就交給我速戰速決,把事情全部解決。」
  基於明日葉的發言,決定了作戰方針。朱雀和卡娜莉亞沒有異議,所有人都能接受這樣的安排,除了一個人之外。
  「…………」
  唯有青生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與眾人保持一步的距離,在旁邊聽著作戰計畫。

    ╳  ╳  ╳

  巡邏艇掀起浪花,沿著荒川北上。
  遠離主戰場後,砲擊與交戰聲成了遠方的微弱聲響,槍火的亮光與刀槍的光芒都已經看不見。
  耳邊聽見的只有風聲,看見的只有火紅的朝日。尤其河面反射陽光,更顯得波光粼粼。
  一片輝紅中,朱雀與卡娜莉亞就站在那裡。
  他們站在甲板尾端,彷彿望著自己的足跡,眺望在紅色河面上拖行的白色波浪。朱雀望著拖行的痕跡消失,輕咬著唇。
  卡娜莉亞輕按住背後隨風飄揚的裙襬,並且不時瞥向朱雀的手,看向那用力緊握的拳頭。
  她前進了半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就快到了。」
  「是啊。」
  他隨口應道,沒有看向卡娜莉亞,像是壓根兒沒注意到卡娜莉亞就在自己身邊。不過,卡娜莉亞已經習慣這種被當作不存在的態度,因此兀自說了起來。
  「……我知道小壹你在想什麼。在夜羽他們救了我,和小壹你們對戰的時候,我也是很不知所措。我心裡想著,我那麼喜歡大家,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這話說出口後,可以感覺到站在一旁的朱雀抖了一下。說實話,不管朱雀有沒有聽她說話,她都無所謂。她只是想把話說出口,想把這些話傳達給對方,所以她沒有等對方應和,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可是,我依然會投入戰鬥。因為我不想戰鬥,而且我喜歡大家……嘿嘿!」
  說完後,她因為高興有人聽自己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笑容滿面……就算沒有苦惱,自己依然露出了笑容。傷腦筋。自己總是說苦惱的時候就要露出笑容,換句話說,「苦惱的時候就要笑!」。她做出這樣的結論,朝朱雀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這時,朱雀也笑了起來。
  「什麼意思嘛。」
  那個笑容正是體現了「苦惱的時候就要笑」的苦笑。必須回答這個問題的是卡娜莉亞。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努力回答對方的問題。
  「因為我一無所有,真的什麼也沒有……要是我不戰鬥,連說喜歡的資格也沒有。」
  不論是家人、朋友、故鄉甚至是過去,她全部都失去了。她對〈世界〉的發現不夠成熟,能力在戰場上很難獲得正面的評價,也無法飛上天空。如果要列出世界不需要她的理由,那可真的是列也列不完。她只能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努力,盡全力努力。
  如果一無所有的自己能擁有什麼的話,那就是這個想法,就是這個喜歡的心情。她知道自己不被允許擁有或是傳達這樣的想法,所以她祈禱著,決定奮戰。
  「……妳的話總是很難懂。」
  朱雀錯愕地說,但是話裡沒有帶刺,而是帶著溫柔,意思像是在說「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卡娜莉亞也隱約察覺了這一點,不過她還是想問個清楚。
  「小壹呢?如果你必須和重要的人或是和世界戰鬥,你會怎麼選擇?」
  「我……」
  聽見這個問題後,朱雀的視線猶疑。他像在空中找尋著答案,一時說不出話來。不過,那也只維持了一瞬間。
  「我的答案早就決定了。」
  他抬起頭,遠眺著朝日,神情充滿了決心與霸氣。
  他的答案只有一個。
  不論是在血紅災厄的那一天、短暫重逢的那一天、最愛的甜蜜日子,還是火熱重生的那一天。
  他只想帶給她平淡的幸福,因為這麼發過誓,所以他戰鬥著。
  升起的朝日與輝煌的河面映照著朱雀的臉,男人充滿決心的臉既強悍又勇猛。
  卡娜莉亞不自覺看得著迷,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又往前走半步,拉近與朱雀之間的距離,隨即靠在他身旁。她把頭倚在朱雀的肩膀上,把身體往他湊了過去。
  朱雀壹彌與宇多良卡娜莉亞──群集的黑尾鷗從空中飛過,守望這一對比翼鳥。

    ╳  ╳  ╳

  埼玉管理局中央大樓──這棟位於次元洞正下方的屋舍,已遭到菌絲狀的異次元物質侵蝕,呈現出荒廢與崩毀的樣貌。
  連原本是管制室的樓層,天花板也消失了一半,可以窺見飄浮在半空中的次元洞。
  滿地散落著碎裂的螢幕,映出由模擬海鷗造型的自動監視攝影機捕捉到的俯瞰畫面。
  一艘巡邏艇溯河而上,一對男女在甲板上相互依偎。
  「──來了啊……」
  看見螢幕裡的影像後,朝凪沉重地說。他順帶操作操控台,刻意讓自軍兵力避開那個地方。接著,他朝背後說:
  「愛離……孩子們回來了。」
  「是啊……我們得過去了……」
  夕浪點頭,背對朝凪走了出去。
  「開啟這個世界的大門後,這裡是首先抵達的『世界』。那個時候,這裡不過是『資源』。那時候的我是守門人和侵略者……只是完全異質且對周圍漠不關心的生物……」
  夕浪的腳步沒有遲疑,也沒有後悔。
  「現在我卻覺得好美……覺得愛憐……求得,這都得感謝你。」
  她頭也不回地說。
  她不再看向朝凪,不過表情確實非常欣喜,也很安穩。
  一人留在原地,另一人持續前進。
  他的聲音再也傳不到對方耳裡,可是他依然說出了口。
  「……是啊,我也很慶幸能遇到妳。」
  兩人分離的一幕沒有依依不捨,只留下萬般的感慨,平靜且沉穩地拉下了簾幕。
  ──接著,最後一戰拉開了序幕。
  新宿上空。
  兩道勢力分成南北雙方對峙。
  北方是UNKNOWN大軍。
  南方是JOHANNES軍與三都市學生的聯軍。
  面對無情的殺戮者UNKNOWN,軍人與三都市的學生始終意氣軒昂、面不改色。他們的勇敢值得讚賞。特別是如今UNKNOWN大軍壓境,他們的表現更是令人敬佩。
  嘴廣浩介跨坐在輸出武裝上,因眼前的景象不住顫抖。在他背後,志向相同的柘榴與銀呼等神奈川校的學生正在待命。
  「朱雀首席,拜託你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像是祈禱般的這聲呢喃,道出了所有學生的心聲。

    ╳  ╳  ╳

  三都市的六名首腦加上青生,總計七名的精銳部隊抵達敵軍大本營。詳細的作戰計畫已經經過討論,接著只需要兵分二路,展開行動。
  站在最前面的朱雀頭也不回地朝同伴說:
  「──按照預定計畫進行。由我們破壞傳送門,天河妳們負責保護留在地底下的那些孩子。」
  「嗯,包在我身上!」
  「沒問題。」
  接下來要分開行動的舞姬與螢點著頭。另一方面,與朱雀一起行動的霞顯得十分消沉。
  「為什麼是由第四名發號施令啊……」
  「誰叫他是小壹嘛,嘿嘿~♪」
  要說演變至此是由於朱雀壹彌的個性,霞也反駁不了。霞也認為,這樣確實才有朱雀的風格。
  「決定好了嗎?那就走吧。」
  明日葉說得輕鬆,像要去吃飯一樣。
  不需要相約再會,這裡是本來就存在的十字路口。只要雙方人馬持續前進,一定能再相會。
  向舞姬與螢道別之後,朱雀這些傳送門破壞人員隨即潛入管理局中央大樓。
  他們朝次元洞衝去,在冷清的走廊上奔跑。
  「……怎麼了嗎?」
  「唔!沒、沒事……」
  青生的樣子從剛才開始就不太對勁,這一點明日葉也注意到了。
  儘管大致知道理由,不過她認為應該由青生自己找出結論。
  明日葉自己就是這樣。母親忽然出現,在面前倒下……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她還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選擇與決定。
  但她又不禁心想,萬一霞不在,自己會怎麼做?又或者,萬一霞不是自己的哥哥,其實是敵人的話,自己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她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這時,一聲低呼打斷了她的思緒。
  「唔!?」
  衝在最前面的朱雀突然停了下來,害得跑在他後面的霞一頭撞上他的背。
  「好痛!你在搞什麼,後面都塞車了……──唔!?」
  霞正要痛罵,然而話說到一半嚥了下去。
  「哇啊,噁……這是UNKNOWN?為什麼……死了?」
  「唔……」
  明日葉也板起了臉,青生按住嘴巴,像是受到相當大的衝擊。
  走廊前方,異形的怪物傷勢慘重、屍體堆積成山,體液在地面流成了一條河。他們並非自然死亡,呈現慘不忍睹的殺戮現場。
  「舞姬她們不會有事吧……」
  卡娜莉亞膽戰心驚地說,莫名的不安盤踞在所有人的心頭。

    ╳  ╳  ╳

  「好深喔……究竟有多深呢?」
  「也只能先前進再說了。」
  當朱雀等人往頭頂的次元洞前進時,舞姬與螢正高速往地底下降。
  中央大樓深處,通往冷凍睡眠中心的直達電梯停了下來。走出電梯後,出現一條筆直的通道。
  通道盡頭有一扇牢固的鐵門,門上沒有把手,看來就像一堵厚重的牆。
  「這裡嗎?」
  「可能是……」
  她們調查起周圍,發現門邊的牆面上嵌著一台監視器,舞姬直盯著鏡頭。這時,像是為了看清楚舞姬的臉,掃描雷達動了起來。
  緊接著,警報聲大作。
  保全系統像在拒絕兩人進入,但她們也不可能在這裡打退堂鼓。
  「公主。」
  「什麼?」
  螢在前面護住舞姬,俐落地拔出刀來。鐵門發出尖銳的哀鳴,她如字面所述在前方劈出一條路。看見鐵門另一頭的光景,舞姬與螢不禁語塞。
  「這裡是……太驚人了……」
  「這些容器裡面全部裝著小孩子嗎……?究竟有幾千……幾萬人在這裡……」
  巨大的圓頂狀空間裡,無數個孩子沉睡的艙房埋滿了宛如盆地的地面。
  這麼多人該怎麼保護……螢正要開口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遭到某個東西強行打斷。
  「唔!?小螢!」
  「!」
  舞姬與螢察覺那個東西的存在,立即舉起了劍。
  在頭頂上方,有個異形緩慢地往這裡降下。
  四肢俱全,運用雙腳步行這點與人類相同,但不論皮膚、骨骼還是各個器官,形狀與特徵都不像地球上的任何生物。
  「這是……什麼東西……?」
  「這就是……真正的UNKNOWN嗎?」
  未知的物體。
  這隻異形散發出的壓迫感,正如同頂級的獵食者。
  雞皮疙瘩與顫抖的身體這麼告訴自己。
  這是前來向自己宣告死亡的使者──

    ╳  ╳  ╳

  金屬大門被轟飛了出去。
  朱雀等人通過衝擊揚起的粉塵,衝了進去。
  「……就是這裡嗎?」
  即使遭到陰森的異次元物質侵蝕,牆壁、天花板與設備接近半毀,朱雀相當確定這個地方就是敵人的根據地。
  至於原因的話……空曠的頭頂上方,次元洞閃耀著燦爛的光芒,有如高塔支撐著次元洞的裝置就坐鎮在這層樓。
  「這就是……」
  卡娜莉亞也同樣仰望著那個裝置,她像是受到震懾,倒抽了一口氣。
  「你們還真的來了。」
  幽暗中,有人向他們搭話,雖然搭話的語氣聽起來很親暱,朱雀卻以十分嚴肅的神情沉吟:
  「……果然在這裡。」
  朱雀凶狠的視線前方,是朝凪坐在裝置底部的身影。
  雖然朝凪的舉止像在守護裝置,但是他手裡拿著一罐啤酒,一點緊張氣氛也沒有。
  那樣的舉動確實很有朝凪的風格,不過他將緩緩飲盡的空罐捏扁的動作,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是啊,哪有孩子來了還逃走的父母?」
  「開什麼玩笑……!侵略者居然有臉自稱是人類的父母!」
  朱雀氣憤地說。在他背後,霞蹙起了眉頭。
  「……嗯?」
  在霞詫異的視線下,朝凪呵呵笑了起來。那樣的舉動像是讓霞明白了什麼事情,他咂舌嘆了口氣。
  「怎麼了?」
  詭異的氣氛中,明日葉問道,隨即朝凪也問起了霞。
  「怎麼,我看起來不像UNKNOWN,是這麼奇怪的事情嗎?」
  「這麼說來……」
  卡娜莉亞目不轉睛,雙眼直盯著朝凪。
  這件事的確是很奇怪。
  UNKNOWN是異世界來的侵略者,是異形的怪物。由於代碼竄改知覺,導致他們呈現出人類的樣貌──照理來說是這樣。
  可是,在擺脫代碼的控制之後,朝凪求得依然是人類的形體。他始終維持著眾人熟知的模樣,甚至讓人感到懷念。
  朝凪親口告訴了他們答案。
  「抱歉讓你們有錯誤的期待,我本來就是人類。」
  原已釐清的『世界』與『真實』再次張牙舞爪,向他們襲來。

