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39

[秋月煌介]冒牌英雄守護英雄精靈!從末日開始的世界延命法step3[台/繁]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20-1-26 17:01 编辑

  冒牌英雄守護英雄精靈!從末日開始的世界延命法ste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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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秋月煌介
  插畫:水鏡まみず
  譯者:林均鎂
  圖源:音無
  掃圖:風
  錄入:kid
  修圖:撸管娘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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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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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人類和默獸持續進行激戰。英雄菲歐仍未恢復意識,弟子衛斯理代替菲歐成為虛假的希望,並和奇莉葉等人一同奔走,但面對〈默示錄之獸〉壓倒性的成長力,眾人一籌莫展,只能任其蹂躪。由於默獸進化而突然出現散播瘴氣的大樹,導致人類滅亡的時限甚至僅剩三天。為了日益憔悴的衛斯理等人,索妮雅展開某項行動因應決戰。在這期間,持續沉睡的菲歐將──「我該待的地方,是那個既痛苦又殘酷的世界。因為不管再怎麼痛苦,那裡都是修伊特大人守護的世界。」「用身體牢牢銘記吧,默獸。這就是人類的力量,不會屈服於你們的憎惡。」──世界正等待著英雄甦醒。


  作者簡介
  秋月煌介
  以『天牢都市〈セフィロト〉』獲得第11屆MF文庫J新人獎佳作,並藉此出道。
  此刻我深深地感慨,小說家的身體就是資本。十年沒游泳的我,一游完肌肉就痠痛不已,手也抬不起來了。今年要講求健康養生(事到如今)。


  畫師簡介
  水鏡まみず
  我是平常繪製成人向遊戲原畫的人。
  我重新比較第一、二集,發現菲歐的胸部增量了不少,於是大吃一驚。儘管我覺得讓這種巨乳當英雄也太勉強了,第三集還是照樣繪製了插畫。請多關照。








  





  CONTENTS
  第一章 偽證的英雄
  第二章 滅亡的腳步聲
  第三章 災厄的戰場
  第四章 英雄的證明
  Epilogue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44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20-1-26 16:57 编辑

  「……歐……菲歐。」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菲歐蓮札•亞利傑黎驀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庭院風景。
  隨風送來的花草香氣,讓人感覺到春天的氣息,菲歐轉頭看向身後。
  在開滿五顏六色花朵的花壇另一邊,有名穿著外套的青年。
  「怎麼了嗎?」
  「啊……──呃,那個……」
  菲歐產生某種莫名的感覺,宛如話語哽在喉嚨深處。
  青年皺起眉毛,有些擔心地凝視菲歐的臉。
  「怎麼了?睡迷糊了嗎?」
  睡迷糊了──或許是這樣吧。因為天氣變暖,所以不小心鬆懈了嗎?
  (不行、不行……我要負責看家,得振作一點才行!)
  菲歐輕輕拍打臉頰,趕走體內的怠惰。
  將哽在喉嚨深處的感覺和空氣一起嚥下去後,菲歐抬起了頭。
  「您今天回來得比較早呢。」
  「嗯。是啊,因為沒有什麼需要報告的事,我就像平常一樣隨便應付了。」
  「啊哈哈……」
  青年對都市代表說這種話,實在是太無禮了,菲歐臉上浮現苦笑。
  「那麼──雖然時間早了點,要不要去吃午餐?」
  「啊,既然如此,我來做點簡單的東西吧?」
  「那也不錯,找個視野遼閱的地方比較好吧。這麼一來,就是鐘──」
  「鐘塔上不行喔?」
  菲歐先發制人地否決。
  「若被發現的話,可是會挨罵的。」
  青年聳肩苦笑。
  「瞭解……對了,北門外不遠處有座山丘。就去那一帶好了。」
  「是,遵命。」
  菲歐面帶笑容舉手敬禮,青年露出微笑、作勢要走進屋子。
  這時──
  「……那、那個!」
  ──不知為何,菲歐覺得坐立難安,她叫住了他的背影。
  「嗯?怎麼了,菲歐?」
  

  
  聽到菲歐夾雜著焦急的聲音,青年緩緩轉身。
  看到他豁達的微笑後,那股莫名的焦急,就飛到九霄雲外了。
  菲歐將正要伸出的手縮回胸前,彷彿放心般浮現柔和的微笑──接著說了:
  
  「歡迎回來──修伊特大人。」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45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20-1-26 16:58 编辑

  第一章 偽證的英雄


  1

  過去,前線都市維克提姆是人口近十萬的巨大都市。
  街上到處都建設了廣場,作為祭禮或宣告政策的場所。其中一座靠近東門的廣場,擠滿了大批民眾。
  人數約五百人。半數是這幾天獲救或自力逃至此處的難民。
  「……領主大人突然叫我們集合,究竟怎麼了呢?」
  「是不好的消息嗎……?」
  「畢竟是這種狀況。食物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女人流露出倦意、大口嘆氣。
  抱著稚子的年輕母親想要提振氣氛,設法發出樂觀的聲音說:
  「不、不過,搞不好是好消息喔……?像是聖王都派人救援或是食物送達了……」
  「就、就是說呀。一定是那樣──」
  「真羨慕妳們這麼天真。」
  正要同意的女人繃緊了臉。
  在附近巷弄席地而坐的男人,以不屑的口氣插入對話。他的腰際佩帶了充滿使用痕跡的長劍,看得出他從事傭兵維生。
  男人呸了一聲,他眼神陰沉地瞪著女人們。
  「牆外是滿滿的〈默示錄之獸〉,就連移動都要賭命。在這種狀況下,哪會有人那麼好心前來救援?……看清現實吧。」
  聽到男人的話,女人們都低頭陷入沉默。
  「……我的同伴全都被默獸殺了……哈!這不是很諷刺嗎?這裡曾經是和〈默示錄之獸〉戰爭的最前線,卻將成為人類的墓碑。」
  ──黑色的異形怪物〈默示錄之獸〉是人類的天敵。原本認為〈默示錄之獸〉傾向分布於大陸西部,東部則比較安全。然而,在〈默示錄之獸〉打破常識,同時成群出現在雷姆尼亞大陸各地並大舉襲擊後,已經過了數天。毀滅的都市數量多到兩隻手都數不完。包含小聚落在內,受害人數恐怕不下一萬。
  能夠逃到防衛體制較為完善的維克提姆的人,算是相對幸運的了。儘管如此,情況仍毫無好轉跡象,人們只能屏息以待,不安和疲勞都到達了頂點。
  ──就在這時,他們頭上響起高亢的話語聲。
  「諸君!」
  裝模作樣的說話聲吸引了眾人的耳目。
  出聲者位於能俯瞰廣場的高處。從房屋陽台俯視廣場的是名衣著整齊筆挺、留著兩撇八字鬍的男人。
  等到充分吸引群眾注意後,那名男人──維克提姆的領主,艾德亞特•瓦特修汀繼續說:
  「感謝諸君配合臨時召集並到場集合。」
  「領主大人!狀況到底怎麼樣了!?救援會來嗎……!?」
  看似農夫的中年男人像是承受不住不安般大喊。
  艾德亞特從容不迫地點頭說:
  「吾輩已下定決心,絕不貿然給予希望。因此,吾輩就據實說了──狀況依然嚴峻。目前仍無法和聖王都取得連絡,以食物為首的物資補給也沒有眉目。這樣下去,連兩週都撐不了吧。」
  現場瀰漫著失望的嘆息。
  「但是還有指望。諸君──」
  「少胡說八道了……!」
  大叫的是剛才挑剔女人對話的男傭兵。
  「指望?……哪有那種東西!同心協力總會有辦法嗎?那種虛情假意的話最好騙得了人!聖王都已經淪陷了,單憑這種搖搖欲墜的都市,根本無力回天吧!」
  一旁待命的士兵作勢要斥責男人的不敬,但艾德亞特舉起手制止了士兵。
  儘管男人的怒吼並沒有得到附和,但民眾的沉默意謂著和男人意見相同。
  「……吾輩先前說過,不會貿然給予希望。在這個前提下──今天想向諸君介紹一個人。」
  艾德亞特將視線投向身後,一名人物走上前。
  那名少年身穿長袍、手持法杖。
  長相精悍卻仍殘留稚氣。身高不高,體型真要說的話偏瘦。
  民眾困惑不已,艾德亞特告訴他們:
  「他的名字是衛斯理•葛雷佛德──是第二十代英雄。」
  廣場頓時鴉雀無聲。
  「在前所未有的危機存亡之際,他從前任英雄手中接下了英雄的位子。因為前任英雄認為他才是適任打破這個局面的英雄。他正是吾輩給予諸君的希望。」
  艾德亞特在民眾提問前搶先做出說明。
  民眾的反應形成了巨大聲浪。絕大多數都不是歡迎或喜悅,而是不知所措。

  「那種年輕小伙子……?」「他還是小孩啊!」「英雄在五年前才剛換第十九代吧?現在就換第二十代是怎麼回事……?」
  聽到民眾的意見,艾德亞特並沒有因此沮喪,他平靜地心想:
  (這也難怪。)
  這是可以預見的狀況。果然壓倒性地欠缺說服力。
  雖然不像民眾那麼露骨,但也有許多士兵感到困惑。
  衛斯理還很年輕,實績等也完全不明朗。想在這種狀況帶給眾人足以顛覆絕望的希望,憑著衛斯理的容貌還不夠可靠。更何況,眾人都親身體會過〈默示錄之獸〉的絕望,結果更是可想而知。
  期待落空──民眾的眼睛比言語更清楚地如此訴說。苦盼的『英雄』,實際形象讓多數人感到失望。
  到處都傳出不滿的竊竊私語。失望最後化為躁動,在氣氛即將沸騰之際──
  「瓦特修汀卿!您看那個!」
  士兵心急如焚的吶喊,奪走了民眾的注意力。
  士兵指著敞開的東門。
  乾燥的荒野塵土飛揚,乍看像是小規模的沙暴,但那並不是沙暴。在漫天沙塵另一邊隱約可見的東西是──
  「是……是〈默示錄之獸〉……!」
  那句話成為引子,恐懼在民眾間迅速傳開。
  它的外型乍看像是蜥蜴。
  揹著皮膚變質而成的堅硬甲殼,模樣與棲息在乾燥地帶、被稱為鎧蜥蜴的生物相似。但它擁有和正常生物明顯不同的特徵。
  ──那隻鎧蜥蜴黑得彷彿由夜色凝成,而且沒有相當於眼球的器官。從頭到腳長約四公尺。
  往前突出以便撕咬獵物的下顎,排列著銳利的牙齒。覆蓋體表的鱗片一片片翹起,就像是身披鎧甲。
  ──都市外圍的城牆本來應該能夠保護眾人。不巧的是,此時東門為了要派遣偵查部隊而門戶大開。
  默獸從敞開的門外颳起滾滾沙塵而來。民眾立刻陷入恐慌,因爭先恐後地逃離現場而互相推擠。
  雖然士兵已著手疏散,畢竟人數眾多,避難遲遲沒有進展。
  在不必等默獸到達就可能出現傷患的狀況下──

  「──不要驚慌!」

  ──犀利的一喝,讓眾人沉默了。
  承受眾人仰望目光的是纖瘦的少年。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法杖。
  隨後,空中浮現巨大的圓形圖案──魔導公式。
  並排的三個發光圓形,迸出青白色火花交錯旋轉。
  「轟擊吧•其為毀滅地上眾生之神威雷光•自天上揮下之鐵鎚──」
  透過少年的靈體凝聚的龐大遍在魔力,經由魔導公式,轉換為破壞之力。
  「《貫穿吧──雷神戰鎚》!」
  語畢,射出了一道閃耀著青白色光輝的紫電奔流。
  足以匹敵落雷的超高電壓閃光,一路破壞大氣中浮游物質分子構造,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響筆直衝向鎧蜥蜴。
  雷光命中鎧蜥蜴的裝甲,隨後──不帶高溫、純粹由魔力構成的閃光膨脹爆炸,爆壓制服鎧蜥蜴,將之撕裂並炸個粉碎。
  直接被雷槍命中炸碎,鎧蜥蜴噴出了黑色瘴氣。
  瘴氣在荒野飄散的景象,意謂著〈默示錄之獸〉的死亡。

  在都市外足以藏身的巨大岩石後方,有人正在用雙筒望遠鏡進行觀察。
  「雖然是蜥蜴外型的默獸,但一點都不像我們家的小毛那麼可愛。」
  那名女人穿著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女僕裝,她不苟言笑、態度伶俐,淡淡地低語。
  「雖然我對妳的美感有點意見……先不談那件事,狀況如何?不枉費我挺身涉險將默獸吸引到這裡吧?」
  在旁語帶諷刺的男人穿著獵人風的服裝,年齡看似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他披著防沙斗篷,擦著額頭冒出的汗滴。
  「姑且成功了吧。人們似乎順利上當了。」
  「你們家的領主還真過分,居然欺瞞純真的民眾。」
  「那是我侍奉、敬愛的主人,請不要大肆批評他。別看他那樣,那個鬍子眼鏡可是頗有政績的喔。」
  「剛剛的敬愛是我聽錯了嗎?」
  女僕──海兒貝卡不苟言笑地說完後,男人無奈地聳聳肩。
  「不過……威力還真驚人。」
  「是呀。沒想到那位研究者提供的結晶體,單憑那麼一點大小就能發揮此等威力。最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機關。」
  海兒貝卡手中握著薄金屬板,金屬板在指尖滑過表面後,浮現了青白色的花紋。
  「應用了魔導通訊技術的遙控引爆裝置吧……事先在地面埋設陷阱,在誘導默獸跨過陷阱的瞬間引爆。小伙子則在同時發射遠距離魔術──就是這樣。」
  男人無奈地聳聳肩,他彷彿厭倦般地低語。
  「由共犯來說這種話也很奇怪,但這相當驚險耶。仔細看就會知道默獸肚子下的爆炸比較猛烈。天知道這種花招能夠欺瞞民眾多久。」
  「沒有人能在那個狀況下,冷靜地看得那麼仔細。不管怎樣──任務暫且達成了。」
  海兒貝卡並沒有誇耀成果,她看向維克提姆的方向。
  「重點是要如何活用這次演出──衛斯理大人。」

  目睹少年的魔術帶來的戰果後,民眾一片靜默。
  「──別被沉重的絕望壓得低下了頭,低著頭是看不見光明的。」
  少年宛如是深有體悟般訴說。
  他將甚至忘記要逃走的眾人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繼續說道:
  「──別向上天祈禱,神不會嬌慣我們。」
  少年將一字一句烙印在人們心中。
  他緩緩地環視民眾、鋪陳話語:
  「在泥濘中更要抬起頭,堅定不移地注視明天。」
  慷慨激昂。英勇雄壯。
  宛如畫中描繪的英雄般──少年迎視著數百道視線,鏗鏘有力地宣告。
  「抵抗吧,只有堅持抵抗的人才能掌握明天!」
  在那裡的已經不是來路不明的少年。
  他是確實證明了力量,並指示希望所在之人。
  他是走在眾人之前,並身先士卒面對苦難之人。
  亦即──
  「英雄……」
  某人這麼低語。促使眾人紛紛說出那個稱號。
  最後,眾人齊聲呼喊少年,呼聲變成了歡呼,最後化作波濤湧向衛斯里。
  有人安心落淚,有人表達期待,有人燃起鬥志高舉拳頭。
  雖然表現不同,但他們的眼睛都帶著相同的光芒。
  亦即──狂熱的光芒。

  ──再也無法回頭了。
  衛斯理從民眾呼聲的壓力,切身感受到自己發起的事意謂著什麼,他努力讓快要變得緊繃的表情保持平靜。
  無數民眾的期待視線。那股狂熱是盲信之光,甚至可能化為火焰燒死衛斯理。
  (如果我無法達成英雄的角色任務……無法回應期待,就會落到那種下場。)
  站在旁邊的中年貴族,平常就揹負著這種重擔嗎──想到這裡,衛斯理便不禁懷抱敬意。
  艾德亞特灑脫不羈的態度,或許是為了抵抗壓力。
  但自己做不到,那不是自己的做法。
  衛斯理要使用自己的做法。他挺起胸膛、抬起下巴,裝模作樣地揮動手臂。他用充滿自信的眼神環視民眾。
  沒錯──就像自己一直崇拜的、舞台上的英雄。
  「由我開路!跟我來!在突破了絕望荒野的前方,有我們的未來!」
  那是海嘯。
  彷彿能夠將渺小的自己沖走的歡呼,化作海嘯席捲向衛斯理。
  衛斯理正面承受了那股壓力──他看時機恰當,瀟灑地轉身離開。

  「你的演說相當有模有樣啊。」
  一進屋內,艾德亞特便開口慰勞衛斯理。
  「……總之,騙過大家了吧?」
  「這時候應該說『讓大家相信了』才對喔。」
  「都一樣吧?說起來我……唔、嗚……!」
  衛斯理本來要反駁,但咬緊的牙縫間發出呻吟,他當場癱跪。
  立刻過來攙扶的艾德亞特說了些什麼,衛斯理卻聽不清楚。他光是要忍受體內肆虐的痛楚,就已費盡全力了。
  (撐住啊……不過是這點疼痛……!)
  那是難以承受的不適感,彷彿所有內臟都一齊反叛、要從內側咬破身體。
  (……才、才一發就這樣嗎……前途堪憂啊……)
  疼痛漸漸減緩,衛斯理總算有餘裕回應艾德亞特了。
  「……我沒事,只是有點不舒服。」
  「看來負擔果然很大呢。馬車在後門待命了,你先回宅邸接受診斷吧。」
  「好……」
  衛斯理儘管還站不穩,但為了掩飾,他仍自行起身。
  「衛斯理……」
  一聲微弱的呼喚傳來,衛斯理轉頭一看,是奇莉葉。她一如反常無精打采,皺著眉頭,不安地──亦或憐憫地看著衛斯理。
  「非做到這種地步不可嗎……?」
  「……這件事必須有人來做。」
  因為實在太痛了,不小心咬破嘴唇的衛斯理,用手背擦拭流下來的血,回望著奇莉葉。
  「就算是這樣,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知道內情,而且碰巧擅長欺瞞大家的戲法……只是這樣而已。」
  「……這樣好嗎?」
  聽了衛斯理的話後,奇莉葉露出退縮的表情,繼續追問:
  「受盡苦難,為大家犧牲……那就是你想做的事嗎……?」
  「……現在跟想不想做沒有關係,只能那麼做了。所以,這是我的角色任務。是我自己決定的、專屬於我的角色任務。」
  那句話讓奇莉葉露出宛如被拋下的孩子般的表情,連回家的路都不曉得、走投無路的孩子──就像那種感覺。
  「……我完全無法理解。」
  「……是嗎?」
  衛斯理的態度可以解讀為冷漠,奇莉葉低下了頭。
  衛斯理撐著發抖的雙腳邁步離開,經過了奇莉葉身旁。
  「…………我不懂啦。」
  那句低語沒有人聽見,就這樣混入了眾人的歡呼聲中消失不見。



  2

  那間房間位於瓦特修汀宅邸一角、很少人出入的安靜場所。
  那個空間密密麻麻地排放著各種實驗器材、藥品以及結晶礦物,感覺像是鍊金術師的工作室。
  衛斯理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
  另一個人用拇指翻開他的下眼皮,慵懶的眼睛湊近觀察他。
  「輕微充血,瞳孔沒有異常,嗯──真是的,你還真亂來。」
  衛斯理對面身穿白色實驗衣的女人如此說道。
  吉兒薇絲特•赫歇爾。這間宅邸的主人艾德亞特是如此介紹她的。
  據說她是艾德亞特就讀聖王都學術機關時的同窗。既然和年紀在四十五至五十歲之間的艾德亞特是同期,應該有點年紀才對,但吉兒薇絲特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二十五至三十歲。
  她留著長長的微捲金髮,身高比衛斯理高半個頭。細長的雙眸從長長的睫毛底下斜眼看人。白衣底下穿著樸素的襯衫,腰部以下穿著窄裙,這身打扮和研究者這種嚴肅的頭銜稍嫌不搭調。
  「是不好的狀態嗎?」
  在一旁觀察情況的艾德亞特這麼發問。
  吉兒薇絲特深深地坐進椅子,她看也不看艾德亞特便直接回答:
  「這個嘛,似乎沒那麼不合體質。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建議使用這種東西。」
  吉兒薇絲特拿起放在桌上的器具。那是由宛如針筒的玻璃筒加上手槍槍柄以及扳機的器具。玻璃筒內裝滿了紅寶石色的液體。
  「你拜託我調合這玩意兒時,老實說我懷疑你瘋了。我並不是醫師,只是為了研究而具備治療靈體的知識。儘管如此,我還沒放棄人性,不會建議飮鴆止渴的人『來,請用』。」
  「關於這點,吾輩也感到抱歉。但沒有其他人能夠拜託了。」
  吉兒薇絲特用指尖彈了彈玻璃筒,紅寶石色的液體隨之蕩漾。
  「靈體強化藥──本來是幾代前的聖王發癲要求『製作不死靈藥』的研究副產品。不對,稱為失敗作比較正確。傳說終究是傳說,以為辦得到的人才有毛病。」
  拄著手肘托腮的吉兒薇絲特,厭倦似地聳聳肩。
  「你日前陷入的靈體過度激發狀態,是宛如將大量的水強行灌入細管子的行為。所以你的靈體目前處於殘破不堪的狀態。相反地,這個藥則是暫時降低原本的魔力阻力值,以減輕靈體的負擔,簡直就是魔法仙丹。」
  吉兒薇絲特因為自己也笑不出來的玩笑話,諷刺地皺眉。
  衛斯理原本無法駕馭足以行使上級魔術的魔力。那是天生的體質,如果強行發動,靈體……甚至連物質體,都有可能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話雖如此──這個藥沒有那麼完美,總不能毫無風險地只享受它帶來的好處。
  「用了這個藥的確能暫時提高魔術威力。但是,別忘了這東西終究是失敗作。這東西的副作用就是連瘴氣抵抗力都會大幅降低。也就是說──愈是戰鬥,就愈接近死亡。」
  氣氛混入了緊張。
  「在藥效起作用時還能掩飾。但藥效過後,等待著你的就是靈體損傷造成的難以忍受的劇痛。」
  關於這點,衛斯理已經嚐到幾分厲害了。就連施打最低劑量,都會痛成那樣。
  「瘴氣會從末端開始汙染靈體。一開始是指尖,接著爬上手臂,到達軀幹。疼痛會慢性化,造成意識混濁,最後讓人淪為不能言語的廢人──這就是那種藥。」
  那純粹且淡然的口吻,反而使人理解到這是毫不誇大的事實。
  「最糟的情況,你會在上戰場前就死掉喔。」
  「儘管如此……現在這個世界需要英雄。」
  衛斯理在接受了一切後這麼說道。
  「……是嗎?那麼,我就不再多說了。」
  吉兒薇斯特聳聳肩。這與其說是投降,更像是傻眼吧。
  「不過,幸好你的體質沒有完全排斥這個藥。用藥的頻率和劑量濃度由我調整……真是的,真會使喚人。我明明就有其他工作在身了。」
  吉兒薇斯特側眼看向艾德亞特,嘆氣道:
  「你欠我很大的人情喔,艾德。」
  「那麼,為了不要倒債,吾輩也來擬定讓人類生存的對策吧。」
  艾德亞特這麼說完後,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隨後,索妮雅和海兒貝卡進來了。
  「打擾了……喔,衛斯理,身體情況如何?」
  索妮雅一進來便注意到了衛斯理的身影,她擔心地這麼說。
  「總之沒有大問題。」
  「這樣啊……可別太亂來喔。」
  「現在的狀況不是不亂來就能夠克服的吧。」
  看見衛斯理的苦笑,索妮雅的表情蒙上了陰霾。
  「今天的客人真多。」
  吉兒薇絲特完全不掩飾心煩地這麼說。
  「赫歇爾博士,這個還給您。」
  「喔,幫我放在那邊的檯子上。」
  海兒貝卡拿來的是掌心大的金屬板。
  「這還真是方便。」
  「是啊,應用了魔導通訊技術讓成對的刻印板共振,如此就能遠距離起動魔導機關。這個只不過連接了用來粉碎魔力結晶的單純機關。」
  「魔力結晶嗎?那個的破壞力也很驚人。」
  索妮雅的視線投向牆邊的架子。架上排放了裝在小玻璃筒內的紅色多邊形結晶體。
  「將在大氣中循環的遍在魔力儲存於礦物的技術……如此創新的技術,為何要隱瞞一般大眾呢?」
  「製造魔力結晶,原本是為了要讓魔導船這種必須持續不斷發動魔術的東西實用化。誰會想搭乘負責魔力中繼的魔術師打盹,就會當場墜落的飛行機械啊。」
  衛斯理想起日前搭乘的魔導船。
  魔導船底部有加工成魔導公式形狀的金屬零件。那些零件恐怕會持續不斷地發動重力系魔術。如果由血肉之軀的人類持續不斷地發動魔術,不僅欠缺安定性,最重要的是體力會透支。
  「作法是將這玩意兒浸泡在魔力傳導性高的液體內,一次一點地取出魔力……總之,詳細內容是企業機密。因為它只要碎掉,就會一口氣釋放出魔力,的確能夠作為兵器,但這並不是它原本的使用方式。不如說欠缺安定性這點是今後要克服的課題。」
  「然而,它作為兵器十分有用吧?只要能夠配備給各都市,與默獸對抗也會變得有利吧。」
  索妮雅的問題只換來吉兒薇絲特的搖頭回應。
  「遺憾的是,這可不是能夠那樣大量生產的東西啊,小姐。雖然普拉特尼載運過來的生產設備已經轉移到這間房間,但還請不要過度期待。」
  這表示,戰爭的關鍵果然還是在於人嗎?
  「說到這個,日前和父親大人的通訊途中就斷訊了,這個……遙控引爆裝置嗎?既然這個的原理和魔導通訊相同,也有引爆失敗的可能吧?」
  「喔,關於這點,恐怕不要緊。我方已掌握到魔導通訊故障,恐怕是通訊波長與大氣中的瘴氣互相干涉的問題。這個裝置只要限制在短距離使用,就不會有問題。」
  「嗯……原來如此。」
  索妮雅凝重地雙手盤胸、頻頻點頭。
  更重要的是……
  「赫歇爾博士。既然診斷結束了……」
  只是這樣,吉兒薇絲特就察覺衛斯理想說什麼了。
  「喔,你看過她再走吧。那樣或許能對患者帶來好的影響。」
  吉兒薇絲特說完後,望向了通往隔壁房間的門。

  隔壁房間本來是客房,但現在的模樣大為不同。床用屏障圍起來遮住,萬一有人打開房門,也看不見床上的人。
  房內瀰漫著淡淡的消毒用酒精味道。搬入了數樣醫療器具的室內讓人聯想到病房,實際上,這房間是為了一名少女而布置的。
  靜靜躺在床上的是有著銀色長髮的少女。從微弱的呼吸可以知道她仍然活著。但是──只能證明少女勉強維持著生命,她的存在感極其稀薄。
  明明她就在那裡,但只要稍微移開目光,會不會就只剩下空蕩蕩的床?即使像這樣看著她,她的身體會不會漸漸變透明,最後從這個世上消失呢?──那名少女散發出的虛無飄渺氣息,令人不由得如此想像。
  (已經四天了嗎……)
  衛斯理在持續沉睡的少女身旁,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龐。彷彿在害怕這名少女真正消失的時刻到來。
  索妮雅她們已經離開病房。有人在寂靜的病房中冷不防地出聲說道:
  「簡直像在看守。」
  衛斯理轉頭看向背後的吉兒薇絲特,問道:
  「……老師的狀態怎麼樣?」
  「我畢竟不是醫生,叫我照顧這女孩根本找錯人了……算了,事到如今,說這些也無濟於事。我頂多能知道這女孩的靈體狀態,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曉得。」
  吉兒薇絲特傷腦筋地聳聳肩。
  「不知道什麼緣故,她的靈體活動降至極低的等級。換言之,像是靈體的假死狀態。我不曾聽過相同的例子。」
  「也就是說,沒有有效的治療手段?」
  「很遺憾。如果是瘴氣汙染靈體,那還有從外部施加魔力壓排除瘴氣的治療方法。我姑且試過了,毫無反應。」
  「束手無策嗎……」
  「算是吧。話雖如此,身為一名研究者,就這樣子搞不清楚原因,會讓我渾身不舒坦。如果你不嫌棄是推論的話,我就說吧。」
  衛斯理稍微思考後回答了「麻煩您」,催促吉兒薇絲特說下去。
  「好──話雖如此,那個推論並不難。她的物質體和靈體都找不到問題。那麼,想想問題在哪裡呢?答案就是和物質體以及靈體一同構成人體的第三要素──靈魂。」
  「…………咦?」
  衛斯理不自覺地發出呆愣的聲音。
  「看你的表情好像覺得可疑。」
  「啊,不。我只是……覺得意外。」
  「因為我說出帶有神祕學色彩的言論嗎?」
  就在衛斯理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我並沒有生氣啦。」吉兒薇絲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靈魂這種東西,的確未曾有人觀測到。當今的學術界增進了對靈體和魔術的理解,將靈魂研究視為比我專攻的魔術機構學更加另類的異端邪說,導致沒有人願意研究。儘管如此,在民間信仰層級,依然有很多人相信靈魂實際存在。這座都市每年舉行的英靈祭,也是為了淨化被瘴氣侵蝕的靈魂,送死者歸天──那麼問題來了,對於一般被當成『雖然不清楚,但總之存在』的靈魂,你有什麼看法?」
  雖然衛斯理覺得話題偏離了主旨,他仍稍微思考後回答道:
  「既然無法觀測,那就和不存在一樣。」
  「的確。那就是正確答案。但很沒意思。」
  衛斯理皺起眉頭,他略顯不滿地看向吉兒薇絲特。
  「物質體就在那裡,靈體也看不出破損。儘管如此,人卻無法正常運作──你認為還有什麼問題呢?」
  或許吉兒薇絲特想誘導衛斯理回答「靈魂」吧。衛斯理卻搖了搖頭。
  「不合邏輯。為了解開不明現象的原因,竟然向更加不明的領域追求答案。」
  「你說的對。但現實就在眼前,即便集現代技術之精華,依然無法查出原因。反向思考,也可以說是間接觀測到其中存在未知的因素。」
  這是單純的文字遊戲或想像實驗吧。純粹是推測,不對,甚至屬於臆測。
  「聽說,她正要解放英雄之力時,被你中途打斷了──喔,我並不是在責怪你。只是,我長年都感到很疑惑。」
  吉兒薇絲特露出一臉想要解開困難謎題的表情說:
  「為何英雄這種東西能夠繼承?只憑區區魔導紋章這種後天加裝的器官,『英雄』之力實在過於超乎常理了。占用的資源不相符。足以打穿高山、粉碎大地、分開大海的英雄之力,理應裝不進靈體這種渺小的容器。那麼,為什麼會產生英雄這種超乎常人的存在呢?關鍵就在於靈魂──這是我的想法。」
  (的確,老師在中斷解放英雄之力,隨後便陷入了昏睡狀態。)
  衛斯理聽菲歐說過,解放英雄之力之際會打開五階段的『門』。衛斯理本來以為那是解放力量的意象,但為什麼是『門』呢?
  (門……入口,與其他地方的界線……為什麼平常關著……?為了減少力量消耗?還是因為……門開著會有什麼問題……?)
  例如──再也無法從門的另一邊回來,之類的。
  「老師的靈魂……在『門』的另一邊……?」
  聽到衛斯理脫口而出的話語,吉兒薇絲特露出「哦呀」的表情。
  「看樣子,你似乎和我做出了相同的推測。我也聽過英雄用來限制力量的『門』。我想說的是,她或許處於靈魂脫離身體的狀態。」
  「……意思是,在某個地方漂流嗎?」
  「有點不一樣。你試著想像某種只有靈魂能夠前往,或是只有靈魂聚集的『場』。我推測,解放英雄真正的力量時,她的靈魂處於出竅的狀態。或許很接近傳說中被稱為元素精靈或妖精的存在。」
  「元素精靈和妖精……簡直就像童話故事啊。」
  「『英雄』也很像童話故事喔。我們知道英雄實際存在,卻不知道原理。英雄和元素精靈的差別只有這種程度──而她沒能回到肉體的靈魂,或許受到了某種引力吸引,導致在靈魂該去的『場』裡迷路了吧。」
  衛斯理陷入沉默,吉兒薇絲特補上一句「只是推測就是了」。
  (假如那個推測猜中了……那麼,該怎麼做才能將老師帶回來……?)
  衛斯理感到眼前發黑。
  他並不是認為光是等待情勢就會好轉。但那種事也未免太超乎人智了。
  「但是,『場』這個詞很拗口。需要某種稱呼嗎?」
  相對於衛斯理的一籌莫展,吉兒薇絲特則是表現出了研究者該有的冷靜態度,說出這種話。她仰望天空半晌──
  「我想想……不屬於人世的地方,但和死後的世界又不一樣。對了──」
  吉兒薇絲特將在空中飄移不定的視線轉回衛斯理身上,說了:
  「地獄邊緣(靈薄獄)──就這麼稱呼吧。」