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5

  人生是一連串的選擇。小至早上要穿什麼衣服、要吃什麼午餐。
  大至人生的方向、一生的伴侶。
  不過,以看得見的形式呈現出來的選擇,頂多只是做個決定的樣子,我認為其實答案早在面臨選擇前就已經確定了。
  即使選擇了自由,會做出這樣的判斷,仍是基於在過往的人生中所選擇的經驗與價值觀。
  我會選擇這條路,想必也是早就決定好的吧。
  我很煩惱。
  我很煩悶。
  至少我這麼以為。
  不過,仔細想想,我根本不可能選擇與朝凪先生和夕浪小姐為敵。
  我心裡肯定明白這一點,只是故做出煩惱的模樣。
  我很清楚自己會做出的選擇,只是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
  即使心痛得像千刀萬剮,也改變不了事實。
  我喜歡天河與凜堂同學,並且打從內心尊敬她們,所以我選擇與天河同學並肩作戰。
  至於明日葉同學……我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情,不過如果要說我沒有羨慕過她的境遇,那絕對是謊言。
  我可以發誓,我不討厭大家。
  並非像對待以前自稱是我父母、有暴力傾向的大人,因為痛恨所以捨棄他們。
  我只是必須選出一個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只是知道了什麼人對我最重要。

  然而,我忍不住思考──
  天河同學,如果我和妳一樣強悍,或許我能更勇往直前。
  凜堂同學,如果我和妳一樣堅強,我就不會背棄人類了吧。
  明日葉同學,如果我和妳一樣有溫柔的哥哥與母親,我──

  #12 燦爛世界的Qualidea Code

  原色的霓虹燈光與嘈雜的喧囂驅走夜晚的寧靜。時間已經過了凌晨零點,鬧區始終沒有沉寂的意思。然而,只要遠離人群、走進巷弄裡,四周便是寂寥無聲。
  不論街燈、月光還是閃爍的星光都遭到抗拒,比黑夜更深的黑影籠罩著這個地方。
  「呼、呼、呼、呼……呼……呼……」
  這樣的巷弄裡,出現了一道男人的身影。
  男人留著長髮,蓄著亂鬍,明明是晚上卻戴著一副墨鏡,那副模樣一看就很詭異。他疑似身體不適,呼吸急促,手按在大樓的牆面上,像是如果不扶著什麼東西,連走路也有困難。
  他戰戰兢兢地看向大馬路,然後吐了出來,因為他看見了令人作嘔的景象。
  一大群怪物在路上昂首闊步,猶如畫中百鬼夜行的光景。
  男人的視野裡,沒有映照出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類。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也許是藥物中毒導致出現幻覺、腦高級功能障礙或是精神疾病,理由他也不清楚。
  即使前往醫院就診,每個醫生的診斷也不同,只是徒然增加拿到的藥量與醫院名片而已。
  有人冷笑說:「你只是太累了。」也有人露出困惑與忌憚的眼神道:「你的頭腦有問題嗎?」不消說,這些人在男人眼中都是怪物的模樣。
  簡直是活地獄,就像場噩夢一樣,他有好幾次想乾脆弄瞎自己的雙眼。
  他的不安不只是遭到可怕的怪物包圍所致,只剩下自己的孤單感同樣也消磨著他的所有神經。
  「……呼……呼……呃……!」
  男人背對馬路,往沒有人煙的巷弄深處一路走進去。
  為了逃離瘋狂的醜陋世界。
  為了找尋安息之地,找尋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類。
  蜿蜒的道路前方是丁字路,他往前走,走到盡頭又換個方向。為了走到正確的那條路,他一再變換方向。
  最後,他走到了似曾相識的丁字路,只是盡頭的牆壁消失,原本有一面水泥牆擋住去路的丁字路出現了開口。
  筆直的道路前方瀰漫著藍黑色的霧氣,晃動的黑霧有如陽焰。
  大氣扭曲變形。
  不論是街燈朦朧的微弱燈光、斜對角那棟公寓門口流洩出的螢光燈光,還是聳立的大樓在遠方的紅色光芒,全部都有如海市蜃樓微微搖曳,使他如身處在山中霧裡,連前面幾步的景象也看不見。
  不過,男人在那前面看見了光。他像是深受吸引,走在黑暗的霧裡。
  歪斜的景色,扭曲的世界。
  「……──呃。」
  接著,邂逅忽然來臨──
  「妳是……」
  男人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作夢吧?這不是幻覺吧?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看得見……只有妳、只有妳──!」
  「…………」
  男人面前,站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性。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類了。
  那個女人一絲不掛地站著,她嚇了一跳,轉頭回望男人。
  男人的內心感到無比的驚訝與感動,差點跪了下去。顫抖的雙腳好不容易跨出步伐,他搖搖晃晃地往終於遇見的人類走了過去。
  他伸出手,想走上前去碰觸對方確認。他一時心急,直接撲倒在對方身上,像個小孩子一樣淚流滿面。
  然而,事情就發生在這之後──
  女人纖細的手臂貫穿男人的腹部,隨後男人的內臟破裂,大量血液沿著腰間滴落在地面。
  儘管如此,男人不只沒露出苦痛的表情,甚至十分滿足,緊緊把頭埋在女人的胸口。夢境也好,幻覺也罷,能在如此美麗的女性胸中死去,也不枉此生。
  事實上,在一般人眼中看來,男人不過是被異形的怪物刺穿腹部……男人並不知情,況且知道也沒有意義。
  在男人心中,這個異形的怪物是唯一的人類。在他的世界裡,這就是真相。
  當他再次醒來時所發生的事,他如今依然記得很清楚。
  「──感覺怎麼樣?」
  「妳……」
  男人忽然醒了過來,枕在女人的大腿上。
  「我們好像能溝通呢。我問你,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子?」
  女人納悶地看著男人。
  「什麼樣子……這個嘛……」
  男人吞吞吐吐,猶豫該不該說出一開始浮現在腦中的想法。
  不過,到頭來他還是說了。也許他是想把這份心情、這份幸福的感覺傳達出去。
  「像女神一樣。」他難以忘懷在自己這麼說之後,女人臉上那種詫異的神情。「胡說。」她錯愕的微笑也讓他忘不了。
  這就是朝凪與夕浪相遇的經過,他們之間永不褪色的回憶。

    ╳  ╳  ╳

  男人很久沒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宣告出自己的真正來歷。
  「你是……人類……?」
  朱雀等人聽見他的身分後難掩動搖。他映入眼簾的模樣確實是人類,是從以前就認識的朝凪求得的樣貌。
  「什麼?你為什麼要協助敵人?」
  在明日葉的逼問下,朝凪露出了另有所指的笑容。
  「敵人啊……有件事我得先說清楚,我並不討厭人類,也不憎惡這個世界,甚至可以說是喜歡。」
  他的口吻和平時一樣風趣,不過可以因此看出他內心的確是這樣的想法。
  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很訝異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行為,在眾人的注視下,朝凪從容地說了起來。
  「……可是我遇見了女神。」
  儘管他的嘴角帶著戲譫,眼神與語氣在在顯示出他說的是事實。
  「女神……?」
  卡娜莉亞十分不解,思考起這是什麼比喻。不過,青生馬上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兀自往前跨出腳步。
  「拜託你……朝凪先生,住手吧。再這麼下去的話,你會……!」
  彷彿為了打斷青生懇切的哀求,朝凪搖了搖頭。
  「抱歉,我辦不到。我已經選了這條路,如果那與你們有牴觸的話──這是必然的結局。」
  「怎、怎麼行……」
  青生說不出話來,把頭垂了下去。朝凪的神情說明了一切。啊啊,阻止不了了,一切都結束了──她深刻體會到這一點。
  朝凪面露愁苦的微笑,凝視著青生,但他像是為了轉移思緒,讓視線回到朱雀身上。
  「所以就算知道你們的目的,我也要阻止。我不會讓你們破壞傳送門……我身上還背著貸款,至少得等我還清。」
  「胡說八道!事到如今居然還能開這種玩笑……!滾開!你要是不滾,我會連你一起破壞!」
  「面對這麼多人,大叔你打算怎麼辦?」
  朝凪戲弄的態度惹得朱雀火冒三丈,霞則冷冷地說。在交談之間,戰士們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居然事先警告我,實在太貼心了,我很高興養出這麼乖巧的孩子。不過啊,勝負這種事得試了才知道。不管敵人看起來再弱也不能掉以輕心,我這麼教過你們吧?」
  「我就如你所願!」
  朱雀生成斥力球,霞舉起步槍,明日葉也握住了冰炎的手槍。緊迫的氣氛中,卡娜莉亞動也不動,拚了命地思考自己該採取什麼行動。不過,另外還有一個人也同樣沒有行動。
  「……不行!」
  朱雀的咆哮聲與斥力球的轟聲壓過了這一小聲慘叫。朱雀蹬著地面,往朝凪揍了過去。就在這一剎那,朱雀等人感覺到強烈的耳鳴。
  「呃!?」
  所有人都痛苦地扭曲著臉龐,斥力球變成一片馬賽克狀的煙霧後消散,明日葉的兩把手槍也不見冰與火焰的光芒。霞像是強忍著頭痛,按住了耳朵。
  猶如金屬碎裂的雜音刺進鼓膜深處,刺入腦中,使得〈世界〉無法顯現。
  「怎麼回事……」
  明日葉按住昏眩的頭,視線四下游移,想找出異常狀況發生的原因。接著,她找到眼前的罪魁禍首,不禁咂舌。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
  青生淚眼汪汪,沉痛地扭曲著臉。在她的手邊,美工刀形狀的輸出武裝閃耀著命氣的光芒。
  「……我不會背叛朝凪先生與夕浪小姐。」
  顫抖的嗓音嘶啞,折磨著聽者的耳朵。眾人不得不思考她話裡的意思。如果要自問自己的行為是不是背叛,實在很難駁斥。短暫的遲疑中,青生往朝凪衝了過去。
  「小青!?」
  卡娜莉亞為了阻止她,把手伸了出去。然而,青生甩開她的手,衝到朝凪身旁。這樣的行動讓朱雀不禁困惑,霞則輕吁了口氣,唯有明日葉毅然往她瞪了過去。
  朝凪看著青生,露出落寞的微笑。他像在說「真拿妳沒辦法」,正想伸手摸摸青生的頭,又改變主意把手收了回去。朝凪臉上的笑容消失,嚴厲地問道:
  「……妳真的願意嗎?這麼做就無法回頭囉?」
  「……是。」
  儘管有些許的遲疑,青生的回答中帶著堅定的決心。
  「我無所謂。」
  她摘下眼鏡,回頭看向朱雀他們的神情不再像同胞,而是水火不容的敵人。
  插圖011
  ──敵人啊……明日葉嘀咕著,臉上浮現出殘酷的笑容。
  她不在乎彼此的結論不同。如果要她就唯一的立身之處和世界做出選擇,她根本想都不想就能得到答案。因此,她願意尊重對方的決定。
  所以說,她的反應是出於其他的理由。她本來就覺得和對方合不來。那個人愛耍小手段,像頭軟弱但又肆無忌憚啃食路邊野草的小鹿,讓她看不順眼。如果對方乖乖待在自己的圈子裡,她根本不會在意,然而要是那人膽敢闖進來,她絕對會把對方趕出去。
  「……眼鏡女,這是妳搞的鬼嗎?妳在做什麼?」
  耳鳴始終沒有停止,無法重現出〈世界〉。
  「沒錯,我的〈世界〉可以共享影像,讓心意相通,不過如果一口氣拋出超過容許範圍的情報,就能妨礙對方重現〈世界〉……居然能以這種方式派上用場,實在是很諷刺。」
  不同於冰冷的視線與冷冽的嗓音,她的語氣十分溫柔,柔情得像在耐心教導無知的幼童。
  換句話說,她表現出了瞧不起明日葉的態度。明日葉猛然蹙起眉間。青生先是冷笑,接著忽然轉過身衝了出去。她直接往開了個大洞的樓下跳下去,消失了蹤影。
  「哥哥!眼鏡女逃了!」
  「快追上去!只要八重垣的〈世界〉不停下來,我們就無法使用〈世界〉!別讓他們爭取到時間,快追!」
  明日葉正著急的時候,霞下達了指示。
  「小壹,我也去!」
  「拜託妳了!」
  卡娜莉亞也自告奮勇追上青生,於是朱雀送走了她。
  「這下……你們打算怎麼辦?我個人認為,最理想的狀況是你們受到青生的心意感動,放下武器。」
  朝凪悠然地朝留在現場的霞與朱雀笑著,兩人自然駁斥了這個可能性。
  「開什麼玩笑!就算不能使用〈世界〉,要收拾你也輕而易舉!」
  「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囉。」
  有人握緊拳頭,有人聳了聳肩,另外也有人無奈地雙手一攤。三個人各做出不同的動作,只是都表現出相同的意義。
  「我想也是……男生做事就是直截了當。」
  男人們進入備戰狀態。
  養兒的父親與兩個兒子──內心各自懷有不能退讓的理由。

    ╳  ╳  ╳

  同一時間,在中央大樓地底的冷凍睡眠中心,同樣也拉起了決戰的序幕。
  「這就是真正的……UNKNOWN!?」
  與舞姬和螢對峙的是外型剽悍、威風凜凜的異形人型──借舞姬的話來說,也就是真UNKNOWN。
  「公主。」
  「我知道!我會盡可能避免傷到大家!」
  埋在地面的容器裡面沉睡著無數的小孩子,必須避免單純使用蠻力的戰鬥。
  「!」
  UNKNOWN輕飄飄地提升了高度。
  真UNKNOWN疑似使出命氣,四肢冒出綠色的火焰。火勢猛烈,空氣一口氣變得緊繃。
  「小螢!」
  「公主妳往右邊!」
  簡短的溝通後,兩人分別衝向左右兩側。她們充分活用二對一這個數量上的優勢,採取夾擊的攻勢。UNKNOWN一瞬間表現出困惑,接著將雙臂往她們伸了過去。
  現場剎那間出現亂流,捲起塵埃。緊接著,宛如風暴襲來,殘骸四處飛散。如果對手是一般人,這一擊就能輕易決定勝負。
  然而,舞姬與螢是神奈川校引以為傲的豪傑,身經百戰。
  兩人有種直覺,這股亂流的真面目是宛如無色透明觸手的『某個東西』。
  「喝!」
  俐落的呼吸,出鞘的刀身,交相重疊的金屬聲響。
  螢的亂擊斬中所有看不見的觸手,在空中迸出銀色火花。
  在螢展現出迅速又精妙入神的劍技時,舞姬的劍只有豪邁一詞可以形容。
  「喝啊!」
  嬌小的身體往下蹲低,刀從側身揮出,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
  光亮的巨劍迸出命氣,將逼近的無形觸手連同UNKNOWN一併斬下。
  命氣與煙塵同時炸裂。
  「呀!」
  舞姬感覺到劍命中目標,興奮地握拳叫好。但她馬上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唔!?不會吧!?」
  「呃!」
  塵埃散去後,出現的竟是毫髮無傷的UNKNOWN。

    ╳  ╳  ╳

  男人們的咆哮聲與單調的拳腳聲在四周迴響。
  朱雀蹬著地面,瞬間拉近與朝凪間的距離。雙方的攻擊範圍重疊,朱雀揮出氣魄十足的一拳。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世界〉的確無法使用,不過好歹也是東京校的首席,始終站在戰場最前線的精兵。
  他就連徒手格鬥的實力也是出類拔萃。
  朱雀的拳頭逆風而行,精準地往朝凪的下頷揍了過去。只可惜,他的拳頭被對方格開,下頷反而吃了一拳,身體向後仰去。
  但他沒有退縮,間不容髮地接連揮出第二、第三拳。這些攻擊同樣遭到巧妙的迴避,朝凪的鐵拳再次襲來,毆擊他的身體。
  朱雀沒有重蹈覆轍,隨即展開防禦,擋住朝凪的拳頭。
  正當他打算順勢反擊的時候,防禦遭到突破,朝凪如長槍的踢擊一腳踢中他的臉。
  「呃──!?」
  朱雀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朝凪得意地揚起嘴角。步槍的照準器抓住了他這一瞬間的鬆懈。
  霞的〈世界〉不過是用來聆聽聲音而已。他運用這樣的能力掌握了許多情報,在經過縝密的調查與計算後,才能達到超人般精準的射擊。因此,現在他無法做出超長射程的狙擊或是利用跳彈間接狙擊,以及真的連針孔也能射穿的精密射擊這些超常現象。
  反過來說,常識範圍內的狙擊難不倒他。
  即使沒有〈世界〉這種異常的能力,只要扣下扳機,子彈照樣會飛出去。這時需要的是技巧與感性以及決心。
  經過反覆的練習,他將這樣的技巧練得爐火純青。身為弱者,他思考著效率最高的攻擊方式,在心裡培養出了感性。當決定守護的時候,不惜攻擊或是殺人的決心也刻進了命裡。
  槍聲轟隆,射出子彈。
  一擊必中。子彈準確地射向朝凪的眉間,那裡理應會綻放出血花。
  然而,啪唰一聲,陌生的聲響響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朝凪握拳抵在額頭前面,沒有因為槍擊倒下。
  「喂喂,這是真的嗎……?」
  「朝凪……你真的是人類嗎?」
  霞與朱雀不禁驚慌失措。
  朝凪緩慢張開握緊的拳頭,一顆子彈從他的掌心掉了下來。令人驚愕的事實不僅如此。
  「我的確是人類。只不過是和改造你們的UNKNOWN相處更久的人類。」
  朝凪說著,撕開緊繃的軍服,露出出現異狀的右半身。
  肌肉忽然膨脹、變質,眼球般的水晶體呈斑紋狀睜了開來。變異吞噬了臉的右半部,將朝凪變成了怪物。
  插圖012
  「雖然沒辦法使出像你們那樣的能力……大叔我也是能戰鬥。」
  朝凪大言不慚地說著人類與大叔云云,樣貌極為凶悍。
  敵我的戰力差距一目瞭然。
  朱雀凝重地向霞低聲說道:
  「喂,人渣。」
  「什麼事,垃圾人?」
  「如果你有不和朝凪對打就能破壞裝置的計畫,趁現在快說出來。」
  「你真的願意聽從我的作戰計畫嗎?自以為是的英雄?」
  「哼,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不負責任的男人?」
  「你太喜歡我了吧……不行,我沒辦法。」
  「……唔!」
  朱雀冷汗直流,咬緊了牙,然而朝凪可不會一味等他進攻。
  「討論時間結束了吧?我會奉陪到底!」
  朝凪衝上前來,順勢揮出右拳。
  他與霞和朱雀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右臂卻以爆炸性的威力擊中地面,轟起瓦礫的碎片。金屬片與水泥瓦礫劃過空中,發動突襲,朱雀與霞的叫喊聲紛紛消失在轟響中。

    ╳  ╳  ╳

  中央大樓裡似乎成了迷宮,這是因為原本大樓裡面的構造就很複雜,再加上異次元物質侵蝕,導致隨時有可能坍塌。如果不逐一確認大樓地圖,實在很難掌握自己所在的位置。為了甩開追兵,藏起自己的行蹤,這裡可以說是最適合的場所。
  叩叩叩,無人的走廊上,響起一人的腳步聲。
  步調雖然沉穩,刻意踏響地面的腳步聲能聽得出強烈的煩躁。
  走廊的盡頭在以前也許是間休息室,裡面豎著幾根柱子,是個隨處排列著桌椅的寬敞空間。
  接著,腳步聲的主人──千種明日葉在門口停下腳步,往空無一人的空間說起話來。
  「妳不逃了嗎?」
  明日葉蹙起眉間,嗓音裡同樣帶著煩躁,耳鳴到現在還沒停下來。
  「我頭快裂開了,妳可以馬上停下來嗎?否則……」
  明日葉說著並踏進寬敞的空間。這時,柱子後面走出一位少女,話說得非常強硬。
  「抱歉,我不會停下來,妳也阻止不了我。」
  她不像往常一樣駝著背,而是站得十分筆挺。平常在鏡片後面的那雙軟弱眼眸,如今挑釁地瞇了起來,更增添了妖豔的氣息。
  明日葉也知道,自己是被拐進了這個地方。
  「負責後方支援的眼鏡女居然敢說出這種話,膽子挺大的嘛。」
  這句話成了開戰的信號。
  話剛說完,明日葉馬上往青生射了兩發子彈。
  此時分秒必爭,她想立刻打倒對方,也認為自己做得到。
  遺憾的是,她這樣的期待與盤算讓青生輕易粉碎。青生像豹一樣,在明日葉開槍的同時……不對,是比開槍的時間還要早幾秒衝了出去。她閃躲著子彈,直接往明日葉衝去。
  「!?」
  「妳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聲音從明日葉的背後響起,她馬上向後轉身並同時開槍。然而,每一發子彈都讓對方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
  焦躁與危機感急速上升,她甚至陷入錯覺,以為自己在攻擊沒有實體的影子。
  為了拋開這種錯覺,無計可施的明日葉打算開槍。但她還沒行動,青生的手就伸了過來抓住手槍。扣住扳機的手指被對方握在手裡,左手的自由被奪走。
  「在凜堂同學當上次席前,我可是天河舞姬的左右手呢。」
  「呃!」
  明日葉不得不承認,青生這話不是虛張聲勢也不是自大。由於她輕而易舉鑽進自己懷裡,明日葉不由得倍感威脅。
  不過,她的右手還能自由活動,如果從這個距離射擊,對方不可能避得開。
  明日葉右手裡的手槍追擊著青生,不對,正確說來是試圖追擊。可惜青生像是早料到她會採取這樣的行動,動作俐落地逃向明日葉的左邊,避開了攻擊。
  剎那間,明日葉的左手腕感到劇烈疼痛。才正有此感覺時,身體便以左手腕為支點浮到半空中,輕易被甩了起來。小手返【註】──明日葉腦中掠過這個詞。然而,青生使出的不只是這樣的技巧。【編註:一種合氣道的技巧。向對方腕關節攻擊,以牽制對方動作。】
  「呼!」
  青生像個陀螺一樣迴轉,使力撞擊明日葉向外伸展的左肩。體內響起不祥的聲響。
  「呃──!?」
  劇痛讓明日葉連慘叫也叫不出聲音來,往四周胡亂掃射。這時,青生總算放開明日葉的左手,衝到柱子後面隱藏身影。明日葉痛得神情扭曲、額頭冒汗。儘管指尖勉強扣下扳機,然而左臂癱軟地向下垂落,一動也不動。
  「……動作……怎麼回事?好噁……」
  明日葉嘀咕著,露骨地表現出不悅。
  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青生的動作很不對勁。
  每當她要展開行動的時候──換句話說,在細微的預備動作甚至是之前的階段,就總是遭對手先下手為強。那種行動和反射神經或是反應速度迥異。
  ──總覺得好像……
  明日葉腦中掠過一個可能性,但是她的個性不會把話說出口。
  「『好像讀心術』……是嗎?」
  「!?」
  對方一字不差地道出她的心聲,明日葉感覺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我說過吧?我的世界是連接心靈的世界……雖然沒有信號送出的範圍廣,但像這樣面對面的話,就能很清楚地知道。」
  八重垣青生──她的世界具備優秀的情報傳達能力這項特性,所以受到高度的關注。然而,這種世界的本質屬於精神干涉。在特定的條件下,連讀心也不成問題。在監督方面,實在沒有比這更優越的能力。
  不過,對方掀出底牌了。既然這樣,自己只需要思考應對方式。明日葉對照起過去的經驗。
  自己過去是如何戰鬥,又是如何戰勝對手?如果在平常,這種時候自己會……正當她要找出答案的時候──
  「妳很幸福,受到最愛的哥哥喜歡……」
  青生說出了這個答案,惹得明日葉很不開心。這個人怎麼自己講了起來?她往傳出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而且連媽媽也找到了……」
  從柱子後面傳來這些話,裡面充滿了怨恨與詛咒的意念。
  事實上,這時候的青生打從內心深處嫉妒明日葉。
  她既有才能又有美貌,而且所有人都允許她為所欲為。
  她有個喜歡譏諷但是誠實的哥哥,並且獲得他所有的喜愛,她笨拙的愛情表現也得到對方的接受。
  再加上,她有血緣關係的親生母親也出現了。
  她擁有的一切都和自己完全相反。
  太狡猾了。
  她無法原諒擁有一切的狡猾傢伙居然跑來搶走自己的家人。
  明日葉不需要借助〈世界〉的力量,也很清楚青生的心情。
  單是從對方的口吻與眼神,她就能徹底明白。
  正因為明白,明日葉更是氣憤。
  「好噁……噁心死了……這個眼鏡女……」
  別擅自知道連我也不知道的心情,別自以為清楚連我也不清楚的心裡想法。
  明日葉眼裡的憤怒如熊熊烈火,心裡捲起暴風雪,凍結內心世界。
  她依然無法使用〈世界〉,左手仍舊不聽使喚,射擊還是沒辦法命中目標。
  可是,這些事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這些事她一點也不在乎。她決定停止紛亂的思考。
  「我要殺了……妳!」
  她刻意忽視左臂的疼痛,重新握好右手中的槍,蹬地衝了出去。