  衛斯理離開病房後。此時,連接隔壁研究室的門傳來呼喚聲。
  「……博士。」
  從門後探頭的瘦小人物,穿著可能是沾到藥品而布滿變色斑點的白色實驗衣。體型瘦得像根鐵絲,由於極端駝背,看起來比實際身高更矮。
  從令人懷疑是不是從出生就沒剪過的瀏海縫隙間,隱約露出了骨碌碌的眼睛。膚色蒼白,看起來非常不健康。嗓音宛如長年吸菸般沙啞,別說是年齡,就連性別都無法確定。
  「……那些人走了嗎?」
  那個人東張西望地環視病房問道。吉兒薇絲特見狀後嘆了口氣。
  「亞提。你至今都不見人影,到底是待在哪裡?」
  「……櫃子裡面。」
  「真是的……亞提討厭人的個性簡直根深蒂固,而且對艾德的態度也太差了。再這樣下去無法當我的助手喔。」
  「……我沒辦法配合那個頭腦有問題的大叔心情做事。」
  「我同意艾德是怪人,但亞提也不遑多讓……唉,當初應該從更早的階段就讓亞提和人接觸的嗎?」
  吉兒薇絲特用一副厭煩的樣子聳聳肩。
  「……不需要那些笨頭笨腦的人,只要有實驗就夠了。」
  「注意你的措詞。艾德的女兒尤其冰雪聰明,只是擅長的領域和我們不一樣而已。她憑那點說明,就掌握了魔導通訊的基礎理論。我們也尚未驗證完故障的原因……──」
  發現吉兒薇絲特突然不說話,被喚作亞提的人物歪頭疑惑。
  「…………?博士?」
  「魔導通訊失靈,間接觀測──是嗎?」
  吉兒薇絲特吐了一口氣,她撥起頭髮仰望天花板。
  「……怎麼了嗎?」
  「真是的──我之前似乎都瞎了眼。既然能夠觀測,也就能夠干涉……我居然會忘了這麼基本的事情。」
  吉兒薇絲特看向在床上沉睡的菲歐。正確地說,看向她左腕戴著的手環。
  「喔──那樣也很有意思。正適合英雄。」
  「……博士?關於那個精靈,博士知道些什麼了嗎?」
  「不,那部分還不清楚。但是,這或許是相當愉快的構想喔,亞提。」
  吉兒薇絲特原本慵懶的態度一變,她的眼睛簡直像是找到絕佳玩伴的小孩子般炯炯發亮。
  亞提見狀似乎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厭惡地癟了癟嘴。
  「……魔力結晶的生成該怎麼辦?」
  「由亞提負責,我要忙著做新玩具。」
  「……可是,不兩個人一起做,就無法達成目標數量……」
  「只要亞提做兩人份的工作就行了吧?」
  「……那是強人所難吧。」
  「亞提你知道嗎?一天有二十四小時。也就是說,不睡覺就來得及。」
  吉兒薇絲特下了霸道的命令,亞提冷汗直流地抗辯:
  「……呃……妳想想,皮膚會變差耶……」
  「被濃硫酸潑到會更傷皮膚,亞提要選哪一個?」
  「…………我做就是了。」
  亞提宛如死心般垂下肩膀,無精打采地回去工作。
  「那麼,接下來有得忙了。首先──」
  另一方面,儘管在這種非常時期,吉兒薇絲特仍浮現了著實開心的笑容。
  結果──吉兒薇絲特•赫歇爾這名研究者,同樣也是在某部分和艾德亞特相通的怪人。

  ∞

  呼呼大睡──
  看見修伊特睡得香甜,近距離俯視那張睡臉的菲歐噗哧一笑。
  維克提姆有某些場所會公然流通違禁品,相反地也有治安良好的區域。兩人所在的樹蔭,也位於設在那種區域的公園之一。能夠花費人力維護這類空間,也是因為維克提姆扮演了交易中心地的角色吧。
  修伊特在修剪過的草坪上,枕著菲歐的大腿打盹。茂密的綠葉恰到好處地遮住陽光,蘊含草香的風吹拂過臉頰。
  雖然修伊特經常露出輕佻的淺笑,但要是像這樣近距離看著他睡著的臉龐,會覺得他像是名少年。
  閉上眼睛,似乎就能感受到修伊特的體溫和呼吸的節奏,感覺更加貼近了修伊特的存在。
  「真是的……本宮在處理公務時,他居然在悠哉地睡午覺嗎?」
  菲歐聽到話語聲後抬起了頭,身穿藍色禮服的小孩──不對,是性情相投的貴族千金和女僕一同來了。
  「索妮雅大人、海兒貝卡大人。兩位早安。」
  「嗯。雖然說早安,但已經接近中午了。」
  海兒貝卡點頭致意後,攤開野餐墊準備了兩人份的位子。她以俐落卻沉著的動作,從帶來的籃子取出三明治等輕食。似乎還用具有保溫效果的容器裝了熱開水,甚至擺放了茶具組。
  「今天的茶葉是從東部送來的。雖然水稍微涼了。」
  「嗯。沒關係沒關係,趕快泡吧。」
  「但是,索妮雅大小姐,紅茶蘊含的成分據說會阻礙發育。」
  「就•說•了,那又怎樣!汝想暗示什麼就明說!」
  「不,我終究只是一介下人,豈敢對主人說三道四。不過,我建議索妮雅大小姐飲用牛乳。」
  「喂,那邊的女僕。汝剛才看著哪裡說話?」
  「當然是看著那含蓄的──斷崖絕壁。」
  「竟敢假斟酌用詞之名行損人之實!」
  這段對話逗得菲歐輕笑時,修伊特發出了低沉的聲音爬了起來。
  「嗯──……?怎麼,是妳們。工作結束了嗎?」
  「怎麼是什麼意思?明明是汝突然邀請本宮,本宮才趕緊結束工作過來的。」
  「是是是,那還真是抱歉喔。我以後再也不會找妳們這些貴族大忙人了。」
  「本、本宮不是那個意思!邀請本宮吧!不然多寂寞呀!」
  「明明在生氣卻是很坦率呢……」
  「那是索妮雅大小姐的優點。真是好應付。」
  海兒貝卡的話一點也不像是對待主人的態度,菲歐含糊地笑了笑。
  接下來一段時間,眾人一邊用餐一邊閒聊地度過。
  「真是和平……」
  菲歐仰望著在藍天悠然流逝的雲朵輕聲呢喃。
  (……總覺得,好久沒有這麼悠閒了。)
  就在目光追逐雲朵時,聳立在維克提姆中央區的鐘塔映入眼簾。
  「怎麼了,怎麼在發呆?」
  看見菲歐心不在焉,修伊特出聲關切。
  「啊,那個……我剛在看鐘塔。」
  「喔……說到這個,去年英靈祭後就沒上去過了。要不要再帶妳去?」
  「不、不用,我心領了!」
  菲歐驚慌失措地搖手謝絕。
  她曾經在毫無安全措施的狀態下,被修伊特抱著衝上垂直的牆壁,那種體驗嚐過一次就夠了。
  (…………奇怪?)
  忽然間──菲歐覺得有什麼不對。
  即使忽略也不奇怪,那是非常非常微弱的不對勁感。宛如衣袖鈕釦勾到般微不足道的疙瘩。但是,就是不明白是什麼。
  「菲歐?」
  修伊特歪頭湊近看菲歐的臉,菲歐驀然回過神。
  「那個………………」
  菲歐欲言又止。
  為什麼呢?總覺得追究那股不對勁感是不好的事情。
  就這麼放著不管,才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菲歐不明所以,只是如此確信。
  「嗯?」
  「……不。沒什麼,沒事。」
  菲歐搖頭甩開縈繞不去的不對勁感,朝修伊特投以笑容。
  「話說,今天的晚餐要吃什麼呢?」
  「我想想喔──」
  她將意識集中在平凡無奇的對話。
  不對勁感像夏日豔陽下的冰塊般迅速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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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滅亡的腳步聲


  1

  在維克提姆東北方數十公里外的荒野,集結了數量驚人的〈默示錄之獸〉,多到彷彿要淹沒大地。
  那是就算只有一隻,都可能毀滅小聚落的人類天敵。那種天敵一次性聚集了數百隻的景象,簡直可以說是人間地獄。
  奇怪的是,體態與形態皆異的默獸,全都注視著某個方向。
  那裡乍看是空無一物的普通荒野──不料,周圍的大地忽然震動起來。
  地震,是在這座大陸經常會觀測到的自然現象。奇妙的是,默獸的視線都集中於震源。
  大地突然隆起,一根黑色樁柱打碎堅硬的地盤出現。樁柱從地底突起,轉眼間就化為朝天屹立的尖塔。
  尖塔朝天延伸的同時也隨之加粗,地面呈放射狀裂開。
  最後,大地不再震動,荒野再度恢復寂靜──出現了一棵參天大樹。
  根部的直徑可能超過三十公尺。聳入雲霄的威容在夜色中依然漆黑無比,連月光都無法靠近。
  直入雲霄的尖端部分出現龜裂。下一瞬間,它宛如花蕾綻放般展開,形成了巨大的樹枝。從那裡洩漏出的是霧狀的黑色物質──瘴氣。
  高達數百公尺的陰森大樹,彷彿將瘴氣當成是自己的種子般,吐出腐蝕世界的祝福。
  宛如寄生於大陸,吸收著其生命力。

  2

  一夜過去,距離決戰還剩三天,今天的維克提姆從清早就擾攘不安。
  「那是什麼……?」
  衛斯理從瓦特修汀宅邸安排的房間目睹了那幅光景,彷彿缺氧般吸氣呻吟。
  在東北方大約十數公里處,僅僅一夜突然出現了高度遠超維克提姆中央區鐘塔的大樹。
  距離太遠,難以估算正確高度,但不只一、兩百公尺。
  這絕對不是自然現象,況且那宛如厚厚夜色的漆黑讓人十分眼熟。
  「那是……〈默示錄之獸〉嗎……?」
  如果是,也未免太過異質了。大部分默獸都是昆蟲、動物或禽鳥外形。日前還出現過泥狀的原始生物。但沒有植物外形的案例。
  四處傳來居民的議論聲。
  衛斯理咬起了牙。
  情況不妙。居民目睹了異樣的敵人,不安的情緒會升高。
  衛斯理一把抓起長袍,坐立難安地衝出房間。

  衛斯理衝進艾德亞特的辦公室時,索妮雅、海爾貝卡、奇莉葉、吉兒薇絲特這些防衛都市的主要人員已經到齊。反而是衛斯理來遲了。
  「你來了啊。」
  「狀況如何!?」
  衛斯理激動不已,艾德亞特安撫他坐下。
  「我方也尚未掌握詳細資訊,當務之急是要冷靜。」
  「現在不是悠哉地說這種話的時候……!」
  「就是說呀~焦急也沒有好處~」
  那是一道熟悉的說話聲。
  「……柯蕾特修女?」
  艾德亞特身旁穿著修女風服裝的女人揮手微笑致意。
  「大家好~好久不見了~我就是方舟教團的可愛修女•柯蕾特♪」
  柯蕾特在臉前比出橫V字手勢這麼說道。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討厭啦~唉呦。真冷淡。在這種緊要時刻採取行動,才是方舟教團喔?」
  「方舟……喔,那個啊。王室直屬的情報調查室。」
  看樣子,就連似乎和柯蕾特是第一次見面的吉兒薇絲特也掌握了方舟教團的真面目。
  「原來如此……假裝成頭腦不好的樣子隱瞞身分嗎?」
  看見吉兒薇絲特露出瞭然於心的表情後,柯蕾特宛如小動物般骨碌地微微歪頭。
  「不,我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喔?室長也誇我『妳的優點就只有充滿朝氣』~」
  「那不是誇獎吧。」
  索妮雅半閉眼睛瞥了柯蕾特一眼。
  「話說回來,汝是什麼時候進入維克提姆的?」
  「就在剛剛喔~我心想必須要將重要情報傳達給維克提姆的各位,搏命穿過默獸雲集的荒野過來了~」
  柯蕾特說得簡單,但真虧她能抵達這裡。
  「……總覺得,汝不管遇到任何狀況都能夠僥倖活命……算了。聖王都那邊情況如何?」
  「那邊倖存的人都分散了。為了求生就已自顧不暇,無法組織起戰力喔~」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果然不能指望東部嗎……」
  索妮雅因為情況的惡化而愁眉苦臉。
  「那麼,重要情報是?」
  衛斯理這麼催促,柯蕾特點點頭回應。
  「好,那就進入正題~想必各位也很在意──關於那棵黑樹。」
  眾人都斂起表情。
  「那顆樹出現在地表的時間是深夜,地點是在荒野集結的〈默示錄之獸〉群旁邊。從維克提姆看去,就在默獸群的另一邊。這是潛伏在附近觀察默獸情況的同伴所提供的情報。」
  衛斯理也曾經前往數公里處偵察過。當時,默獸群的周圍並沒有那種徵兆。既然如此,真的是在一夜間出現了那棵大樹。
  「根據報告,那棵樹高度約四百公尺──似乎是從頂端分枝,並朝周邊放出瘴氣。」
  「也就是說,看似枝葉的部分,其實都是瘴氣嗎?」
  衛斯理神色凝重地確認,柯蕾特點頭回答「就是那樣」。
  「這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
  「還會有什麼主意?」
  聽到索妮雅的疑問,吉兒薇絲特彷彿厭倦般不屑地說。
  「真沒想到,它們竟然會想出這麼有效率的方法。看樣子它們似乎真的打算消滅我們。」
  「這是什麼意思?」索妮雅問。
  「意思是,那棵大樹是散播瘴氣的裝置。瘴氣將會乘著氣流,覆蓋整座大陸的天空,而且灑落在眾人身上。到時候不分前線後方,人類只要呼吸就會死。」
  奇莉葉發覺事態嚴重,臉上失去了血色。
  「……那不是相當不妙嗎?」
  「非常不妙。依那個速度,一受到波及就幾乎篤定會喪命的瘴氣,短短幾天就會完全覆蓋大樹周邊。也就是說──大陸中心將出現不可侵領域。」
  「嗚噁……」
  奇莉葉露出厭惡的表情。
  不可侵領域──那是位於雷姆尼亞大陸西端,被高濃度瘴氣汙染而放棄的土地。據說那裡總是籠罩在高濃度瘴氣中,人類在那個環境連一刻都無法活命。
  「瘴氣濃度一旦到達臨界值,就不可能靠近了。大樹冒出的瘴氣,將乘著風覆蓋大陸全土。時間……大約還有四、五天吧?過了這段期間,就再也無法靠近大樹了。也就是說,人類將無法避免滅亡的命運。原本設定的三天期限,直接變成人類生存的時限了。」
  吉兒薇絲特發出厭世的咯咯笑聲。
  「你們報告中提到的泥狀默獸,已經很令我驚訝了,沒想到這次是植物──人類的仇敵還真是完全不肯讓我們無聊。」
  帶著幾分好似樂在其中的意味,吉兒薇絲特諷刺地歪扭嘴唇侃侃而談。
  「需要修正戰術了。」
  艾德亞特反常地神色凝重,他嚴肅地開口:
  「默獸群為何按兵不動,本來是個疑點──原來,那支軍隊不是用來進攻,而是用來防守的戰力……這下我們的敵人不再只有〈默示錄之獸〉軍隊。必須思考破壞那棵大樹的手段。」
  艾德亞特沉默片刻──
  「從現在起,稱呼該大樹為《破界樹伊爾明蘇爾》。」
  他放眼眾人宣言。
  「三天後的決戰將採取兩線作戰,目的是殲滅〈默示錄之獸〉群,以及完全擊破《破界樹伊爾明蘇爾》!接下來的三天要更加繃緊神經了!」

  「接下來是狀況彙整。」
  在眾人的注視下,負責協助主持會議的海兒貝卡,繼續討論議題。
  「根據方舟機關的最新情報,目前聚集在維克提姆東北方十數公里處的〈默示錄之獸〉約四百隻。其中包含在艾魯斯貝爾克近郊確認的新種•百臂巨人型。值得一提的是,默獸排列成宛如陣形的隊形。」
  「具體隊形是?」
  艾德亞特這麼問,表情伶俐的女僕立刻列出情報。
  「最前列是約二十隻百臂巨人型排成一列,考慮到報告提到的砲擊性能──」
  「所謂的砲兵部隊嗎?這是人類投注精力於同類相爭時代的戰術。默獸居然對歷史感興趣,真是好學啊。」
  海兒貝卡點點頭繼續說:
  「背後則是較小型的默獸密集布陣。這些默獸似乎依然持續從各地集結。」
  「〈默示錄之獸〉受到吸引,集中在一處嗎……令人想起五年前的保衛戰。既然如此,果然應該將破界樹視為和神化個體相同的性質嗎……不對,在破界樹出現前,默獸就已經在進行組織性的行動了。」
  艾德亞特提出疑問,吉兒薇絲特陳述了她的推論。
  「恐怕是潛伏在地底的泥巴默獸建構了情報網。如果想像成遍布地底的泥巴默獸集中於一處,並且化作破界樹出現在地表,那就能說明很多事了。」
  「意思是,默獸已經在地底像葉脈般擴張勢力了嗎……」
  「很可笑吧。人類在地表可憐兮兮地保衛領土,腳下卻早就被默獸佔領了。」
  吉兒薇絲特從喉嚨發出嘲諷笑聲並仰望天花板。
  「唉呀,默獸真懂得諷刺。在人類抵抗絕望、絕不低頭地努力抬頭活下去時,默獸居然潛伏在腳下。」
  吉兒薇絲特發出咯咯笑聲,講得好像很好笑的樣子,索妮雅聽到後皺起眉頭。
  「……赫歇爾博士,本宮認為現在不是笑的時候。」
  「唉呀,失敬。看來我的笑點和別人不太一樣,這點還請多包涵,艾德的女兒。」
  「本宮叫作索妮雅。別把本宮叫得像是父親大人的附屬品。」
  「是我失禮了,索妮雅小妹。」
  吉兒薇絲特不僅完全沒反省,甚至覺得有趣地看向索妮雅。吉兒薇絲特好奇的眼神讓索妮雅感到渾身不自在。
  「倒是本宮都現在都還想不通,父親大人和赫歇爾博士是同輩……」
  吉兒薇絲特的外表在二十五歲至三十歲之間,頂多三十歲上下。她和即將告別四字頭的艾德亞特卻是王立學院同窗故友,這點實在令人費解。
  「因為第一次見到艾德時,我只有十歲。」
  索妮雅嚇得瞪大眼睛,艾德亞特補充說明。
  「吾輩因為要幫忙父親大人……也就是幫忙索妮雅的祖父,就讀學院的期間經常休學;而吉兒則是反覆跳級的天才。印象中吉兒今年滿──」
  「艾德,你以為我掌握了你多少頑皮的證據?」
  「唔嗯,吉兒早就凍齡了,超脫了歲數增加的概念。」
  「父親大人……您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
  看見對話被扯到別的地方,海兒貝卡乾咳一聲拉回正題。
  「回歸正題。關於目前集結在維克提姆的戰力,受過訓練的正規兵和志願的民兵各半,合計約六百。與〈默示錄之獸〉戰鬥必須準備三倍人數是基本法則,因此在這個階段,我們無法否認人手不足。」
  「接下來由吾輩說明──雖然人數也是問題,但閉關死守乃是下策。根據衛斯理小弟等人的報告,百臂巨人型的砲擊將會越過城牆轟炸市區。到時候會造成落難民眾的莫大傷亡。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荒野迎擊。」
  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卻還是有心臟揪緊的感覺。
  無論是誰,都明白普通士兵和默獸近身作戰意味著什麼。更何況還有一半是民兵。
  「若說目前我方有什麼優勢,那就是『危機即轉機』。亦即──疑似敵人指揮官的個體現身了。」
  艾德亞特眼鏡深處的雙眸閃閃發亮。
  「《破界樹伊爾明蘇爾》──只要能夠破壞它,敵人的指揮系統就會瓦解,『四百默獸大軍』將淪為『四百默獸的烏合之眾』。」
  「那只是推測。」
  吉兒薇絲特提出反駁。
  「重點是,不管怎樣,都必須正面迎戰多達四百隻的默獸。數量依然是對方佔了上風。」
  「那當然。大批默獸依然是巨大威脅。更何況我方還需要分散戰力,分成抵擋默獸大軍的主力部隊,和消滅破界樹的決戰部隊。狀況很嚴苛。但是,無論如何,不打敗破界樹,人類就會沒命。沒有選擇的餘地──而且,吉兒。我們擁有彌補數量不利的武器吧?那就是智慧,靈長類的最大武器。」
  吉兒薇絲特彷彿無話可說般吐了口氣。
  「你都那麼說了,身為求知者,我就不得不讓步了。」
  這是對於現狀的最佳解答。宛如走鋼索的冒險計策,必須一再地成功。而且即使順利達成,也會造成很大的犧牲。
  儘管是如此不可靠的計策,但光是能夠湊齊足以實行計策的戰力,就已經是奇蹟了。既然如此──
  (為了引發更進一步的奇蹟,我要達成自己的角色任務。)
  要全力以赴,抓住隨時可能斷掉的一線希望──那就是衛斯理要求自己達成的角色任務。
  正因如此──
  「主力部隊由吾輩指揮,決戰部隊就由……」
  「我來指揮。」
  衛斯理毫不猶豫地舉手。
  「太危險了!如果失去了汝,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索妮雅激動得瞪大眼睛往前傾身,衛斯理毅然地搖頭。
  「您說反了,索妮雅小姐。目前已經營造出民眾認可我為英雄的氣氛。但也有人抱持懷疑。尤其以士兵居多──我既沒有任何實績,也沒有像王室或貴族那樣值得信賴的血統。正因如此,我必須在民眾面前展現成果才行。既然要民眾捐軀赴難,我理應帶頭。」
  看出衛斯理心意已決,索妮雅咬緊臼齒說:
  「……人手本來就不夠了,沒辦法派太多護衛喔。」
  「決戰部隊派最起碼的人手就可以了。不如說,既然需要機動力,人少比較容易行動。」
  「雖說如此,還是太亂來了。不僅要攻略百臂巨人型的砲擊、突破四百隻默獸的防守,還要消滅破界樹……簡直就像在黑暗中穿針。」
  「即使前方是黑暗,我們至少能夠準備燭火。百臂巨人型也不是完全沒有弱點。」
  「那就交給衛斯理小弟吧。全體指揮就交給吾輩。荒野的戰術吾輩已有腹案,也命令士兵準備了。」
  「說到這個,這陣子父親大人經常上街。本宮還以為父親大人是去偷懶了。」
  「女兒完全不相信爹地!」
  艾德亞特誇張地張開雙臂、仰望天花板長嘯。
  「但是,父親大人,這果然還是自殺行為吧?雖然號稱是士兵,但讓只受過都市防衛訓練的人像英雄一樣近身作戰,實在太殘忍了。」
  「索妮雅。人類有智慧,還有在歷史中建構的戰術。這兩天才剛學會列隊的默獸和嬰兒的行進無異。我們並不是毫無計畫地挑戰──對吧,吉兒。」
  艾德亞特用眼神示意,吉兒薇絲特的嘴角印著笑意。
  「那當然。腦髓沒幾兩重的區區禽獸,居然想和人類爬上相同領域,真是不快至極。」
  吉兒薇絲特勾起嘴角,浮現堪稱淒絕的嗜虐淺笑這麼說道。
  「就讓它們滾回地上爬吧。讓它們牢牢記住,禽獸有禽獸該待的地方,將這個道理烙印在骨髓以及每一滴血中──讓它們知道,你們不過是註定被知性蹂躪的野獸。」

  「父親大人。」
  會議結束後,散會回到工作崗位時,索妮雅走近艾德亞特。
  「據說那個泥巴能夠生出默獸。敵人有可能會增加……不能趁敵方戰力沒增加前,現在馬上進攻嗎?」
  「……唔嗯。」
  女兒表情嚴肅地主張,艾德亞特則是委婉地搖頭。
  「索妮雅。那的確是個辦法。但集合在這座都市的,終究是臨時成軍的士兵,需要因應決戰加以訓練。之所以訂下七天期限,一方面是為了在期限前盡可能地集結戰力,一方面也是為了進行最起碼的訓練。現在勉強發動決戰,只會換來全滅。還有三天,儘管是臨陣磨槍,也必須竭盡所能。」
  艾德亞特輕輕地把手放在索妮雅肩上。
  「索妮雅。吾輩知道妳是擔心衛斯理小弟。妳不想在菲歐不在的時候,讓她的弟子遭遇危險吧?但是,現在要做該做的事。這是瓦特修汀家之人的使命。」
  索妮雅陷入沉默,艾德亞特將手從她肩上放開,離開了飯廳。
  ──這是任性嗎?
  (一旦開戰,本宮能做的事有限……)
  索妮雅想起五年前的戰鬥。在默獸突破城門後,索妮雅就只是任由海兒貝卡拉著手逃命而已。海兒貝卡最後為了掩護索妮雅身受重傷。
  (本宮再也不想嚐到那種滋味了……再也不想無能為力了──!)
  索妮雅低頭半晌──冷不防抬起頭。
  她已經不再怯懦,眼眸蘊藏著堅決的意志。那是下定某種決心之人的表情。


  位於瓦特修汀宅邸一角、離主屋有段距離的馬廄,有個小小的影子似乎正在苦戰。
  「呣……綁不好。」
  穿著和馬廄格格不入的藍色禮服的索妮雅,正在將行李固定在馬鞍上。
  她滿意地點點頭,並自賣自誇道。
  「嗯!這樣就行了吧。」
  「那樣子馬上就會掉下來了喔。」
  「呶哇!?」
  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說話聲,嚇得索妮雅的心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海兒貝卡毫無聲息地站在那裡。
  「別、別嚇人!別消除氣息靠過來!那對心臟不好啊!」
  「純粹是索妮雅大小姐很遲鈍罷了。」
  海兒貝卡敏銳地看著主人的眼睛。
  「您在做什麼?」
  「照、照顧馬匹!汝看不出來嗎!別看本宮這樣,本宮可是很喜歡動物的!所以心血來潮想照顧一下牠們……」
  「原來如此。那為什麼會裝著馬鞍呢?」
  「是、是忘記拿下來了吧?」
  索妮雅說話的時候,眼神飄移不定。海兒貝卡瞥了馬鞍一眼。
  「前後裝反了。」
  「嗚……」
  「這不是負責管理馬廄的人會犯下的失誤。」
  海兒貝卡盯著索妮雅。索妮雅別開眼睛,海兒貝卡無言的視線,從極近的距離不發一語地逼問索妮雅。
  最後,索妮雅彷彿乖乖就範般嘆氣。她似乎自知再也無法隱瞞,便索性豁出去,正面面向海兒貝卡。
  「分配食物的事交給女僕們。本宮有其他事要做。」
  海兒貝卡伸出手指抵著下巴。
  「這是準備遠行吧?在這種非常時期,您打算去哪裡?」
  「呼叫援軍。」
  「援軍……?」
  海兒貝卡疑惑地瞇起眼睛。
  全大陸都陷入了混亂。依靠機動力卓越的魔導船•普拉特尼蒐集到的戰力微乎其微。在這種狀況下,要『呼叫』稱得上『援軍』的戰力,是怎麼回事呢?
  「究竟哪裡有援軍?」
  海兒貝卡這麼問後,索妮雅猶豫是否要說出口──隨即似乎下定決心說:
  「────帶。」
  海兒貝卡瞠大眼睛。
  「索妮雅大小姐,那是──」
  「本宮知道,汝想說本宮很魯莽吧。正因如此,本宮才想一個人去……汝要阻止本宮嗎?」
  索妮雅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的視線讓海兒貝卡猶豫該如何回答。
  不料──

  「哼哼哼……我都聽到了。」

  「「!?」」
  一陣壓抑的竊笑聲響起,海兒貝卡上前保護索妮雅。
  「……什麼人。別躲著說話,快出來。」
  「是、是誰!?莫非父親大人!?」
  兩人發出警戒的聲音,那個聲音「呵、呵、呵……」賣關子後──
  「鏘──!」
  旁邊的乾草堆被撥開,埋在裡面的柯蕾特現身了。
  「妳們以為是艾德亞特大人嗎?真遺憾!其實是楚楚可憐、神祕莫測的修女~!嚇了一跳嗎?回答我嘛,嚇了一咳哈!?」
  海兒貝卡打了柯蕾特響亮的一巴掌,柯蕾特再度沒入乾草堆。但她像彈簧玩具般,立刻跳了起來。
  「這是做什麼!我差點就要跌個狗吃屎,栽進馬糞裡了!」
  「抱歉失禮了。因為您突然爬起來,我一時情急。」
  「妳說一時情急,但我可是講了很多話喔!」
  「應該說……汝在做什麼,柯蕾特?」
  索妮雅一介入,柯蕾特意外爽快地停止爭論,她面向索妮雅。
  「啊,是的。雖然我專程前來通知情報,但傳達了以後就沒事做了。可是可是,大家都在忙,我也不好意思請人幫忙準備房間,於是就和馬兒共用床了~」
  「汝何必睡在那種地方……」
  「沒問題的~我已經習慣了。沒錢住旅館的時候,我都是這樣過夜的。」
  「嗯……夠了,汝不必再說了……」
  「但您的視線充滿關愛,那大概不是看待修女的眼神。」
  索妮雅的視線是看著可憐蟲的視線。
  不料──
  「先不談那件事──您剛才的話是認真的嗎?」
  本來希望可以瞞混過關,但似乎無法如願。
  「汝都聽到了嗎──當然是認真的。現在可不是能夠吹牛或胡扯的時候。」
  「……您還真是亂來。最糟的情況,或許連話都沒說就被殺了喔。」
  柯蕾特的話宛如威脅,海兒貝卡也點頭同意。
  「關於這點,我和那個馬糞修女意見相同,大小姐。」
  「奇怪?這個人剛才是怎麼稱呼我這位楚楚可憐的修女的?」
  索妮雅不管兩人雞同鴨講的對話,她接著說:
  「本宮早有心理準備。在衡量一切後,本宮想做自己能做的事……汝不來也沒關係,海兒貝卡。現在離開都市就已經很危險了。而且就算能夠抵達目的地,也無法保證能平安歸來。」
  海兒貝卡筆直盯著索妮雅好一段時間,最後嘆氣說:
  「連馬鞍都不會裝的人在說什麼呢?」
  「少、少囉唆!只是稍微弄錯罷了!」
  索妮雅漲紅了臉,海兒貝卡越過她重新裝好馬鞍。
  「海兒貝卡……?」
  「身為瓦特修汀家的女僕,不管是灼熱的沙漠還是絕對零度的凍土,隨侍在主人身旁,是我的份內工作。」
  嘴角浮現些微笑意的海兒貝卡說:
  「我會陪伴大小姐,直到這副身軀凋零之時。」
  「……就算叫汝別來,汝也不會聽話吧。」
  索妮雅苦笑。
  「好吧──汝就跟本宮來吧。但可不許汝比本宮先死。只需要有活著回來的心理準備就對了。」
  「遵命。」
  海兒貝卡著手準備自己的馬,就在這時……
  「哼哼~兩位~是•不•是,忘了什麼呢?」
  柯蕾特露出志得意滿的表情,踩著小跳步蹦過來。
  索妮雅和海兒貝卡面面相覷。
  「怎麼,原來汝還在嗎?」
  「您想要遮口費嗎?所謂的修女還真是俗不可耐。」
  「奇怪?是不是有人對我說了十分失禮的話?我以為自己的定位還滿重要的喔?不是嗎?」
  索妮雅嫌麻煩似地看向柯蕾特。
  「所以,汝想表達什麼?」
  「意思是,我要同行!兩位以為我是誰?拯救亂世動盪不安的人心,方舟教團楚楚可憐的巡迴修女只是偽裝!真面目是~──王室直屬極祕調查機關•方舟機關的調查員喔!」
  「極祕調查機關是可以大聲宣揚的嗎?」
  柯蕾特愣住好一段時間──
  「……嚇!糟了,這是機密!因為是極祕機關!請不要告訴別人!」
  「這傢伙的腦袋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差……?」
  話雖如此,方舟機關的情報網確實能派得上用場。而且柯蕾特四處旅行,應該熟悉地理。
  柯蕾特鼓起臉頰氣憤不平。
  「呣!請不要把人當笨蛋!關於索妮雅大人的目的地,我曾經看過報告書,所以知道大致位置喔!」
  (比起依靠古文獻胡亂搜索要實際多了嗎?)
  索妮雅這麼判斷後聳聳肩說:
  「……算了,好吧。至少不會礙事吧。」
  「是。萬一遭到默獸攻擊,就請她發揮用場,當活餌吧。」
  「哦呀,這位女僕竟然對聖職者說這種話~神會懲罰的喔~」
  「到時候我會盛情款待祂的。連弒神都不會,那還算女僕嗎?」
  「女僕是狂戰士之類的別名嗎?」
  索妮雅望著兩人嘆氣。
  (這個組合或許失敗了……)

  在索妮雅的房間發現留給艾德亞特的字條,是在這之後一個小時的事了。

  3

  維克提姆東部的荒野。衛斯理和奇莉葉在高地停馬,觀察漆黑大樹的情況。
  「──奇莉葉,妳看樹的上方。」
  衛斯理將雙筒望遠鏡遞給奇莉葉,但奇莉葉沒有馬上接過。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望著荒野發呆。
  「喂,奇莉葉……奇莉葉!」
  「……咦?」
  「怎麼了,很睏嗎?」
  「……才不是咧。」
  奇莉葉接過雙筒望遠鏡觀察樹的上方,她的表情微微緊繃。
  「看起來像葉子的部分,那就是──」
  「對……就是高密度的瘴氣。如果放著不管,難保不會覆蓋整片天空。距離瓦特修汀卿預定的決戰時間還有三天……依目前的進度,似乎能撐到那時候,但還是不能大意。」
  兩人掉轉馬頭、騎下高地。跟隨在旁的十來名騎兵中的年輕士兵不安地問道。
  「英雄大人,那究竟是什麼呢……?」
  其他士兵也用不安或恐懼的表情看著衛斯理。
  衛斯理用堅定的視線縱觀眾人。
  「那就是敵軍核心的〈默示錄之獸〉。」
  「那……那也是默獸嗎!?」
  「那種東西,該怎麼對付才好……」
  士兵們吐露喪氣話並議論紛紛。
  「別畏懼!」
  衛斯理的一喝讓士兵們停止議論。
  「知道敵人指揮官的位置反而對我們有利。只要打倒那個,敵人的指揮系統就會大亂,戰力將會減半。」
  衛斯理鏗鏘有力的斷言,讓士兵的臉上重現希望。
  奇莉葉小聲地對衛斯理說:
  「真的是換個說法感覺就不一樣了,其實沒那麼簡單吧。」
  奇莉葉像是在諷刺,衛斯理瞥了她一眼。
  「……是啊,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儘管如此──即使是假象,持續給予希望,就是我的角色任務。」
  「你覺得那樣好嗎?」
  那一問包含了許多意義。衛斯理現在做的事,和他描述的夢想背道而馳。
  「──事到如今,說這些都太遲了,奇莉葉。從我決定要假冒英雄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一再編織謊言。為了給予士兵希望、促使士兵慷慨就義,接下來還要繼續說謊。」
  衛斯理宛如自嘲般笑了笑,接著轉過了頭。
  「……衛斯理真厲害。」
  奇莉葉忽然冒出一句。
  「我沒辦法像你那樣。為了大義、為了大眾什麼的……那種事我不懂。」
  衛斯理訝異地看著奇莉葉。
  「妳在說什麼啊,妳也想從老師那裡繼承英雄之力吧。」
  「那只是因為我的角色就是那樣,我並沒有想做的事情。」
  「角色……?」
  聽到奇莉葉奇妙的說法,衛斯理皺起眉頭。
  「那究竟是……──唔。」
  衛斯理說到一半,他冷不防地繃緊了表情。
  「奇莉葉,妳聽得見這個聲音嗎!?」
  奇莉葉露出困惑的表情,接著臉色大變。
  隱約聽得見撕裂空氣的尖銳聲響。
  「哨聲……這個信號是──求救信號!」
  「……那邊!」
  奇莉葉指著幾乎是正南方的方向。
  (照這個狀況,應該是被默獸攻擊了──先回維克提姆請求救援……不,那樣太慢了!)
  衛斯理當機立斷。
  「我們直接前往支援!一個人去叫援軍!剩下的跟我來!」
  衛斯理率先衝出去,士兵也慌忙跟上。
  (趕得上嗎……!?)
  恐怕是普拉特尼搜索生還者時遺漏的小村莊難民吧。難民規模多大、默獸數量有多少──完全沒有資訊。
  雖然是突發狀況,衛斯理卻感到懷念。
  (……這一年來,也大致習慣這種緊急狀況了。)
  不過,過去和現在有一點大不相同。
  那就是,平常少根筋、在戰場卻比誰都可靠的老師不在身邊。現在立場反過來了,換自己要保護追隨者的性命。那份重擔沉甸甸地壓在肩上。
  (老師也是這種感覺嗎……)
  怯意稍微掠過心頭,衛斯理從腹底發出嘶喊,甩開怯意。
  「所有人,準備戰鬥!」
  已經看得見在前方揚起沙塵疾馳的馬車,也看得見緊追在後的十餘頭默獸。
  「魔術師準備隨時施展最大火力!聽到信號就從側面一齊掃射!接下來由我們衝進敵陣分散默獸!之後避免突出隊伍,邊牽制默獸邊誘導難民前往南門!」
  衛斯理高舉法杖,他在揮下的同時大喊:
  「──射擊!」

  和默獸進入交戰後,過了約十分鐘。
  「所有人都進來了!把門關上!」
  確認最後的馬車進入城牆內側後,衛斯理指示士兵關上門。
  合葉發出軋軋聲響,厚重的門關上。不斷有撞擊聲傳來,是因為默獸反覆用身體在撞門嗎?
  衛斯理背對牆壁站立,拚命忍住不要腿軟跪下。
  全身宛如淋了一桶水般汗流浹背。心臟反覆劇烈收縮,猛烈得好像會撞破胸骨。
  衛斯理想要平復急促的呼吸,他細長緩慢地將肺部的空氣一次吐光。
  (……一邊保護別人一邊戰鬥,原來是這麼吃重的事情嗎……)
  精神比體力消耗得更嚴重。
  (必須再克服這種難關幾次才行……?)
  內心有一瞬間冒出了灰暗的念頭。衛斯理搖頭甩開怯意並用袖子擦了汗。
  丹田使力,挺直背脊。不能讓大家失望。無論何時都有人看著自己。
  「損害情況如何?」
  衛斯理叫住附近的士兵詢問道。
  「是!目前死者一名,輕重傷者四名!」
  「是嗎……抱歉叫住你。回工作崗位吧。」
  士兵敬禮後離開了,衛斯理目送士兵的背影離去,他低下了頭。
  死者一名──他不想說這是必要的犧牲。
  這是現實。只要戰鬥,就會有人喪命。即使不戰鬥,也遲早會全滅。必須再跨越多少屍體才行
  「真是一場災難啊,英雄。」
  冷不防有人從背後攀談。衛斯理一轉頭就看到把槍搭在肩上的札克朝他走來。
  ──為了對付在馬車逃進都市之際緊追不捨的默獸,有來自城牆的掩護,而這個男的似乎也有參與。
  「……被你那樣稱呼,聽起來只像是諷刺。」
  「喂喂喂,真過分啊。雖然是誤打誤撞,但我現在可是受這座都市保護的。我也很努力想要派上一點用場。」
  札克開玩笑地聳聳肩。雖然態度還是一樣輕佻,但也一樣令人無法怨恨。
  衛斯理嘆了口氣,他望向收容的難民。
  共乘數輛馬車的難民約有三十名。如果是整座村莊集體逃難,人數稍嫌太少了。恐怕有人沒能到達這裡吧。儘管如此,能逃到這裡也接近奇蹟了。
  能夠逃到這裡,是因為有人保護他們吧。
  「傭兵團……嗎?」
  難民有傭兵團保護。衛斯理他們發動奇襲打擊默獸群時,傭兵團立刻配合了攻擊。雖然沒事先套好,動作倒是相當洗練,想必各個都身手不凡。難怪他們能夠抵達這裡。
  這時──
  「哎呀~真是幫了大忙。多虧你們,總算是得救了。」
  從背後傳來沙啞的攀談聲,衛斯理轉過頭。
  在那裡的男人看到衛斯理後,瞠圓了眼睛。
  「嗯?你是……」
  「你是……」
  是曾經見過的男人。深深刻劃的皺紋令人感覺到歲月的痕跡,特地蓄的白鬍鬚則是為了讓殘留傷痕的嚴峻臉龐增添幾分親近感。
  「我就覺得怎麼有人特別有精神……原來如此,既然是你們就說得通了。之前受你們照顧了。」
  男人揚起嘴角露出微笑,他是幾週前在遭受默獸襲擊的村莊遇到的傭兵團長。
  (不妙啊……)
  雖然傭兵團長浮現友善的微笑,但衛斯理在內心焦急。
  這個男的知道衛斯理的實力。既然如此,他對於衛斯理自稱英雄的狀況,搞不好會抱持疑問。必須防止身邊的人洩漏情報才行。
  「札克,你不要多嘴……札克?」
  衛斯理正要小聲提醒,札克卻不知何時消失了。
  「怎麼了嗎?」
  「……不,沒事。」
  衛斯理重新面向傭兵團長,他心一橫切入正題。
  「雖然說這種話很奇怪,可以請你不要將之前遇到我們的事情告訴別人嗎?」
  聽到衛斯理唐突的請求後,傭兵團長摸摸下巴的鬍子盯著他。
  「剛才的部隊是你指揮的吧。」
  不愧是傭兵團長,看得真仔細。
  ──現在民眾承認衛斯理是英雄的接班人,主要歸功於之前演出的效果。
  當初衛斯理認為最好能在所有在這座城市避難的民眾面前發表英雄宣言,但艾德亞特勸阻了他。
  『人不太會懷疑希望,因為那樣比較輕鬆。但人們也沒單純到只用言語就能說服。也就是說──演出是必要的。』
  花一天時間準備並在艾德亞特指示下進行的『演出』,感覺頗有效果。問題在於,艾德亞特集合的民眾,只是難民中的一小部分。
  然而,根據艾德亞特所言。
  『沒集合的那些人,是用來宣傳英雄的存在而預留的空白。在親眼目睹了希望的人主動散布傳聞的過程,英雄的事蹟會被加油添醋,英雄在民眾心目中的份量也會愈來愈重。也就是說──擅自擴散的傳聞會鞏固英雄的存在感。』
  艾德亞特似乎在那之後命令自家女僕打扮成平民散播傳聞:據說新英雄是十幾歲的少年。據說是魔術學院的菁英。據說是一擊就能夠削掉高山的大魔術師──
  在事實中摻雜虛假,是散播傳聞的祕訣。從難民的視線便能察覺到傳聞已順利傳開。
  然而,這時出現了問題。那就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傭兵團長的存在。
  假如他針對衛斯理的傳聞四處宣揚「不,那是騙人的。那個小子是連上級魔術都不會的半吊子」,那個風聲將會成為毒藥,降低『英雄傳聞』的純度。到時候,士氣會低落,並且影響人類和〈默示錄之獸〉的決戰。
  衛斯理宛如祈禱般地盯著傭兵團長。
  傭兵團長的眼睛銳利地瞇起後──忽然放鬆了。
  「看樣子你有苦衷啊──好啊,沒差。畢竟這是第二次受你們幫助了。我們和你,這是第一次見面。」
  衛斯理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的配合。詳情之後再告訴你,先讓你的部下休息吧。」
  「喔,我們也被強行軍弄得身心倶疲了。不過,只要吃飽喝足休息過了,我們就能立即加入成為生力軍喔。」
  善戰的傭兵願意加入是件值得感激的事情。就衛斯理所見,傭兵數量約三十人。雖然總數並不多,在這個狀況卻是寶貴的戰力。
  「但是,外面很慘喔。來到這裡之前,我看過好幾座村莊毀了。」
  衛斯理咬緊臼齒。
  (還有三天……在那之前會有多少人犧牲……?)
  雖然著急,但要將士兵投入戰場作為戰力,還需要最起碼的準備期間。即便是臨陣磨槍,也遠比毫無對策要好。衛斯理如此相信,他勉強忍住著急。
  就在這時──
  「艾倫……怎麼會,艾倫……!」
  年輕女人的悲愴呼喊震撼耳朵。
  只見一名年輕女人緊緊抱著士兵的遺體。在她身旁有個看起來不到三歲的年幼孩子。
  ──收容難民的戰鬥的確達成了目標。但是,沒能毫髮無傷。
  女人緊抱的男人是二十出頭的青年。他是在衛斯理指揮下負責掃蕩默獸的士兵,是剛才從衛斯理的話語中獲得勇氣並展露笑容的青年。雖然看起來像睡著了,但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死者一名,早就接獲了報告。然而衛斯理發覺自己沒理解這件事的真正意義,並為此愕然不已。
  (不是數字……)
  在文件上,那個傷亡被當作「死者一名」處理,或許還會標示名字。但是,凡是人都必定和他人有關聯。
  一個人喪命,究竟會有多少人因此悲嘆?
  自己早就做好揹負著屍體前進的心理準備──應該是這樣才對。
  ──真的嗎?
  ──你真的有揹負素昧平生的他人之死的心理準備嗎?
  衛斯理被迫認清了自己的準備不足,讓他差點後退。
  (別逃避面對……!)
  他留在原地,將青年的遺體和女人嗚咽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這個犧牲,是我的判斷造成的結果……是冒牌英雄造成的屍體。)
  這樣的屍體,接下來還會有更多。自己不許逃避面對那些犧牲。
  衛斯理這麼告訴自己,握緊了拳頭,彷彿要捏碎從體內湧出的顫抖。
  衛斯理沒發覺傭兵團長板著臉望著自己的這副模樣。

  「──以上就是在南門附近發生的戰鬥始末。」
  在瓦特修汀宅邸的艾德亞特辦公室。衛斯理隔著厚重的辦公桌,面向房間主人結束報告。
  「嗯。就結果而言,新收容了三十六名難民,多了三十名傭兵加入戰力。可說是判斷得宜。」
  艾德亞特從眼鏡底下看著衛斯理。
  「你的表情卻悶悶不樂喔?青少年。」
  「我造成了四名傷者和一名死者。」
  「考慮到戰果,可以判斷犧牲已經減到最小了。」
  「我認為戰果和犧牲不應該相抵。」
  衛斯理以壓抑感情的口氣這麼說,艾德亞特瞇起眼睛。
  「那種高潔的想法值得嘉獎。但是──別誤會了。權限和責任應當是密不可分。而且,這場戰鬥的總指揮官是吾輩。就算你是英雄,吾輩也無意將責任拱手讓人。」
  「……告辭了。」
  衛斯理沒有回答,他直接告辭離開辦公室。
  「……嗯。早熟而聰明。話雖如此,他果然還很年輕吧。因為年輕,所以有精神潔癖、崇尚理想──而且脆弱。」
  艾德亞特探討已經離開的少年的內在,他反覆地思索。
  「這需要那個吧,吾輩應該要教他成人的修養嗎?像是風流、頹廢、浪蕩的修養。妳覺得呢?」
  等了半天,沒有人回應。
  「……索妮雅和海兒貝卡都不在啊。沒有伴隨著物理衝擊的吐嘈,就覺得意猶未盡,吾輩的身體已經變成這樣了嗎……在邁入五十大關前發現了新的一面啊。日日成長的熟男──那就是吾輩!照這樣看來,明年這個時候,吾輩就會飛上天了!」
  艾德亞特獨自在房間叫嚷一陣後,戛然而止。
  「……工作吧。」

  衛斯理走進自己分配到的客房,並關上了門。
  彷彿要將肺部的空氣全部吐出來般大口吐氣。
  ──雖然是借來的房間,但只有獨自待在這裡時,能夠忘記自我要求的角色任務。
  「……好渺小。」
  衛斯理自嘲低語。
  ──如果知道扮成英雄的自己是如此渺小的人,士兵想必會感到幻滅吧。
  衛斯理想起那些相信自己是英雄、追隨自己的士兵。
  不料──腦中浮現了宛如睡著般閉上眼睛的青年,以及哭得不成人形的女人。
  「……唔……!」
  衛斯理感覺有東西從胃底翻攪而上,他趕緊衝進廁所。
  「唔……唔、噁……嗚……!」
  他將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消化器官的蠕動從內側壓迫身體,他用手指按著胸部忍耐這股痛楚。
  他將殘留在喉嚨深處的酸水和口水一起吐掉,並擦拭了嘴巴。
  衛斯理沒有力氣起身,就這麼靠著牆壁癱坐下來。
  (……真是不像樣。)
  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即使受盡苦難也要前進。但是,只因為流的是他人的血,而不是自己的血,就這麼狼狽不堪嗎?
  衛斯理嗤笑。
  嘲笑自己是不知人間疾苦的青澀小鬼,連自己說的話的重量都沒有自覺。
  在緊握的拳頭中,指甲掐破皮膚溢出鮮血。
  他用拳頭搥打背後的牆壁,瞪著鏡子,對著反瞪自己的虛像齜牙咧嘴。
  (──別撒嬌,死小鬼。你還沒有任何作為。給我戰鬥。不許逃。不必擔心,你遲早會受到懲罰。現在只要想著如何讓人類獲勝就好,要不然──)
  「──就無法守護那個人要回來的地方了……」
  那道以顫抖的聲音傾吐的悲痛誓言沒有傳入他人耳中,就這樣迴盪在房間消失了。

  4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在機械式時鐘的行走聲數到一千的時候──
  奇莉葉彷彿認命般,從床上坐起身。
  「啊──夠了……心情好煩。」



  她邊發牢騷邊走出房間。
  奇莉葉並沒有想去的地方,她漫不經心地走過走廊。
  她穿過玄關大廳,路過飯廳,走向靠裡面的一角──客房集中的那一帶。明明是深夜了,其中一間房間卻還點著燈,那是吉兒薇絲特借住的房間。吉兒薇絲特似乎在熬夜工作,隱約能聽得見說話聲和操作器材的聲響。
  奇莉葉毫不留步地穿過那間房間,輕輕地打開隔壁房間的門。
  在熄燈的病房內,女子在床上沉睡,從窗外灑落的月光,滑過她的銀髮。
  「……欸,師父。」
  奇莉葉從旁俯視沉睡的少女。從胸部微微的上下起伏能確定少女還活著,不然根本無法和精巧的人偶做出區別。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那是不曾讓任何人聽過的無助聲音。沒有任何回應。
  「……我沒有想法。沒有像衛斯理那樣有想做的事情……沒辦法做出選擇──」

  ──奇莉葉沒有過去。
  正確來說,在七年前成為見習僕人住進瓦特修汀家以前,她沒有身為人的記憶。
  賣掉小孩以減輕負擔,以及因應不同用途『教育』買來的小孩,在這座大陸都是常有的事。
  不過,奇莉葉的情況是──『買主』既不是想要僕人的有錢人,也不是需要勞動力的農場主人。
  那個地方要求奇莉葉當『兵器』,而不是人。
  就像刀匠精心打鐵煉鋼,想要打造出一把至高武器──奇莉葉被鍛鍊成沒有意志的刀劍。由於完全阻絕了外界資訊,奇莉葉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轉機在奇莉葉滿八歲時到來。
  那個設施被武裝集團襲擊,不堪一擊地毀滅了。奇莉葉很久以後才知道,毀滅設施的武裝集團是前線都市維克提姆的精銳部隊,由艾德亞特負責指揮。
  總而言之,奇莉葉被當成『兵器』灌輸戰鬥技術,但在完成前獲救了。
  之後,不知道經過了怎麼樣的曲折,決定由艾德亞特家收留她當見習僕人。
  『妳的事我聽說了──原來如此。和人相去甚遠呢。』
  奇莉葉隱約記得負責教育自己的女僕少女初次見面時說的話。
  『既不會笑也不會哭。那麼,妳要先學會裝成人。』
  這時,奇莉葉第一次知道自己是社會的異類。
  當兵器就對了──受這種教育長大的奇莉葉不知道人該有的舉止。
  因此,她決定模仿。就像被迫學習如何揮劍時那樣,就像被灌輸如何描繪魔導公式時那樣。
  她選擇的範本是不時會造訪艾德亞特家的少女。少女溫和開朗、不管對誰都很和氣,奇莉葉觀察那名少女的舉止,在自己身上重現少女的表現。和有著紅銅色頭髮的青年一起出入的那名少女,有著英雄候補之稱。
  總之──奇莉葉建構了人的模子,套用在自己身上。她就這樣持續裝成人,裝久了就成為自己的東西了──她原本是這麼以為的。
  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因果,奇莉葉奉命成為新英雄的徒弟。
  那是她的新『角色』。
  現在──奇莉葉不知所措。
  師事的女子如今沉睡不醒,奇莉葉不曉得自己這個『徒弟』該做什麼。
  用來扮演角色的面具,已經無法發揮作用。
  即使想要新的角色,也不一定會有人給予。
  因此,奇莉葉問了──

  「師父……現在的我,是什麼呢……?」
  但是,睡美人沒有回話。她只是在銀色月光照耀下緊閉眼簾。
  在這裡的是剝掉了偽裝的怪物。只學會如何有效率地殺人,純粹的『兵器』。
  腦中浮現師事同一位少女的少年。即使本來應該會引導自己的女性倒下了,依然自行決斷、努力想要達成角色任務的少年。
  他是即使沒有人幫忙指引,也能夠自己決定道路的人類。
  (那傢伙……是不是能夠提供我想要的東西呢……?)


  衛斯理從城牆附近的瞭望臺眺望荒野的情況。
  彷彿要淹沒地平線的黑影是人類的天敵──〈默示錄之獸〉。不畏疼痛地前進的瘋狂怪物逼近了人類的最後堡壘,要塞都市•維克提姆。
  「──來了嗎?」
  直到今天為止,能做的事都做了。
  再來,只能團結人類的力量應戰。
  「大家聽著,辛苦大家撐到今天了。這將是最後一戰,無論如何都要擊敗默獸軍隊,取回人類的生存圈。」
  衛斯理大聲演說,但背後的士兵沒有回應。
  「…………?」
  衛斯理因為毫無回應而感到不對勁,他轉過了頭。
  ──身後,倒下的士兵屍體堆積成山。
  「什麼……!」
  混亂和恐懼讓思考麻痺,他無法從眼前的地獄圖移開目光。
  「──是你害的──」
  宛如越過荒野的風,缺乏生氣的沙啞聲音從腳下響起。
  胸口破了大洞的死者,眼神無光地仰望衛斯理。
  從亡者撕裂的喉嚨飄出充滿怨嘆的心聲。
  「冒牌貨。」
  「…………!」
  彷彿表示無路可逃般,他被成群死者團團圍住,死者你一言我一句地迸發憎惡之火。
  「你騙了我們嗎……?」「該死的冒牌貨……!」「你才不是英雄。」「把那個人還給我……!」「冒牌貨……」「冒牌貨!」「冒牌貨!」「冒牌貨!」
  亡者臉色蒼白,那陰暗的眼窩在責備著衛斯理。
  「不是的……!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被一擁而上的死者群吞沒──衛斯理發出慘叫。


  衛斯理的寢室內。他在床上惡夢囈語的同時,一道影子出現在他枕邊。
  愁眉不展,彷彿窮途末路般杵著不動的人是──奇莉葉。
  「……你是笨蛋嗎……不惜把自己逼得那麼緊……」
  奇莉葉想要諷刺地笑,卻擺不出表情。
  ──奇莉葉以為衛斯理能夠幫現在的她安排角色。因為衛斯理即使在這種狀況下,也能夠自行前進。
  但是,奇莉葉錯了。衛斯理也一樣瀕臨極限了。他在被自己決定揹負的重擔消磨了身心的同時,努力設法前進。
  奇莉葉獲得英雄弟子這個角色後,有段時間和菲歐兩人單獨旅行。在中途加入了這名神氣的少年。
  衛斯理動不動就和奇莉葉競爭,奇莉葉儘管嫌他麻煩,卻也自覺對他有部分好感。因為他會對奇莉葉表達最直接的感情,奇莉葉就會覺得自己像是普通人類。
  (沒錯……你不管何時都是全力以赴……)
  衛斯理理解自己是庸才,卻從不拿來當作藉口放棄。
  「明明很弱,卻愛逞強……」
  和話語相反,她的語氣帶著憧憬。
  不──其實奇莉葉心知肚明。
  真正弱的人,是自己。只要戴著面具,不管發生什麼痛苦的事,都會覺得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無論何時,自己都忠於扮演角色,藉以保護自己的心。但是,現在已經不會有人幫自己安排角色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必須以未包裝的自己前進。
  那非比尋常地恐怖。對奇莉葉而言,那就像是在天寒地凍的風雪中裸身前進;等於是在連下一步都看不見的雪地中承受襲人的寒氣,前往連是否存在都不曉得的終點。
  「你……一直都是這樣活過來的吧……」
  看現在的衛斯理就知道了。那一定是條痛苦的路。艱辛的路。
  看著即使很痛苦仍努力前進的衛斯理,就令人快要灰心喪意了。
  一定不只有衛斯理是那樣。
  例如索妮雅。奇莉葉不曉得留下字條離開的貴族千金想做什麼。但索妮雅一定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並且付諸行動了吧。
  無論是誰都在看不見前方的黑暗中前進。那並不是他人賦予的角色。而是自己選擇的路。
  ──自己不能再裝成英雄的弟子了。
  衛斯理過去為了成為英雄而戰。現在的衛斯理是為了誰而戰?
  (是為了師父……那麼,我能為了什麼而戰……?)
  自己沒有要守護的東西,亦不曾真心期望過什麼。
  ──真的是這樣嗎?
  在瓦特修汀家當見習僕人、被海兒貝卡嚴格訓練、和菲歐旅行、遇見衛斯理、互相看不順眼──自己像這樣和許多人交流過。
  現在的自己也是具空殼嗎?
  (……沒這回事。)
  現在的不是空殼。胸中的確有自己懷抱的心情。
  就算以往都戴著模仿他人的面具,就算以往的自己虛有其表、外強中乾,裡面的確裝滿了自己感受過、經驗過的事情。
  所以──再也不需要別人幫自己安排角色了。
  「──嗯。」
  奇莉葉說出了聲並用力點頭。
  「……不是的……我……!」
  衛斯理痛苦呻吟,他似乎還在作惡夢。即使光線昏暗也看得出他滿身大汗、臉色很差。
  奇莉葉有些猶豫後在床上坐下,她輕輕地將衛斯理的頭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她一撫摸衛斯理的頭髮,就覺得他的睡臉變得安詳了些。
  「……只有今天,給你特別優待喔。」
  雖然沒人看見,但奇莉葉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她將視線逃向窗外。
  「老師……」
  聽到衛斯理嘴裡洩漏的話語,奇莉葉板起臉。
  「你真的是……滿腦子只想著師父。」
  奇莉葉捏衛斯理的鼻子洩憤。因為衛斯理發出了和先前不一樣的呻吟聲,讓奇莉葉覺得很好笑,暫且放過了他。
  「真是的……本來應該是我做出傻事,你來阻止我才對吧。」
  奇莉葉噗哧微笑。
  「不過嘛──這次換我陪你做傻事吧。」
  她低聲說完,露出下定決心般的眼神仰望窗外的月亮。

  5

  一夜過去,距離決戰還剩兩天。
  「士兵訓練的成果如何?」
  在瓦特修汀宅邸的飯廳,偶然同時用餐的衛斯理和艾德亞特夾著餐桌而坐,趁用餐時順便確認狀況。
  「雖然速成,但成果還可以。因為已經鎖定了各自的任務。相反地,如果戰術被破解就傷腦筋了……但老實說,吾輩沒那麼擔心。」
  「我認為低估對手的戰力很危險。」
  「同樣地,高估對手也有問題喔。歷史上有好幾個這樣的例子,因為害怕超越實物、過度膨脹的黑影,結果自亂陣腳、潰不成軍。正確的評價是勝利的關鍵。指揮官必須基於正確評價。斬釘截鐵地斷言『照我的話做就會贏』,不然無法保持士兵士氣。」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當前的課題是選拔決戰部隊囉?」
  「嗯。我已經挑了幾名個人技能出色的人,但遇到了困難。雖然希望能找到三十人……但實在是湊不滿。」
  問題果然在那裡啊。只能交給艾德亞特了吧。
  除此之外──衛斯理還掛心一件事。
  「您擔心索妮雅大人嗎?」
  只見艾德亞特交握十指遮住嘴巴,他隔了半晌後,一頓一頓地陳述想法:
  「──她在修伊特小弟身邊看得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有點容易鑽牛角尖。雖然責任感和榮譽感強是好事……但她稍微把自己的定位放得太靠近第一線了。」
  「既然您那麼擔心,派人搜索不就好了嗎?」
  「她會留下字條,是深信吾輩不會去追她──索妮雅啊,是相信吾輩會信任她喔。既然如此,吾輩就相信索妮雅,相信那孩子採取了有意義的行動。並且相信那個行動必定會開花結果。」
  雖然語氣沒有特別篤定,但艾德亞特是真的如此確信。
  衛斯理有點羨慕索妮雅,羨慕她能夠受親人如此信賴。
  「話說,衛斯理小弟。你的臉色好像很差,有沒有好好睡覺?你好像也沒吃多少東西。」
  餐桌上的濃湯幾乎沒有變少,麵包也只剝了幾片而已。
  「我沒什麼食慾。」
  「那可不成。若是你倒了,一切都會功虧一簣。吾輩這就命人準備容易下嚥的東西──喂,來人啊。」
  艾德亞特揚聲要呼叫僕人,衛斯理搖搖手拒絕了。
  「不用了,您別操心,我會記得吃──唔?」
  衛斯理的話說到一半就變成了呻吟聲。當艾德亞特的視線轉回衛斯理那邊時,已經不見少年的身影。艾德亞特緊接著聽到「碰」的一聲,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疑似被猛烈打開過的窗戶正在搖晃著。
  艾德亞特看向負責桌邊服務的女僕。
  「嗯……?衛斯理小弟去哪裡了?」
  女僕不知所措地說:
  「呃……他剛才、從那扇窗戶、就是……遭人綁架了。」
  艾德亞特沉默半晌以後──
  「…………啥?」
  他歪著頭,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衛斯理的視野飛至空中。
  他用餐到一半被人從後面拉走。轉眼間就被帶到屋外,現在下方能看得見住家的屋頂。他本來以為是默獸襲擊,但感覺不到對方有危害自己的意思。
  雖然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他仍看向將自己扛在肩上的對方的臉。
  「…………唉──」
  衛斯理充分醞釀後,大聲地嘆了口氣。
  「……妳是什麼意思?奇莉葉。」
  將衛斯理扛在肩上跳過各家屋頂的人,正是熟識的少女。
  「別說話。小心咬到舌頭喔。」
  「嗄?妳在說什麼……嗚噢!?」
  隨後,地面急速遠去。
  從周圍的景象可知,奇莉葉似乎正衝上了鐘塔的外牆。
  加速系魔術無法強化肌力,但可能是因為平衡感相當優秀的關係,奇莉葉並沒有讓衛斯理掉下去,她用腳尖藉著些微的凹凸部分,一口氣爬上鐘塔。
  「嘿咻!」
  「嗚哇,笨蛋!?」
  奇莉葉一抵達目的地,就扔下了衛斯理。
  衛斯理儘管採取受身倒法,仍然被摔得撞到背部,痛得呻吟。
  「妳啊……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妳不知道嗎?」
  「少囉唆,笨蛋。」
  「妳這個……唔……」
  衛斯理一如往常差點動怒──但他突然失去銳氣,大口嘆氣。
  奇莉葉這陣子常常露出不相稱的苦瓜臉,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今天的表情十分灑脫。看她那個樣子,害衛斯理也不小心亂了步調。亦或是──亂掉的步調因此恢復正常了呢?
  「別說了,抬頭看看吧。」
  衛斯理用怨恨的眼神看著奇莉葉,但當事人置若罔聞地看著街道。
  衛斯理只好和奇莉葉並肩從鐘塔邊緣探出頭。可想而知,在那裡的是熟悉的維克提姆街景。
  「叫我看,是要看什麼啦?」
  「所有一切。」
  就在衛斯理皺著眉頭的時候──
  「所有一切你想拯救的東西喔。」
  奇莉葉補上這句話,衛斯理斂起表情,他重新俯瞰下方。
  那裡有著為了決戰勤奮訓練的士兵,以及四處奔走準備的難民。
  「大家都很焦急……很害怕。我得想辦法才行。」
  「喝。」
  奇莉葉從背部踢飛了衛斯理。
  衛斯理整個人越過邊緣、飄浮在空中。
  「嗄?」
  分處內外的衛斯理和奇莉葉對上眼。
  「不────────────……!」
  衛斯理在即將掉下去之際,設法抓住鐘塔邊緣,才逃過一劫。
  「喔喔……妳這傢伙!剛才是真的很危險耶!要是我死了怎麼辦!」
  「就只是你死掉而已吧。」
  聽到奇莉葉口出狂言,衛斯理頓時惱火。
  「依我現在的身分立場,可不是死掉就沒事了!只要我一倒下,就會一口氣瓦解──」
  「就說了,你看仔細!」
  奇莉葉抓住衛斯理的頭,要他再度看向街上。
  另一區有東奔西跑的小孩子,以及奔波準備伙食──包含士兵的份──的非戰鬥員難民。大家都很疲倦,但他們的表情非常積極樂觀。
  「你說誰害怕了?──聽好囉?那些人都想活下去。想率領那些人的你,卻露出那種死氣沉沉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
  衛斯理說不出話。
  他剛才的確沒看到這幅光景。是因為沒有餘裕呢?還是因為他擅自認定那裡的光景就該是什麼樣子呢?
  「你打算用那種表情迎接師父嗎?」
  「這……」
  「並不是吧。師父她總是面帶笑容喔。師父在我們或小孩子面前,曾經愁眉苦臉嗎?」
  (啊啊……是啊。)
  記憶中的菲歐,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那個人總是面帶笑容。開心地笑著、傷腦筋地笑著。)
  奇莉葉抓住衛斯理的肩膀,正面和他對看。
  「所以──你別再一個人奮鬥、一個人揹負……一個人亂來了。就憑你一個人的努力,是不可能取代英雄的。」
  「少、少囉唆。妳懂什麼──」
  叩的一聲。衛斯理眼冒金星,似乎是挨了頭鎚。衛斯理一邊倒退,一邊投以非難的視線,奇莉葉對他怒吼:
  「我當然懂!我知道你假裝精明卻很單純、知道你小家子氣偷偷記帳、知道你嘴上嘮嘮叨叨,最後還是會陪我亂來!」
  奇莉葉一口氣說到這裡,她退一步和衛斯理拉開距離。
  「所以──我也要一起扛。」
  她的手中握著短槍型針筒。
  「……唔,別這樣!」
  衛斯理伸手要制止她,然而在他手搆到以前,奇莉葉已經將針筒尖端抵住頸子,並扣下扳機。
  隨後,她瞪大眼睛,似乎感到暈眩而站不穩。看見奇莉葉差點倒下,衛斯理連忙衝過去扶住她。
  「笨蛋!妳看自己做了什麼……!我一個人就夠了!妳卻……!」
  衛斯理難過得抿緊嘴唇。
  儘管從額頭冒出了豆大汗珠,奇莉葉還是勉強展露笑容。
  「……你才是笨蛋吧。明明很弱卻裝腔作勢,想要一個人承擔,自作主張自稱是英雄……哈,那算什麼?再怎麼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有個限度吧?明明連我都贏不了。」
  「唔,才不是那種問題!這是必須有人扛下來的事──」
  「所以!我不是說要幫你扛一半了嗎!」
  「…………!」
  初次用藥的影響似乎已漸漸減弱,奇莉葉遠離了衛斯理一步。
  「……像妳這樣不用腦的人,怎麼能勝任啊。」
  「那還真是多謝指教喔。遠比想太多最後用腦過度倒下的人要好得多吧。」
  奇莉葉調整呼吸,接著說:
  「我們兩個都是半吊子。既然如此──兩個人一起扛,才剛好能夠勝任吧?」
  衛斯理咬緊臼齒在內心交戰,但忽然吐氣放鬆。
  「……別扯後腿喔。」
  「你在對誰說話?豆芽菜。」
  「哼……還有。」
  衛斯理充滿怨恨地看著奇莉葉。
  「──我可不想被妳批評記帳的事。」
  他抱怨了一句。