    ╳  ╳  ╳

  首先是一陣轟鳴的天搖地動。
  接著,埼玉管理局整體出現往上撞擊的晃動。管理局中庭從地底深處轟飛出去。儘管沒有噴出火來,那幅景象有如火山爆發。石頭、土塊以及疑似建材的鋼筋和金屬片紛紛向上噴發,彷彿要貫穿天際。
  這不像生命能存活的環境,但有兩道黑影卻踩著瓦礫,跳躍著移動。
  天河舞姬與凜堂螢如字面所述,從地底的冷凍睡眠中心飛到了地面。
  一道顔色更深的巨大黑影向外伸展,追逐著兩道人影。那東西沒有報過名號,因此人們取了一個稱呼,那就是UNKNOWN。
  「喝啊!」
  「喝!」
  兩人激烈交戰,合作得天衣無縫。她們甚至沒有眼神的交會,默契十足地配合彼此的動作,展開令人目眩的攻防戰。
  趁碎石轉移UNKNOWN注意力這一剎那的破綻,她們展開夾擊。
  舞姬從頭頂揮下巨劍,螢從下方向上劈斬。像是為了逼長了一嘴尖牙的野獸闔起下頷,她們從上下同時使出斬擊。
  劍法、劍速與威力都十分強大,連龍的脖子也能斬斷的必殺劍。
  然而,UNKNOWN用上臂與小腿分別擋下了這些攻擊。UNKNOWN的外殼刀槍不入,衝撞與相剋的威力震撼空氣,產生爆炸。
  「呃!」
  「什……」
  UNKNOWN的硬度使她們不只驚愕,甚至不由自主地戰慄。
  兩人不得已放棄攻擊,拉開距離。這時換UNKNOWN採取攻勢,看不見的觸手發出轟聲,追擊舞姬。
  舞姬接住並且格開攻勢,但她也被擊飛了出去。
  「哇啊!」
  看不見的觸手沒有放棄這個大好機會,成群往舞姬殺了過去。
  「公主!」
  休想得逞──螢連忙趕往救援。
  「喔喔喔喔喔喔喔!」
  為了保護舞姬,螢以刃設下結界,抵抗無數隱形觸手的猛攻。
  她以刀為盾,以身為鎧,揮出成千上萬不計其數的劍閃。即使命亡刀斷,她也決心要守護舞姬。
  她的劍技可謂神速。
  遺憾的是,敵人甚至超越了時間的概念。不可視的技巧儼然進入未知的領域,敵人穿過了刀牆。
  「小螢!」
  舞姬沉痛的慘叫聲響徹雲霄。
  螢沒能擋住所有觸手,她的雙臂濺出大量的鮮血。