  (我的確把自己繃得太緊了嗎……)
  關於這點,自己的確是需要反省吧。對自己想要做的事有自覺固然重要,但被壓力擊垮就得不償失了。
  (我真是渺小啊。)
  一年前的自己或許辦不到,但如今的自己已經能坦率地承認了。一個人能做的事有限,自己的器量沒那麼大。
  不對──或許過去的英雄也一樣。就算是他們,應該也是因為有人幫助,才能夠成就偉業。
  (就這層意義而言,我從一開始就不合格了……)
  理想有多高,自我意識築起的牆壁就有多高,看周圍的人不願理解,就轉過身不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艾德亞特、奇莉葉、索妮雅、海兒貝卡以及赫歇爾博士──有一群人在幫助自己。如果沒有這麼多的幫助,就算自己志在必得,想要代替英雄,應該也什麼都辦不到。
  (真是的──我討厭自己的渺小。)
  儘管自嘲,卻也覺得豁然開朗。
  就連放眼所及的大地,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用自己的雙腳走完。頭上的天空更是廣及大陸外,甚至看不見盡頭。在如此廣大的世界裡,自己能做的事很有限。衛斯理一這麼想,就覺得至今的堅持完全搞錯重點了。
  衛斯理不打算拿這件事當作藉口。不過,他有了踏實的感覺。雖然開導他這點的人是奇莉葉這件事,令他覺得不太自在。
  (不過──將背後交給這傢伙的感覺並不壞。)
  沒想到有人幫忙揹負一半,是如此令人感到安心可靠的事情。
  距離決戰還有兩天,到時候將會決定一切。
  「奇莉葉。」
  「怎樣?」
  「要贏喔。」
  衛斯理朝奇莉葉伸出拳頭。奇莉葉吐了一口氣後──
  「──當然。」
  她狠狠地盯著敵人所在的荒野,用拳頭碰著衛斯理的拳頭回應。

  ──異變的徵兆從天空緩慢地降臨。

  乘風翩翩飄落的模樣宛如夏天的細雪,但那顏色和純白相反──是黑色的。
  而且不是一、兩片。放眼望去,它灑落在整座都市。
  「黑色的……雪?」
  手心接住了掉下來的顆粒。頓時竄過宛如火燒的痛楚。
  「唔……!」
  衛斯理不自覺地揮手甩掉。沒有燒傷的痕跡。只殘留了宛如從身體深處燒起來的疼痛。
  街上傳出慘叫。衛斯理和奇莉葉彼此互看、同時動身。自由落體的加速度壓迫內臟。衛斯理用重力系魔術減緩落下速度,和奇莉葉一同著地。
  地面上,剛才還很有精神東奔西跑的小孩子已經倒下,大人則是身體不適般蹲下。周圍紛紛嚷嚷,到處看得見還能動的人攙扶倒下的人回屋裡的景象。
  「讓我看看!」
  衛斯理衝到陷入恐慌的母親身邊確認小孩子的情況。
  「脈搏微弱……呼吸也很淺。」
  有人無法行走,是因為手腳發麻嗎?若是如此,那就表示末端神經發生異常了。衛斯理對這些症狀有頭緒。
  「瘴氣中毒……!」
  奇莉葉瞠大眼睛。
  「這些黑雪……是凝結的瘴氣。可惡,擴散速度比預想中的還快……!」

  毀滅的雪花飄舞。
  緩慢地飄落的黑雪。
  那幅光景雖然充滿幻想氛圍,但簡直像是世界要將人類從世上消滅。

  ∞

  「…………」
  「…………」
  沉默混入熱氣氤氳的空氣。
  雖然大概不是因為受不了──總之先出聲的人是修伊特。
  「……我問妳?這是什麼狀況,菲歐?」
  主人半別開視線,不敢直視地如此問道,菲歐有些驚慌失措地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回答:
  「那個,就是……我聽高人指點,要消除疲勞的話,溫泉是最有效的。」
  「……有必要混浴嗎?」
  「……高人指點說,這麼做的話,男性會高興……」
  越過氤氳熱氣能看見她膚色泛紅,這不只是水很熱的緣故吧。
  修伊特半瞇眼問道:
  「……這次是誰教妳的?」
  「這個……我答應對方要保密。」
  「又是那個市場老闆嗎?」
  「不、不能說。老闆說不能說!」
  「好,之後修理他。」
  這裡是維克提姆北方,搭乘馬車數天車程的溫泉療養地。
  兩人來這裡小旅行兼慰勞自己,但是──
  「話說,為什麼連妳們都在?」
  修伊特轉動視線,在那裡的是認識的主僕。



  「不要這麼計較。因為剛好解決了棘手的案件,就抽空出來透透氣了。」
  「還是您打算做我們在場會不方便的事情呢?」
  「索妮雅……海兒貝卡……」
  修伊特搖頭忍著頭痛。
  「我不是說那個……妳們不排斥和我一起泡溫泉嗎?」
  「反正穿著泳裝,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索妮雅穿著深藍色的連身泳裝,海兒貝卡則是穿了兩件式泳裝。菲歐也同樣穿著上下分開的泳裝。
  「算了,不管怎樣都跟陪小孩洗澡沒兩樣,我是無所謂啦。」
  「好,修伊,在那裡乖乖別動。看本宮擊沉汝!」
  修伊特和撲過來的索妮雅扭成一團,菲歐輕笑起來。海兒貝卡對菲歐說:
  「不過,還真是意外。沒想到菲歐蓮札小姐會提出這種邀約。」
  「我想各位或許累了。而且修伊特大人最近好像有時間,正好有機會。」
  「託您的福,我也很久沒有好好放鬆了。」
  海兒貝卡歇了口氣。
  「倒是……海兒貝卡大人,原來您不排斥和修伊特大人一起泡溫泉。」
  「喔──並不會,我已經看慣他的身體了。」
  「咦……?」
  「他住在宅邸的那段時間,因為和前任英雄進行修行,一天到晚都在受傷。我則是負責治療的。」
  「啊……原來看習慣是這個意思……」
  菲歐覺得想入非非的自己很可恥,她把嘴浸到水裡咕嚕咕嚕地吐氣。
  「在我心目中,他嘛──就像是不成材的弟弟。」
  海兒貝卡雖然對修伊特很苛刻,但苛刻的態度背後總是有份交情在。能夠不客氣地直來直往,就證明了兩人的感情很好吧。
  「那麼,差不多該解救索妮雅大小姐了。」
  海兒貝卡這麼說完,便走到和索妮雅扭成一團的修伊特後面,抓住他的頭按進浴池。
  「兩位的感情很好吧……?」
  看見修伊特無法呼吸、痛苦掙扎的模樣,菲歐的臉頰流下一抹汗。

  泡完溫泉的兩人在旅館房間歇息。
  「真是飛來橫禍……」
  見修伊特一副受夠的樣子,菲歐輕笑起來。
  「索妮雅和海兒貝卡呢?她們沒一起回來嗎?」
  「她們好像要玩用板子彈小球的遊戲。」
  「那些傢伙還真有精神……」
  修伊特聳聳肩,在床上坐下。
  菲歐站在修伊特正面,展示自己的裝扮。
  「這衣服很奇特吧。總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菲歐和修伊特穿著旅館準備的室內服。上下連身、前襟交疊的構造很像浴袍,但布料很薄,還描繪著花卉圖案。這衣服似乎要用寬帶子繞身體一周打結固定。
  「據說是這附近的傳統服飾。」
  「哦……雖然穿起來有點涼颼颼的,有點不自在,但是很有趣呢。」
  菲歐捏著袖子,她偏著頭問修伊特。
  「好看嗎?」
  「嗯……這個嘛……很適合妳。」
  修伊特似乎覺得害臊,別開視線說出笨拙的稱讚。
  「欸嘿嘿。」
  開心起來的菲歐,轉圈給修伊特看。
  「菲歐,妳太興奮會很危──」
  修伊特說到一半,就在這時候──菲歐扭到腳失去了平衡。
  「呀!?」
  在她倒下的前一刻──有人用力拉住了她的手。
  菲歐感覺到床墊彈簧振動的觸感,似乎是修伊特救了她。
  「痛痛痛……對不起。」
  菲歐說到一半,發覺修伊特的臉近在眼前。
  兩人跌成一團倒在床上的結果──便形成修伊特壓在仰躺的菲歐身上的姿勢。
  「啊……」
  菲歐身體僵住了。修伊特也同樣露出訝異般的表情。臉上失去了平常的游刃有餘。
  身前的衣服在倒下之際凌亂地掀了開來,露出的肌膚微微發燙泛紅。
  修伊特倒抽了一口氣。
  這個姿勢形同修伊特直接按住菲歐被拉著的手,好像能從牽著的手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菲歐緊繃的全身逐漸放鬆。
  不知道修伊特是怎麼解讀這個反應的,他的臉緩緩地靠了過去。
  他微弱的吐氣輕觸她的鼻尖。
  兩人的臉近到菲歐能夠看見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修伊特眼中,菲歐閉上雙眸。然後──
  「回來了──」
  聽到索妮雅的聲音,兩人宛如彈開般分開了。
  進來的索妮雅歪著頭一臉疑惑。
  「嗯?汝等是怎樣?怎麼了嗎?」
  修伊特瞬間移動到窗邊,假裝在看風景。
  菲歐則是背對著門匆匆拉好衣服。
  「沒、沒事!」
  菲歐背對著索妮雅這麼回答,她的耳朵紅得不得了。
  「呣……?總覺得怪怪的?」
  「索妮雅大小姐,不問為妙。」
  索妮雅歪頭不解,緊接著進來的海兒貝卡如此勸告她。
  菲歐懷著既像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扼腕不已的心情,隔著胸部按住跳得飛快的心臟。
  她若無其事地用手梳理倒下之際弄亂的頭髮。
  撥起頭髮的時候,手腕的手環鍊子發出鋃鐺的聲響。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51

  第三章 災厄的戰場


  1

  「變得好安靜啊。」
  從天上落下大量瘴氣結晶體的異常情況發生的一天後,如今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
  走在半化為空城的街上,衛斯理回答了札克的嘟囔。
  「這也沒辦法。幸好昨天只有輕度瘴氣中毒,但下次不見得只有這樣。」
  「如果風向又改變,下次不曉得會怎樣。若明天的決戰不能搞定,真的要不妙了。」
  「是啊。也有難民對黑雪感到不安,想要逃離維克提姆。雖然好不容易才讓那些人打消念頭了,但不知道能撐多久……情況甚至不容許我們暫時撤退。正因如此,我們需要負責強攻破界樹的人員──」
  說到這裡,衛斯理仔細打量札克的臉。
  「沒想到你居然會有人選,對方可以信任嗎?」
  札克露出宛如滿嘴苦味、無所適從的表情。
  「關於那件事,我的心情也有點複雜。雖然很猶豫該不該介紹給你們……但兩害相權取其輕。」
  衛斯理回想起一小時前在瓦特修汀宅邸的對話──

  「問題在於隨行部隊。」
  艾德亞特在決戰前夕的會議提出了問題。
  「論個人技能,奇莉葉小妹出類拔萃,但人手還是不足。希望至少能找到二十個具有荒野游擊經驗的人。」
  「那太不切實際了,先生。」
  以顧問身分同席的札克聳聳肩說:
  「集結於這座都市的士兵,說穿了只是臨時湊合的。先不談集團戰術,以需要配合情勢判斷的狀況來說,負擔實在太重了。」
  「嗯,問題就在那裡。那該怎麼辦呢……」
  沒有其他提案,代替會議室的飯廳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衛斯理。
  「不戰鬥就好了。」
  這句話過於唐突,所有人都看向衛斯理。
  「重點在於抵達破界樹。殲滅途中的默獸,並不是必要條件。」
  艾德亞特察覺到衛斯理的意思,他發出唔嗯的一聲摸摸鬍鬚。
  「不需要打倒默獸,只要能夠開路就行了……是嗎?那樣的確不需要有人專司防禦,派最小限度的人員就夠了。」
  「而這座大陸具備那種經驗的人。」
  艾德亞特沉默半晌,恍然抬起頭。
  「負責護衛商隊的傭兵團嗎?」
  衛斯理點頭回答:
  「商隊護衛遇到默獸時,首要不是打倒默獸,而是將委託人送到要塞。他們應該會需要專門絆住默獸的技能和經驗才對──若是如此,隨行部隊就不需要那麼高的武力。」
  「喂喂,等一下。就算是那樣,這依然是件搏命的大工作喔?半吊子的人是無法勝任的。」
  札克提出冷靜的意見勸阻。
  「需要具備足以甩掉默獸的馬術,還得守住衛斯理的祕密,而且高手雲集的傭兵團。在這種狀況下的這座都市,剛好符合條件的人們──」
  札克說到這裡便打住了,視線游移不定。衛斯理投以狐疑的視線。
  「啊──……還真的存在啊,我想起來了。」
  最後,札克在帽子下露出了苦瓜臉如此說道,表情就像是在意卡在喉嚨的小骨頭般,十分五味雜陳。

  ──於是,札克用一副不情不願的態度出面帶路,到了現在。
  「你的人選可以指望嗎?這份工作就像下下籤。不管報酬再高,我想對方都不會輕易答應的。」
  「喔……這個嘛,是沒錯。」
  札克發出呻吟,語氣就像是受夠了嘴裡遲遲不消的苦味。
  「但是,不管在哪裡都少不了奇特的傢伙……喔,就是這家店。」
  札克在中央區和東區中間的酒館停下腳步。
  維克提姆為了安置難民採取了緊急措施,將淪為空屋的民宅分配給了難民。
  「酒館嗎?以傭兵團規模的人數,待在這種地方的確比較適合。」
  「是啊……衛斯理,你走前面。」
  見札克讓路給自己,衛斯理歪頭不解。
  「既然對方是見過的人,由你接洽不是比較快嗎?」
  「沒問題……對方你也見過。」
  儘管覺得札克的態度很可疑,衛斯理仍打開酒館的門。
  酒館內聚集了多名傭兵。有人趴在桌上睡覺,有人拿著玻璃杯灌酒,有人在玩桌遊,看起來就是專門做旅客生意的便宜酒館。這幅平凡無奇的光景,一點都不像隔天即將迎戰〈默示錄之獸〉。
  傭兵的視線集中在衛斯理身上。
  「我是瓦特修汀卿的代理人。我想和你們的團長說話。」
  衛斯理提高嗓門說明來意後,傭兵們的視線轉向裡面的吧檯。有個男人坐在凳子上背對這邊。他就是團長吧。
  衛斯理走向那邊,札克跟了過去。
  好幾名傭兵驚訝般地看著這邊。不對──是在看著札克嗎?
  既然推薦這個傭兵團的人是札克,有人認得札克也不奇怪吧。倘若如此,他們大可以打聲招呼才對。
  總之,衛斯理從背後呼叫疑似團長的男人。
  「你就是團長吧?」
  衛斯理上前攀談後,男人懶洋洋地轉過頭。
  「嗯嗯……?喔,是你這小子嗎?兩天不見了。」
  那是幾週前在荒野村落相遇,兩天前也打過照面的傭兵團長。
  「可靠的傭兵團……原來是指你們嗎!?」
  「怎麼,不是知道我在這裡才來的嗎?」
  傭兵團長看到衛斯理的反應後,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與其說是來找你……是有人介紹我可靠的傭兵團,我才來這裡……」
  「介紹?到底是誰會……哦?」
  傭兵團長的視線停在衛斯理的肩上那帶。他瞇起眼睛,似乎覺得有趣般看著衛斯理背後的人物。
  「哦喔……這還真是令人懷念的面孔。」
  「……好久不見了,老頭。」
  札克語氣不悅地打了聲招呼。衛斯理看札克提不起勁,還以為兩人不熟,但那從不客氣的措辭,他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你們是什麼關係?」
  「孽緣。」
  札克擺著一張臭臉含糊地回答。
  「喂喂,你這樣禮貌嗎?你是來這裡談事情的吧?」
  「要談事情的不是我,這邊這個小伙子有事要委託你。」
  「委託?」
  團長摸了摸下巴鬍鬚,他瞇起單眼看向衛斯理。
  「看樣子有苦衷啊。總之我就聽聽看吧。」

  「原來如此啊。」
  衛斯理說完後,團長發出沉吟雙手環胸。
  「也就是說,小子在代演英雄。這主意還真是瘋狂。」
  哇哈哈──團長豪邁地大笑。
  酒館一樓還有其他團員在場,衛斯理擔心他們會洩漏情報,但是──
  「喔,別在意我們團員。沒有人會輕易地洩漏祕密,況且你救了我們兩次。」
  團員朝衛斯理高舉有柄酒杯。
  「倒是這種狀況還喝酒……」
  「無論何時都不能失去餘裕,這是我們團的座右銘──那麼,你是要我們負責護衛吧?」
  「對。任務相當艱鉅,無法保證能活命。」
  團長瞇起眼睛,正眼盯著衛斯理看。雖然衛斯理覺得像是被品頭論足了,他仍毫不退縮地反瞪著團長。
  不料,團長冷不防在嘴角浮現深沉的笑意,看向札克。
  「你也要去嗎?」
  團長突然地試探,嚇了札克一跳,但札克點了點頭。
  「對,我是那麼打算的。」
  「哦────?」
  見團長笑得詭異,札克露出非常不高興的表情咂舌。
  團長拍了一下大腿,從凳子站起來。
  「小子,這傢伙借我一下。答覆等之後再說。」
  團長踏上通往酒館二樓的階梯,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札克過來。
  「快,過來這邊。」
  「怎樣啦。」
  「別問了,過來就對了。」
  札克再度砸舌後──
  「……我去去就回。」
  他對衛斯理留下這句話,便和團長一同上樓。

  從酒館二樓再爬上梯子,打開閣樓的窗戶爬上屋頂。
  「到底要去哪裡啦。」
  札克儘管不耐煩仍追了上去,發現團長的目光看著城牆另一邊的東北部。只見參天的漆黑大樹在荒野中散發著異彩。
  要說那像樹木,的確是很像。但它巨大的程度非比尋常,光是如此就顯得異樣,甚至令人產生某種敬畏的感覺。根部的直徑想必很可觀,但和那規格外的高度一比,就顯得很細而不成比例。而且中段毫無枝葉,就連頂端宛如枝葉的霧靄,其實也是高密度的瘴氣。
  儘管類似自然物,卻有明顯異常的部分,令人不由得產生詭譎怪誕的印象。
  「──真是看不順眼啊。」
  團長摸摸下巴鬍鬚,以沙啞的嗓音低語。
  「看什麼不順眼?」
  「那個大傢伙。樹通常是比人類更長壽、高尚的生物。那些該死的默獸居然模仿樹,實在令人作嘔。」
  「樹比人類高尚嗎……那究竟是什麼理由?」
  「樹和人類不一樣,不會殺害同胞。」
  「……這句話從你這個傭兵嘴裡說出來,聽起來只像說笑。」
  札克的諷刺,換來團長「哈!」的一笑置之。
  「就是過著這種人生才能這麼說,因為至今盡是幹那種事啊。比起驅逐盜賊,和默獸交手要自在多了。」
  「是嗎?那麼,打倒那個也覺得自在嗎?」
  團長瞇起眼睛。
  「那就沒辦法了吧。那小子也真是好事,自願揹負英雄那種頭銜。」
  「……一點也不值得吧。揹負英雄這種麻煩的頭銜,還要和那種東西為敵。最後留下的卻是冒牌貨的汙名。」
  團長側眼看向札克的臉。
  「你對那小子特別有感情啊。」
  札克從懷裡取出香菸點火,細細吐煙後澀訥地道來:
  「……以前,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那傢伙執著於成為英雄,簡直無可救藥。即使沒有魔術素質還以為大有可為,自己也能夠有所成就──那傢伙懷抱著這種沒有根據的自信,因為自己的失誤波及同伴……最後害死了一堆人。同伴死了,護衛對象也死了。」
  「喔,好像有過這樣的人。擅自一個人揹負一切、失手了就落跑、不知感恩圖報的傢伙。」
  札克深吸一口菸,細細長長地吐出來。苦澀香氣頓時瀰漫,但隨即混入荒野枯燥乏味的風中,消散不見。
  「哈!無可救藥。就算在那小子身上看到自己,你──」
  「才不是那樣。」
  札克蓋過團長的話,他心浮氣躁地大聲反駁。
  「札克啊。你可別衝動喔。」
  「……你指什麼啦。」
  「戰場上不需要宛如找地方尋死的傢伙,他們只會礙事。而且,凡事都有所謂的順序。」
  札克似乎從年邁的嗓音感覺到什麼,他皺起眉頭。
  「喂,你該不會……」
  「別誤會了。我可一點都不想死。我最大的樂趣就是滿意地完成工作,接著品嚐美酒。酒的味道取決於工作的成果。」
  「這句話,你從以前就掛在嘴上。」
  札克的語氣聽起來很傻眼,團長浮現淺笑。
  「就是這個意思──克服這個難關後的酒,想必特別不一樣吧。」
  沉默並沒有給人難堪的感覺。札克感覺到有些疼痛,以及比疼痛稍微再強烈一點的安詳。又或者,那或許就是被稱為鄉愁的感情。
  「──我說,喂。札克。」
  團長打破沉默。
  「你想不想回來我們這裡?」
  聽到這句唐突的話,札克好一段時間說不出話。
  「哈!」
  札克表現得像是聽到不好笑的玩笑話般,從鼻子發出冷笑仰望天空。散布於藍天的淡淡雲朵,混入了叼在嘴邊的香菸升起的青煙。
  「別開玩笑了。事到如今拿什麼臉回去。」
  「當然是你那張臭臉吧。」
  「……隨你說吧,老骨頭。」
  札克吸了一口菸,這次感覺沒那麼苦了。

  不久之後,回到酒館一樓的團長,向衛斯理表示願意接受委託。

  2

  維克提姆遭受異常現象侵襲的次日。
  隔天就是決戰,索妮雅等人身在維克提姆西北部的森林地帶。
  「海兒貝卡啊,本宮猜想。」
  「什麼事,大小姐?」
  主僕在馬上交談。
  「我們該不會……迷路了吧?」
  「大小姐英明。如果我的記憶正確,這個地方已經走過第三次了。」
  遠處傳來鳥鳴聲。
  在蓊鬱茂密的森林內,枝葉形成天棚,連太陽的方向都無法確定。道路當然也未經修整,必須慎重地避開樹根前進。
  「那麼,您有什麼要辯解的嗎?自告奮勇答應帶路的柯蕾特修女。」
  走在前面的柯蕾特抖了一下肩膀。
  「這個嘛~就是──……」
  柯蕾特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尋找著辯解的說詞。
  「我經常接獲為了打獵或採集藥草進入這一帶的人,被某人襲擊驅趕的報告……」
  「這句話聽過了。那麼,您所說的『這一帶』具體是指哪一帶呢?說起來,您利用植物掌握方位了嗎?標的物呢?」
  柯蕾特受不了海兒貝卡的追問,她胡亂地甩手大叫:
  「啊啊,夠了!這種森林裡面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惱羞成怒了。」
  「這位修女真沒用,真不知道至今都是怎樣旅行的。」
  「請不要說別人沒用!長途旅行都是助手幫忙打點的!」
  「說到這個,最近都沒看到那小子。本宮還以為他受夠汝了。」
  「多虧了在我身邊學習的經驗,那孩子已經獨當一面獨立了!奇怪,他最後好像是用關愛的眼神看著我……」
  柯蕾特似乎失去了自信,海兒貝卡無視她,重新面向索妮雅。
  「話雖如此,我們差不多無法騎馬前進了。如此一來,要不就是徒步前進、要不就是折返──」
  說到這裡,海兒貝卡冷不防地陷入沉默。
  「嗚嗚……是報告有誤嗎?」
  「不,那個資訊似乎是正確的。」
  「咦?」
  「失禮了。」
  海兒貝卡突然抓著柯蕾特的領子,將她拉下馬「唔噎」,直接扔到地面「咿呀」,踢了馬背後將索妮雅一把抱走。
  「呶哇!?」
  索妮雅因不明白海兒貝卡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陷入混亂。不知從哪裡飛來的箭矢,貫穿了索妮雅的頭前一秒所在的空間。
  海兒貝卡背對大樹,掩護著索妮雅的嬌小身軀。
  「怎、怎麼了!?怎麼回事!?」
  「有敵人來襲。」
  海兒貝卡簡短回答並迅速縱觀周圍。她的右手反握著不知何時拔出的銀短刀。
  眼前是閑靜的森林。然而,那片寂靜背後潛伏著多數敵意。
  海兒貝卡捕捉到樹枝微弱的振動,並用短刀彈開上方飛來的箭矢。隨後,戴著兜帽的人影尾隨箭矢飛身撲來。
  人影朝著海兒貝卡的頭頂揮下山刀(廓爾喀彎刀)。山刀重心位於刀刃前端,便於利用本身重量連肉帶骨一起砍斷,是攻擊力很高的刀劍。
  短刀和山刀,雙方的刀刃互相咬合,在迸出火花的同時,偏離了斬擊的軌道。
  踢起女僕裝裙襬騰空而起的迴旋踢畫出弧線,捕捉到襲擊者的頭部。
  被彈飛的襲擊者摔出去,在泥土地面反彈了兩三下。
  「唏────!」
  背後感覺到銳利呼氣,海兒貝卡轉身揮舞右手的短刀。
  「鏗!」的刺耳聲音響起,金屬互相咬合。
  視線越過相交的刀刃交纏。
  第二個襲擊者比第一個痩小,看體型似乎是女性。然而,對方的眼神比銳器更加苛刻。在那裡的是純粹的敵意。
  「午安,我是路過的女僕──這風俗還真是奇特,居然用交鋒代替問候。」
  充滿餘裕的話語,換來的是咬牙切齒的反應。
  隨後,襲擊者突然後仰。就這麼往正後方連續後空翻,和海兒貝卡拉開距離。
  「反應很好。儘管這個顏色在昏暗的森林看不清楚。」
  海兒貝卡揮出的左手,握著塗成黑色的短刀。她讓對方的意識擊中在右手的銀短刀,並從死角發動奇襲。
  雖然奇襲失效了,海兒貝卡仍毫不懊惱地淡然評述。
  「唔、喂,海兒貝卡!別亂來……」
  「大小姐請待在那裡別動。若是有所保留,我方會人頭落地。」
  襲擊者的兜帽被海兒貝卡左手的短刀劃破、掀了開來。
  對方有著淺褐色的肌膚和黑色的長髮,眼睛細長銳利。身穿皮革製成的衣服,但不是用來保護身體的皮鎧,而是著重機動性的款式。裸露的手腳、腹部、脖子到處刻著黑色花紋。
  (刺青……?)
  其他襲擊者身上也看得到同樣的花紋,但這個女人的花紋最複雜,範圍也最廣。或許是顯示地位的標記。
  以及──她的耳朵末端是尖的。
  (看樣子,柯蕾特修女的資訊是正確的。)
  話雖如此,大可不必連一發現就立刻遭到攻擊的反應都符合預想。
  「年輕女人居然裸露肌膚,更有矜持一點如何呢──精靈小姐。」
  「……設計菲歐那套衣服的人是汝吧?」
  海兒貝卡暫且無視索妮雅的指摘。
  淺褐色肌膚的女精靈將山刀插進地面。空出的雙手在胸前交握,比出了複雜的手印。
  「──《艾魯卡•魯堤亞•諾克托•烏魯•亞斯提奧》──!」
  女精靈詠唱了奇妙的咒語,隨後──女精靈全身的刺青,發出了像鮮血一樣紅的光芒。
  (魔力壓上升了……推測是強化系魔術。而且和人類的強化系魔術不同。)
  這樣看來,佈滿全身的刺青和魔導公式是同樣的東西嗎?那是搭配自我暗示的咒語,提高集中力嗎?
  女精靈重新握好山刀並放低姿勢。鍛鍊過的雙腳肌肉隆起,彷彿繃緊的弓弦般充滿力量。
  隨後,女精靈拖著紅色彗星尾巴,在剎那間趁隙而入鑽進海兒貝卡懷裡。
  「……!」
  似乎是魔術的影響,發出炯炯紅光的眼眸宛如貓科猛獸。
  「《加速》!」
  山刀瞄準喉嚨往上揮擊,海兒貝卡用左右短刀驚險地迎擊。
  趁著迸散的火花烙印於眼底之時,刀刃翻轉從旁襲來。迎擊的短刀將山刀往上挑。無法看見刀身。能對視野邊緣閃過的銀光做出反應,完全是仰賴身體練就的脊髓反射。
  刀刃殘光綻放出十道、二十道撩亂疊影。海兒貝卡用兩把短刀抵擋、化解、勉強回避了攻擊。
  (速度和奇莉葉同等……但每一擊都很重。)
  持短刀的手逐漸發麻,握力減弱。
  山刀橫向旋轉一圈襲來,海兒貝卡舉起左手的短刀要防禦山刀──來自意外方向的衝擊打中左手。
  那股衝擊是踢擊。山刀其實是佯攻,本來應該是橫向旋轉,卻在海兒貝卡背對女精靈之際變化為縱向旋轉,這等身手可媲美特技雜耍。結果女精靈的腳跟從下方踢來,彈飛了海兒貝卡左手的短刀。
  「糟了……!」
  海兒貝卡焦急起來,女精靈深入逼近了一步。配合扭腰使出全力斬擊,直搗海兒貝卡的軀幹──
  「──並沒有這回事。」
  在即將砍中之際,女精靈的刀刃在海兒貝卡前方戛然停住。
  女精靈瞠大眼睛。她的眼睛捕捉到微微反射光線的細絲。
  「鋼絲……!」
  「裁縫工具是女僕的必需品。」
  纏住山刀的鋼絲,連接著海兒貝卡空著手的左手指尖。
  「失禮了。」
  海兒貝卡反轉身體。彷彿會貫穿身體的踢擊命中女精靈的腹部,女精靈摔向後方。
  「…………唔!」
  女精靈像貓般在空中靈巧地調整姿勢著地,柳眉倒豎。
  「妳以為足技是妳的特權嗎?」
  海兒貝卡氣定神閒地將女僕裝的裙襬撥整齊。
  女精靈瞪著海兒貝卡並朝左右張開雙臂。
  以為女精靈要指示同伴的海兒貝卡提高警戒,只見女精靈將雙手交握在眼前。
  「──《赫魯特•艾斯巴達•艾拉特•奴魯•亞斯提奧》──!」
  女精靈用雙手打擊地面。
  隨後,大地蠢動了。
  「…………!?」
  大地宛如生物般脈動,破土而出的是無數樹根。樹根彷彿擁有意志般扭動,宛如海嘯同時襲向海兒貝卡。
  「……呿!」
  海兒貝卡正要逃走時,樹根纏上她的腳。緊接著,樹根也纏住了手和軀幹並束縛全身。轉瞬之間,海兒貝卡就被樹根的波濤吞沒了。
  「海兒貝卡!」
  索妮雅的呼喊聲響起。襲擊海兒貝卡的樹根互相纏繞形成柱狀。與其說是束縛,比較像是把人壓死的術法。
  女精靈從鼻子發出冷笑低語。
  「頑強的女人。」
  「那是我的賣點。」
  「…………!?」
  柱子在瞠大眼睛的精靈眼前從內側爆炸粉碎。
  閃光和爆炸衝擊波呼嘯,在所有人都別過臉去時,傳來了輕盈的著地聲。
  「真是折騰──雖然我實在不是很想依靠這個。」
  幾乎毫髮無傷的海兒貝卡站在那裡。頂多只有圍裙髒掉而已。
  她的黑色左手變形了。前臂側面往旁邊打開,出現的開縫在猛烈地排放廢煙。
  「將使用者的魔力填入內部的魔力結晶,加上一口氣發射的魔力砲──雖然是第一次以這個威力發射,但還滿有用的。之後得向赫歇爾博士鄭重道謝才行。」
  「妳這傢伙……是什麼人?那隻手是怎麼回事。」
  女精靈用看到奇異事物的眼神瞪著海兒貝卡。
  「這是有點方便的義手。至於我,則是普通的女僕。」
  「女、僕……?那是戰士的稱號嗎?」
  「沒錯。在我的故鄉,人人都懷著敬畏之意稱呼『女僕小姐』。」
  「汝不要若無其事地灌輸錯誤知識。」
  「總之,先不談那個了。」
  海兒貝卡一語帶過索妮雅的吐嘈,重新主持場面。
  「雖然不小心順勢進入了戰鬥……不過妳不再攻擊我們了嗎?」
  女精靈儘管露出厭惡的表情,卻沒有刀刃相向。
  「……沒那個必要。我們已經抓到妳們的同夥了。」
  「同夥?」
  海兒貝卡歪頭疑惑。
  「索、索妮雅大人~海兒貝卡小姐~」
  海兒貝卡轉頭看向哭聲來源。
  「我被抓到了,請救救我~……」
  有個修女被戴著兜帽的男精靈拿山刀抵住,正在放聲啼哭。
  索妮雅按著額頭強忍頭痛,她大口吐氣。
  如今接連出現戴著兜帽的人,他們之前八成都躲在樹上。完全被包圍了。
  和海兒貝卡纏鬥的女精靈上前一步。
  「到此為止。想要同夥的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就算妳這麼說,我身為侍奉瓦特修汀家之人,只要能夠守住主人的性命,其他都是次要的事情。」
  「過分!?海兒貝卡小姐,您討厭我嗎!?」
  柯蕾特甚至忘了自己被山刀抵著,她當場大聲抗議,海兒貝卡瞥了她一眼。
  「畢竟相處了一段時間,還是有些感情的──和舊拖把差不多。」
  「地位好低!請說些更能保障我生命安全的話啦!」
  海兒貝卡稍微思考後說:
  「其實那個修女裝扮的女人,是超越我的武術高手。而且是能夠單獨匹敵一支大隊的大魔術師。只要她認真起來,半徑一百公尺內的人想必都會被炸成碎片。如果還要命,勸你們放開她比較好。」
  「沒、沒錯!小心遭天譴喔!」
  「少騙人了。」
  「的確是騙人的。」
  「為什麼要戳破啦!?」
  柯蕾特淚眼汪汪,海兒貝卡嫌麻煩似地翻著白眼看她。
  「真囉唆。既然您也是聖職者,請展現一下自願引發大爆炸,和敵人同歸於盡的自我犧牲精神。」
  「小姐真會強人所難!那已經不是聖職者,而是自暴自棄的炸彈客吧!」
  海兒貝卡儘管在耍嘴皮子,但仍不忘轉動眼睛掌握周圍狀況。
  (包圍這裡的精靈約二十名,樹上還有眾多伏兵──即使突破了這裡,還要應付更大範圍的伏兵吧。)
  也就是說,可以將整座森林視為對手的勢力範圍吧。
  (這麼一來,也沒辦法只讓索妮雅大小姐逃走。)
  海兒貝卡一邊努力掌握現狀一邊拖延對話。
  「話雖如此,柯蕾特修女。透過您獲得的情報網相當方便呢。實在不能在這時候捨棄您嗎……呿。」
  「咂舌了!那個人咂舌了!?聽到了嗎!?欸,聽到了嗎!?」
  「閉嘴。妳想被掐碎喉嚨嗎?」精靈警告柯蕾特。
  「咿咿!?」
  看見修女終於安分下來後,女精靈銳利的視線轉向另外兩人。
  「妳們是什麼人?看起來不像奴隸商人。」
  「哦呀。原來諸位精靈願意聽我們說話。」
  「我們本來就不打算流無謂的血弄髒森林,還是妳們要就地化為屍體?雖然我們真的不希望流血,但有必要也不會遲疑。」
  四周響起弓弦拉得更緊的聲音。
  「假如現在能夠摸摸鼻子回去,本宮也樂得輕鬆。」
  索妮雅聳聳肩,女精靈訝異地看著她。
  「這個小孩子是什麼人?」
  「本宮早就成人啦!……啊,不對,現在不是想講這種事。」
  索妮雅甩甩頭重新來過,她切入正題:
  「本宮是索妮雅•瓦特修汀。是維克提姆領主艾德亞特的女兒。本宮代理父親來到這裡。」
  實際上艾德亞特並未正式授予代理權限,但這部分暫且保密。
  「首先,本宮為踏入汝等土地的失禮致歉。但是,除了直接來訪以外,也沒有其他辦法,關於這點還請諒解。然後……可以先請汝等收起武器嗎?本宮是來談事情的。」
  聽到索妮雅的話後,女精靈皺起眉頭。在她身後戴著兜帽的精靈──恐怕是男性──上前向女精靈進言。
  「……伊葛蕾西亞,不需要理會她們。趕快收拾掉。」
  「閉嘴。這件事由我決定。」
  男人膽怯地退後一步。看樣子,女精靈的身分地位似乎比較有力。
  「小丫頭,我們和妳們沒什麼好談的。速速離開這裡。」
  女精靈──喚作伊葛蕾西亞──冷漠地趕人,索妮雅鍥而不捨地遊說:
  「本宮可不這麼認為。汝等不可能沒發覺正在侵蝕這座大陸的異常吧?」
  伊葛蕾西亞的雙眸更加銳利了。看樣子精靈聚落也受到了影響。
  「這座大陸正遭逢前所未見的災害,那應該也是汝等需要應對的問題。」
  伊葛蕾西亞瞪著索妮雅,並慎重地陳述意見:
  「……這幾天,動物的確很浮躁。但那是我們的問題,不是妳們該介入的事情。」
  「汝這麼說就錯了,那是這座大陸眾生的災厄。汝等也看到了吧?那棵高聳入雲、陰森詭譎的大樹。如果放任那棵大樹不管,整座大陸將會被瘴氣吞沒。必須在那之前,設法處置才行──本宮有個提案。」
  索妮雅大口吸氣──她提高嗓門告訴在場所有人:

  「本宮提議,人類和精靈兩種族並肩作戰。」

  原本不明確的敵意,變成了比蓄勢待發的箭矢更加銳利的殺氣,射向索妮雅全身。
  「注意妳的措辭──小丫頭。」
  伊葛蕾西亞的視線彷彿本身就是絕對零度的刀刃,隔著皮膚直接施加壓力。
  「妳再胡說八道──就別想活著離開這座森林。」
  那不是威脅,而是真正的憎惡,索妮雅縮起身子。
  她早就知道那是會觸怒精靈的提案。
  (儘管如此……唔,如果不能達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這座大陸就沒有未來──!)
  索妮雅嚥下口水強忍顫抖,她用緊張得發乾的喉嚨勉強擠出話語。
  「……本宮不是胡說八道。再這樣下去,人類和精靈都會滅亡……這是現實。還是……汝有應付那棵大樹的手段?」
  女精靈的回應稍微頓了一下。
  「不管妳說什麼,我們都不會幫助人類。」
  不是出於道理,而是感情。然而感情並不是可以無視的東西。
  這是可以預想的反感。最初住在這座大陸的是精靈,他們以部族為單位形成聚落,住在森林、平地、山岳以及各種地方,維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建立和平社會。
  後來人類為了追求新大陸而出現。在聖王權威統治下萬眾一心的人類,其集團戰術在轉瞬間便蹂躪了過著小集團生活的精靈社會。
  依照人類的理論,或許有辯解的餘地。但從精靈的觀點來看,人類是絕對的惡,這是無法動搖的事實。
  「──滾。再也不許踏進這座森林。」
  伊葛蕾西亞示意後,精靈便釋放了柯蕾特。
  眼看伊葛蕾西亞就要這麼轉身離開,索妮雅緊追不捨。
  「等一下!話還沒說──」
  咻!
  風切聲使得索妮雅停下腳步。
  轉身迸發的刀刃砍斷了索妮雅的一搓頭髮。如果伊葛蕾西亞靠得再近一點,那刀刃恐怕已經取了索妮雅的性命。
  「──妳敢再過來一步,我就要妳人頭落地。」
  索妮雅無法動彈,她宛如凍結般僵住了。
  「只要妳們離開,就放過妳們。今後不准再和我們……」
  威脅到一半的伊葛蕾西亞把話吞了回去,她疑惑地皺眉。
  「妳……在笑什麼?」
  索妮雅──笑了。
  儘管發抖,仍揚起嘴角浮現淺笑。
  「……妳是恐懼到精神錯亂了嗎?」
  伊葛蕾西亞充滿狐疑,索妮雅搖搖頭。
  「喔……不,沒什麼……那個人在艱困的局面反而會露出笑容,本宮好像稍微理解那個人的心情了。」
  「…………?妳在說什麼?」
  「沒事,本宮在自言自語。」
  索妮雅長長地吐氣。身體不再顫抖。
  她彷彿豁出去般切入正題。
  「伊葛蕾西亞。聽說精靈是以氏族為單位形成聚落,決議事項最終由族長判斷。汝如果是族長的話,也太年輕了。汝是代理人嗎?」
  「我沒必要回答。」
  「依本宮之見,汝是族長的親屬……八成是女兒。既然如此,汝根據當下的判斷就拒絕本宮的提案,這應該有問題吧?這可是事關聚落的存續喔。」
  索妮雅滔滔不絕地主張:
  「剛才汝慌忙制止本宮前進,可見汝等的聚落就在前面吧?──好了,別那麼暴躁。就像汝等看到的,本宮只是無害的小丫頭。」
  彷彿要躲避一觸即發的緊張感,索妮雅灑脫地說:
  「本宮想直接和族長大人談一談,在此鄭重請求會見。還是汝等認為會遭到像本宮這種小丫頭暗算?不然,讓這兩人留在這裡,本宮獨自前往也行。」
  「妳不要擅自作主……!」
  伊葛蕾西亞橫眉豎目地瞪著索妮雅。
  「居然說提案!?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厚臉皮的話……!人類單方面蹂躪精靈至今!妳以為人類究竟害多少部族滅絕了!」
  「這項指控實在令人慚愧。」
  索妮雅苦澀地說完後,重新以平靜的語氣訴說:
  「──聽本宮說,伊葛蕾西亞。人類和精靈長年對立,這段對立期間都沒有對話。人類之間想互相理解都需要很長的時間;即使費盡千言萬語,依然難以摸透人心……精靈和人類要真正地攜手合作,或許是永遠都不可能辦到的事。」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放棄了。然而,在那段放棄的話語後頭,索妮雅以否定的「但是」連接下文。
  「可能性不是零──本宮認識拜人類為師,並與其建立羈絆的精靈。以及那名精靈指引、培育的弟子。」
  索妮雅輕輕一笑,引以為豪地說出那個名字:
  「那人正是本宮的友人兼當代的英雄──菲歐蓮札•亞利傑黎。」
  「什麼……!」
  伊葛蕾西亞心生動搖。
  「只要還有願意對話的人,就有和諧共存的可能性。任誰都無法否定未來的可能性。然而──如今就連這一線希望,都要破滅了。
  ──伊葛蕾西亞。即便如此,汝仍然要拒絕對話嗎?面對災厄降臨,汝情願一籌莫展地被毀滅嗎?──人類和精靈,只要兩個種族還在這座大陸,就應該嘗試對話。因為──」
  索妮雅放鬆表情,浮現微笑。
  「我們並不是語言不通的禽獸。」
  「……唔!」
  伊葛蕾西亞的眼神產生微弱的猶豫。
  索妮雅則是露出堅定有力的眼神,筆直盯著伊葛蕾西亞,並凜然地提高嗓門說:
  「──本宮不會退讓。想砍本宮就砍吧。如果斬殺渴望對話的手無寸鐵之人,便是精靈的正義,那就儘管動手吧。」
  「…………!」
  眼看索妮雅開始朝著前方、朝著森林深處前進,伊葛蕾西亞倒抽了一口氣。
  一步、又一步。索妮雅不斷前進。
  她即將穿過伊葛蕾西亞旁邊。
  ──一道打中骨頭的低沉打擊聲響起。
  嬌小的索妮雅整個人被彈飛,她在空中飛舞後,摔落到地面。
  瞬間,海兒貝卡飛快地轉身想要掩護索妮雅。
  「不要出手幫忙!」
  索妮雅喝止了隨從的行動。
  爬起來的索妮雅額頭滴著血。血穿過眉心、流過鼻樑,從下巴滴落。
  伊葛蕾西亞揮出了套著刀鞘的山刀,索妮雅看著她。
  「看樣子,汝好像打消了取本宮人頭的念頭。」
  她以那張流血掛彩的稚嫩面容,面向傷害自己的對手微笑。
  伊葛蕾西亞皺起眉。在她心中懷抱的是困惑呢,還是──畏懼呢?
  索妮雅用禮服袖子擦去額頭的血後站起身。
  「海兒貝卡,汝可別動喔,柯蕾特也一樣。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要留在原地。」
  要吞下這道命令,想必不是只有有些苦澀的程度而已。海兒貝卡拿著短刀,瞪著伊葛蕾西亞好一段時間。
  「…………遵命。」
  最後,海兒貝卡收起武器,往後退一步。
  索妮雅毫不遲疑地邁步前進。
  在她的步履即將到達伊葛蕾西亞身邊時──再度響起打擊聲。
  索妮雅嬌小的身軀飛舞於空中,血花散落於枝葉。

  喀!──叩!──劈嘰!──
  彷彿連聽到都會引發疼痛的擲打聲,在森林中反覆響起。每次響起,小小的身體都會摔到地上。作工精緻的禮服沾滿塵土,到處綻裂脫線。更令人痛心的是少女本身。
  從額頭流下的血已讓一隻眼睛看不清楚,鼻血也已經凝固了。
  右手無力地垂下,露出的肌膚看得見好幾塊瘀青。
  但是──儘管如此,少女依然站了起來。
  ──伊葛蕾西亞困惑不已。
  她以為索妮雅沒吃過苦,是個只知霸占精靈土地、飽食終日的小孩子。她估計索妮雅只會講好聽的話,稍微吃到苦頭就會逃回家。
  然而,索妮雅不管受到再多折磨,依然站了起來。不管摔到地面幾次,依舊勇往直前。
  她的目光一點都沒有衰退。照理說應該受疼痛折磨的她彷彿不知痛苦,依然浮現萬夫莫敵的微笑起身。
  套著刀鞘的山刀感覺格外沉重。
  「……妳放棄吧,這樣一點意義都沒有。」
  伊葛蕾西亞不自覺地說出了那種話。
  「……妳的右手,骨頭恐怕裂開了。」
  「那又怎樣?左手還能動,就算沒了手還有腳。就算連腳都沒了,只要脖子以上還能動就有可能對話。」
  索妮雅的決心讓伊葛蕾西亞內心發寒。
  「而且──本宮知道一個人──即使明知會死,依然連最後一點生命都毫不保留,豁出性命迎戰強大的敵人,並且獲得勝利的男人。」
  少女一頓一頓地訴說。她的眼眸中浮現的神色,是在懷念某人嗎?
  悲嘆會將人擊垮。但從悲嘆的泥沼爬起來時,悲嘆會成為燃料,幫助名為鬥志的火焰燒得更旺。少女的眼眸正熊熊燃燒著鬥志之火。
  「為了延續那個人託付的希望,如果有需要──區區一、兩隻手,本宮隨時都可以給汝。」
  「……唔,妳這傢伙該適可而止了!妳想死嗎!」
  看見少女絕不屈服的樣子,伊葛蕾西亞提高嗓門嘶喊。
  「…………?汝這句話還真奇妙。」
  索妮雅像是對此感到不可思議般地歪著頭說:
  「莫非汝以為──本宮完全無意搏命,就來到了這裡嗎?」
  這次,伊葛蕾西亞完全無言以對。
  「本宮的家人、朋友、百姓──現在也在搏命戰鬥、等待本宮。」
  索妮雅吸氣發出充滿氣魄的一聲。
  「那麼,這裡就是本宮的死地!本宮本來就沒奢望過四肢倶全地回去!」
  「…………!」
  索妮雅的氣魄逼得伊葛蕾西亞倒退一步。伊葛蕾西亞似乎覺得不小心退後的自己很可恥,她煩躁地咬牙對海兒貝卡她們怒吼:
  「妳們不打算阻止她嗎!還是妳們一點都不在乎同伴的命!」
  「您這句話和事實有所出入。」
  身穿女僕裝的侍者,保持平心靜氣的表情反駁。
  「我是女僕。隨侍主人、協助主人是我的職責。發生萬一時要成為主人的盾牌,是我從很久以前就決定的事情。」
  「那妳為什麼不阻止她!」
  「因為我更尊重索妮雅大小姐的意志──既然索妮雅大小姐決定搏命,我怎麼能夠阻礙她的決心?」
  「…………唔!」
  伊葛蕾西亞咬得臼齒發出軋軋聲響。
  「……如果妳的主人死了,妳打算怎麼辦?」
  「我會當場刎頸追隨。」
  海兒貝卡立刻若無其事地回答。
  「……本宮真有福報。」
  索妮雅不禁發出苦笑的嘆息。
  伊葛蕾西亞垂下眼簾。
  ──啊啊……是嗎?
  ──這些傢伙早就……
  再度睜眼時,那雙眼裡蘊藏著明確的殺機。
  伊葛蕾西亞從刀鞘拔出山刀並高高舉起。
  周圍的精靈一陣緊張。
  「──別期待我會點到為止。將獵補到的獵物一擊葬送是我們的慈悲。」
  高舉過頭的山刀刀刃戛然靜止。
  伊葛蕾西亞的眼神沒有遲疑。
  「不躲開會死喔。」
  ──精靈都知道。伊葛蕾西亞一旦擺出那個架式,揮出的刀刃就絕對不會放過獵物。
  確實地一刀斬斷獵物性命的慈悲剛劍。
  那股緊張也傳染給索妮雅她們。索妮雅她們清楚無比地感受,到伊葛蕾西亞是認真的。
  就連森林的沙沙聲都屏息匿跡,宛如時間凍結的一剎那過去。
  ──凍結的時間和銳利的呼氣一同動了起來。

  斬光一閃。

  飛馳的刀刃斬斷大氣,刻下分割天地的一閃。
  山刀刀身深深地沒入大地。
  在緊繃的緊張氣氛中,伊葛蕾西亞開口了:
  「……為什麼妳知道不會砍中。」
  刀刃最後以一線之隔劃過──看見索妮雅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目送刀刃軌跡後,伊葛蕾西亞拋出了問題。
  索妮雅重重吐了一口氣後回答:
  「不……本宮毫無把握。說起來,本宮根本就不會那種高超本事。」
  「那麼,妳為什麼不退後?」
  對於伊葛蕾西亞的追問,索妮雅回答:
  「本宮已經說過了。這裡就是本宮的死地。」
  「……是嗎?」
  伊葛蕾西亞嘆了口氣,她仰望天空。
  「該感到可恥的人,似乎是我才對。我居然會誤判對方搏命而來的決心。」
  伊葛蕾西亞將山刀收回刀鞘,她重新面向索妮雅。
  「跟我來,我帶妳們去見族長──這是代理族長的決定!沒有異議吧!」
  精靈們鴉雀無聲,沒有人提出異議。
  「這樣好嗎?」
  「對於搏命表現決心的人,必須回報相應的誠意才行……倘若因為過於憎恨人類,就淪為更比人類還不如的敗類,那就得不償失了。」
  說完後,伊葛蕾西亞鬆了口氣,她微微地笑了。

  3

  這天,衛斯理意外乾脆地醒來了。
  他在床上發呆半晌,等腦袋清醒後動手梳洗。
  換好衣服的時候,房門沒敲就打開了。奇莉葉探頭進來。
  「你起來了?」
  「對。妳才是,居然沒賴床。」
  用耍嘴皮子代替早安的同時,衛斯理披上長袍,順便拿起立放的法杖。
  「──走吧。」
  衛斯理甩動長袍下襬,離開房間。
  決戰之日,就此開始。


  維克提姆北部。士兵在圍繞都市的城牆外側整齊列隊。
  人數約有六百。雖然遠不及維克提姆全盛期保有的戰力,但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網羅六百人已經算多了。話雖如此,這支臨時拼湊的軍隊水準參差不齊。也有很多志願民兵的臉色很差。
  從城牆上俯瞰這幅光景時,難以壓抑的不安掠過心頭。
  (以這種狀態,打得贏嗎……?)
  士氣稱不上高昂。這樣真的能夠對抗〈默示錄之獸〉的軍隊嗎?
  就在這時──
  「肅靜傾聽!」
  維克提姆正規兵的聲音響起,六百人份的視線集中在一處。
  在衛斯理身旁,集視線壓力於一身,以絕不畏怯的步伐現身的是維克提姆領主艾德亞特•瓦特修汀。鼓譟平息、呈現一片寂靜時,艾德亞特靜靜地開口:
  「──諸君。決戰時刻到來了。」
  艾德亞特細細玩味地說出一字一句。
  「接下來,諸君將前往戰場。那是生與死的熔爐,不踩著軍靴跨過同胞的屍體,就無法前進的慘絕人寰的地獄。」
  看得出士兵倒抽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說這種引發不安的話?)
  衛斯理抱持疑問,但艾德亞特搭配手勢繼續朗朗高談:
  「我們人類很無力。一旦遇上默獸,一爪就會喪命,連同臨死的慘叫遭到蹂躪,化為大地的汙漬,我們人類就只是這麼渺小的存在。」
  經過了足以讓話語沉澱的停頓後──艾德亞特提高嗓門接著說:
  「──但別忘了!諸君身後有誰!」
  氣氛改變了。
  「不需要思考人類命運這些好高騖遠的事。凡人能夠揹負的,頂多只有一個人。因此,想著一個人戰鬥吧。想著伴侶、父母、孩子,然後,想像吧。真正的地獄不是在戰場──等待自己歸來的人無力地遭到蹂躪才是地獄!」
  艾德亞特的話語擁有的熱情,漸漸滲透人心。
  「在戰場區別生者和死者的東西是什麼?經驗嗎?技術嗎?魔術熟練度嗎?──不對!是信念!那正是我們擁有而〈默示錄之獸〉沒有的武器!正因如此,吾輩深信諸君將會勝利!」
  艾德亞特握緊拳頭、真情流露地嘶喊:
  「今天手拿武器集結的人,想必都有各自的心路歷程!有人懷抱著家人被奪走的絕望,有人化失去故鄉的憤怒為力量奮發圖強,有人將悲嘆當作心靈的燃料設法站起──每個人背景都不一樣!但我們能將那化為一個信念,團結起來!」
  氣氛更加狂熱了。艾德亞特的話語以及鏗鏘有力的聲音,喚起了士兵胸中的熱血。
  「我們每個人不過是急就章的樸鈍箭鏃!但是!數十、數百支箭鏃結合起來,就會成為貫穿鋼鐵的無雙剛槍!我們能夠共有擊倒〈默示錄之獸〉、為等待歸來的人掌握明天的信念!為了達成信念即使赴死也無懼的崇高勇氣!」
  艾德亞特高舉拳頭,士兵也追隨他。
  「相信自己吧!相信同伴吧!相信身旁的人擁有和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強韌意志!」
  士兵不輸艾德亞特地扯開嗓門回應。
  「我們沒有退路!既然如此,在胸中高掛抵抗的意志吧!然後我們要相信!演奏勝利凱歌的人,將是我們!」
  歡呼聲熱烈到令人快站不穩。
  艾德亞特彷彿也為自己的話語而狂熱,高舉拳頭回應士兵。
  (……甘拜下風啊。)
  衛斯理誠心讚嘆艾德亞特的演技。本來明顯愁眉苦臉的士兵,如今宛如身經百戰的勇士般,勇猛地高舉武器。
  望著因為艾德亞特的演說而慷慨激昂的士兵,衛斯理的眼底看見了故鄉陷入火海的光景。
  (……那天,如果我擁有足以凝聚人心的地位或力量,是不是就能守住村子了。)
  衛斯理浮現這種想法,隨即搖搖頭。
  (事到如今已無濟於事了……而且,我還有其他角色任務。)
  ──沒錯。現在只要思考自己的使命。
  自己能夠回去的地方已經永遠消失了。但不能連維克提姆都被奪走。這裡有瓦特修汀的宅邸,有許多人的生活。更重要的是──這座都市是那個人充滿回憶的地方。
  (休想奪走它──我絕對要阻止……!)
  衛斯理沉浸在士兵的狂熱情緒中,他握緊了手中的法杖。


  一小時後──衛斯理在魔導船普拉特尼的甲板上。
  維克提姆到戰場大約是徒步兩小時的路程。要讓身穿鎧甲的士兵行軍,稍嫌距離太長。於是集合地點設在距離戰場兩公里處。物資用馬車載運,士兵則是由普拉特尼往返運送,這樣就得以移動到戰場,免於消耗體力。
  「你好像很緊張。」
  衛斯理背後傳來說話聲,吉兒薇絲特站到了他身旁。
  「這個嘛……實在沒辦法保持平靜。博士不必駕駛嗎?」
  「沒問題。交給助手負責。」
  「這樣啊……不過,這艘船真厲害。這麼遠的距離竟然花不到一小時就能往返。」
  「因為不受地形影響啊。原本還有武裝方案,但現在頂多只有運輸功能。」
  「儘管如此,我認為依然是劃時代的發明,利用魔力結晶確立魔力儲存技術,還有利用魔力觸媒代替魔導公式……不管哪個都是促使科技大幅進化的發明。」
  「偏偏鮮少有人理解這點。我還得要逼中央那幫人吐出研究經費,費盡千辛萬苦,才獲得今日的成果啊。」
  吉兒薇絲特露出苦笑。
  「好了,牢騷就到此為止──其實,我有份餞別禮要給你。」
  「餞別禮?」
  這麼說完後,吉兒薇絲特將身後用布包起來的細長物體遞給衛斯理。
  衛斯理接過那樣東西,拿起來沉甸甸的。是金屬嗎?
  「你打開看看。」
  衛斯理依言將布拆開,出現的是──
  「這是……劍?」
  那個物體姑且具備了足以稱為劍的最低條件。
  疑似劍柄的部分纏著布,沒有相當於劍鐔的部分。不如說,只是將板狀物體做成了劍的形狀。
  黑色的材質看似金屬,但觸感比較接近石頭。奇妙的是,劍身刻著複雜的花紋,而且到處都開了孔。
  「開滿了洞……應該說,沒有開鋒,不是嗎?」
  雖然劍尖勉強磨尖了,至少可以突刺。但若不能劈砍,那就只是徒增重量的鈍器。而且劍身還開了孔,強度也很不可靠。
  「我並沒有把它預設成普通的劍使用。那玩意兒是──」
  聽完吉兒薇絲特的說明,衛斯理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皺起眉頭。
  「……這真的能用嗎?」
  「不必擔心。我是天才,天才的靈感通常都不會失敗。」
  「不,反而是倉促行事才會遇到挫折……」
  「相信我吧,少年。靈感是來自你師父手上戴著的刻印板。難得有機會,我就試著做成那個形狀。」
  吉兒薇絲特揚起嘴角說「最重要的是──」,接著說:
  「你不覺得,英雄就是需要劍嗎?」
  她彷彿開玩笑般笑著這麼說。

  ∞

  季節流轉,夏天即將結束。
  這個季節,維克提姆周邊的氣候相對宜人,但有時入夜溫差很大,需要多加留意。
  「最近都沒下呢。」
  菲歐將晾乾的衣服收進起居室時,在庭院靠近屋子處坐著搖椅搖晃的修伊特如此說道。
  「咦?」
  「下雨。已經一個多月沒下雨了。」
  「這麼說來的確是呢。好處是晾衣服容易乾──對了!」
  菲歐在胸前合起掌心,她似乎想到好主意般提議。
  「要不要再找時間去野餐呢?趁天氣變冷前。」
  修伊特越過肩膀看向一旁的菲歐,他低聲說「那也不錯」。
  「這個時期,去森林比較好吧。啊,乾脆走遠一點,去海茲威爾山脈如何?空氣想必也很清新,一定很舒服喔!那邊的森林有座很美的湖──」
  「菲歐,妳去過山那邊嗎?」
  修伊特一問,菲歐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咦,啊,是的。我去過……」
  忽然──菲歐覺得有點蹊蹺。
  (……什麼時候去過的?)
  自己來維克提姆前,應該沒有那種自由。
  「……我去泡茶喔。」
  菲歐走向起居室深處。
  她開火加熱水壺,準備茶具。
  寂靜籠罩了只有兩個人的宅邸。明明是白天,但屋外也很安靜,宛如世界停止了運作。
  菲歐看向牆上的掛鐘。鐘擺不會動,是什麼時候故障了呢?
  說到這個──現在是早上呢?還是中午呢?或是……傍晚?
  時間感變得朦朧,時間流逝得很模糊。
  水壺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振動起來。
  「菲歐。」
  背後傳來說話聲,菲歐正要轉頭──從後面伸過來的手便抱住了菲歐。
  重重彈跳的心臟從內側敲打胸膛。
  「修、修伊特大人……?」
  從背部傳來暖意,連頭腦最深處都在發燙。
  「請……請問怎麼了嗎……?」
  「菲歐──妳在這裡吧?」
  呢喃聲帶來讓背脊彷彿酥麻起來的甜蜜感,菲歐伸出指尖托著修伊特的大手,靜靜地點頭。
  「是……我在。我就在這裡。我就在修伊特大人身邊。」
  從加熱的水壺噴出蒸氣的呼呼聲,在起居室靜靜地迴盪。
  溫暖的感覺,填滿菲歐的內心。
  菲歐心想──希望這瞬間能夠持續到永遠。
  「欸……菲歐。我想問妳一件事。」
  「──是。請問是什麼事呢?修伊特大人。」

  「妳想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4

  重武裝士兵在紅褐色的荒野布陣,隊形是以縱橫八列為一個單位的方陣。各單位皆配置部隊指揮官,八個單位排成一橫排形成防衛線。
  默獸的身影已在能夠目視的距離。士兵們儘管緊張,但依然用鞋底刮著乾枯的大地,一步步地前進。
  在陣形後方,置身在最低限度的守備隊中的艾德亞特對衛斯理說:
  「這是將重點放在防禦力的密集陣形戰法。陣形會戰因為不適合和〈默示錄之獸〉作戰而沒落,但在魔術普及的這個時代,還有其他運用方式。」
  士兵裝備的盾牌巨大而厚實,足以從腳邊遮到胸部。若是沒有肉體強化系魔術,想必根本拿不動。
  「在荒野對上默獸的情況,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包圍。為此,需要先築起堅固的防線。」
  大盾連綿的景象,從正面看來就像是逼近的鋼鐵牆壁。
  相對地,〈默示錄之獸〉將二十隻百臂巨人型放在最前排,採取攻擊傾向的配置。
  敵我距離約四百公尺,何時展開砲擊都不奇怪,但〈默示錄之獸〉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隨著距離縮短,宛如後頸汗毛燒焦捲曲的緊張感成反比增加。
  等到距離剩下三百公尺時──
  『……敵方有動作!』
  從艾德亞特手中的攜帶型魔導通訊器,響起了負責觀測的士兵聲音。
  隨後──〈默示錄之獸〉軍隊最前排綻放了爆炸之花。震撼腹部的砲聲搶先響起,朝天空發射的數十發炎彈,描繪著拋物線的同時向前飛來。
  「全軍採取防禦態勢!架起盾牌準備承受衝擊!」
  各部隊指揮官高聲號令,士兵停下腳步架起盾牌。
  大小約為成人環抱的炎彈如雨般落下。那幅光景儼然就是從天而降的災厄,要將大地燒為焦土。
  炎彈轟隆灼燒著大氣逼近後──著彈了。
  衝擊炸得大地突起,伴隨著壓力的爆炸聲敲打著衛斯理全身。爆炸火焰和土塊飛揚,其中亦混雜了人的身影。
  儘管快要被毆打腹部的音壓震飛,衛斯理仍努力掌握戰況。
  「唔……被害狀況如何!?」
  塵土逐漸散去。似乎有一半以上的砲擊因為距離不夠落在陣形前方,但有幾發擊中人類軍正中央。到處都能看到倒地不動的士兵。粗略估算,損傷約二十名。
  「填補倒下的空缺,微速後退!維持防禦態勢!」
  接到艾德亞特的指示後,全陣一邊填補空缺一邊緩慢退向後方。
  第二次射擊的砲聲轟然響起,只有兩發直接命中。撥起的土塊如雨點般拍打,步兵部隊持續後退。
  第三次射擊連一發都打不到,全都墜落在陣形前方。
  (這個距離就是砲擊的極限嗎……比想像中遠了點。)
  不管怎樣,這都不是能用弓箭或魔術對抗的距離。
  默獸軍隊似乎發覺我方逃到射程外,開始前進。
  「……似乎乖乖上鉤了。」
  衛斯理的低語,獲得艾德亞特一聲「嗯」的首肯。
  「首先是耐久戰。」
  衛斯理一邊後退一邊瞪著默獸軍隊。
  默獸軍隊同時前進的模樣,宛如吞沒大地洶湧而來的黑色海嘯。