    ╳  ╳  ╳

  在感覺到地震般的晃動後,朝凪望見中庭升起有如濃煙密布的沙塵。
  他大致猜想得到那裡是什麼情形。
  想必是舞姬她們使出了強烈的攻勢。畢竟對手實力堅強,兩人勢必會陷入苦戰,不得不使出全力奮戰。
  相較之下……朝凪讓視線回到眼前。
  「剛才的氣勢跑哪裡去了,男孩子們?」
  眼前是放下步槍,成大字型躺在地上的霞,他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另一方面,還有意識的朱雀則是屈著單膝跪立,整個人氣喘吁吁,沒有失去戰意。
  「呼、呼、呼……唔……你這傢伙的身體哪裡像人類了……!」
  兩人對半是怪物的朝凪無計可施,被逼上了絕路。朱雀憤憤不平地說,而朝凪只是從容地點頭。
  「我當然是,正所謂『內心決定了一個人』對吧?如果我不是人類,你們究竟又是什麼東西?」
  「……!」
  這原本是個隨興的問答,但是朱雀看向自己的手臂。他自問了起來:擁有超常能力的自己究竟還能不能算是人類,與異形附身的朝凪求得又有什麼不同?
  朝凪不禁苦笑。世上大概只有這傢伙會把他的話當真,他似乎很讚賞對方的耿直。
  「用不著思考我說的每一句話。雖然我不討厭你這一點。」
  就在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時,話聲最後出現了「碰」的一聲槍響。
  魔彈的狙擊手連聲竊笑也沒有,只是把藏在懷裡的手槍掏了出來。他假裝失去戰鬥能力,耐心等待千載難逢的機會。
  千種霞就是這種男人。
  他瞄準目標,彈道指向朝凪的臉。
  照理來說是這樣。
  「不會吧……」
  霞的語氣與其說是驚愕,其實更接近錯愕。朝凪張開了抵在額頭前面的拳頭。
  「──非常高明。行動冷靜而且本事高強。毫不猶豫瞄準我要害的決心尤其值得稱讚。」
  朝凪向霞說道,在指尖把玩起剛才從空中抓住的子彈。
  「……這是某人教我的囉。」
  霞聳聳肩說,朝凪苦澀地笑了起來,像是懷念起過去。朝凪還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那時候,他似乎要霞由其他方面彌補差強人意的身體能力。真虧他還記得──正當朝凪沉浸於往事時,聽見了在地面奔跑的腳步聲。
  他馬上回過頭,看見朱雀儘管像是隨時可能倒下,還是往這裡揮出拳頭。他輕鬆應付了這一擊後,朱雀咬牙怒吼了起來。
  「朝凪!你為什麼寧可讓身體變成那個樣子,也要幫助UNKNOWN!難道不只是身體,你連身為人類的尊嚴也被奪走了嗎!?」
  「我解釋過了吧?我遇上女神了,只是這樣而已。」
  不論壹彌如何逼問,朝凪始終保持從容不迫的態度。
  「不過……和你們度過的這十幾年也很愉快。」
  補充的這句話裡隱約帶著惜別的哀愁,但是反過來說,正因為下定了與朱雀他們道別的決心,這樣的哀傷才會油然而生。
  「我答應過她,所以我不會殺了你們。只是你們得安靜一會兒。」
  朝凪說著,把雙手掌心往他們伸過去。
  至今依然留在人類身體的左臂,與有如惡魔的異形象徵的右臂──從那裡釋放出超出人類所知的龐大命氣。凶狠的浪濤襲向兩人,攻擊他們全身。
  朱雀與霞宛如落葉,輕易被轟飛出去,用力撞上背後的牆壁。接著,命氣的風暴強力攻擊,將他們公開處刑。
  他們動也動不了,彷彿就要被壓垮。牆壁與背脊同時發出嗤軋嘰軋的駭人傾軋聲響。
  「呃……!」
  不對,傾軋的聲響不只來自這兩個地方。
  內心也是一樣。
  面對朝凪,他們走投無路,找不出半點勝算,兩人苦悶的神情表現出絕望。
  這時,像是為了徹底擊倒他們,命氣施加了更強大的壓力。
  肌肉纖維與神經似乎要將全身完全燒毀。
  乾脆昏倒了還比較輕鬆,如果睡著了,也就不需要目睹世界的滅亡,這樣不是很好嗎──
  戰意的光芒虛幻地就要從朱雀的眼裡消失,此時──
  ──清涼的微風拂過他的雙耳。
  「──……?」
  熟悉的嘹亮旋律,溫柔輕撫朱雀的耳膜。
  那時他正要失去意識,正是意識最模糊之際。
  這種時候就算聽錯或是幻聽也不奇怪,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他的確聽見了。
  證據是霞也同樣一臉詫異,視線游移著像在找尋什麼。朝凪也聽見了。
  朱雀找回險些失去的意識,豎起了耳朵。
  錯不了。
  ──那是歌聲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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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娜莉亞奔跑著。
  「──明日葉!小青!不要吵架~!……妳們在哪裡~?」
  她原本追逐著青生和明日葉,可是不知道在哪裡走錯路,與兩人失散,導致一個人在中央大樓裡面迷失了方向。
  就算不知道她們跑哪裡去了,聲音還是能傳到對方耳裡──她這麼深信著,扯開嗓子大喊了起來,然而聲音只是從牆面反彈,空虛地迴響。
  「……我迷路了嗎?」
  在察覺這件事之後,她依然沒有停止奔跑。
  不管再怎麼努力地往前跑,這一路上她連個人影也沒看見。
  她與無力感一同跑著。她照樣一點忙也幫不上。她追不上她們,阻止不了青生的〈世界〉,也救不了就要毀滅的世界。說不定自己根本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過,這不足以成為她停下腳步的理由。
  卡娜莉亞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一點。
  她知道自己的無力,也知道自己的無能。她知道自己活在這世上沒有意義,也知道自己沒有價值。
  ──我……只有我……我不懂戰鬥,到現在還沒辦法飛行……我一直、一直什麼也……
  「──啊……」
  卡娜莉亞埋頭跑著,不過這時她的雙腳停了下來。
  她不是放棄,而是看見了。
  「傳送門……?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從崩塌的天花板可以望見天空,那裡飄浮著有如太陽的球體,正散發出極光狀的陰森光芒。
  這麼看來,她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往中央大樓的屋頂跑了上去。
  次元洞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看見那個物體,卡娜莉亞終於明白自己做得到的事情。
  ──我一直以來都盡力於自己能做到的事……!
  她埋頭跑著跑著,然後發現那個東西。
  「呼……呼……」
  她先是把手抵在膝蓋上,調整紊亂的呼吸。
  接著,她像是彈了起來,再度跑了出去。
  她一鼓作氣跑上搖搖欲墜的樓梯,衝到樓頂。
  ──就算不能在空中飛翔,就算我只能在地面奔跑,我還是、我還是……
  自己一路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自己原本就只能做到這件事。她調整呼吸,握住輸出武裝的麥克風。
  她深吸一口氣,發出第一個音。接著,她隨心所欲地唱了起來,將心意化為歌聲。
  在人類與異形僵持不下的膠著狀態中,祈禱的歌聲響遍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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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歌聲後,朝凪不自覺笑了出來。
  「什麼時候……那傢伙在搞什麼鬼……」
  他錯愕地望向頭頂,視線前方是站在屋頂邊唱歌的卡娜莉亞。那傢伙真是的,只要一不注意,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情──他苦笑著說。
  這時,朱雀氣喘吁吁地回應起朝凪的喃喃自語。
  「她大概是迷路了吧……卡娜莉亞就是這種人。」
  「喔……她就是那樣走到傳送門的嗎?反正她什麼也做不到……」
  朝凪說著,把視線轉回到朱雀身上。朱雀與霞依然持續遭到朝凪的命氣攻擊,束手無策地抵住牆面。
  目前青生已使得〈世界〉無法使用,卡娜莉亞的歌聲一點效果也沒有。照理來說,卡娜莉亞也清楚這件事。
  即使如此,她依然唱起了歌。明知沒有意義……
  剎那間,朝凪的神情十分感傷。
  「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朱雀忽然拋出這麼一句話,聽得朝凪單邊眉毛抖了一下。
  朱雀這句話像根刺,狠狠刺著朝凪的內心。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苛責以前的自己,連阻止她也做不到的現在的自己。
  朝凪覺得厭惡,瞇起眼睛看向朱雀。這一看,他有些吃驚。
  朱雀剛才那張還是要死不活的臉,雙眸居然恢復了堅定的戰意。
  「她總是盡最大的努力、絕不放棄,她就是這種人!」朱雀大吼。
  卡娜莉亞這個女孩子寶貴的地方就在這裡。就算什麼事都做不到,她也絕對不會放棄,而是盡自己所能,那種近乎執著的積極心態,正是她最尊貴的特質。
  既然她如此固執,擁有力量改變的人怎麼可以輕言放棄。
  「朝凪!你為什麼而戰,我不知道,不過既然那傢伙不放棄,我也絕對不會放棄!要是連她也保護不了,我要怎麼保護這個世界!」
  朱雀的上半身動了起來。在幾乎要壓垮他的命氣攻擊裡,他難看地扭動身體。血管幾近破裂,心臟像要爆炸,手腳就要四分五裂。
  即使如此,朱雀依然堅持迎向猛烈的命氣波濤,一步又一步往前進。
  他祈禱著,他祈願著,他有個夢想。
  他的答案很明確,他也相信這是問題的正確答案。
  他不將世界與心愛的女人放在天秤上,他要守護她所在的世界,這就是他的答案。
  世界回應了他這強烈的念頭。
  啪嚓──朱雀頭頂迸出紫電,但立即消失。接著,他又往前踏出一步,這時再次啪嚓啪嚓迸出紫電。
  霞看見這微弱的電光,輕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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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葉會採取那樣的行動,幾乎是出自本能。
  她胡亂射擊牆壁,讓子彈隨處彈跳。子彈無關自己的思考與情感,明日葉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無法掌握的魔彈會彈到什麼地方。
  「唔!」
  她隨便亂開槍,其中一發在室內彈跳的子彈掠過青生的腳邊。趁她露出破綻的時候,明日葉隨即撲了上去。
  她腦中只有怒火中燒這個詞可以形容。
  她拋開了所有計謀、思考與詞彙,連中程與遠程攻擊的優點也拋在一邊。明日葉丟下手槍,用掌心奮力一擊。
  野獸般的攻擊打得青生連站也站不穩。
  「居、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美地分開思考與動作──」
  「妳太瞧不起我了吧?我可是第二百零七名的妹妹喔!」
  明日葉那張嘲諷的笑容的確跟霞很相似。
  她並不討厭那張駑鈍又笨拙的笑容。
  他們即使碰面,視線也沒有交會。他總是移開視線,每次視線前方望著的都是她。每當看見她,他就忽而揚起微笑。每當遇上這種情形,自己就忍不住羨慕起對方,同時也與他深有同感。因為他也和自己一樣有珍惜的事物,為此不惜捨棄自己的價值。
  不過,他終究和自己不同。無所不有與一無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所以,那樣的微笑也必須加以否定。
  青生往明日葉跨出半步,短距離才是青生的攻擊範圍。
  近身戰對青生有利。儘管出現一瞬間的驚慌,青生馬上恢復冷靜。她冷漠地抓住明日葉的手臂,並且以冷酷的態度讓對方往前倒在地上。
  青生把明日葉按在地上,用上臂壓住她的咽喉。
  明日葉的左臂早已不聽使喚,只能用右臂想盡辦法抵抗。她無法隨意呼吸,神情痛苦不堪。
  青生俯視著她,眼裡捲起歹毒的情感。
  「我一無所有,妳卻……」
  「……嗚!」
  「我討厭妳。」
  這是青生的心聲,透過無情地將身體重量完全壓在咽喉上的舉動也感覺得出來。
  「……好笑。原來我們的想法一致……!」
  所以,明日葉也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明日葉喘不過氣,狂妄地笑了起來。
  「唔!」
  青生惱羞成怒,氣憤地在上臂使力。
  明日葉那張讓人看不順眼的笑容充滿苦悶,但青生始終沒有鬆手的意思。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絕不能讓不虞匱乏、幸福的明日葉奪走自己的一切,奪走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家人……奪走朝凪與夕浪。
  她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包括自身的重量、〈世界〉、情感與自己的存在,重壓明日葉的身體。
  兩人的世界因此免不了產生撞擊。
  明日葉所見的世界流進青生的腦中。
  ──化為焦土的廢都裡,一名少女無助地杵在原地,沒有人在她身邊。原本在她耳邊說話的人不見了,原本用力握緊的手也鬆開了。她在這個世界孤苦伶仃,記憶也很模糊,照耀大地的燦爛陽光竟是如此冰冷。
  那是強烈而且深刻的失落與絕望。
  「!?」
  青生難掩驚訝。為什麼擁有所有想得到的東西,照理來說相當幸福的她,內心會沉睡這樣的情感──青生不禁疑惑,感到詫異。
  這一瞬間,青生放鬆了力道。
  「……!」
  明日葉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用全身的力量踢飛青生。
  青生踉蹌後退的時候,明日葉粗魯地用頭往她的額頭撞了上去。
  青生頭暈目眩,又繼續往後退。為了重振旗鼓,她打算拉開距離,但是明日葉反而一口氣衝上前去,跳了起來。
  她用右手鎖住青生的頸項,全身像擺錘晃動了起來。晃動的離心力將青生捲了進去,直接將她推倒在地上。
  明日葉不知道為什麼青生會放鬆力道,也沒有興趣知道。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沒有抓住這個瞬間,恐怕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
  從趴倒在地的青生背後,明日葉使出一記鎖喉,使力絞住對方的咽喉。
  「去、死!」
  「呃!啊……!」
  青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意識逐漸薄弱,青生擠出最後的力氣,在制服的內側口袋翻找。
  指尖碰觸到堅硬冰冷的觸感──她掏出輸出武裝的小刀。姆指撫過握住的刀柄,銳利的刀刃隨即彈了出來。
  明日葉的身體與她緊密貼合,她可以攻擊任何地方。
  首先從絞住脖子的這隻手臂開始攻擊好了。要把這隻手刺成蜂窩,這隻貪婪地攫取所有事物的可恨手臂,這隻幸運地取回一度失去的事物的手臂。
  「…………」
  ──一度失去……?
  青生因自己的心聲嚇了一跳,然後,她明白了一件事。
  剛才自己窺見的內心世界──
  明日葉不是一直都無所不有,也不是一直都那麼幸福。
  她一度失去了所有本來擁有的事物。
  對母親只有模糊的記憶,對父親的回憶逐漸稀薄,連相依為命的哥哥也失散了。她一度受到這種失落與絕望的打擊。
  為了不再度失去,她緊緊握住了那隻手……
  ──啊啊,她果然惹人厭。那單純只是因為她太幸運了。不管是與家人重逢、身邊環繞著強烈希望能夠重逢的溺愛,還是得到誓言不再離開的疼愛。
  啊啊,不可原諒,實在可恨極了。
  因為那些全是我做不到的事。
  「…………──」
  青生的身體緩慢失去力氣,連痛苦的哀號聲也發不出來。
  接著,刀子從青生的手裡滑落,響起清脆的聲響。
  「呼、呼、呼、呼……」
  喘不過氣的身體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明日葉讓身體倚在牆上。
  由於採取的是生疏的攻擊方式,她耗盡了體力。原本逐出意識的左臂疼痛,也強烈主張起傷勢的嚴重。
  儘管精疲力盡,但她贏了。只是她的神情不怎麼開心。
  她看向昏厥倒在地上的青生a
  她看著青生手邊的小刀與滲出眼角的淚水,不禁咬緊了唇。
  「反正妳不可能認同我……直接攻擊不就得了……大笨蛋,我就討厭這種個性……」
  拋下這句話後,明日葉拖著腳走了起來,走向等待自己的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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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聲響了起來。
  原本那只是祈禱的音律,不過她透過自己憧憬夢想的〈世界〉提供加護與治療,轉變為帶給戰士的勇氣。
  那是獻給這世界的祝福歌曲。
  朱雀原本憑著一股蠻力對抗朝凪,扭曲的重力在這時加強了攻擊的威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雄壯的咆哮聲與迸發的命氣。從紫電劇烈爆炸的痕跡,產生了數個斥力球。朱雀以渾身解數使出的〈世界〉與卡娜莉亞的〈世界〉融合,持續向外膨脹。
  接著,這股力量迎面撞上朝凪使出的命氣波濤。
  人類與UNKNOWN,絕不相容的兩股相剋的力量。
  震耳欲聾的轟聲與撕裂肌膚的衝擊力道擴散到四周。
  「唔!」
  朝凪的神情不再從容,朱雀的力量逐漸把朝凪的命氣推了回去。
  霞凝視他的背影,嘲諷地揚起一邊的臉頰,笑了出來。
  ──沒錯,就是這樣,很帥嘛。果然你還是適合這種風格。
  第一次在戰場上看見朱雀時,霞就有這種感覺。
  伴隨黑色雷電在空中奔馳的身影、站在最前線的堅持,以及因為這樣受的傷比別人更嚴重,總是流露出寂寥的臉龎。
  這種心情和憧憬有些不同。他心裡沒有產生過好意或是尊敬,也不曾感謝過朱雀。
  這只是單純的心願,兀自投射感傷的一句話,不求他人理解的自我滿足。
  「……打倒他吧,大英雄。」
  儘管明知轟鳴與雷聲蓋過所有聲響,他不可能聽見這句話。
  千種霞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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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埼玉管理局內,有座名為聖堂的設施。
  聖堂面積約與體育館相同,正面設有一座祭壇,祭祀象徵女神或是某位神明的石像。從排列整齊的長椅可以看出這裡應該召開過集會。
  舞姬從小就知道有這樣的設施,但是她從來沒有參加過集會,也沒有大人向她宣導教義。
  真要說起來,她沒聽說過那是什麼樣的信仰,也從來不曾留心。
  大災禍發生前,日本街上隨處可見不知從何而來的地藏或是祠堂。在舞姬心中,這座聖堂也是那樣的地方。
  不過,在經過這次的事情後,她第一次明白這是什麼設施。
  這座聖堂是為『大人』──也就是為UNKNOWN建立的設施。
  遍體鱗傷的舞姬不經意地抬頭仰望,原本以為是女神像的物體,原來竟是異形怪物的雕像。
  解除代碼的視覺控制後,這座聖堂在舞姬眼簾,變成了祭祀邪神的可怕神殿。
  猶如邪神現身──UNKNOWN從崩塌的聖堂天花板緩緩降落。
  「好強……攻擊沒有效果……!」
  舞姬痛苦哀號。
  她斬殺過數不清的UNKNOWN。
  平常總是能立即擊倒對方的一刀,不曉得已揮出了多少次,卻完全傷不了UNKNOWN。
  她一味消耗體力,抵擋不住UNKNOWN的猛攻,只是一再累積傷害,在戰局中落居下風。
  受到激戰的波及,聖堂呈現半毀狀態,舞姬與螢儼然也成了廢墟的一部分。
  舞姬摔在邪神像的祭壇,螢更是甩著斷臂重摔在地上,陷入沉默。她的愛刀如墓碑豎在一旁,景象十分不祥。
  舞姬的眼神忽然變得陰鬱。
  她原以為只要和螢並肩作戰,再強大的敵人也不是她們的對手。她以為她們可以聯手拯救世界。
  然而,舞姬的想法遭到UNKNOWN無情粉碎。
  這一戰可能會輸,戰敗的話怎麼辦──舞姬腦中,逐漸顯露敗兆。
  這時,隨風傳來的聖歌改變了她的思緒。
  那是抵抗邪神的天使歌聲。
  舞姬赫然心驚,抬起頭來,豎耳聆聽那清亮的旋律。
  「……是卡娜莉亞的歌聲……」
  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唱起歌來,不過對方的心意確實傳達到了自己心裡。
  既然如此,天河舞姬必須做出回應。
  「……說得也是,要是在這裡敗下陣來,要怎麼打造出『幸福的世界』!」
  她點著頭,以大劍為杖站了起來。
  「我們上,小螢!」
  舞姬高聲呼喊出這個名字。
  「……遵命!」
  如同舞姬的動作,螢也強忍著滿身的創傷站了起來。浴血的雙臂癱軟地往下垂,但她的目光散發出猛禽的氣勢,射穿UNKNOWN的背部。
  舞姬與UNKNOWN正面對峙,將劍持在腰側,壓低身體重心。燦爛光芒的奔流同時以舞姬為中心,捲起了漩渦。
  也許是感受到威脅,UNKNOWN揮出了看不見的觸手。
  無數的觸手襲來,發動密集且有如疾風的猛攻。
  舞姬集中精神在提升命氣,全身都是破綻,沒有防禦也不閃躲。
  然而,舞姬會放棄防守,全是基於對友人的信任。
  「休想得逞!」
  螢勇猛地嘶吼,用嘴銜起豎在地面的愛刀。既然雙手不聽使喚,還有嘴巴可用。她咬住刀柄,把刀從地上拔出來,衝了出去。
  身體化為劍,性命化為刀。
  宛如在夜空閃耀的星辰,照亮黑暗世界的光芒。
  刀刃的光輝化成人類仇敵的凶兆。
  她如此發誓,祈求希望能夠實現。
  ──這刀就名為『輝天螢螢惑舞姬』。
  螢利用自己的全身,以身體為軸心,銜著刀繪出螺旋。同一時間,螺旋狀的銀色閃光在空中奔馳,進行斬擊。UNKNOWN的攻擊全部捲進這波斬擊,悉數消滅。
  分不出是因為驚愕還是驚慌,UNKNOWN瞬間僵直。
  特別是在這場腥風血雨的戰鬥中,這可算是致命的瞬間。
  舞姬大幅拉近距離,霧濛的燐光拖出一條殘影。
  龐大的命氣凝聚在大劍,刀身變換形體,滿溢著生命的光輝。啪嚓啪嚓的破碎聲響起,然而那把劍沒有斷裂也沒有碎裂,人類的希望直接連接起分裂的刀身,生出更巨大的命氣刀刃。救世主握緊了炫目的光劍。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舞姬氣勢萬鈞,化為一道閃光衝了出去,揮下聖劍。
  接著,光芒籠罩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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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炫目的光芒像極了淺眠。
  她的雙眼因此看見了如夢的幻境。過沒多久,她注意到那其實是過去的殘渣。
  一次也不曾遺忘的記憶歷歷在目,與眼前少女的身影重疊在一起。那個時候少女是如此嬌小,她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清爽的海風吹拂,兩人坐在公園長椅上,少女的頭頂在比自己的胸口還要低的位置。不過,少女有遠大的志向,她記得自己那時候露出了微笑。
  「──是嗎……舞姬妳有那樣的夢想啊。」
  「嗯!那是我的夢,也是我未來的夢想,愛離姊姊妳有什麼夢想嗎?」
  「我啊……我想要自己的孩子。」
  「喔喔!和求得大哥哥嗎?」
  舞姬的瞳孔閃閃發亮,身體也前傾,那副模樣實在可愛極了,愛離不由自主摸了摸舞姬的頭。
  「這個嘛……那樣是最好的了……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夠滿足地死去……」
  然而,正因為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她的嗓音難掩落寞。至少希望這個夢想能夠實現,她祈禱著,望向大海遙遠的另一頭。
  這時,一旁傳來困惑的說話聲。她往那裡看了過去,發現少女的神情十分哀傷。難不成自己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嗎?這下輪到她不解了。
  「雖然聽不太懂……妳要怎麼樣才能滿足呢?」
  少女沉吟著說出這句話來,言下之意像是自己會想辦法達成她的心願。
  少女的堅強與溫柔讓她既開心又自豪,為了確實回應這份心意,她無比真摯地選擇對方聽得懂的話,說了出口。
  「這個嘛……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為母親,為自己的孩子而死,這樣我就能滿足了吧……」
  「我還是聽不懂。」
  這話聽在年幼的少女耳中,果然還是難以理解。不過,少女既溫柔又聰明,想必總有一天會理解這話的意思。
  她想著總會到來的那一天,摟住了少女的肩膀。
  「這個世界的生物真的很美妙,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相遇,誕生出新生命,讓生命延續……如果我也能像這樣守護自己的孩子……」
  她知道,汙穢醜陋且來路不明的怪物、連生命的形式也忘記的異次元亡者、不知愛為何物的可悲野獸,不允許擁有這樣的心願。
  既懷念又溫暖,令人泫然欲泣的心愛回憶。
  她始終將這段記憶藏在心裡。
  她像是要緊抱住那把劍,接下了這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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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烈光芒燒灼著螢的眼瞼,捲起瓦礫的狂風平息後,四周煙霧瀰漫。
  煙霧接著消散,螢總算記起自己需要呼吸。
  「打倒……了嗎?」
  她喃喃說著,語氣仍是半信半疑。
  舞姬也是同樣的心情。
  命氣刀刃的確貫穿了UNKNOWN,那副身體像沙子一樣散落,舞姬手裡依然留有當時的觸感。
  她明顯是贏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完全沒有獲勝的真實感。
  這種奇妙的感覺讓舞姬不禁疑惑。
  不過,最讓舞姬覺得奇怪的是怪物死亡的那一瞬間。
  UNKNOWN在消散之際,伸出了若有似無的纖細手臂,輕輕摸了下舞姬的頭。
  那種懷念的感覺令舞姬的雙腳不住發抖。「啊……」儘管驚覺到這件事,儘管詫異,也絕對不能停止攻擊的事實讓她顫抖了起來。
  舞姬動彈不得,只是茫然地杵在原地。
  「公主!妳沒事吧?」
  螢擔心地往舞姬走過去,這聲呼喊終於讓她的身體從僵硬中解放。
  「嗯,我還好──」
  她說著回了個微笑,把頭往螢轉過去。
  一回頭,她注意到視野裡出現微弱的光芒。她發現了那道光。
  看見長椅後面的那道光,舞姬的神情頓時變得緊繃。
  「…………」
  「公主?」
  螢不可能沒注意到舞姬的異狀,她悄聲問道。
  然而,舞姬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恢復開朗的笑容。
  「……沒事!我們回去吧,小螢!我們得把冷凍睡眠中心裡的那些孩子救出來!」
  「……好。」
  螢雖然知道舞姬隱瞞著什麼事,卻沒有刻意深入追究。
  對於她的體貼,舞姬感激在心。
  舞姬再次將視線瞥向長椅後面。
  掉落在那裡的是舞姬祖父留下的遺物懷錶。因為不能弄丟,她把懷錶交給自己在這世界上最信賴的人保管。那是特別訂製,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
  懷錶掉在那裡代表什麼意思,舞姬很清楚。
  不對,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在分出勝負的那個瞬間,在那雙手溫柔撫摸自己的時候就知道了。
  不過,她沒有流下眼淚。她不會流淚。藉由哀悼某人達到自我安慰的效果,是錯誤的行為。
  等事情全部解決後,她打算到那時候再向螢解釋。
  ──關於她祈求的哀傷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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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與朝凪的熾烈命氣交鋒,也終於迎來了決勝的一刻。
  整層樓都在晃動,朝凪看著激烈的震動與傳送門的扭動,闔上了雙眼。
  ──連世界也拯救不了的話,要怎麼保護心愛的女人……嗎?我終於明白了……到頭來,我什麼也做不到。
  這句獨白遭到朱雀釋放出的重力波掩蓋,絕沒有人聽見。
  「真受不了……你就愛耍帥……壹彌。」
  朝凪受到朱雀的重力波推擠,忽而揚起了笑容。
  並不是掉以輕心或是老神在在的表現。
  那其實是惜別,是哀傷的情感表現。
  「……愛離剛才死了。」
  「什麼!?」
  朝凪這話讓朱雀大感意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不過,朝凪沒有把他這樣的反應看在眼裡。
  朝凪只是專注地看著次元洞,凝視次元洞開始縮小的現象。
  「傳送門已經崩壞,再過不久,形同她身體的這棟管理局也會崩塌。你們不想死的話就快逃……這一戰是你們贏了。」
  他平靜且溫柔地發表了戰敗宣言。
  這句話不是謊言。忽然間,朝凪的命氣如幻影霧散。
  接著,如同他先前所說,管理局開始崩塌。地板嘎吱作響,牆面出現裂痕。地面轟聲大作,建築物整體出現劇烈晃動。
  「朝凪!」
  在朱雀大喊時,兩人之間出現一道極深的裂痕,分隔此岸與彼岸。朝凪滿足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開什麼玩笑!這就是……你的目的嗎!這就是你期望的結局嗎!為什麼不選擇另一條路!……為什麼不選擇兩人一起活下去的路……」
  朱雀怒火中燒,無法接受事情竟是這樣的發展。對方有強大的力量,既溫柔又有愛,朱雀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朝凪勉強動著不聽使喚的肩膀,朝瞪向自己的朱雀聳聳肩。
  「別強人所難了。不管再怎麼深愛對方,還是有跨越不了的鴻溝……不過,你們應該不會落得像我這樣的下場。」
  朝凪哀愁地笑道。朱雀對他隨興提出的問題做出明確的回答,所以他也說出了答案。這想必是朝凪求得能教給朱雀壹彌的最後一件事。
  「…………」
  朱雀將來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悔恨地輕咬著唇,接著總算發出聲音。
  「廢話,我們和你……看見的是不同的世界。」
  「哈哈……那倒是。」
  朝凪哀傷地笑了起來。他瞇起眼睛說道,像是看見耀眼的事物。他聽見了想聽的話,看見了想看的人。他自豪地挺起胸膛,仰望天際。
  建築物出現更劇烈的震動,加速崩塌。傳送門疑似不受控制,開始捲入並殲滅周圍所有物體。逆風的轟聲隆隆,不只讓人站不穩腳步,連要張開眼睛也有困難。
  亂流中,朝凪的身體搖晃,腳邊何時會坍塌都不奇怪。
  「呃……過來這裡,朝凪!」
  朱雀把手往朝凪伸了過去。只要抓住對方的手,朱雀就可以飛離。即使在強烈的暴風中,他也能把人救出來。然而,朝凪揮開了他的手。
  「抱歉,我做不到。我早就決定要在女神的大腿上長眠了。」
  訣別的話語在崩落的瓦礫聲中消失,瀰漫的煙霧與劇烈的衝擊讓朱雀不禁閉上雙眼。
  「慢著,朝凪──」
  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不見朝凪的身影,後面只有一個巨大的地獄。
  「……唔!」
  霞看著朱雀咬牙的背影,深深吐了口氣。
  ……朝凪大叔,再會啦──他在心裡向對方道別。
  他的呼吸裡帶著一絲寂寥,或許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朝凪的心情。雖然朱雀終究無法明白,霞對朝凪的行為可說是感同身受。
  比翼鳥一旦失去半個身體,將無法飛翔。既然不能同生,但求同死,這種心情和愛情他都能理解。
  ──話說回來,也有失去翅膀卻能在天空飛行的麻雀,和無法振翅的金絲雀這種例子……
  自己肯定不會選擇和朝凪求得同樣的答案。
  至少那道聲音仍在呼喚自己的時候,自己不會這麼做。
  「哥哥!你沒事吧!?」
  明日葉大喊著衝了過來。她直接衝向霞,跑向傷痕累累的哥哥。
  接著,她總算注意起周圍的狀況。
  朝凪不在這裡,牆上開了一個大洞,樓層的盡頭崩塌得不留痕跡。朱雀憂鬱地看向那裡,明日葉明白勝負已分。
  總之這裡的人平安無事,她鬆了口氣。
  這時,朱雀轉頭看向千種兄妹,嚴肅地說:
  「我們快逃出這個地方,天河她們就交給你們聯絡了。」
  他說著就乘上重力的風,往卡娜莉亞所在的屋頂飛了過去。
  「哥哥,逃出的意思是……」
  「聽說管理局要倒塌了。」
  「什麼?」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明日葉嚇了一跳。從剛才開始,確實可以聽見啪唰啪唰的奇怪聲響,像砂礫一樣的東西從天花板掉落。
  她瞥向次元洞,黑暗的洞穴不時膨脹與收縮,一再重複相同的過程,像是隨時可能爆炸或毀滅。不論是哪一種情形,這棟建築物都不可能逃過一劫。
  「我們也趕快行動。」
  「…………」
  明日葉點頭,扛著霞把他扶了起來。
  明日葉明知道得趕緊行動,卻還是不由自主轉頭看向自己剛才跑來的地方。
  她猶豫了起來,萬一這裡坍塌,樓下失去意識、動彈不得的那個人會怎麼樣?
  霞也許是察覺她的心情,聳了聳肩。
  「……快一點的話或許趕得上。」
  這是霞體貼的表現,除了明日葉沒有人知道。霞也知道,只有明日葉懂他的意思。
  過往如此,今後亦然,永遠都會是這樣。
  千種霞必定會與千種明日葉以這樣的方式度過此生。
  即使不是比翼鳥,畢竟也是連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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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JOHANNES軍旗艦立即觀測到埼玉管理局出現龐大的能源反應。
  「戰鬥中的UNKNOWN反應消失!次元洞停止作用!」
  操控員興奮大叫,偵測雷達上的紅色光點逐漸消失。此時身在戰場上的人不是從資料,而是親眼目睹這幅光景。
  「喔喔!」
  三都市的學生興高采烈地歡呼了起來。
  「UNKNOWN嗎!?」
  「這是……」
  在陸地上肆虐、潛入海底、覆蓋整片天空的大量UNKNOWN如退潮般同時消退,正要從次元洞出擊的UNKNOWN也往即將消逝的傳送門另一頭消失了蹤影。
  「呼──」
  副司令官大大鬆了口氣,治療室裡的夜羽也在病床上嫣然笑著。
  整座戰場上,到處可見彼此使勁握手與熱情擁抱的場景。
  所有人都為了解放歡呼、為了成果流淚、為了戰友的平安祝賀、為了逝去的戰友追悼──千頭萬緒席捲戰場,歡聲震撼空氣。