  緩慢後退的同時,人類的戰力逐漸耗損。
  開戰過了二十多分鐘,犧牲者即將到達總數的一成。
  砲擊已經超過十次。雖然從第一次炮擊後,命中的彈數已經被壓到最低,但每當火焰之花綻放,仍必定有人倒下。
  每次衛斯理都摳抓著自己,承受著猶如撕裂胸口般的痛楚。
  目前人類軍從開戰地點退後約五百公尺。默獸軍隊已經跨越了接敵時人類軍布陣的地點。百臂巨人型用四隻腳前進的同時持續砲擊,跟隨在後的是多到數都不想數的大批默獸。
  「──用密集陣形對付擁有大範圍攻擊手段的對手本來就非上策。」
  馬背上的艾德亞特開口。
  「但是,對手是宛如靠條件反射戰鬥的默獸。假如默獸將我方引誘得更靠近一點才開始砲擊,應該會造成我方更大的損傷。然而,它們無法忍到我方充分靠近的距離。儘管我方是在賭運氣,且災情也不小,但是──我方將它們吸引到這個地點了。」
  ──默獸是否有察覺到呢?艾德亞特將直接命中的彈數控制在最低的同時,故意讓人類軍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進行撤退。
  『瓦特修汀卿,是時候了。』
  魔導通訊器傳來說話聲,艾德亞特點點頭。
  「萌生一半知性反而弄巧成拙。顧著在遠距離削弱對方的戰力,貪圖輕鬆取勝──所以才會跌跤。」
  艾德亞特高高舉起手。
  「引爆!」
  語畢,百臂巨人型的腳下冒出青白色的閃光──
  一閃──爆發性膨脹的閃光炸裂,釋放出的魔力奔流朝天空迸散。
  默獸連同土砂一起粉身碎骨、飄散在空中。
  「事前設置的魔力結晶陷阱──日前已證明它的威力了。」
  艾德亞特事先要魔導船普拉特尼低空飛行,並且派遣作業員前往默獸軍隊感應不到的地點,在交戰預定地點鋪設了大量的魔力結晶和引爆裝置。
  「正面打消耗戰是愚蠢至極的事情。可想而知,即使正面衝突,也會敗在火力──那麼,人類睿智的滋味如何呢?〈默示錄之獸〉的諸君。」
  停止後退的士兵,緊張地吞口水關注,只見煙霧散去,爆炸中心點的狀況也跟著揭曉。原本約二十隻的百臂巨人型,半數化為瘴氣之霧消散,勉強倖存的個體也出現四肢缺損等重大損傷。
  「喔喔……!」「成功了!」「活該!」
  目睹了不畏犧牲的策略成果後,士兵發出歡呼。
  艾德亞特從腰際拔出刺劍並高舉著。
  「所有人聽著!敵方砲擊能力幾乎都被封住了!接下來進入第二階段!保持方陣前進!輪到我方攻擊了!」
  隊列發出戰吼架著盾牌進軍。儘管剩下的百臂巨人型幾度展開散發砲擊,人類軍依然維持陣形,縮短了敵我距離。
  兩軍距離轉瞬間縮小,在百臂巨人型後方待命的默獸發出咆哮衝出。從只有兒童那樣高的默獸到超過三公尺高宛如熊的個體,乃至於外型像狼的四足獸型,缺乏統一感的默獸群蜂擁而至。
  怒吼和咆哮。鋼鐵和爪牙。甲胄的銀和默獸的黑──兩股海嘯正面衝突。
  化為波濤粉碎的是黑色那方。
  巨大的盾牌阻擋默獸突進,矛槍從盾牌縫隙貫穿默獸的身體。跳起來試圖飛越最前排士兵的默獸,被後排士兵密密麻麻的矛槍串刺。
  不僅是因為採取了重視防禦的密集方陣這個奇策奏效,輸了就沒有後路的緊張感更激發了士兵的氣魄和衝勁。
  但敵人實在太多,而且還不會怕痛或退縮。要擊退即使遭到穿刺依然衝過來的大批默獸並不容易。
  「儘管趁著最初的衝勁佔了上風,但陷入膠著就難以進攻啊……和預料中的一樣呢。」
  艾德亞特從容自若地點頭,他轉頭面向在後方待命的人。
  那裡有四十騎左右的騎兵。不過騎在上面的,並不是身穿鎧甲的士兵。
  他們手中拿著用來校準魔術並扮演砲管角色的魔杖,而且是機動戰用的小型魔杖。
  「步兵在這場戰鬥的任務是防禦。在戰況膠著的現在,正是攻擊手出場的時候──準備好了嗎?」
  「是!準備萬全!」
  神情緊張地大聲回應的人,是一群身材細瘦、恍若文官的魔術師。
  「嗯。拜託你們了──魔術騎兵隊,突擊!」
  接到號令後,四十騎的騎兵以五人為一組散開衝進戰場。
  ──自古以來,騎兵的功用就是運用速度和重量突破敵方隊列。
  然而,自從對手變成默獸後,騎兵無法發揮功用,整個兵種都消失了。因為馬匹無力應付默獸的攻擊,再加上魔術普及,馬匹根本追不上能夠熟練使用加速系魔術的人。但艾德亞特任用魔術師取代重裝兵,使得騎兵這個兵種重生了。
  魔術師騎馬最大的優點,便是由馬匹負責機動力。五人為一單位的騎兵隊圍住方陣,從側面對默獸發動猛攻。帶狀火焰、真空刀刃、冰之箭矢從出乎意料的方向襲擊默獸。
  默獸雖然試圖應戰,但魔術騎兵貫徹了一擊脫離戰術。而當默獸出現破綻時,密集方陣便趁機反制了默獸。
  眼看戰況開始傾向人類,護衛艾德亞特的士兵也大聲叫好。
  然而艾德亞特的表情依然凝重。
  「戰況呢?」
  後方難以掌握戰況。艾德亞特對著攜帶型魔導通訊器發問,宛如慘叫的說話聲混著雜音響起。
  「第八步兵部隊,損耗率甚大!第二、三部隊也逐漸遭到壓制!無法維持戰線!」
  來自配置於高地的觀測士的報告,表明戰況還不能大意。

  迪克•布萊特是鐵匠之子。
  他打過劍,卻從沒想過會拿劍上戰場。他會下定決心戰鬥,是因為比他還年輕的英雄身影。
  塊頭不大的少年身先士卒地迎戰怪物──那個身影讓他胸口湧上火熱的衝動。
  迪克當然沒有戰鬥經驗。但他以為自己擁有揮動鐵槌鍛鍊出來的身體,便足以揮劍。
  ──然後,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咿咿咿!?」「嘎啊啊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啊……!」
  慘叫與臨死呼號的合唱,混合著交戰聲從各處傳來。
  ──起初人類軍看似占了優勢。小型默獸無法突破被訓練為徹底重視防禦的陣形,儘管速度緩慢,但人類軍確實地在減少敵人的數量。
  然而──運氣不好的是,他所屬的部隊遭到被稱為百臂巨人型的大型默獸餘黨攻擊。百臂巨人型即使受了傷,刀槍不入的裝甲依然健在。每當百臂巨人型揮舞和右手一體化的巨大長劍時,就會有好幾名同伴飛上空中。有人被砍成兩半喪命,及時防禦的人則是摔在岩石上咳血斷氣。
  「別讓陣形瓦解!互相掩護的同時拉開距離!」
  部隊指揮官拚命想重組陣形,但陷入半狂亂的士兵完全聽不進指示。終究是臨時湊合的士兵,陣形瓦解後便不堪一擊。
  不只是百臂巨人型,從前衛空隙鑽進來的小型默獸也是威脅。每當有人慘叫,便有血霧四濺,同伴一個個倒下。
  迪克在慘絕人寰的地獄中杵著不動。茫然仰望的他,看見了默獸撲來的身影。
  (啊啊……為什麼我會跑來這種地方……)
  如此後悔後,迪克的意識便中斷了。

  艾爾莎•諾蘭德是新人魔術師。
  去年從聖王都魔術學院畢業,被分發到維克提姆守備部隊。
  在學的成績在上之下。雖然對術科有自信,但學科扯了後腿。因此,在爭取聖王都工作機會的激烈競爭中,以些微之差落敗。
  維克提姆一度慘遭毀滅,學院中人將分發到這裡當成下下籤。艾爾莎本人雖然多少有些不滿,卻也漸漸認份地覺得普通家庭出身的她被分發到這裡是適得其所。
  「諾蘭德副隊長!右翼陷入苦戰!我們過去支援!」
  「瞭解!」
  以五人為單位,重複一擊脫離戰術的魔術騎兵──這個新兵種發揮了一定的成果。
  邊描繪魔導公式邊駕馭馬匹是相當消耗神經的作業。幸好艾爾莎學過馬術,拜這之賜,她以進入職場第二年的後生晚輩身分,榮獲了魔術騎兵第三部隊副隊長──這種一點都不讓人覺得感激的頭銜。
  (與其升官,我比較想要趕快結婚走入家庭……)
  艾爾莎在心中發牢騷,以此逃避和死亡比鄰而居的現實。
  (啊──啊,真不走運……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應該要吃一次那家店的蘋果塔才對。不是切片的,要整塊。)
  那是學生時代想過好幾次卻放棄的小小夢想。
  第三部隊飛馳過默獸群側面,並施展魔術進行掃射。五人施展的魔術只有三發擊倒默獸。但仍得以削弱默獸的攻勢。
  第三部隊立刻脫離現場。副隊長艾爾莎負責殿後,一邊重整態勢一邊尋找下次攻擊的機會──本來應該是這樣子才對。
  最前方的隊長突然陷於爆炸火焰。
  「!?」
  艾爾莎儘管心生動搖,仍立即確認現狀。
  (百臂巨人型……!步兵部隊在做什麼……!)
  隊長身後兩人的馬匹,被爆炸嚇得停下腳步。
  「別停下來!立刻脫離這裡!」
  「啊,是……嗚哇!?」
  兩人正要依照艾爾莎的指示行動時,默獸已經撲過來了。
  一個被拉到地面,一個從馬上摔下來半狂亂地逃走,但馬上就被默獸追上。
  (已經沒救了……!)
  艾爾莎當機立斷,她試圖帶著最後一名部下脫離這裡。然而──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
  陷入狂亂狀態的部下,試圖建構魔導公式攻擊默獸。但記述毫無章法。
  (會爆炸……!)
  艾爾莎這麼心想後,注入遍在魔力的魔導公式就爆炸了。不受控制的熱波灼燒術者,並將艾爾莎拉下馬。
  「…………唔!」
  艾爾莎摔得在地面翻滾、撞到身體各部位,好不容易終於停住。
  「痛痛痛……!」
  肩膀可能脫臼了,痛得板著臉站起來後──艾爾莎發覺自己被默獸包圍了。
  知道逃不掉後,艾爾莎浮現又哭又笑的表情。
  「啊啊……真的是,不走運啊。」
  隨後──默獸從全方向撲向艾爾莎。

  人們死去。
  他們一個個發出臨死的慘叫,甚至無法喊出慘叫聲,就這樣在荒野斷送性命。
  衛斯理握緊拳頭。
  戰況不利的部隊都是和百臂巨人型交戰的。幾乎毫髮無傷殘留下來的百臂巨人型有兩隻。負傷的個體還有辦法應付,但想要對付四肢健全的百臂巨人型,憑這支軍隊的熟練度實在不夠。
  再者,魔術騎兵的確是強力兵種。但其能力過於偏重機動力和攻擊能力。對敵人的攻擊毫無防備,若是掉以輕心,就會立刻招致死亡。
  (這樣下去難保不會潰敗……唔,只能出動我和奇莉葉……!)
  只有衛斯理他們有和百臂巨人型交戰的經驗。但決戰部隊在步兵部隊殺出血路深入默獸軍隊中央為止都不能動。萬一負責護衛衛斯理的傭兵團耗損,抵達破界樹的可能性就會降低。
  (但是,如果主力部隊潰敗,就得不償失了……!)
  兩個判斷在衛斯理心中互相衝突。
  現在要戰鬥?還是忍耐?──該選擇以英雄的角度行動?還是以戰術家的角度行動?
  最重要的是,在此時離開總指揮官艾德亞特的身邊也讓人不安。艾德亞特的護衛部隊只有最低限度的人手。萬一默獸進攻到這裡,將無法保障艾德亞特的人身安全。
  喉嚨刺痛。心跳在頭蓋骨內側引發回聲。體內焦急如焚,指尖卻冰得發抖。
  腦中一味響起「快想啊、快想啊」的催促聲,關鍵的思考卻在空轉。
  就在這時──
  「你去吧。」
  艾德亞特開口了。
  「你是在擔心吾輩吧?但小看吾輩就傷腦筋了。別看吾輩這樣,能在五年前的戰場存活下來,吾輩的頑強可是有保證的。」
  衛斯理逡巡。在他舉棋不定的同時,士兵也在陸續喪命。
  自己的判斷會左右許多人命,名為責任的鎖鏈束縛著全身,完全無法動彈──
  「喝啊!」碰的一聲。衛斯理的背部從身後挨了一腳。
  衛斯理大意了,他甚至來不及採取護身倒法,摔得用臉犁地。沉默半晌後,衛斯理像彈簧玩具般跳起來大叫:
  「奇──莉──葉──────!」
  衛斯理一臉逼近若無其事的奇莉葉。
  「妳突然這樣是在幹什麼!」
  「因為你一臉很想被踢的樣子,我就不小心成全你了。」
  「那是什麼臉啊!?我有哪次想被妳踢嗎!?重點是,妳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現在是胡鬧的時候嗎!?」
  「也不是顧著煩惱的時候吧。」
  「唔……!」
  奇莉葉說得一點也沒錯,衛斯理無法反駁。
  奇莉葉手扠腰,她露出受不了的眼神湊近盯著衛斯理的臉。
  「你想去救他們吧?那就去救呀。要救士兵,也要救鬍子大叔。那樣就好了吧。」
  「……我怎麼可能那樣亂來。」
  看見奇莉葉在近距離投來充滿挑戰意味的眼神,衛斯理別開了眼睛。但奇莉葉抓住衛斯理的頭,與他正面對上眼。
  「亂來才是所謂的英雄吧。你的亂來由我實現──別忘了。我和你兩個人加起來才稍微能夠獨當一面。你不要自尋煩惱,依靠我一點吧。」
  面對奇莉葉那股氣魄,衛斯理先是不自覺地退縮,接著甩了甩頭。
  (啊啊,真是夠了……我在幹什麼啊!)
  「──奇莉葉。揍我!」
  喀嘰的一聲。奇莉葉的拳頭發出低沉聲響,擊中衛斯理的臉部揍飛了他。
  「……唔,妳也太不遲疑了吧!」
  「這樣清醒了吧?」
  見奇莉葉毫不愧歉地咧嘴笑了,衛斯理大口嘆氣。
  「……瓦特修汀卿,這裡就交給您了。」
  「嗯。別掛心之後的事。年輕人專心看著前方就對了。」
  衛斯理點頭回應艾德亞特,他從長袍口袋取出高壓針筒,奇莉葉也接著跟進。
  兩人並肩而立,將針筒尖端抵在後頸上。
  「──我們上。」
  「喔。」
  兩人同時扣下針筒扳機。

  負責陣形左端的第八部隊正面臨潰滅的危機。
  方陣最怕來自側面的攻擊,因此在兩翼優先配置了正規兵,對付小型默獸不成問題──照理來說是這樣才對。
  問題是,百臂巨人型的揮劍橫掃超過了密集方陣的防禦能力,一擊就使得好幾名士兵飛上空中。
  第八部隊的戰力已經減半了,再這樣下去,戰線就要崩潰了。
  「死守下去!別讓默獸從這裡進入後方!」
  嚴峻的臉上刻劃著深深皺紋的部隊指揮官大喊。然而,回應卻七零八落。
  指揮官神色慚愧地咬緊臼齒。他早就做好戰死沙場的心理準備。但他不能忍受沒有達成使命就死去。
  僅僅一隻默獸帶來的摧殘,便讓士氣一路下滑。百臂巨人型現在也在揮劍橫掃,有數名士兵一起身首異處。
  百臂巨人型震得地面轟隆作響,同時逼近了指揮官。
  「到此為止了嗎……!」
  巨大的長劍高高揚起,將天空分成了兩半。
  劍尖在搖晃,從頭頂上方揮下宛如瀑布的一擊──在命懸一線之際……
  飛來的火球命中了百臂巨人型的頭部。
  「魔術……!?究竟是誰……!?」
  指揮官看向火球飛來的方向。
  在那裡的是身穿長袍、五官精悍的少年。
  「──讓大家久等了。」
  聚集了人類和默獸雙方的視線──
  「我是英雄。」
  少年報上名號。

  銀光在荒野的戰場上縱橫。
  正以為百臂巨人的剛劍捕捉到了在周圍跳來跳去的惱人敵人時,敵人卻宛如影子般溜走了。
  ──奇莉葉的加速系魔術,早就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如今還用靈體強化藥疊加強化效果,速度已經到達普通人的眼睛難以捕捉的等級。
  當百臂巨人型再次揮空時,它的手被某種東西拉扯發出了摩擦聲。百臂巨人型這才發覺自己的手上纏繞著層層鎖鏈。鎖鏈另一端則由一群士兵在拉扯。
  百臂巨人型的意識產生了不成言語的煩躁。它試圖靠蠻力甩掉鎖鏈,但儘管鞋底刮掉大地表面,士兵們仍然努力踩穩腳步。
  百臂巨人型的巨大身軀失去平衡而崩塌。四隻腳的其中一隻腳關節部位插著劍。
  「跟衛斯理說的一樣!」
  尖聲說話的人位於默獸正面。
  『新型的上半身太重了。這像節肢動物的四隻腳,就是用來支撐上半身的東西。如此一來不僅無法靈敏地應對,而且失去平衡就崩潰了。』
  奇莉葉用劍指著百臂巨人型。
  「你太貪心了。又是劍又是大砲,一味重視攻擊,完全忽視了機動力。這種慢郎中──怎麼可能抓得到我!」
  百臂巨人型發出煩躁的咆哮,它將左手的砲管對準奇莉葉。
  瞬間,奇莉葉的身影倏然消失。
  貼地而行的影子在鑽進砲身死角的同時煉製鎖鏈。少女穿過默獸胯下離開時,默獸左手的砲管已經遭到層層鎖鏈束縛。
  奇莉葉將鎖鏈另一端扔給士兵們。
  「用力拉!」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士兵大聲怒吼拉扯鎖鏈。百臂巨人型雖然試圖撐住,但由於一隻腳破損以致無法施力,被拉得上半身往前栽倒。
  奇莉葉從背後撲向失去平衡的百臂巨人型。
  隨後,百臂巨人型彷彿在等待這一刻般打開了背部裝甲,噴出無數具有鉤爪的觸手,鉤爪試圖要刺穿奇莉葉──
  「我才不會每次都上鉤!」
  奇莉葉從事先準備的魔導公式中,接連煉製出劍身厚實的直劍──羅馬短劍。她扭轉身體,抓起羅馬短劍連續投擲。
  重量十足的劍身彈開鉤爪,刺進百臂巨人型的背部。默獸發出痛苦的咆哮,想要關上裝甲,卻被插在背部的劍阻礙了。
  「大叔!」
  「喔!」
  回應奇莉葉的是傭兵團長。他的手中握著捕鯨叉,那是用來捕撈巨大海棲哺乳類的狩獵工具。不只是叉頭,整體都是金屬製的,頗有重量。叉尖正下方綁著發出鮮紅色光輝的魔力結晶。
  團長將捕鯨叉搭在肩上擺出投擲姿勢,上臂肌肉彷彿要撐破般地隆起。
  「呶唔──────!!」
  被肉體強化魔術強化的鐵臂射出捕鯨叉。捕鯨叉深深刺進百臂巨人型的背部。叉尖的倒鉤陷進肉裡,牢牢地固定住。
  隨後,埋進默獸體內的魔力結晶發出強烈的閃光爆炸了。
  零距離的爆壓將百臂巨人型的背部挖掉一大塊。
  失去力氣的百臂巨人型趴倒在地。從龐大身軀吐出了瘴氣之霧,士兵確認這點後,發出了歡呼。

  「《燒盡吧•煉獄炎蛇》!」
  在啟動咒文觸發下,火焰之蛇咬住百臂巨人型。
  百臂巨人型不耐煩地揮舞手臂掃掉火焰。
  在空中飛來飛去的『敵人』令默獸感到煩躁。
  火焰造成的傷害很輕微,但會阻礙視線。默獸想要瞄準時,在空中飛舞的『敵人』就會在絕妙的時機發動魔術。
  對於默獸發射的砲擊,『敵人』則會迅速翻轉回避。只要砲擊能夠打中,一擊就能夠葬送那種渺小的存在了。
  「──排成橫排一齊射擊的確是威脅。但它們的動作都很單純──只要預測時機,要躲開並不難。」
  即使聽不懂人類所說的話,那睥睨的視線就足以讓默獸感到煩躁。
  百臂巨人型開始感到焦急時──一樣東西被拋到眼前。那是拳頭大小的球體。
  下一瞬間,球體被子彈貫穿,伴隨破裂聲冒出白煙。百臂巨人型追丟『敵人』的身影,盲目地揮舞右手的劍撥開煙霧。
  此時──它在煙霧前方捕捉到了『敵人』在空中飛行的惱人身影。百臂巨人型覺得這是大好良機,它將左手的砲管對準『敵人』。
  灼熱的火球在砲身深處膨脹──隨後,百臂巨人型的左手從內部被炸飛了。

  百臂巨人型不僅失去整條左手,連左胸裝甲都剝落了。
  「做得好──札克。」
  「遵照您的吩咐,指揮官大人。」
  衛斯理後方十公尺的岩石陰影處,傳來戲謔的回應。
  是架著長槍的札克。札克從胸口取出彈藥觀察,彈藥的彈頭不是鉛,而是紅色結晶體。
  「幸好這玩意兒的功能正常。萬一它爆炸,我的手指就要飛了。」
  魔力結晶。雖然小型,但在百臂巨人型即將砲擊之際射進砲管,即可引發連鎖爆炸。結果就如眼前所見。
  百臂巨人型發出痛苦憤怒的淒厲叫喊,朝著衛斯理而來。
  「掩護呢?」
  「不需要。」
  衛斯理衝向百臂巨人型。
  默獸揮下右手的劍。劍以直接命中頭頂的軌道逼近,衛斯理卻主動迎上。
  「──《加速》!」
  猛烈加速的衛斯理在原地留下殘像、穿過了劍的下方。緊接著,衛斯理零點數秒前所在的空間被劍刺穿。
  在加速效果消失的同時,衛斯理鑽進百臂巨人型的懷裡,將法杖對準正上方。法杖尖端指著百臂巨人型的左胸,也就是剛才爆炸導致裝甲剝落的部分。
  衛斯理激發了運用延遲詠唱保留的魔導公式,交疊於法杖浮現的是三道中級魔導公式。
  「《鑿穿吧•螺旋槍》──三重啟動!」
  這是在實戰中幾乎沒有機會使用的近距離魔術。一般用於開鑿礦山的堅硬岩盤,相對於較短的射程距離,威力在中級魔術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衛斯理重疊了三道螺旋槍,並以貼身狀態射擊。破壞的力場描繪著螺旋,從百臂巨人型的胸部貫穿至背部,開通出巨大的洞穴。
  百臂巨人型停住不動,逐漸化為瘴氣之霧消滅。

  由於討伐了猖狂肆虐的百臂巨人型,人類軍的士氣也上揚了。
  「接下來怎麼辦,衛斯理?要和小小姐會合前進嗎?」
  札克這麼提議,衛斯理思索起來。
  (戰況的確是漸漸恢復優勢了。現在就算我們脫離戰線,應該也撐得住──)
  本來差點瓦解的隊伍逐漸重整。戰況時好時壞。既然如此,盡早破壞敵方的指揮系統就是最大的掩護。
  衛斯理下了這個決斷,舉起手正要號令──

  士兵的頭在眼前飛上空中。

  「什麼……!?」
  簡直像是在變戲法般,士兵接連身首異處。
  「怎、怎麼了!?」「頭、頭斷了……!」「在、在哪裡!?敵人在哪裡!?」
  戰場在量產著無頭屍體。四處傳來士兵的叫喊,恐慌開始傳染。
  危機感加速了呼吸,但思考持續空轉,整理不出該下達的指示。
  ──默獸的攻擊?從哪裡來的?看不見。遠距離攻擊,是銳器嗎?必須下達指示。要命令大家趴下嗎?──那樣壓制不住正面的默獸。採取防禦態勢──防禦什麼?還是要後退?──這樣維持不住陣形,會讓全員潰不成軍。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眼看著慘狀連鎖擴大,他的思考也結凍──
  「──左邊!」
  札克的吶喊化解了全身的僵硬,衛斯理立刻舉起法杖防備。
  鏗的一聲響起,衛斯理感受到法杖的金屬芯和硬質銳器互相咬合的觸感。
  那是宛如黑色鐮刀的手臂。
  (飛行型嗎……!)
  鐮刀和默獸的臂骨一體化,內側長著一層翼膜。飛行器官宛如蝙蝠,頭部卻像皮包骨般骨節嶙峋,非常詭譎恐怖。
  「嘰唰──!」宛如撕裂金屬般聒耳的聲響,從極近距離敲打鼓膜,震得衛斯理縮起身體。
  槍聲響起,子彈擦過衛斯理的臉頰,擊碎皮包骨默獸的臉。
  「你沒事吧,衛斯理!」
  默獸中了那槍後當場斃命,很快就開始散播起瘴氣之霧。
  「是新種嗎?還真是脆弱。」
  「……因為用來飛行的骨骼變成了武器吧,搭配滑翔更加強了斬擊鋒利度。我想它是因為身體變輕,才變得脆弱。」
  「特化攻擊、用過即丟嗎……真是棘手。」
  札克邊說邊瞪著天空。衛斯理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後──倒抽了一口氣。
  在戰場天空盤旋的黑影,宛如雲霞般鋪天蓋地而來,即使保守估計,數量也不下一百。
  成群的飛行型同時掉頭,兩翼的刀刃一齊朝著這邊而來。
  「……唔,所有人,警戒頭上!敵方要俯衝了!」
  指示究竟能有多少意義呢?從高處一氣呵成地俯衝的飛行型,將位能轉換成速度灌注於黑刃展開突擊。
  裝備大盾的士兵勉強熬過攻擊。試圖用矛槍防禦的士兵,手臂和武器一起被砍飛了。無法反應的士兵,則是毫無招架之力地被砍斷了頭。
  有幾隻飛行型在衝撞時撞碎了自己的身體。但剩下的飛行型再度昇空,在天空盤旋預備下次突擊。
  「不妙喔,衛斯理!幾乎沒有能夠遠距離攻擊的士兵!」
  札克反覆射擊,槍槍都擊落了上空的飛行型,但擊墜數和總數相比簡直微乎其微。
  ──這就是速成士兵的極限。
  要培育具備實戰水準的弓兵,需要很長的訓練時間。魔術師在這場戰鬥則是被當作騎兵運用,即使將他們集合起來,壓制力也稱不上足夠。
  更糟的是,因為注意力放在上方,地上的默獸現在再度占上風。
  這樣下去戰線將會瓦解──即使知道這點,卻沒有有效的辦法。
  不,在那之前──
  一部分飛行型脫離這裡前往戰場後方。
  衛斯理的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戰場的敗北條件並不是只有士兵全滅。只要總指揮官陣亡,在那個階段也幾乎等於敗北。
  「那些傢伙打算攻擊大本營……!」
  〈默示錄之獸〉學會挑大將首級下手了嗎?
  艾德亞特的護衛約有五十人。就算想派援軍,但步兵部隊正因為飛行型的猛攻,而陣腳大亂。
  毛骨悚然──絕望用冰冷的手撫過衛斯理的心臟。
  決定要掩護步兵部隊的是衛斯理。結果衛斯理無法應對戰況變化,導致艾德亞特陷入危機。
  (我……錯了嗎……?)
  「衛斯理,要是艾德亞特先生陣亡就完蛋了!快去!」
  札克一邊射擊越過頭上的飛行型一邊提醒他。
  (……唔,後悔等之後再說!)
  衛斯理發動重力系魔術飛翔,趕往艾德亞特身邊。
  他使出自己的最高速度。但還不夠,仍然無法與飛行型縮短距離。
  護衛部隊以艾德亞特為中心組成陣形。他們打算形成人牆保護艾德亞特吧。但是,僅管不得已出了此下策,對付從空中強攻的飛行型並沒有太大用處。明知如此,護衛部隊仍努力想達成使命。
  到不了。保護不了。救不了。
  不管付出了再多的犧牲和決心,但只有這種程度嗎──
  在切成片段的剎那時間中,衛斯理看見了。
  飛行型同時俯衝殺向護衛部隊。
  這個距離根本來不及。伸出的手搆不著,沒有時間構築魔導公式。
  席捲而來的絕望感,讓世界沒入灰色。
  ──又來不及了嗎──
  不惜假冒英雄也想要延續的人類未來,現在卻即將斷絕了。
  ──還不夠嗎──
  做了許多犧牲才來到這裡,但都將在這一瞬間回歸於無。
  一隻飛行型先行一步,它以艾德亞特為目標亮出黑刃。
  眼前出現艾德亞特身首異處的幻影,現實朝那一瞬間收束。
  在伸手不及的前方的艾德亞特──
  「嗯。」
  他從容自若地撫摸著八字鬍──
  「來得真晚。」

  銀色光輝在戰場上空閃過。

  正要砍下艾德亞特頭顱的飛行型,被剖成兩半掉落在地。
  比默獸還快,呈一直線飛馳過空中的銀光,化為人形。
  那人穿著深綠色洋裝,以及和戰場一點都不搭調的圍裙。
  她輕盈地降落在荒野後,優雅地行了一禮。
  「──失禮了,艾德亞特老爺。路上稍微耽擱了。」
  海兒貝卡不苟言笑地這麼說。
  「但是──得先打掃才行。」
  雙手在眼前交叉,指間瞬間出現飛刀。
  海兒貝卡揮出交叉的雙手。飛翔的飛刀迎向瞄準艾德亞特高速落下的飛行型。被飛刀刺中的飛行型接連墜地。



  覬覦艾德亞特的飛行型已經被擊墜了。但攻擊護衛部隊的飛行型仍然健在。
  不料──巨大的矛槍貫穿了飛行型。
  矛槍如驟雨傾盆般落下,將飛行型串刺在地。
  「怎麼回事!?是誰發射的……!?」
  正在攻擊護衛部隊的飛行型轉瞬間被擊落一半以上,剩下的飛行型警戒地提升了飛行高度。
  「衛斯理!」
  遠處傳來了呼喊聲,衛斯理轉頭就看到一匹馬往這邊衝來。坐在馬背上的是行蹤不明的索妮雅。
  「抱歉,來遲了!」
  「索妮雅大人!?妳那些傷是……!?」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索妮雅滿身瘡痍。臉上到處是腫起的瘀青,右手以布巾吊在脖子上吊著。
  「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先不談那個了!戰況很不利!請索妮雅大人退下!」
  「哦──那正是時候。」
  「咦?」
  衛斯理正要反問──隨即發覺。
  索妮雅背後的高地站著成排人影。他們都穿著同樣的民族風服裝,且都有著淺褐色的皮膚。數量約有上百人吧。
  「那是……?」
  索妮雅浮現萬夫莫敵般的微笑說:
  「是援軍。」

  伊葛蕾西亞從高地俯瞰戰場,她英勇地提高嗓門發號施令。
  「同胞啊!榮耀的亞斯提奧之民啊!讓默獸和人類見識我們的力量!」
  精靈們拿弓搭箭,用力拉弓發出軋然聲響。精靈的刺青發出紅光,紅光逐漸傳到搭在弓上的箭矢。
  「──放!」
  號令一下,無數箭矢化為箭雨傾注而下。
  那些箭矢沒有裝箭鏃,只是削尖的木棍而已。然而,箭矢射出後便隨即擴大、化為矛槍。
  矛槍襲向在頭上盤旋的飛行型,將它們接二連三擊落。
  「一半的人留在這裡繼續射擊!剩下的人跟我來!──在此展現我們精靈的武勇!」
  伊葛蕾西亞從腰際拔出山刀,她毫不遲疑地衝進下方的戰場。

  「是援軍……」
  某個士兵愣怔地低語。接著宛如波浪般傳播開來,化為震撼大地的歡呼。
  精靈的弓施展的精密狙擊能在混戰中準確地射穿默獸。衝進戰場的精靈則是巧妙地運用山刀,身輕如燕地來回跳躍斬殺默獸。
  「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精靈正在戰鬥啊!還是你們是膽小鬼,站不起來了嗎!?」
  部隊指揮官激勵士氣,士兵雄壯嘶吼著回應。人類軍逐漸恢復氣勢。
  攻擊艾德亞特的飛行型已經收拾乾淨,和索妮雅她們一起和艾德亞特會合的衛斯理像是感到難以置信似地低語。
  「沒想到真的能說服精靈成為友軍……?」
  「汝等可是搏命奮戰哪。不能引發這種程度的奇蹟,還算什麼瓦特修汀!」
  索妮雅那張還殘留稚氣的臉上浮現萬夫莫敵的微笑。然而,看她遍體鱗傷的模樣,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衛斯理不知道詳情,但為了引發精靈援軍的奇蹟,索妮雅也奮戰過了吧。
  結果形成了夾擊默獸的局勢,戰況再度傾向人類軍──不對,是傾向人類精靈聯合軍。
  「妳似乎很亂來啊。索妮雅。」
  「父親大人。」
  艾德亞特看著女兒浮現微笑。
  「回來得正好。這樣才是吾輩的女兒。」
  「嗯。本宮不能永遠都無能為力。」
  索妮雅哈哈大笑,艾德亞特引以為傲地凝視她。
  「先不談那件事,是誰這樣狠心地對待索妮雅寶貝呢?這簡直等於是對吾輩宣戰,若得不到合理解釋,吾輩可要親自教訓匪類──」
  啪的一聲。海兒貝卡一掌彈了艾德亞特的後腦勺。
  「請冷靜,老爺。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吧。」
  「嗯,的確。」被海兒貝卡打得頭歪向一邊的艾德亞特維持這個姿勢點頭。
  「衛斯理!貝兒老師!」
  奇莉葉和札克與團長率領的傭兵團會合。
  「沒事吧!?嗚哇,大叔的頭是怎麼了!默獸幹的嗎!?好噁!」
  「不可以這樣,奇莉葉。那是對主人該有的態度嗎?」
  「妳有資格說這句話嗎!?」
  衛斯理甚至忘了狀況,他反射性地吐嘈。
  艾德亞特用雙手將脖子扳正,重新面向衛斯理。
  「衛斯理小弟,這裡就交給我們。多虧索妮雅帶來的援軍,戰線逐漸好轉了。」
  「現在正是進攻的時候,大將。你沒忘了任務吧?」
  團長點點頭。
  衛斯理像是被推了一把,一一看著盯著自己的眾人。
  (是啊,沒錯……我得做自己該做的事。)
  衛斯理瞪著參天大樹。他將該打倒的敵人烙印於眼底後,便重新面向傭兵團。
  「──作戰進入下一階段!接下來,決戰部隊將朝著目標地點進攻!」
  衛斯理用法杖指向高入雲霄的不祥大樹。
  「敵人是《破界樹伊爾明蘇爾》!我們要從散播瘴氣侵蝕天空的怪物手中,取回人類的疆土!」
  然而,傭兵沒什麼反應。看到衛斯理皺起眉頭後,傭兵團長露出苦笑。
  「我說,小子。我們這種粗人聽不懂拐彎抹角的說法。要激發幹勁就要用更簡單的方式。」
  團長上前一步,他發出感覺不出年紀的宏亮聲音。
  「你們聽著!不要想得太困難!照平常那樣就對了!別丟了小命,一邊吸引該死的默獸的注意力一邊逃命,將英雄大人送到那棵礙眼的大樹那邊!這樣就會有一輩子都喝不完的酒,而且傭兵團還會獲得協助英雄的功臣頭銜!」
  「所以是什麼意思,團長!」
  團員提出疑問,團長揚起嘴角笑著說。
  「這麼好康的工作,可遇不可求──鼓起幹勁吧,弟兄們!傻子才會錯失賺錢機會,我們這團應該沒有傻子才對吧!沒說錯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傭兵團發出歡呼,高舉各自的武器。
  「這樣如何?」
  團長浮現淺笑,衛斯理聳了聳肩騎上馬。
  他在握住韁繩的手使力,重新面向破界樹。
  衛斯理吸了口氣,大喊著:
  「所有人,突擊!」
  他們朝著高聳入雲的大樹奔馳而出。