    ╳  ╳  ╳

  「呦嗚──!」
  卡娜莉亞發出奇怪的慘叫聲,一路衝下樓梯。
  不祥的崩塌聲從背後逼近──每當她經過之後,樓梯就碎裂坍塌。
  掉入地獄深處的瓦礫──卡娜莉亞拚了命地跑著,以免淪落相同的命運。雙腳快步移動,右腳與左腳輪流向前跑了起來。
  接著,她注意到自己的雙腳騰了空。
  「……奇怪?」
  她看向腳邊,發現腳下沒有樓梯,地獄張開了血盆大口。
  「哇啊──!」
  在重力的拉扯下,她整個身體倒過來摔了下去。
  不過,她的身體忽然停了下來,違抗重力,轉為向上攀升。
  「呀!」一下往下摔,一下又向上攀升,使她頭暈目眩。
  她耳邊傳來「受不了……」不耐煩的聲音。
  「小壹!?」
  不知不覺中,她被抱在壹彌的懷裡,也就是呈現公主抱的姿勢。
  「我以為妳跑去追千種妹,居然追到了那種地方去……」
  「啊哈哈哈哈……」
  朱雀錯愕地說,卡娜莉亞只能笑著敷衍過去。
  朱雀的視線照樣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卡娜莉亞。
  在那嚴肅且銳利的視線注視下,卡娜莉亞冷汗直流。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派不上用場。她縮緊了身子,以為他又要大罵笨蛋或是笨娜莉亞。
  不過,朱雀喃喃說出了另一件事。
  「……歌。」
  「什麼?」
  卡娜莉亞不解地回問。這一回問,她不禁暗叫不妙。每當這種時候,朱雀要不是大發雷霆或裝糊塗,不然就是用怒氣掩飾自己的心情。「在小壹要告訴我重要事情時,我竟然犯下這種滔天大錯!啊啊,神啊原諒我吧!」卡娜莉亞驚慌失措地祈禱,向上天祈求原諒。
  不過,朱雀看見卡娜莉亞這個樣子並沒有表現出不耐。他反而注意到,原來自己總是像這樣招來卡娜莉亞的誤會。
  他下定決心──既然如此得把話說清楚。
  「妳的歌──我聽見了。」
  他揚起嘴角,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懷裡的卡娜莉亞。他不知道這麼說正不正確,他沒有矯揉造作,也沒有裝腔作勢,但是他同樣也沒有開玩笑或是鬧彆扭的意思。他用自己的話,道出了內心的想法。
  卡娜莉亞望著朱雀,不自覺望得出神。
  他的笑容像極了那一天當她抱住在紅色太陽底下泣不成聲的少年時,他回應她的寶貴笑容。
  她以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以為自己所有的行為都沒有意義。即使如此,她還是想盡一臂之力。
  傳達到了。第一次傳達到了。傳達到了最想傳到的對象心裡。
  「嗯!」
  卡娜莉亞用最燦爛的笑容回應他。她一點也不煩惱,並記起了一件事──人在開心和喜悅的時候能笑得如此開朗。
  就這樣,比翼鳥飛上了天空。
  接著,穿過極深的洞穴,兩人降落在管理局對岸。霞與明日葉已經早一步抵達那個地方。霞朝做出公主抱姿勢的朱雀嘲諷地笑,明日葉則愣愣望著他們,眼神中充滿莫名的佩服。
  他們的反應讓朱雀難以忍受,粗魯地把卡娜莉亞放了下來。卡娜莉亞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得哀哀叫,揉著屁股站了起來。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
  「這麼說來,小姬和螢呢?」
  這確實是一次危險的脫逃。明日葉點頭回應卡娜莉亞,接著往四周張望了起來。
  這時,她發現外套在地上擺動的影子。
  抬頭一望,在螢的攙扶下,舞姬就站在瓦礫堆的最上方。
  「大家都沒事吧!」
  舞姬笑逐顔開地說,從瓦礫堆上面滑了下來。螢心驚膽跳地守護她,也跟著滑了下去。
  「小姬!」
  卡娜莉亞緊緊抱住舞姬,舞姬搔癢難耐似地笑了起來。
  為了確認是否全員到齊,朱雀逐一看向他們每一個人。
  這時,響亮的崩塌聲響起,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全往那裡轉了過去。
  埼玉管理局的地面搖晃,在天崩地裂的巨大聲響中崩塌。那裡是UNKNOWN的根據地,也是三都市所有學生的舊巢。所有人眺望著對岸,眼神十分複雜。
  其中又以舞姬的神情最為鬱悶。
  「朱雀,青生她……」
  舞姬四下張望,逭麼問了起來。她找了又找,始終沒有看見青生。她的語氣裡聽得出一絲的恐懼。
  「……她走了。」
  回答她的人是霞。
  明日葉與霞趕往青生所在的地方時,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霞運用〈世界〉在周圍尋找,也沒發現任何她藏在附近的跡象。從這情形看來,她或許是移動到了別的地方。
  霞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一旁的明日葉則是沉痛地低下了頭。
  青生發生了什麼事,她選擇了哪一條路──舞姬從他們的神情推敲著,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用力握緊拳頭,看見她做出這種反應,螢臉上也瞬間閃過了哀傷。
  「……孩子們都沒事。」
  這件事或許達不到安慰的效果,螢只是平靜地向大家報告。不過,這短短的一句話裡面,同樣瀰漫著哀愁的氣氛。
  「這樣啊……UNKNOWN的傳送門破壞了,也搶回了沉睡的孩子,關東得到解放,我們獲得勝利……」
  朱雀說出勝利宣言,語氣卻充滿了空虛以及惆悵。
  倖存者們的默禱,見證著埼玉管理局末日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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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坍塌的聖堂反而顯得更加夢幻。灑落的陽光映照激戰留下的細微塵埃,輕柔的光芒籠罩四周。
  天空取回了三十年前原本的蔚藍。過去那個受紅色渲染,連光線也變得扭曲的世界消失了。
  朝凪求得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走在夢留下的痕跡裡。
  走著走著,他發現異形的屍骸,睜大了雙眼。
  「……妳好美,愛離。」
  風一吹,就能將單薄的她輕易化為粉塵。他不曉得她在其他人眼裡是什麼樣子,但是在他的世界裡,從兩人相遇的那一刻起,她始終都是那麼美麗。
  朝凪走向亡骸,輕吻著她。過去他不只用言語表達,也用行動表示過愛意。不過,他不知道與自己有天壤之別的她,是否能夠確實理解或是真的接受。畢竟,主觀決定一切。世上真的有彼此相互理解這種事嗎?
  即使如此,就算是單方面的傳遞,男人依然堅持向對方訴說情意。
  ──愛離,妳滿足了嗎?
  這個問題得不到回答。
  朝凪求得耳邊聽見的只有風聲,所有事情都已經過去。
  這時,腳步聲混進了風聲裡面。
  「朝凪先生……」
  「什麼!青生,妳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他一回頭,看見拖著腳的青生往這裡走過來,她頭髮凌亂、制服殘破不堪、全身血漬斑斑。
  青生眼裡泛著淚光,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往兩人衝了過去。然後,她倚在他們身上微微笑著。
  「我當然知道。因為……」
  「……啊啊,我明白了。」
  這件事說起來其實很合理,青生與朝凪和夕浪他們共度了很長的時光。因為工作的關係,她也常隨同他們一起行動。他們到哪裡都帶著她,尤其她天資聰穎,想也知道他們會選擇什麼地方作為葬身之處。
  青生輕撫著夕浪的遺骸,再用另一隻手碰觸朝凪。
  朝凪不懂她這麼做是什麼用意,但在從她身上感受到命氣脈動的瞬間,他終於理解了。
  八重垣青生的〈世界〉。影像的共有,心靈相通的〈世界〉。
  藉由青生的〈世界〉,朝凪腦中浮現出夕浪愛離的身影。夕浪露出聖母般的溫柔微笑,敞開雙臂,擁抱著朝凪與青生。
  「愛離……」
  「媽媽……」
  那是個幸福的夢。一場幻影的夢。如白日夢般虛幻。這麼做改變不了夕浪愛離死亡的事實。
  不過,那份心意相當真實,是刻劃在這個世界的現實。
  「太好了,愛離──妳有女兒了。」
  朝凪摸著青生的頭,同時抱住了夕浪的身體。
  他們的頭上,大量瓦礫砸落,支撐地面的軀體嘎吱作響,沙塵蔓延開來,轟聲響遍四周。
  瀰漫的煙霧背後,父母與女兒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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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蔚藍,大海澄澈,甚至連風也清爽宜人。
  浪花向前翻騰,繪出高雅的蕾絲模樣,波浪聲聽來格外悅耳。
  戰禍留下了難以抹滅的痕跡,灣岸的水中都市現在儼然成了一座廢墟。
  戰爭結束,似乎也改變了人們對世界的看法。
  彷彿融入這片祥和的景色,JOHANNES軍的旗艦停靠在東京灣。
  UNKNOWN必殺砲依然架在外面,看似險峻,而砲身悠揚地垂掛著寫上『臨時南關東管理局』的布條。
  醫療室裡,夜羽喚來朱雀和卡娜莉亞,慰勞他們的辛勞。
  「辛苦了,接下來交給我們處理,你們可以回到真正的人類所在的地方。大家都在等待解放關東的英雄,當然還有你們的父母。」
  也許是身體狀態穩定下來,夜羽在病床上坐了起來。她的視線高度因此與朱雀相近,然而朱雀不著痕跡地別開了目光。
  「真正的人類嗎?我們依然擁有〈世界〉這項能力,真的可以稱作『人類』嗎?」
  「小壹!」
  因為從朱雀不屑說出的這句話裡面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卡娜莉亞急忙告誡他。
  不過,夜羽沒有譴責他的態度,這類的冷嘲熱諷她已經習以為常。她輕柔微笑,開始開導他。
  「這話簡直是胡說八道,就像『我比底下的人優秀』一樣。這不過是個性而已。決定人類的是內心,你們無庸置疑都是我們的孩子。」
  「…………」
  夜羽的說法深深打動了朱雀。
  決定人類的是內心──巧合的是,朝凪也說過同樣的話。
  既然他們說過一樣的話,這話應該有相當高的可信度。雖然他不信任千種夜羽這個人,但她畢竟是為人父母,而且還是千種霞與千種明日葉的母親。他們說話總是拐彎抹角或是語焉不詳,不過傳達出的都是真相──他記起了這件事。
  於是他決定相信,相信朝凪留下的話。
  朱雀改變想法。「我是開玩笑的。」他搖了搖頭收回前言,然而,馬上又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們還不能離開這裡。」
  「為什麼?」
  「這裡是我們的城市,就算要回去看我們的父母,也得等復興這個地方之後再說。要是讓這裡維持在這樣的慘狀,怎麼對得起東京首席的名號?」
  「你大可不必再受UNKNOWN制定的名次束縛……」
  夜羽說到一半,驚慌地按住了嘴。
  「難不成我太不識相了嗎?」
  「啊哈哈哈!」
  擔任朱雀翻譯的卡娜莉亞笑著給了肯定的答覆。朱雀聳聳肩道「我不知道」,難為情地轉過頭去。
  在他的視線前方,有個人正偷偷摸摸地窺探室內的狀況。不過,那個人像是再也按捺不住,邁開腳步踏進室內。
  「嫣媽。」
  「哎呀,妳來啦。」
  明日葉走了進來,她的語氣興奮,腳步也很雀躍。千種明日葉居然會有這麼親暱的表現,朱雀很驚訝她竟有這意外的一面。
  「哥哥,快點啦!」
  「好啦、好啦。」
  接著,霞慢吞吞地走進室內。
  他的神情和平常一樣,分不出是生氣還是在笑,而且也許是多心了,他好像有點駝背。
  朱雀與卡娜莉亞看著他們,一起離開了醫療室。
  朱雀沒那麼遲鈍,打擾他們一家團圓。
  只是在離去前,他對霞投以挖苦的視線。霞嘖了一聲,微微向他點了個頭。朱雀心想他這動作也許是在表達謝意,開心地笑著走了出去。
  霞沒有答謝的意思,他其實只是害羞。同齡的朋友看見他和母親在一起的樣子,實在令人覺得很難為情。
  等朱雀他們離開後,霞總算在夜羽的病床旁邊坐了下來,而明日葉正黏著夜羽撒嬌。這情景讓我想到那隻貓不知道為什麼老愛黏著媽媽,可是只要我一靠近就逃走……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養的貓。
  「妳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
  夜羽疼愛地摸著明日葉的頭,明日葉輕閉上雙眼,深情地喃喃開口。簡短的對話彷彿融解了長年分離的時光。霞瞇起眼睛看著這對母女時,夜羽朝霞微微一笑。
  「霞,你也回來了呢。」
  「嗯。啊,辛苦了。」
  霞有些猶豫要說什麼,最後說出了這句話來。夜羽聽見後,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唉,我不是教過你要認真打招呼嗎……」
  「不、不,在我們的組織裡面、适就是正式的招呼語。不管早晩都是『早安』,從一天的早上工作到另一天的早上,回家的時候就說『辛苦了』。」
  霞隨口亂掰,聽得夜羽摸不著頭緒。接著,她問起躺在大腿上的明日葉:
  「有這回事嗎?」
  「那是哥哥才這樣。真要說起來,只有哥哥是這樣。」
  「是啊……只有我在工作嘛……」
  霞的嘟囔聲裡帶著哀愁。日以繼夜埋頭忙著戰後處理的人自然是霞。也許是憐憫他的遭遇,夜羽輕咳了一聲。
  「不過,你現在沒必要在那種過勞的環境下工作了吧?所以說,歡迎來到JOHANNES軍!」
  「那裡好像會是一家更可怕的黑心企業……再說,拜託別順勢要我繼承職位好嗎?」
  「這裡可是提供年輕人活躍的機會,世代交替管道暢通,每個人都可以發光發熱的溫馨戰場喔?」
  「這種話在千葉也很常說……」
  夜羽的這番好聽話聽得明日葉不禁畏怯,或許是明日葉膽怯的反應讓夜羽內心受到了傷害,她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
  「可、可是,溫馨的大家庭是事實啊……」
  「那只是家族經營吧……」
  霞說著,疲憊地嘆了口氣。
  霞明白夜羽的意思。就算解釋得口沫橫飛,她終歸是捨不得和孩子分開──霞下了這樣的結論。
  既然這樣,霞有自己應該做的事。
  「要說一家人的話,還少了一個人……我去找回來。」
  「「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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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能夠悠然眺望東京灣海景的海濱公園遺跡裡,一座簡樸的石碑坐鎮在小山丘上。
  那正是一座墓碑。
  在這裡,有兩個人獻上了花束,以及老舊的懷錶。
  「這座墳墓底下什麼都沒有呢。」
  舞姬忽而望向腳邊。
  「是啊,可是沒東西,不代表沒有意義。」
  「……嗯。」
  在螢的安慰下,舞姬抬起頭來。
  她實在難以接受事實。
  天空與大海都美得諷刺,風無情地吹過兩人之間。
  然而,這陣風同時也帶來了小孩子興奮的嬉鬧聲。
  往小山丘底下一瞧,副司令官他們正帶著從冷凍睡眠中醒來的孩子散步。
  多麼平和且慈愛的景象啊。
  舞姬百感交集,神情不再嚴肅。
  「愛離小姐她……她對我們很溫柔呢。」
  「是啊。」
  「她就像我們真的母親一樣。」
  「是啊……」
  「不過,真傷腦筋,我還是沒搞懂她以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正好就在像今天這樣風和日麗的公園裡和夕浪聊天。
  夕浪說過,想要自己的孩子。
  她微笑著說,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相遇、誕生出新生命、讓生命延續下去──這個世界的生物很美妙。
  自己喜歡的每個人都在這個世界,舞姬能夠明白她覺得美妙的心情。
  但是,相遇、誕生、延續生命……這些事她連一件也搞不懂。在舞姬心裡,世界是更模糊的樣貌。
  「如果以後能明白就好了……」
  「嗯,是啊。」
  受到螢溫暖的支持,舞姬點了下頭。
  她希望自己能夠確實理解夕浪話裡的意思,並且認同她的想法。
  雖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不過她的確很喜歡夕浪。
  因為期許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大人──
  「……小螢。」
  「什麼事,公主?」
  「小孩子要怎麼製造出來?」
  「!!!?」
  螢驚訝地咳嗽起來。「妳沒事吧!?小螢!」舞姬輕撫她的背部。
  自己說了那麼奇怪的話嗎?她以為如果要成為像夕浪那樣的母親,首先必須知道這件事……看來她離長大成人還很遙遠。
  舞姬不禁煩惱,螢則是煩悶不已。這時,熱鬧的腳步聲往這裡接近。
  「嗨。」
  慵懶的呼喚聲響起,舞姬轉過頭後,隨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明日葉!霞、朱雀還有卡娜莉亞!」
  熟悉的臉孔齊聚一堂,一行人往山丘爬了上來。他們應該是來掃墓的吧。明日葉捧著一束花,朱雀也提著一紙袋的零食。
  「我、我只是碰巧經過而已。」
  沒有人問起這件事,朱雀卻兀自辯駁了起來,把頭甩到一邊去。「真是不老實。」卡娜莉亞在朱雀身邊笑著,舞姬也跟著笑了起來。
  所有人雙手合十,獻上默禱。
  寂靜的時光裡,他們暗自道著內心的思緒。
  花束隨風搖曳,朱雀輕吁了一口氣。
  「──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會盡自己身為東京首席的職責。」
  「我們也是一樣。重振神奈川,然後、然後……有好多事情要做!」
  舞姬高舉起拳頭,氣勢十足地吆喝,螢也往她靠了過去。霞你呢?舞姬用視線詢問起霞。
  「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事,再說我也獨立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霞輕輕聳了聳肩。「要我繼承實在太麻煩了……之後肯定會有人跑來找我問東問西,我哪記得啊,資料也早就作廢了……」他嘀咕著抱怨了起來。
  明日葉往霞瞥了一眼──我也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她把手中的機車鑰匙晃得噹啷作響。不管是喜歡還是想做的事,她心裡都有了底。
  朱雀聽著霞的玩笑,再看明日葉用指尖搖著機車鑰匙的模樣,忽然有種想法。
  霞口中的『這裡』指的是哪裡?恐怕不是指他現在站的這個地方,而是更大範圍的『這裡』。
  充分理解他話裡的意思之後,朱雀朝霞的背影蹙起了眉間。
  「你老是這個樣子。只根據自己的道理前進,完全不考慮留下的人的心情。」
  「小壹!?」
  卡娜莉亞注意到朱雀的口氣火爆,整個人驚慌失措。不過,霞只是笑了一聲,把上半身往他轉了過去,臉上浮現和平常一樣揚起單邊嘴角的嘲諷笑容。
  「什麼?這是在談分手嗎?這種話只會造成我的困擾,再說也很噁心。」
  「……噁心的人是你。」
  朱雀嘴上這麼回應他的奚落,嘴角沉穩地放鬆了下來。
  陽光穿過層層白雲,灑落在兩人之間。爭辯的氣氛消散,只有閒聊帶來的自在微笑。
  卡娜莉亞不禁感到錯愕,舞姬和螢強忍笑意,明日葉則笑嘻嘻地看著霞。
  霞心想,這樣就行了。
  這種形式最適合他們。用賣弄玄虛的答案回答真誠的話語,但意思又能確實傳達到對方心裡。
  所以說,這樣就可以了。
  霞別過頭,直接邁步走去。臨走前,他只拋下了一句話──
  「……再見。」
  「再見。」
  回應從背後傳了過來。
  他們互道再見,連目送時也沒看彼此一眼。
  分離並未讓他們感到惋惜。
  因為他們一直是水火不容的兩人。
  所以──
  他們背對彼此坦然地微笑,各自走上自己的路。
  插圖013

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5

  我最喜歡小壹了。
  我希望小壹能夠幸福。
  如果小壹能和誰一起獲得幸福,我肯定會打從內心為他感到喜悅。
  「小壹。」
  掃完墓,和大家道別後,我們沿著海邊散步,我把拇指和食指兜成了一個圈。從這扇小窗裡,我窺看著小壹的側臉。
  「小壹,你知道我現在看到的你是什麼樣子嗎?」
  「這是禪問嗎?」
  小壹不耐煩地聳聳肩。
  「才不是呢!」
  我也學起他的動作,把肩膀往上抬了起來。
  與UNKNOWN的戰鬥告一段落。就算接下來還有新的戰鬥在等待我們,我們也沒有必要時時刻刻一起行動。
  小壹的回答,將決定我是否要從這個世界退場。
  「我看到的是小壹,我最喜歡的小壹!」
  我最喜歡的小壹能和某人過著幸福的日子,那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妳又把喜歡這種話掛在嘴邊了……」
  小壹說起話來莫名地吞吞吐吐。這件事很重要,我得確認清楚。
  「小壹?」
  「…………」
  「欸欸……」
  「我──」
  小壹別過頭去,微微動著雙唇。
  我──
  他說出了我不知道的話。
  「什麼?你說了什麼?」
  「誰管妳,妳自己想。」
  「小壹這個討厭鬼!」
  不管我再怎麼捶打小壹的背,小壹就是不把話再說一遍。
  我最喜歡的小壹應當和某人過著幸福的日子。
  但是小壹很溫柔又少根筋,完全沒有自己追求幸福的跡象。
  所以我──我必須暫時待在他的身邊。
  我想,也許我可以教他什麼是幸福。
  我有些鼻塞。或許因為吸進太多海風,眼睛深處湧起一陣痠痛。
  我抬頭望向模糊的天空,看見三隻鳥在空中飛翔。
  那些鳥要飛去哪裡呢?牠們會馬上各奔東西嗎?牠們不會再見到彼此了嗎?笑著重逢的日子還會來到嗎?
  我們一點也不瞭解這個世界。
  不過,我們運用名為『世界』的力量,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日夜奮戰。這就是這樣的故事。

  今後──
  關於這個世界──關於幸福,我們將會有愈來愈深的體會。

wdr550 发表于 2020-2-2 01:45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渡航(Speakeasy)。好久不見的渡航。
  每一天,我都過著工作滿檔的日子。
  最近我發現,在平均睡眠時間兩個小時的生活持續半年之後,淚腺也跟著變得異常發達。凌晨四點時一個人在房間裡哭得唏哩嘩啦,再精神奕奕地前往工作,我過著的正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生活。
  我並不是覺得哀傷,更沒有為了什麼事情感動。要說我哭是因為痛苦的話,事實又不是那樣,只不過是有股想哭的衝動忽然湧上心頭,更何況我對痛苦的日子其實早就麻痺了。
  如果要為流淚這種行為本身找個理由,的確是可以找出幾個理由。比方說,工作的痛苦、超不想工作的痛苦、明明在工作卻被人逼著工作的痛苦、光之美少女說著「我絕不放棄!」勇於面對危機的感動、美味的白飯、沉浸在平凡的幸福中時接到噩夢般的電話,又或者單純只是太想睡覺打了個大呵欠。
  有時候,連哭的人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在哭。話說在前頭,我最愛工作了!不過,要是有人逼我工作,我會把他們全部殺光!全部殺光光!
  極端來說,正因為不明白理由與因果,我們才會思索起這樣的行為。
  淚眼朦朧的扭曲視野裡,我們只是專注地凝視單純的現象,或是某人隱藏在現象背後的思緒。儘管明知道不可能看得見,儘管心死地認為反正不可能知道,但還是想弄清楚,所以我們抹去淚水,咬緊了牙想找出真相。
  本集《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第三集描述的正是這樣的故事。這個世界在你眼中是什麼樣子?答案或許與我不盡相同,但依然期盼你能從中找到些許的希望。
  《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裡的故事正是所謂的共有世界,世界觀與設定相同,內容則由大家自由發揮,創作出各自不同的故事。除了我以外,另外還有さがら総老師和橘公司老師共同參與,由我們三個人全力打造出整體的故事內容!因此,本作品另外還有幾部前傳。
  神奈川篇《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橘公司著)。
  東京篇《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Qualidea Code─》(さがら総著)。
  千葉篇《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Qualidea Code─》(渡航著)。
  除了這三個都市的故事,還有所有故事的前傳《廢柴與金幣的庫洛迪亞》(渡航&さがら総著),JOHANNES~
  這麼一回顧起來,這個故事實在陪伴了我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若有尚未閱讀的讀者,如果能反過來趁現在趕緊拿起書來就YES!JOHANNES!
  動畫版『Qualidea Code』播出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現在依然有觀眾表示「我喜歡那部動畫!」,真的讓我很高興。輕小說能夠推出都是多虧各位的支持!BD&DVD已經發行,詳細情報可以在官方網站等地方確認。【編註:此為日本當時播映時間。】
  以下是謝辭。
  松竜老師,感謝您從負責人物設計的階段開始提供了許多幫助。果然是千葉好嗎~?千葉第一!我再次認為我妹妹本來就是這麼可愛,非常感謝您的幫忙。
  wingheart老師。對吧?您也愛上千葉了吧?這次也感謝您提供精彩的插畫。因為您對千葉的愛,讓我看著也完全愛上千葉了,真的很感謝您。
  感謝責任編輯山本先生一直以來的協助,這一集的時間很充裕呢!哇哈哈!比廢柴金幣那時候進步很多對吧?嗯?沒這回事?呃,唔,時間確實是沒那麼充裕……感謝您的協助。
  さがら総老師、橘公司老師,兩位辛苦了。真虧兩位能配合若無其事地說「只要寫獨角戲就好」的低能作家,實在讓我不禁感慨。改天再一起進行有趣有意思又好玩的工作吧。
  動畫相關工作人員與配音人員、協助這部作品出版的各位,感謝各位的幫助。這真的是一段美妙又愉快的時光,在此致上由衷的謝意。
  最後,誠心感謝各位讀者閱讀本書。從《廢柴與金幣的庫洛迪亞》開始,到本集《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第三集,十分感謝各位長期以來對本計畫的支持,也謝謝寄信給我的讀者,帶給了我很大的鼓勵。透過本作品,我得到了許多讀者直接的支持。如果各位讀者能將本作品珍惜地置於書架一角,那將會是我無比的幸福。期盼大家能帶著對本書的喜悅,在將來某一天再聊起這個故事。感謝各位。
  篇幅到這裡也差不多了,我就在這裡擱筆吧。
  各位讀者,我們改天再會!

  渡航

  插圖014
  我是從第一集開始負責插畫的wingheart。能夠從頭到尾參與這部壯大的共有世界作品,我感到十分光榮。渡老師、松竜老師,兩位辛苦了。
  我個人認為,第三集最精彩的內容在於青生向明日葉說出真心話的那一段。但是,我也很想看看明日葉因為怕哥哥被青生搶走,惹來她嫉妒這種有如戀愛喜劇的溫情世界(無法實現的心願)。哥哥走開,不能殺了他!
  感謝ふたば、ひさ夫、真煎、征乃等各位的協助,謝謝大家。

ashou06157 发表于 2020-2-2 04:48

感谢大佬录入

redwarning2 发表于 2020-2-2 10:01

0 0这是动画改小说么?反过来?

tomchang 发表于 2020-2-3 10:03

QC系列總共有哪些?
我知道的有這五篇,還有其他的嗎?
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 1~3
世界什麼的怎樣都好─Qualidea Code─ 1~2
那樣的世界毀掉算了─Qualidea Code─ 1~2
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Qualidea Code─ 1~2
廢材與金幣的庫洛迪亞

Mulexe 发表于 2020-2-3 11:02

完成了,感谢大佬

zxzxa698 发表于 2020-5-5 16:32

感謝錄入
等最後一卷好久了,終於看到系列完結

仔細想想似乎沒必要戰爭
問題起源於生存之爭
雙方擁有同等智慧可以互相溝通
只要unknown不搞人類相殘,事情還有迴旋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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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渡航]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3[台/繁]全系列完結(插圖待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