  目標距離約兩公里。目標呈樹木形狀還異樣地高,以致不容易掌握距離感。
  衛斯理轉頭確認背後,似乎沒有默獸追來。
  「別在意後面。就算有默獸追來,我們的團員也會設法處理的。」
  團長看穿衛斯理的疑慮,在嘴角浮現堅定的淺笑。在這種狀況下還這麼沉著冷靜,不愧是身經百戰。實際上,他們的經驗確實派上了用場。
  『護衛商隊時,我們會使用誘餌。趁誘餌吸引住默獸時,將委託人護送到目的地。默獸的腦袋沒那麼靈光,就算有統率群體的頭目,單獨一隻依然很好應付。』
  也就是說,這是將六百名士兵構成的本體當作誘餌的作戰計畫。為了讓僅僅三十名的決戰部隊先行前進,六百人身陷危險之中。
  這個情況令人心急。此時士兵也持續在犧牲。哪怕早一刻也好,必須盡快前進才行,不然會愧對那些捐軀的士兵。
  (這就是沒有英雄的世界的理所當然嗎……)
  原來如此。如果沒有英雄,人類早就滅亡了吧。
  和《破界樹伊爾明蘇爾》的距離剩下一公里多。其威容在視野中變得更加巨大。
  (沒有追擊……問題是──)
  「呃啊……!?」
  奔馳在隊伍外側的傭兵發出慘叫落馬。
  「是默獸!躲在岩石背面!」
  衛斯理眼角餘光看到從岩石後跳出來的黑影和傭兵扭成一團,將傭兵拖下了馬。
  「是伏兵……唔,果然有埋伏嗎!」
  默獸雖然會中艾德亞特的計,但似乎至少懂得配置預備兵力護衛大本營。這一帶的大地起伏劇烈,多的是默獸能夠潛伏的地方,是埋伏的絕佳地形。
  「彼此靠近一點!互相掩護死角!」
  在傭兵團長指示下,傭兵馭馬聚攏在衛斯理周圍。團長在衛斯理右邊,札克在左邊,奇莉葉在後面。前方也有傭兵掩護,衛斯理處於四方都有人守護的狀態。
  「呃啊啊啊啊啊……!」
  「可惡的東西……呃啊!?」
  到處都冒出了怒罵和慘叫聲,每次聲音響起,構成隊伍的人數都會減少。
  斜前方有小型默獸從懸崖朝衛斯理撲來。
  槍聲響起。騎在旁邊的札克用長槍擊落默獸。
  「真是的,沒完沒了……喂,老頭,你沒累趴吧。」
  「哈!年輕小伙子說什麼蠢話。我再幹十年都沒問題。」
  團長揮舞彎刀,一刀制伏撲過來的默獸。
  「還沒退化到需要乳臭未乾的小鬼頭替我擔心。」
  「是這樣、嗎!」
  札克邊說邊倒轉長槍,用槍托掃開默獸。
  突然間,前方地面裂縫噴出了暗褐色泥巴。
  「躲開!」
  傭兵立刻操作韁繩試圖躲開泥巴,但仍有好幾名傭兵遭到擁有意志的泥巴奔流吞噬。
  衛斯理咬牙。傭兵接二連三犧牲。犧牲的不是自己,只是湊巧而已。自己就這樣犧牲某人的性命繼續前進。
  簡直就像走在屍體鋪成的道路上。和破界樹的距離剩下五百公尺──要走完這段短短的距離,究竟還要付出多少犧牲?
  「別退縮!勇敢前進!」
  儘管如此,衛斯理非下令不可。
  剩下的距離逼近三百公尺時,十隻以上的默獸阻擋住了去路。
  (……唔,這不是能夠強行突破的數量……!)
  「小子,這裡由我們斷後!」
  團長對咬緊臼齒的衛斯理這麼說。
  「太亂來了!」
  「相信我們,大將。豁出性命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
  衛斯理環視眾人。一路追隨至今的傭兵也都堅定地迎視衛斯理。
  「……唔……交給你們了!」
  衛斯理做出讓他快吐血的痛苦決斷,傭兵鬥志高昂地發出戰吼、策馬加速。
  打頭陣的傭兵衝進默獸群強行開路。衛斯理、奇莉葉、札克溜進縫隙之中。
  已經沒有默獸擋路了。三十名傭兵殺出的血路成為通往破界樹的路標。
  衛斯理從長袍內側取出裝在玻璃筒內的魔力結晶。
  (這和魔導船使用的魔力結晶是同樣的東西,是純度最高的魔力結晶……這是目前能夠準備的最大火力!)
  如果這個行不通,就再也沒有消滅《破界樹伊爾明蘇爾》的辦法。
  前方的地面隆起,穿破大地出現的是潛藏於地底的破界樹樹根。
  樹根像鞭子般擺動著,襲向衛斯理。
  札克的槍擊接連將樹根擊落。
  「別停下來,衛斯理!我會掩護你,直接衝過去!」
  撕開地面冒出來的樹根纏住了衛斯理的馬。整匹馬被高高抬起,衛斯理被甩到空中。
  「衛斯理,坐上去!」
  奇莉葉構築出巨大的魔導公式,噴出了足以劈開山岳的巨人之劍。
  「……!」
  衛斯理用重力系魔術控制姿勢降落於巨大的劍身。隨後,猛烈加速的巨劍一路飛翔,斬除破界樹的樹根。
  儘管衛斯理快要被強烈加速甩下去,他仍乘著巨劍急速接近破界樹。
  巨大的樹根化為高牆屹立於眼前。巨劍雖然設法貫穿高牆,卻因為失去推進力插進了大地。
  被拋出去的衛斯理狠狠地摔在地面。他馬上站起來向前衝。
  距離破界樹根部剩下五十公尺。他用魔術變出真空刀刃,斬除試圖妨礙的樹根,接著用魔術加速甩掉窮追不捨的樹根,逼近了破界樹。
  像牆壁一樣矗立的巨大樹幹就在眼前了。
  「這樣就──」
  衛斯理高舉魔力結晶。
  「結束了──!」
  他準備將魔力結晶砸向巨大樹幹──在他即將動手之際……
  衛斯理的腹部遭受衝擊。從側面襲來的樹根橫掃了他的側腹部。
  「喀……!」
  肺裡的空氣被擠出來,身體飄浮在空中。
  眼前變得模糊,魔力結晶從手中滑落。
  就差一步的破界樹樹幹,在視野中變得愈來愈遠。
  摔落地面的衝擊,震飛了衛斯理的意識。

  ∞

  『妳想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那句話帶給菲歐宛如冰塊滑落背部的感覺。
  「那、個……請問是什麼意思?」
  菲歐表現出「修伊特前言不對後語的話語讓自己很困惑」的態度這麼說道。
  要是修伊特回答「不,沒事」該有多好。
  但修伊特淡淡地說:
  「妳心知肚明吧?──菲歐。」
  ──不知道為何。她實在不想聽到接下來的話,也不應該聽。這個危機感在菲歐心中敲響警鐘。
  「您、您是怎麼了,修伊特大人?您的樣子不太對勁喔?」
  「是啊。但不是只有我不對勁。妳周圍的一切都不對勁。」
  菲歐面露生硬的微笑開玩笑似地說,然而修伊特以毫不留情的語氣直言以告。
  修伊特的手放開菲歐。背部的暖意隨之遠去。
  菲歐轉頭看見沉痛的修伊特。
  菲歐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喉嚨彷彿沙子灌進嘴裡般乾渴不已。正要說出來的話語和正要吸進去的空氣互相衝突,只跑出沙啞的聲音。
  修伊特開口了。
  請你別說──菲歐以不成聲的聲音,祈求修伊特住口。
  但是──修伊特以失去了表情的臉說道:
  「我說,菲歐……妳已經發覺了吧?」

  「這裡不是現實。」

  ──總覺得腳下陡然傾斜了。
  「您……您在說什麼呢……?這是在捉弄我嗎?」
  彷彿是畏懼著修伊特的話,菲歐接連出言否定。
  「修伊特大人在這裡,我也在這裡……索妮雅大人和海兒貝卡也在!」
  菲歐大喊著,修伊特以沉著的語氣對她說:
  「妳回想看看吧,菲歐。妳來到這間宅邸後發生的事。」
  「…………唔,為什麼,要回想那種事──」



  「妳第一次來到這間宅邸時很拘束,連要碰地毯都會遲疑。」
  沒錯──當時的自己殘留著濃濃的奴隸習氣,不曉得該如何跟這名獨特的青年相處,但修伊特毫不客套地和菲歐直來直往。
  「發生了很多事呢。在瓦特修汀宅邸被艾德亞特大叔嚇了一跳。」
  「……他是一位很奇特的人。」
  自己當然記得。海兒貝卡幫自己做的衣服有點害羞,索妮雅把自己當成朋友很讓人開心。
  「還和妳一起去買了東西。」
  「……店家對我惡言相向,修伊特大人看到我因此陷入沮喪,鼓勵我要有自信。」
  「起初不曉得妳的體質,海兒貝卡還亂試了一通。」
  「……最後是修伊特大人救了我。」
  「妳還產生了很誇張的誤會,在我洗澡的時候闖進來。」
  「啊!因為我聽說那麼做就能讓修伊特大人振作精神!」
  見菲歐漲紅了臉提高音量,修伊特柔和地微笑。
  「怎麼,妳不是都記得嗎?」
  「……那是當然的。」
  菲歐低著頭,不禁發出鬧彆扭般的聲音。
  「不可能會忘記──我、怎麼會、忘記和修伊特大人的回憶……想也知道不可能呀……」
  菲歐的聲音從中途開始顫抖。
  「全部……全部都記得。我記得修伊特大人遍體鱗傷回來的那天……也記得英靈祭那天在鐘塔上收到禮物很開心……」
  然後──

  ──也記得修伊特大人離開的那天──

  ──記憶的蓋子被撬開了。
  光景在眼底重現。
  破碎的房屋、陷入火海的街道、眾人的慘叫,還有──

  ──化為粉末,從手中流逝的修伊特──

  「…………啊。」
  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全部想起來了。
  和親愛的人一同走過的街道已不復存在。
  在街上錯身而過、偶爾交談的居民已經無法再見到面了。

  ──比誰都重要、世上唯一的主人,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情的奔流湧上心頭,菲歐彷彿承受不住般,抱著頭癱跪在地。
  「太慘忍了!為什麼……為什麼!拋下我離開了呢……!我……明明只要有修伊特大人在,那樣就足夠了……!」
  若是放著不管,便難保不會將自己侵蝕殆盡的感情奔流,化為悲嘆傾吐而出。如同傷口破洞流血般,快要發狂的感情源源不斷地流溢而出。
  ──失去修伊特的喪失感並沒有隨著歲月流逝而痊癒。內心的空洞反而愈來愈大,不讓絕望流進內心就已經竭盡所能。
  「菲歐──妳很痛苦嗎?」
  修伊特輕輕地這麼說,菲歐反彈似地,緊抓他不放。
  「……唔,我很痛苦……很傷心!我不像修伊特大人那麼堅強!我很努力回應他人的期待……可是,不管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結束的一天……!修伊特大人也已經不在了……唔!儘管如此,我仍然想著,必須代替修伊特大人努力才行……!」
  一直無法找人傾吐的心事潰堤而出。
  「既然這樣──妳要放棄了嗎?」
  菲歐一瞬間不明白修伊特在說什麼。
  「咦……?」
  「所以啊。」
  修伊特平靜地笑著──說道:

  「妳要拋開一切,和我一直留在這裡嗎?」

  5

  「────…………唔……!」
  恢復意識的同時,衛斯理跳了起來。
  「你起來了嗎?」
  衛斯理似乎被拖進岩石堆背面,身邊只有札克。
  全身的骨頭軋軋作響。衛斯理因頭痛而板起臉的同時向札克問道:
  「唔…………我昏睡多久了?」
  「只有一、兩分鐘而已。你也很耐打啊。」
  指尖摸到堅硬的觸感。衛斯理發現斷成兩截的法杖散落在身旁,已經不能用了。
  衛斯理回溯昏厥之前的記憶,他臉色大變地從岩石後方衝出去。
  「……破界樹怎樣了!?」
  大樹依然如故聳立的身影宣告作戰失敗。
  「沒發生爆炸。好像差一點點就得手了。」
  「可惡……!」
  做出那麼多犧牲卻功虧一簣,衛斯理想要詛咒自己。
  人數減至一半以下的傭兵和奇莉葉一同牽制包圍四方的默獸。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以現在的兵力,就連撤退都有困難。
  「喔,你終於醒了嗎?」
  團長砍倒默獸後面向這邊。他的額頭負傷,流出的血遮住了一隻眼睛的視線。
  「團員已經有一半以上陣亡了。現在雖然仰賴小小姐奮戰,但撐不了多久喔。」
  「山窮水盡了嗎……」
  札克厭惡地呻吟。
  「你也太快就放棄了……真是的,拿你們沒轍。」
  團長從腰際拔出另一把劍,雙手各拿一把武器。
  「這裡就交給我。」
  團長從岩石地踏出一步,衛斯理從他的背影感覺到不祥的預感。
  「你有什麼計策嗎?」
  「不是計策那種高明的東西,小子弄掉的魔力結晶還沒有爆炸。既然如此,只要不服輸地再次挑戰就是了。」
  團長講得乾脆,但通往破界樹的路上有許多默獸阻擋。既然奇襲失敗,成功率又比剛才更低了。
  「既然如此由我去吧!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決定的吧!」
  「就憑你那副德性嗎?傷患就給我乖乖休息。」
  「如果是你去,打破魔力結晶後,會來不及避難的!」
  團長勾起嘴角笑而不答,他轉身背對衛斯理他們。
  「老頭……你想死嗎?」
  札克這一問,團長沒有馬上回答。
  「──這種事啊,有所謂的順序。偏偏年輕人不愛遵守這套。對人生的前輩啊,要更有敬意一點。」
  他的語氣沒有絲毫悲壯的決心。因為需要,所以那麼做──他的話語中只有這種理性判斷。
  「事情就是這樣──我先走一步了,小鬼們。」
  說完後,團長飛快地轉身直闖敵陣中央。

  說起來理所當然──被稱作『團長』的他也有名字。不過,會親暱地稱呼那個名字的人都不在世上了。
  ──他絕對不是天生就擁有武才。
  他既沒有過人的體格,也不長於智謀計略。魔術的才學很平庸,頂多只會常人水準的肉體強化系魔術。
  不過──他擁有保命所需的嗅覺。
  很早就失去家人後,他為了謀生加入傭兵團,歷經過許多戰場。儘管好幾次陷入全滅危機,卻都頑強地生還了。
  重要的是不要弄錯進退的時機,那個嗅覺是他唯一比別人優秀的能力。
  不高估、不自大、不畏縮,就只是淡然地採取最適合『保命』的辦法──只是一直在重複這件事,過了十年、二十年。到了那時候,比他活得更久的人統統都不在人世了,他不知何時成了傭兵團長。
  他經歷過好幾次生離死別,和舊傷的痛楚一同回想起來的敗逃記憶不計其數。他會思考明天的事,卻不會想到一週後那麼遠──他過著這樣的人生。
  (儘管如此──平心而論,這一生過得並不糟啊。)
  有待人很好的同伴、仰慕自己的團員,也有不聽話的團員。有人成家脫團,也有笨蛋賭博輸光財產又跑回來。
  (很開心吧──你們說,是不是?)
  團長一邊用眼角餘光捕捉同伴的屍體一邊前進。
  每個人的名字、出身、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全都記得。
  (如果這裡就是我們這些糊塗蛋的終點──還好啦,也沒那麼糟吧。畢竟這可是拯救世界的戰鬥。)
  團長笑得豪放磊落。
  「──這不就是所謂的風光舞台嗎?」
  他僅學過一點基礎劍術,再來都是自創。為了保命磨練出用來保命的劍技。兩手的雙刀並不是當作武器,而是極具攻擊性的防禦工具。
  肌肉發達的手所揮舞的刀刃,以最小的動作格檔住默獸的爪子。接著抓緊像這樣產生的剎那機會,穿過稍縱即逝的死線縫隙、奮力前進。千鈞一髮地避開死亡的嗅覺,以及長年置身戰場練就的獨到直覺,在幫助著他前進。
  他並不是毫髮無傷。躲避不及的爪子劃破他的皮膚,窮追不捨的利牙咬掉了他的肉。儘管如此,他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的戰鬥方式不是強如鬼神這般英勇雄壯。而是不登大雅之堂、凡人的劍技。不是專精打倒默獸,而是專精逃命的戰鬥。
  最後──團長突破了默獸的包圍。
  靠著肉體強化魔術強化的腳力,採取直線距離一口氣衝向破界樹。
  潛伏的兩隻默獸阻擋去路。他擲出右手的劍,深深地刺進默獸的喉嚨。將那隻默獸當作踏腳石跳躍,用左手的劍將落下地點的另一隻默獸插在大地固定。
  前方發現了鮮紅色的結晶,他邊跑邊撿起來。巨大得恍若高牆的大樹已經近在眼前。
  團長抵達大樹,他將魔力結晶塞進樹洞。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一生很廢……不過嘛──)
  以自己的血彩繪了全身的團長發出呵的一聲,浮現淺笑。
  「──至少在最後來發盛大的煙火吧。」
  團長撿起拳頭大的尖銳石頭──毫不猶豫地敲打嵌進大樹的魔力結晶。
  魔力結晶出現龜裂。
  結晶內的紅光在轉眼間增加輝度。足以讓魔導船浮在空中的魔力失去安定性,即將一口氣釋放。
  團長籠罩在膨賬的光芒中,他依序想起一同戰鬥殞命的同伴的臉──最後,一度離開自己身邊的臭小鬼成長後的臉龐掠過腦海。
  (啊啊……是啊。)
  唇角刻下滿足的微笑,團長在光芒中低語。

  「──今晚的酒似乎會很美味。」

  ∞

  『妳要拋開一切,和我一直留在這裡嗎?』
  ──那是像棉花一樣溫暖、像蜜一樣甜美的話語。
  要是能夠那樣,該有多好。
  但是,看到菲歐沒有馬上點頭,修伊特舒了一口氣,露出微笑。
  「怎麼。妳早就決定了,不是嗎?」
  修伊特粗魯地摸了摸菲歐的頭,用指尖替她擦掉眼淚。
  那個動作感覺像是真正的修伊特。
  「您……現在在這裡的修伊特大人……是我的夢嗎……?」
  修伊特以不像冒牌貨的自然動作聳聳肩,他浮現令人感覺到幾分溫柔的淡淡苦笑。
  「好問題。我也不清楚。但是──」
  修伊特正眼凝視著菲歐的眼睛。
  「可以確定的是,這裡不是妳該待的地方。」
  菲歐因此確信。
  ──啊啊。這個人,是真正的修伊特大人──
  既溫柔又嚴格、自己唯一的主人──唯有自己,不可能誤判他的真心話。
  菲歐的臉因悲痛而扭曲。
  「就算這裡是虛假的世界……就算是某人製造的假象……我依然希望這段時間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啊啊──是啊。我也一樣,要結束在這裡的時間,老實說我也覺得很可惜。」
  修伊特嘴角浮現帶有幾分諷刺卻又顯得扼腕的微笑說:
  「儘管如此──夢總有一天得醒來。」
  「……終於可以說『歡迎回來』了……我本來還這麼以為的……」
  菲歐最後對修伊特說的話是「請您一路慢走」。
  菲歐知道,這次送別,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有機會再說「歡迎回來」了。
  所以──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菲歐便明白了。
  ──這是幸福的美夢。
  「其實,我內心某處知道,這裡不是真實的世界……」
  眼淚源源不絕地湧出,菲歐一邊抽咽一邊用手背擦拭著淚。
  「這裡是溫柔的地方……因為太溫柔了,我變得害怕前進。」
  ──菲歐有好幾次發覺這個世界不對勁。但這裡實在太溫柔了,她捨不得追究真相轉身離開。
  外面的世界充滿傷痛。儘管如此──
  「妳要去吧?」
  修伊特這麼問,菲歐用袖子擦掉眼淚起身。
  「──是的。」
  哭得腫起的眼眶雖然通紅,但不再流出眼淚。
  「這裡非常溫柔、非常溫暖……但是,我該待的地方,是那個既痛苦又殘酷的世界。」
  世界充滿傷痛。儘管如此,只要還活著,人就必須在傷痛中走下去。
  ──自己已經盡情哭過了。所以,眼淚就全留在這個溫柔的地方吧。
  「因為不管再怎麼痛苦,那裡都是修伊特大人守護的世界。所以──我要前進。」
  菲歐筆直凝視著修伊特的眼睛這麼說,修伊特吐出一口氣,笑了。
  「妳變堅強了──這樣才是我的徒弟。」
  修伊特粗魯地撫摸菲歐的頭。
  那是菲歐第一次看見的表情。不只是溫柔,也不只是慈愛,其中有著引以為傲。那一定是師父樂見徒弟成長的表情吧。
  窗外的廣大街道不知何時變成無邊無際的白色黑暗。只有菲歐和修伊特站在沒有地平線的世界。
  這個世界也漸漸朦朧泛白,存在感愈來愈薄弱。
  「雖然不捨……但是時候似乎到了。」
  兩人領會到,這個宛如泡沫幻夢、宛如奇蹟般的溫柔地方即將終結。
  修伊特離開菲歐一步,點了點頭說:
  「去吧,菲歐。」
  「──好的。」
  在修伊特的推動下,菲歐堅定有力地點頭。
  「我去去就回──修伊特大人。」
  和過去離別時不一樣,菲歐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回應。

  然後──世界被白色吞沒。

  6

  龐大的魔力波動以破界樹根部為中心向外爆發,將周圍一切都沖走了。
  化為牆壁席捲而來的閃光吞沒了默獸,默獸瞬間便化為塵土消滅。不透過魔導公式的純粹魔力爆炸,擾亂了周邊一帶的靈相,攬動著大氣。
  衛斯理他們趴在岩石背面,因快要被轟隆呼嘯的大氣亂流剝離地面而拚命撐住。札克似乎在大叫,但連聲音都被光和風的暴力撕碎吞沒了。
  爆炸衝擊波過去後,一瞬間的寂靜造訪──不料,大氣一口氣朝著變成真空狀態的爆炸中心逆流。
  熬過餘波以後,衛斯理拍落衣服堆積的土砂起身。臥倒的奇莉葉、札克以及倖存的傭兵映入眼簾。
  不見默獸的蹤影,因為幾乎所有個體都在追著團長。那些個體全都被魔力結晶的閃光吞沒消滅了。
  「混帳東西……!」
  札克苦悶地大吼,用拳頭毆打地面。
  「耍什麼威風啊……團長(老頭)…………!」
  赴死的人,不會知道留下的人是什麼感受。被留下的人也無法得知先走一步的人的心情。他們只能接受吧──接受失去某人的現實,以及得以延續的未來。
  「衛斯理……」
  來到身旁的奇莉葉想找衛斯理說話。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認識的人之死,似乎也帶給了奇莉葉衝擊。
  衛斯理咬緊臼齒,他將感傷塞進胸口深處。
  「奇莉葉……我們要確認破界樹的狀態,直到最後都不能鬆懈。」
  「……嗯。」
  漫天塵土封閉視線,無法從這裡確認破界樹的狀態。
  「……我也要去。」
  札克站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瞪著破界樹。
  「我們要見證團長的工作。」
  衛斯理點點頭,走在最前面邁步而出。

  前往破界樹的路上能看見放射狀的破壞痕跡。魔力奔流似乎對〈默示錄之獸〉特別有效,如今都沒看見默獸的蹤影。
  漫天沙塵導致視線幾乎看不見。假如毫無損傷的破界樹矗立在前方,那就再也無計可施了。
  (都在近距離受到這麼大的衝擊了……拜託,倒下吧……!)
  強風颳走塵土。
  衛斯理倒抽一口氣。
  ──恢復清晰的視野中,出現了形狀如故的《破界樹伊爾明蘇爾》。
  疑似是團長設置魔力結晶的根部附近雖然缺了一大塊,但大樹並沒有倒下。
  「行不通嗎……」
  就連團長搏命設置的魔力結晶爆炸,它都承受得住嗎?
  眼前發黑的絕望令人快要無力地跪下。
  「不對,衛斯理!仔細看!看上面!」
  經奇莉葉提醒,衛斯理重新確認大樹的樣子。
  先前一味注意根部──但在遙遠上空的頂端,分枝放出瘴氣的部位彷彿枯死般從末端灑落著碎片,掉下來的黑色碎片撞到地面便煙消霧散。
  「瘴氣停止發散……從末端開始枯死了嗎……?」
  「就是那樣!成功了喔!我們贏了!」
  聽到奇莉葉興奮的聲音,衛斯理只是茫然地發著愣。
  (這樣就結束了嗎……?)
  然而,這並不能稱為平凡的落幕。為了抵達這裡,眾多士兵犧牲了。傭兵搏命開出血路,團長代替衛斯理完成作戰。
  (……結果我只是一味地受人幫助。)
  總是有人代替自己成就某些事。
  但不可思議的是,衛斯理並不會覺得不甘心。
  (簡單說,那就是我的能力範圍嗎……)
  衛斯理用宛如心結渙然冰釋的表情嘆息。
  ──冒牌英雄的角色任務很快就要結束了。但自己還有該做的事。
  札克不知道在想什麼地望著逐漸崩坍的破界樹。抑或是,他將參天大樹當成了團長的墓碑呢?
  衛斯理想讓札克一個人靜一靜,他背對破界樹面向奇莉葉。
  「奇莉葉,先帶生還者和主力部隊會合。關於破界樹,還需要觀察情況。我會在援軍過來以前看著,妳跑一趟──」
  ──啷噹!──
  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響起。
  聲音是從衛斯理身後相當高的位置傳來的。奇莉葉仰望著那個方向──仰望破界樹僵住不動。
  (……是、什麼……?)
  即使隔著背部,依舊強烈到宛如揪住心臟般的壓迫感,令人感到呼吸困難。
  身體彷彿被鐵樁插進背脊般不聽使喚。
  儘管如此,衛斯理仍設法壓制住惡寒轉頭。

  ──漆黑的手臂從破界樹內側伸出。

  巨大的黑手在距離地面五十公尺高的位置從內側穿破樹皮。光是手就有七、八公尺那麼長。
  雖然長度超過泰坦型,但那隻手細細長長,呈現生物風貌的曲線。末端還看得到疑似手指的部位。
  內側似乎還有一隻手用指尖搆著樹皮出現的裂縫。
  兩隻手強行撕碎樹皮、擴大裂縫。
  ──然後,『它』現身了。
  整體輪廓接近人類。有兩隻手和兩隻腳,還看得見疑似頭部的部位。全高約十五公尺,論手和身高的比例,手顯得特別長。背部還長出比身高還長的尾巴。
  宛如鎧甲般的外殼覆蓋住全身的模樣,和百臂巨人型很像。但百臂巨人型給人粗獷的印象,眼前的默獸卻遠比百臂巨人型柔韌靈巧,感覺得到生物般的躍動感。手肘、膝蓋、肩膀等關節部分看得到宛如外殼變形而成的突起物。
  沒有翅膀卻飄浮在空中,它擁有類似重力系魔術的能力嗎?
  沒有人能發出任何聲音,所有人都被它的存在感吞沒了。
  (那是……默獸、嗎……?)
  從狀況研判,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但是,如果要直接說出感受──它的模樣令人覺得很美。
  神話中敘述,神仿造自己的樣子創造了人類。那麼,這隻怪物究竟是異形之神,還是墮落到地上的半神呢?
  (我們從一開始就誤會了……)
  集結在維克提姆的人都認為《破界樹伊爾明蘇爾》是〈默示錄之獸〉的進化形,擁有足以和神化個體匹敵的強大力量。所有人都以為破界樹是將扎根全大陸的泥巴默獸當作苗床,並用瘴氣汙染大陸的威脅。
  (不對……破界樹是……破界樹本身是用來生下這傢伙的孵卵器……!)
  衛斯理他們在艾魯斯貝爾克的山中目擊到,百臂巨人型從宛如果實的物體之中誕生的模穩。
  如果是那樣──從這麼巨大的『孵卵器』誕生的這隻默獸,究竟擁有多大的力量呢?
  〈默示錄之獸〉會自行進化成適合毀滅人類的形態。而它最終竟然是模仿人類的外形,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情。
  默獸緩緩地轉動脖子睥睨周圍。
  誰都無法動彈。稍微動一下都會被盯上的危機感,甚至讓人屏住呼吸。
  默獸第一次來到外界,不知道它有什麼想法呢?還是默獸沒有知性,無法感受到什麼呢?
  突然間──默獸仰望天空。
  其頭部宛如裂開般張開嘴巴──

  『──嗚嗚嗚嗚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一億塊玻璃一齊碎掉般的叫聲,震得大氣出現裂痕。
  光是叫聲就足以將衛斯理他們束縛在大地。
  那究竟是喜獲新生的呱呱墜地聲呢?抑或是抗議自己被扔到宛如地獄般的世界呢?
  無法從默獸的舉手投足移開目光。甚至無法預想下一個行動將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不料──
  「那……那是什麼!?」
  衛斯理轉頭看向出聲的方向,發現那裡有一隊士兵。恐怕是被派來支援的部隊吧。看見了浮在空中的默獸後,士兵都僵住不動。
  「準、準備攻擊……!」
  指揮支援部隊的士兵似乎承受不住恐怖般大叫。
  默獸似乎察覺那股敵意,它將注意力轉向支援部隊。
  默獸的手指伸向自己胸部的裝甲並發出劈哩劈哩的聲響,它往左右撬開了胸部裝甲。
  從那裡出現的是半球狀的鮮紅色器官,表面宛如熔化的鋼鐵般不斷流動。裝在心臟位置的器官凝聚了高密度的能量,光輝轉眼間變得愈來愈強。
  「…………唔,別過來!快回去──!」
  出於本能的危機感爬上背脊,衛斯理連忙對著士兵大喊。
  ──隨後,迸射的熱線閃劃過大地。
  高密度的熱能到達地殼深處,地底的岩石因熔化而膨脹。大地表層發熱變紅並突出隆起,下一秒,承受不住內壓的大地宛如間歇泉般爆發。
  數十名士兵沒入高高噴出的熔岩中消失不見。

  7

  從大地不斷噴出的火焰,照得默獸體表發出烏黑的光澤。
  彷彿啟發了默獸自己該做什麼般。
  默獸的兩手掌心也裝著和胸部相同的半球,它從那裡胡亂發射熱線,使得周邊一帶化為火海。掌心的熱線威力雖然不及胸部,但每一發都輕易凌駕了衛斯理的最大火力。
  ──地獄就在這裡。
  「哈哈……這算什麼……」
  札克發出乾笑聲。
  「這種東西……根本無能為力啊……」
  相形之下,百臂巨人型的砲擊根本不夠看,面對這種壓倒性的力量,札克失去了抵抗的動力。
  原本灑脫不羈的男人臉上,甚至能看到平靜的認命。那是真的陷入絕望的人的表情吧。沒有抵抗餘地的絕望,似乎反而能夠帶給人類安詳。
  倖存的傭兵似乎也一樣,連拿起武器的動力都沒有。
  這也難怪。團長搏命奮戰的結果卻是這樣。
  「……唔,別退縮!敵人還在那裡!站起來!」
  衛斯理的話語徒然滑過絕望的戰場。似乎連奇莉葉都動不了。
  「……唔,可惡!」
  衛斯理建構魔導公式發射遠距離魔術,但魔術射出的冰柱被裝甲輕易彈開了。
  雖然八成不是在瞄準衛斯理,但熱線掃過了距離衛斯理十公尺遠的位置。光是餘波就把衛斯理炸得像紙一樣飄上空中。
  他摔在起伏劇烈的大地上翻滾,全身各部位都在撞擊地面。他鞭策著到處疼痛的身體爬起來高跪,看見了奇莉葉和札克倒在遠處。
  「那傢伙……在哪裡!?」
  衛斯理在尋找敵人的身影──他看見默獸正要從胸部朝著自己發射熱線。
  默獸的嘴角上揚,做出淺笑的形狀。
  「啊…………」
  前所未有的濃密死亡實感從背部爬來,一路纏繞到指尖。
  (這就是我的極限嗎──)
  絕望宛如毒藥般侵蝕身體,將正在反抗無力感的意志一步步塗抹掉。
  ──即使假冒成英雄鼓舞眾人奮發圖強,結果卻只是讓士兵送命。儘管得到爭取到一點點時間的成果──但也已經到達時限了。
  (還是……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希望呢……?)
  就算封住了《破界樹伊爾明蘇爾》的瘴氣汙染,這隻默獸要毀滅大陸想必也是遲早的事。
  再過不久,這隻默獸將會去襲擊主力部隊。主力部隊即使抵抗,但也要不了多久就會潰敗吧。接下來死的是在維克提姆避難的數千人。在那之後,大陸各地將會反覆上演相同光景。
  這就是自己走到至今將迎接的終點嗎?結果,為了延續人類的未來,卻沒成就任何作為,就像石頭扔進大海引發的漣漪被海浪吞沒般,沒留下任何痕跡就消失了嗎?
  自己終究只是這麼渺小的存在嗎──

  「──別開玩笑了。」

  衛斯理站起身。
  「──不管你是再強大的默獸……誰要向你屈服啊!」
  許多人在這裡殞命,不能讓他們的人生白費。
  抬起的指尖已經沒有感覺了,這是靈體強化藥的副作用。
  「用身體牢牢銘記吧,默獸。這就是人類的力量,才不會屈服於你們的憎惡。」
  顫抖的指尖描繪著魔導公式。以目前藥效即將消失的狀態,頂多只能使出單發中級魔術。肯定會輸給那傢伙的熱線。
  所以,這只是爭一口氣。
  在死去的最後向敵人表示不屈服,就只是爭這樣一口氣。
  默獸的淺笑消失了。揚起的嘴角往下彎並斂起下巴。那是不順心的煩躁。
  「對,沒錯……對於不順心意的存在,你只會用力量剷除。你們只懂得那樣!」
  默獸胸部的半球增強光輝。
  為了迎擊而展開的魔導公式注入遍在魔力。
  「像那種傢伙!我!我們人類!──怎麼能輸──!!」
  默獸發出吼叫。宛如在拒絕難以理解的存在。
  從它的胸部發射出帶來萬死的熱線──在那剎那……

  一道流星劃破天空射穿默獸。

  流星命中默獸的頭部。默獸的頭部被削掉一半後失去了平衡。大幅後仰之際發射的熱線,朝天空射偏了。
  失去穩定的默獸,震得大地搖晃轟鳴而沉沒。
  衛斯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該如何處置即將發動的魔導公式。
  有人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背。
  柔軟、溫暖的觸感,還有輕柔地拂過鼻尖的香氣。
  ──那是股熟悉的暖意。
  纖細的指尖輕輕地扶著衛斯理的右手。僵硬的手放鬆了,魔導公式也跟著煙消雲散。
  不轉頭也能知道,他不可能會弄錯這股暖意。
  「……好慢喔。」
  某種東西從胸口深處湧上。
  緊繃的情緒一口氣獲得解放。宛如暴洪般席捲而來的感情崩流,輕易沖破內心的堤防,化為熱淚滿溢而出。


  ──開端是純粹的憧憬。
  憧憬故事描述的英雄,嚮往行商人講述的英雄活躍事蹟,憧憬和雄壯音樂一同起舞的歌劇英雄。
  憧憬成為了目標。
  但是,現實追不上理想,當英雄之路斷絕時,自己得知了自身的渺小。
  從好長好長的夢裡醒來後──睜開眼睛看見的只有惡夢。
  儘管如此──因為有著想要守護的事物。
  自己伸手投向了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邪道。
  那等於是全盤否定了自己走過的路──儘管如此,自己依然努力在理想的殘骸上踩穩腳步、往前邁進。
  就算前方只有破滅,只要能夠守住僅僅一個人的未來,那樣就夠了──自己一心秉持這個念頭,來到了這裡。




  「……妳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
  衛斯理拚命不讓聲音嗚咽地咬緊嘴唇。雖然對方大概都察覺了,但衛斯理覺得那樣也無所謂。
  「嗯──你真的很努力了。」
  「…………!」
  那句話在衛斯理的心目中,比任何華麗辭藻堆砌的稱讚都更有價值。
  「謝謝你,幫忙保護奇莉葉。謝謝你,幫忙成為大家的心靈支柱──謝謝你,幫忙守護我要回來的世界。」
  輕輕地──摟住衛斯理的手放開了。
  「所以──請你稍微休息一下。」
  她追過衛斯理,上前了一步。
  那小小的背影,卻比誰都可靠。
  「──接下來,輪到我出場了。」
  這麼說完──菲歐蓮札•亞利傑黎以凜然難犯的眼神盯著默獸。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53

  第四章 英雄的證明


  1

  「我作了一個夢。」
  輕聲細語──銀髮少女宛如吟詠般傾吐。
  「那是場非常溫暖且溫柔的夢……令人想一直待在那裡,捨不得清醒──就是那樣的一場夢。」
  菲歐露出微笑。
  「但是──衛斯理牽了我的手。」
  在艾魯斯貝爾克近郊的山中,菲歐差點融化在光芒之中──衛斯理在不安驅使下抓住了菲歐的手。
  「那讓我想起,這個世界也有等待我的人。」
  這麼說完後,菲歐宛如花朵綻放般嶄露笑靨。
  ──想說的話、想問的事多的像山一樣。但看到那個微笑後,一切都飛到九霄雲外了。那笑容就是如此美麗。
  (……好詐喔,真是的。)
  衛斯理怨恨地仰望菲歐,但她不知道衛斯理的心思,只是歪頭表示納悶。
  「師父……?」
  愣怔的話語聲傳來,菲歐轉頭發現奇莉葉露出宛如呆住的表情看著自己。
  「我回來了,奇莉葉。」
  菲歐露出微笑,奇莉葉的臉像是快要哭出來般扭曲成一團。她低頭遮住表情,深深嘆氣後抬起頭。
  「真是的……妳遲到太久了吧。就連我睡過頭都沒這麼晚。」
  「啊,那個……對不起。」
  菲歐鞠躬道歉。
  那個模樣惹得衛斯理笑了出來。
  「哈哈哈……老師真的很沒緊張感。」
  「何、何必笑成這樣……」
  衛斯理大聲笑了一段時間便斂起表情。雖然不小心放鬆下來,但現在的狀況還不能安心。
  巨大的腳步聲響起。被菲歐轟飛的默獸已經重新站起。
  頭部中了菲歐的魔術後,上半部分有所缺損。然而,它已經從內側長出肉開始再生了。
  「衛斯理,那是?」
  「那是從那邊那棵樹冒出來的個體。請小心從它雙手和胸部發射出的熱線,威力超過上級魔術。」
  默獸的注意力轉向菲歐,它發出宛如威嚇的低吼聲。
  「看樣子,它好像在對我發脾氣──請你們兩個離遠一點。」
  菲歐的指尖彷彿獨立的生物般在空中躍動,轉瞬間就描繪出魔導公式。
  「掩護呢?」
  「不要緊──雖然說這種話很奇怪。」
  菲歐轉頭越過肩膀看著衛斯理,她淘氣地吐了吐舌頭。
  「──但我現在想放肆一下。」
  菲歐露出微笑,重新面向默獸。
  然後,她毫不遲疑地低聲說出那句話:
  「第四門──解放。」
  瞬間,她的身影籠罩在白光中。

  從魔導公式飛出的光柱在空中爆開,化為數十支光箭襲向默獸。
  默獸蛇行飛翔試圖回避,但剝奪了退路的火柱直接命中默獸。在默獸停住不動時,光箭追上並接連擊中它。
  默獸的手因此燒焦,全身出現無數破洞。它主動切掉燒焦的手臂後,立刻長出了新手臂。破洞的傷口則是瞬間癒合。
  當默獸在空中掉頭,朝菲歐突進時,菲歐迅速描繪完成的魔導公式隨即發動。強烈的冷氣漩渦將默獸冰封。就在緊接著發射而出的螺旋狀衝擊波即將要粉碎默獸之際,默獸打破了冰棺從中脫離。
  (這就是老師的真本事……)
  衛斯理倒抽了一口氣。
  菲歐簡直像在使用初級魔術般,輕鬆地連續發射上級魔術,而且都大幅超過原本的威力。英雄的恩寵增強了魔術的效果。
  (但是,不只是這樣而已。)
  雖然英雄的恩寵確實提昇了威力,但要因應狀況選擇封殺默獸的魔術,左右手同時建構不同的魔導公式並正確記述,這些都是菲歐本身的才智和鑽研使然。她的集中力、精神力已臻化境。
  菲歐幾乎不曾在衛斯理面前使用英雄化,在艾魯斯貝爾克則是因為靈體汙染以致無法發揮真正的力量。
  解除限制後拿出真本事的菲歐──她的力量令人覺得,即使集合了一百名高強魔術師也望塵莫及。簡直是一人就足以匹敵萬軍的力量。
  「……好像沒有插手的餘地。」
  「……反而會礙事的樣子。」
  衛斯理重新產生了實感。
  ──這,就是英雄。
  ──這,就是人類的希望。
  不是冒牌貨,而是真正的力量。
  儘管如此,戰鬥還是沒有結束的跡象。
  菲歐的每一擊都確實地對默獸的龐大身軀造成損傷。但是,默獸才剛負傷,就隨即以驚人的速度再生復原。
  在菲歐的猛攻下,默獸一直處於無法縮短距離的狀態。只要焦急難耐的默獸想要從掌心發射熱線,菲歐的魔術就會在它即將瞄準之前,命中掌心的半球引發爆炸。
  乍看是菲歐處於優勢,但這其實是場極限之戰,雙方都是一邊互相預測對手未來好幾步的行動一邊進行攻防。只要默獸超越菲歐的攻擊速度,或是菲歐在駕馭魔術上一度失手,情勢轉眼就會逆轉。
  菲歐的額頭滲出汗滴,她的集中力不是無限的。更何況菲歐之前都處於昏睡狀態。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差錯。
  「那傢伙的力量沒有止盡嗎……!?」
  奇莉葉咬牙切齒,但衛斯理聽到那句話後,便驚覺了一件事。
  (那傢伙的力量無窮無盡……?)
  ──不。不可能是那樣。若是那樣,人類早就毀滅了。就連五年前出現的神化個體,都在英雄之力面前毀滅了。
  (那麼,它的再生能力是從哪裡來的?是吸收了大氣中的遍在魔力,重新建構身體嗎?)
  但那個大小有那種再生能力,怎麼想都不正常。
  人類行使魔術所需的魔導紋章之所以刻在背部,是因為那裡是人體面積最大的部位。雖然遍在魔力的吸收效率並不只取決於面積大小,但既然大氣中的遍在魔力是流動的,就不可能沒關係。
  (再生能力和身體大小沒關係嗎?不對,如果是這樣,其他默獸應該也能夠像那樣再生……那傢伙一定有獨特的祕密。必須揭開那個祕密才行……!)
  衛斯理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睜大眼睛滴水不漏地觀察敵人。
  不料──衛斯理的頭蓋骨突然宛如發麻般疼痛,他的眼前變得模糊。
  「…………唔,太逞強了嗎……!」
  這是靈脈強化藥的副作用,似乎連視覺都開始受到影響了。
  衛斯理反覆眨眼,試圖將視線對焦於在天空飛翔的默獸。
  就在這時──朦朧的視野捕捉到了默獸背後的『某樣東西』。
  不對,正確地說,那東西一直都在視線範圍內。但至今都在注意力之外。
  破界樹。
  因為魔力結晶爆炸導致一部分樹皮崩塌的大樹。現在已不再放出瘴氣,完全沉默了。本來以為它的機能已經停止,但是──
  因為破界樹實在過於非比尋常,以致衛斯理他們忘了〈默示錄之獸〉最基本的性質。
  (〈默示錄之獸〉只要死掉就會化為瘴氣消散……既然如此,為什麼那顆樹還能保持形狀……?)
  衛斯理在直覺驅使下定睛細看。
  由於團長搏命自爆,根部的樹皮被炸掉了一大塊。衛斯理在根部凹坑深處,看見了些微閃爍的光芒。
  腦中猛烈冒出了具體的意象。
  (那隻默獸出現的時候,我們曾經覺得破界樹像孵卵器……)
  那隻默獸在樹幹的懷抱中成長。
  而破界樹的根深深扎進了大地。據說遍在魔力不只存在於大氣中,也存在於大地中和海中所有地方。
  既然如此──破界樹十分有可能會從大地吸取遍在魔力當作養分,輸送給那隻默獸促進成長。
  所以說──如果默獸分離後,依然持續從破界樹接收遍在魔力呢?
  「奇莉葉……這裡可以交給妳嗎?」
  奇莉葉訝異地看著衛斯理。
  「我有該做的事。」
  奇莉葉沒問是什麼事。她有點擔心地看著衛斯理。
  「……你一個人就夠了嗎?」
  「對。妳陪著老師。要是情況危急,只有妳能夠保護老師。」
  依奇莉葉的身手,就算戰況傾向對默獸有利,應該也有辦法抱著菲歐多少熬過些攻擊。
  「……衛斯理。你不要亂來喔。」
  奇莉葉愁眉不展,或許是團長的事掠過了她的腦海。
  「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說完後,衛斯理轉身背對奇莉葉,他穿過爆炸火焰肆虐的戰場衝向破界樹。

  即使衛斯理採取行動,默獸也完全沒有將注意力轉向衛斯理。
  (不把我放在眼裡嗎……反而正好。)
  目標是《破界樹伊爾明蘇爾》。即使要完全破壞它,也沒有魔力結晶了。
  (雖然有點不安……但只能相信了。)
  衛斯理觸摸著固定在腰帶上的棒狀物體。
  他越過因魔力結晶爆炸和默獸的熱線在大地造成的凹凸起伏,朝破界樹前進。
  即使衛斯理靠近,破界樹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擺動樹根迎擊。它已經連那點力量都不剩了嗎?
  不久便抵達了破界樹的樹幹。魔力結晶爆裂炸出的缺口深及三分之一。衛斯理觸摸了粗糙不平的樹幹內側後,樹幹就宛如結晶礦物般嘩啦啦剝落。
  從外觀看不出來,但魔力結晶爆炸的衝擊,似乎滲透到了更深的部分。
  衛斯理撿起石頭敲打樹幹內部,往深處挖掘。樹幹從中心部分微微洩漏泛紫的光芒,光芒隨著衛斯理削掉樹幹變得愈來愈強。再仔細看,那個光芒看似是由下方往上方移動。
  「遭到汙染的高密度魔力……跟我想的一樣。」
  一般認為,默獸會散播瘴氣,瘴氣則是遭到汙染的遍在魔力。那麼,將大量瘴氣散播到空中的《破界樹伊爾明蘇爾》,是從哪裡吸收瘴氣的原料,也就是從哪裡吸收魔力加以汙染呢?──答案就在這裡。
  正因為形狀是樹木衛斯理才想到的。樹正是從大地吸收水和養分運送到枝葉末端。
  (對這傢伙來說,大地流動的魔力就是養分。)
  在樹幹內側上升的紫光是高密度的汙染魔力。破界樹將部分汙染魔力輸送給默獸,剩下的汙染魔力則轉化為瘴氣散播到了空中吧。然而,魔力結晶爆炸導致這個機能減弱,目前所有吸收到的魔力都分配給了默獸。瘴氣停止放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既然如此──只要完全破壞這棵樹,那隻默獸的再生能力應該就會消失才對。
  衛斯理拿起插在腰際的棒狀物體並將布拿掉。
  那是吉兒薇絲特給他的奇妙的劍。
  衛斯理想起收到這把劍時,吉兒薇絲特說過的話──

  『那換言之,就是做成劍形狀的巨大刻印板。賦予的機能很單純──就是阻絕瘴氣。』
  『阻絕瘴氣……?』
  『我會想到這個原理,是被之前魔導通訊失靈所啟發的。魔導通訊是以大氣中的遍在魔力為媒介傳遞波,接著將文字或聲音傳送到收訊端。但默獸大舉襲擊之際,魔導通訊失靈了。也就是說──可以推測是因為瘴氣和遍在魔力互相干涉導致。因為魔導通訊是大範圍發送通訊波。強度會隨距離衰減。所以,默獸同時蜂起,導致全大陸的瘴氣濃度上升、靈相紊亂、通訊中斷。然而,只要提高波的強度,應該能夠反過來干涉瘴氣,產生阻絕瘴氣流動的波。』
  『那麼……可以淨化被瘴氣汙染的土地嗎?』
  『不,那得要強到足以去除汙染土地的瘴氣,憑目前的技術,無法大範圍放射那麼強的波。但是──如果是直接打進對手體內的方式,就能夠輸入極強的波。於是就做成了這個形狀。換句話說,這就是──』

  「──屠默獸的聖劍。」
  代替護身符交給衛斯理的試作品魔術劍,如果想用它對付〈默示錄之獸〉軍隊,攻擊距離太短,強度也有缺陷,根本不實用。
  「沒想到,在最後的最後,居然要依靠這種瘋狂的東西啊……」
  衛斯理苦笑,他用雙手拿著劍柄。
  (但是,平心而論……我並不討厭這樣。)
  劍尖朝著樹幹中心。
  『你不覺得,英雄就是需要劍嗎?』
  吉兒薇絲特開玩笑般的話語掠過腦中。
  「是啊我有同感!」
  刀刃插進了魔力流動的樹幹中心。

  在『它』眼中,那個人類是棘手的敵人。
  甚至不必動用胸部的熱線,只要以手腳或尾巴打下去,就會宛如木屑般灰飛湮滅的渺小存在──然而,始終無法與對方縮短距離。
  『它』回避了大範圍魔術形成的彈幕,脫離彈幕後魔術狙擊隨即飛來,彷彿早就料到了自己的行動。默獸每次都會被彈飛出去。
  雖然稍微煩躁,但這場攻防在『它』眼中就像是遊戲。
  『它』確信。那個人類再過不久就會到達極限。那就是狩獵開始的瞬間。
  只要有堪稱無窮無盡的力量供給源,我方的敗北是不可──
  ──雜訊。
  『它』的感覺捕捉到某種異常,宛如反彈般將注意力轉向力量供給源──黑色大樹。
  ──發生了某種異常。必須儘速排除才行。
  察知異變的『它』正要前往破界樹時──魔術彈幕相繼直接命中『它』的身體,令它被爆炸火焰給吞沒。

  「擊中了……?」
  至今持續遭到回避的牽制用大範圍魔術,居然命中默獸了,反而是菲歐驚訝得瞠圓眼睛。
  中了好幾發爆裂火球的默獸身體表面缺損,一隻腳快要斷掉了。而且──
  「師父,我總覺得那隻默獸恢復得很慢?」
  如奇莉葉所言,默獸的再生速度顯著低下。
  「難道是……衛斯理?」
  菲歐早就發覺衛斯理靠近了破界樹。他似乎有什麼對策,是那個對策發揮效果了嗎?默獸的注意力從這邊移開,會是那個原因嗎?
  默獸雖然惱怒地勾起嘴角朝這邊露出敵意,但它冷不防轉身背對這邊,直線飛向了破界樹。
  菲歐建構出魔導公式,朝默獸的行進方向發射出巨大火球散彈,先發制人。
  默獸的頭部轉向菲歐。混雜著煩躁的敵意從正面而來,但菲歐毫不退縮。
  「──你休想過去。」
  一向溫和的她,難得露出充滿戰意的眼神瞪著默獸。
  「你的對手,是我。」

  魔術劍破壞了破界樹宛如礦石的組織,劍身有一半埋進了樹幹。
  衛斯理從魔導紋章吸收遍在魔力,接著透過靈體注入魔術劍。
  劍身上雕刻的刻印有著轉換魔力的性質。魔力化為波動,注入在破界樹內部流動的汙染魔力。
  劈啪──!電光迸發,破界樹內汙染魔力的光芒在明滅閃動。
  腳下傳來宛如地震的振動。那是破界樹對異物在體內肆虐而產生的排斥反應嗎?
  構成大樹的組織開始瓦解,到處出現了剝落的碎片。
  ──有效。屠默獸的聖劍確實讓破界樹逐漸崩壞。
  但還不夠。雖然有效果,但這棵大樹非比尋常的巨大,作用尚未擴及大樹全體。
  (問題是……我的身體能否撐到這棵大得荒唐的樹完全消滅。)
  從魔導紋章流入的魔力在一再操勞而逐漸混濁的靈體內奔騰激盪。
  這個狀態就像是大河的激流強行流進小溪。全身靈體彷彿隨時會像裝太多水的皮囊那樣爆開──很難說這種想像只是妄想。
  至今都靠靈體強化藥撐過來了,但藥效現在也沒了。況且這裡是在默獸的肚子內。和遍在魔力混在一起吸進體內的高濃度瘴氣,逐漸汙染衛斯理的靈體。
  如果這樣下去,將會對靈體留下嚴重的後遺症,到時候別說是英雄的弟子,甚至連當一介魔術師都不可能了吧。而那意謂著衛斯理將真正斷送他的夢想。
  (──那又怎樣!)
  衛斯理咬著牙提高注入魔術劍的魔力密度。
  「只要現在撐住就好……!即使成為最後也無所謂!」
  ──承認吧。我是凡人。
  那個凡人可是想要打倒有可能毀滅世界的窮凶惡極默獸。
  既然如此──拿這條命當作奇蹟的代價算便宜的了。
  從劍身撬開的樹幹裂縫,噴出的汙染魔力包裹了衛斯理全身。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密度高到肉眼可見的汙染魔力,簡直像是全身泡在強酸之中的痛楚,在灼燒全身的神經。衛斯理的靈體因為藥的副作用降低了對瘴氣的抵抗力,一轉眼就遭到了侵蝕。
  轉瞬之間,甚至連肉體都受到了影響,從指尖的細胞開始壞死。
  超越想像的劇痛使他快要失去意識。
  手差點放開劍柄──
  「……唔,還不行,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衛斯理更加用力,劍身完全沒入樹幹。
  這已經是在互相賭氣了。在吸收的魔力壓從內側造成的疼痛,加上瘴氣從外側的侵蝕夾攻下,到底是衛斯理會先承受不住而倒下,還是破界樹會先崩壞呢?
  「〈默示錄之獸〉……我要讓你們知道一件事──」
  衛斯理吸氣。
  「我──很固執!!」
  畢竟,不管別人說什麼,衛斯理都不肯放棄成為英雄,最終甚至來到了這裡。
  (如果不嫌棄我的命,就送給你……所以!)
  「你就在這裡……凋零吧──────────!」
  破裂聲響起,破界樹的中心部分出現裂痕。

  破界樹的外皮陸續剝落。
  默獸發出咆哮。破界樹的狀態明顯令默獸感到焦急。
  (衛斯理正在努力……!)
  雖然不曉得衛斯理是用了什麼方法,但他不見得處於安全狀態。得盡快消滅這個敵人才行。
  「《燒盡一切吧•斷罪劫火》!」
  足以讓鋼鐵像糖果般熔化的超高溫火柱,拖著熱浪朝默獸筆直前進。
  默獸沒有採取回避行動,它用右手接下火焰強行偏移火柱的軌道。它的右手從肩膀以下炭化崩解。
  「居然犧牲右手!?」
  默獸沒讓手臂再生,它直接打開了胸部裝甲。從中出現的半球狀器官已經發出彷彿要灼傷眼睛的強烈紅光。
  「糟了……!」
  半球射出灼熱熱線展開無差別放射。數十道熱線沒有目標似地在大地胡亂肆虐。每一道熱線的威力雖遠不及匯聚時的一擊。但周圍還有負傷不能動的傭兵。
  「《擊退吧•聖光盾》!」
  菲歐情急之下構築了防禦的魔導公式。變出的巨大光盾將熱線彈開擴散。光盾另一邊有好幾道爆炸火焰噴出,形成火幕阻礙視線。
  有一瞬間追丟了默獸的位置。隨後,從眼角餘光看到默獸劃破漫天沙塵飛走的身影。默獸筆直飛向破界樹──衛斯理所在的方向。
  「不行……!」
  菲歐發出焦躁呼喊的同時,帶著紅光的少女宛如射出的箭矢般,飛馳穿過菲歐的旁邊。

  『它』筆直地飛向參天大樹。
  不如意的狀況令『它』愈來愈煩躁。
  視如草芥置之不理的微小存在,竟然威脅到自己。
  憤怒和焦急導致『它』疏於注意。
  該警戒的是反覆砲擊的敵人和試圖從內側破壞破界樹的敵人──『它』以為就這樣而已。
  突然間,『它』的背部受到衝擊。插進損傷部位的異物貫穿了身體。將『它』的巨大身軀打落在地。

  插在默獸背上的是巨大的劍,刃寬兩公尺,長超過十公尺。
  和默獸的巨大身軀相稱的劍,將它刺穿釘在地面。
  「可別無視我。」
  奇莉葉站在劍的柄頭,左右指尖建構著魔導公式。
  「休想通過這裡。妨礙那傢伙的人,由我來妨礙──這就是我為自己決定的角色任務。」
  魔導公式煉製出劍,奇莉葉抓起劍朝默獸投擲。
  投擲出的劍接連刺進默獸的背部。
  默獸發出淒厲的慘叫,它用僅剩的左手抓住大地試圖爬起。巨劍在默獸體內刺得更深,卻一點一點被拔出地面。
  「你差不多該安分…………唔!?」
  視野邊緣閃過宛如鞭子般甩動的默獸尾巴。
  奇莉葉在跳開的同時交叉雙劍防禦,但尾巴的橫掃,輕易地將奇莉葉整個人彈飛了。

  身上依然插著從大地拔出的劍的『它』,站起來靠向破界樹。
  『它』在破界樹根部缺損的樹幹內部,發現了敵人拿劍插進破界樹的身影。
  『它』伸出手。只要指尖搆得到就夠了。只需要稍微使力,毫無防備的敵人就會變形扁掉。
  手伸進了破界樹的破洞,即將要抓住敵人,就差一瞬間──某樣東西飛來命中『它』的側頭部。釋放出的青白色閃光,將默獸打飛到一旁。

  頭被削掉一塊的默獸側身倒下,札克望著這幅景象放下長槍。
  「……這是最後的魔力結晶。滋味如何?混帳東西。」
  札克叼著從懷裡取出的菸用火柴點菸。
  品嚐著讓舌頭發麻的苦味,札克瞇起眼睛望著破界樹。
  「雖然不曉得能不能活得像你一樣啦……總之,我代替你報一箭之仇了──團長。」
  札克吐出細細的煙後,將菸握在手中捏爛。
  「跟他拚了,衛斯理……」
  他呼喚了和自己走上不同道路的少年名字。

  頭部受損的默獸停住不動的時間頂多只有幾秒。默獸將剩下最低限度的再生能力集中到頭部,好不容易再度動起來。
  然而──那幾秒正是區分出兩者趨勢的幾秒。
  突然間,默獸腳下升起了光芒,那光芒纏住了默獸。將默獸的巨大身軀層層綑綁的是光之鎖鏈。光之鎖鏈綁住了它的手和尾巴,將默獸束縛在地。
  默獸想要甩開束縛而掙扎,但光之鎖鏈紋風不動。
  「──你打算去哪裡?」
  話語聲從默獸和大樹間傳來。
  銀髮。尖耳。凜然難犯的眼神。
  「我說過了,休想過去。」
  她的手往旁邊揮後,默獸頭上就出現了巨大的五重魔導公式,足以完全容納默獸的巨大身軀。不僅如此,默獸周圍更出現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魔導公式,並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默獸。
  那是魔導公式的牢籠。
  「保留即將發動的魔導公式,再同時啟動──雖然我沒辦法像衛斯理那樣,施展合成魔導公式的高等技術……但只要有英雄之力,至少能夠模仿一些。」
  默獸無路可逃。周圍無數的魔導公式同時開始旋轉。
  過剩的魔力在默獸周圍迸出青白色的火花。
  『嗚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默獸大叫。在那聲音中包含的感情,會是恐懼嗎?
  菲歐朝天高舉右手。
  「結束了。」
  菲歐彈了個響指。
  包圍默獸的無數魔導公式,同時連鎖啟動。

  《破界樹伊爾明蘇爾》繼續崩壞。
  彷彿是最後的掙扎,魔力和瘴氣的奔流想要吞噬彼此,互相侵蝕。
  少年在雷花齊放的力量奔流中心燃燒生命。
  透過衛斯理的靈體注入劍身的高壓魔力,導致他的肉體和靈體再也承受不住,兩者都以秒為單位逐漸崩壞。宛如雷光般迸發的餘波重擊著衛斯理,使他的皮膚裂開噴出鮮血。僵硬的手指好像快要被自己的握力折斷了。
  啪嘰一聲,頭蓋骨內側響起宛如爆開的聲音,衛斯理的左眼傳來劇烈疼痛。
  「唔……!」
  明明睜開了眼睛,卻有一半看不見,視神經受損了嗎?
  儘管如此,衛斯理依然不放開劍,他硬是將劍插得更深。
  「差不多該……給我粉碎了吧────────────────!」
  釋放的波動擊退逆流的瘴氣後,衝上了破界樹的中心部分,並且撕裂樹幹──

  菲歐的魔術發動了。
  龐大的魔力經由化為牢籠的魔導公式匯聚起來,凝聚而成的力量奔流將默獸的身體分解成細灰。
  默獸粉身碎骨的同時,發出了最後的叫喊──但那也被光柱吞沒而消失。
  溢出的光形成柱子貫穿天空,沖散了雲朵。
  與此同時,漆黑的大樹出現裂痕,從內側溢出光芒。
  最後,大樹像是承受不住光芒造成的內壓般──破碎了。
  宛如尖銳鈴聲般的破碎聲,傳遍了荒野的天空。
  那是和陰森相反的美麗音色。
  裂成兩半的破界樹分解成更細的碎片,化作砂礫隨風而散。
  這就是《破界樹伊爾明蘇爾》之死。

  那幅光景就連數公里外的主力部隊也能夠確認。
  「破界樹……碎掉了。」
  索妮雅愣怔地低語,她破顏微笑。
  「他們……辦到了!」
  索妮雅確信他們最終達成了使命。
  士兵發出歡呼。
  殘存的〈默示錄之獸〉只剩一點點。不用花多少時間就能夠殲滅了吧。
  「衛斯理……真的辦到了……」
  當他自告奮勇要代替英雄時,真是令人覺得太亂來了。
  但是,就因為能夠達成亂來或魯莽之舉,才是英雄。既然如此,衛斯理已經不是英雄候補,也不是偽證的英雄。
  士兵們紛紛高呼衛斯理的名字。
  ──英雄這個稱號並不是由某人賦予的東西。配得上這個稱號的人,自然就會受到稱頌。
  所以──這一定是新英雄的名字刻在歷史的瞬間吧。

  2

  「……理……衛斯理!」
  有人在呼喊著。
  衛斯理發覺對方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後,沉在黑暗底部的意識便循著聲音的路標,緩慢地浮上。
  他微微睜開眼睛,半模糊的眼前看得見美麗的銀髮少女身影。看樣子,自己似乎枕著對方的大腿。
  少女似乎總算安心了,她彷彿放鬆般露出微笑。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了……要不要緊?」
  衛斯理回溯記憶。
  (啊啊……對喔。我打倒破界樹後,就這麼失去意識……)
  自己都不禁露出苦笑,感嘆自己的糗樣,直到最後都和正牌的英雄相去甚遠。
  「……敵人呢?」
  「全部打倒了。主力部隊的戰鬥也告一個段落了,很快就會過來接我們。」
  「……是嗎?」
  衛斯理安心地吐了口氣。
  好幾次以為沒救了,也差點被絕望吞噬。
  但是──似乎總算得以延續未來了。
  衛斯理大口嘆氣。
  「真是的……老師真的是搶盡最後鋒頭……哪像我,根本沒多大貢獻……」
  「沒這回事。」
  菲歐輕柔地微笑,她伸出手指撫摸衛斯理的臉頰。
  「因為有衛斯理在才能贏。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老師太抬舉我了。」
  假如衛斯理當時沒有達成任務,菲歐也會使出最後殺手鐧解決吧。但要是發生那種情況,菲歐或許真的會從世界上消失。
  菲歐撫摸自己臉頰的手指,很冰很舒服。
  (啊啊……這個觸感,真的是久違了──)
  這個人像現在這樣,在這個世界微笑。
  (唯有這件事,是我可以引以為傲的吧。)
  就在衛斯理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睡意突然來襲。
  「喂──菲歐、衛斯理!」
  「啊,是索妮雅大人。有人來接我們了喔,衛斯理。」
  菲歐的聲音彷彿隔著一層紗般,聽起來很遙遠。
  全身都失去力氣了。
  但是,那股虛脫感也令人心曠神怡──
  衛斯理順從睡魔,閉上了眼睛。

  菲歐揮手通知索妮雅自己的位置,同時對衛斯理傾訴:
  「衛斯理──活在這個世界上,非常的嚴酷且痛苦。今後想必也會有許多難過的事,或是悲傷的離別。雖然我不認為可以輕易克服……但如果有衛斯理的幫助,一定會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你是不是又會生氣地說我太樂觀呢?」
  菲歐露出苦笑。
  「可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那樣的世界也不壞。所以,雖然是這麼靠不住的師父──你今後也願意繼續當我的學生嗎?」
  菲歐俯視著衛斯理,歪頭疑惑。
  「衛斯理,你睡著了嗎?」
  衛斯理──沒有回應。


  「──衛斯理?」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53

  Epilogue


  三個月後──聖都•雷斯帕歐司。
  聖王居住的宮殿一區在舉行豪華絢爛的雞尾酒派對。眾多重臣盛裝打扮出席,其中也包含穿著正裝的艾德亞特和吉兒薇絲特。
  兩人離開人群背對露臺扶手,拿著紅酒小酌。
  「大可不必在這個時機,勉強地奢侈鋪張吧。」
  吉兒薇絲特穿著不習慣的禮服,邊嫌綁手綁腳邊這麼發牢騷。
  「這是一種表演,吉兒。雖然聖王陛下僥倖平安逃脫,但有一部分人很在意宮殿曾經一時唱空城計。要讓這種權威主義者安心,展現餘裕是最好的辦法。剛才的典禮,換言之就是在宣告大陸恢復和平。」
  「若是如此,我願意吞下不平。但是──天知道那究竟是圖利誰的典禮。」
  吉兒薇絲特搖晃著酒杯,放遠了目光。
  「艾德救助了許多人命,並且引導人類和〈默示錄之獸〉戰鬥獲得勝利,由於前述功績獲得肯定,因此獲准取得弗拉達利亞地區北部森林的所有權。真虧你會想要那種沒什麼利益可圖的土地……這是在對精靈盡道義嗎?」
  「我會在形式上採取將那裡指定為保護區的方式。改革奴隸制度則需要長期推動。目前這樣還完全不足以報答同胞的功績──妳也獲頒勳章了吧?今後的預算也會大幅增額吧?」
  「是啊。拜這之賜,我得以在上午的典禮看到之前對我的研究嗤之以鼻的傢伙的蠢相。那還真是相當愉快的節目呢。」
  吉兒薇絲特壞心地笑了。
  「就那層意義而言,結果並不差。只是──」
  艾德亞特讓視線從人群上逃離,躲到遠方的天空,他將聲調壓低一截說:
  「正因如此──無法在今天讚揚他的功績,令吾輩倍感遺憾。」
  「…………」
  吉兒薇絲特也同樣將慵懶的視線轉向杯中搖曳的液體。
  將沉默和紅酒一起吞下後,吉兒薇絲特換了個話題。
  「話說,艾德,好像沒看到關鍵的她呢。」
  「喔喔──菲歐小妹去見那個人了。」
  吉兒薇絲特沒有問菲歐去見誰。
  她依然眼神慵懶,只回應了一句「是嗎」。


  艾德亞特等人在聖王都宮殿的同一時間──菲歐的身影出現在維克提姆外緣。
  避開了住家避的一角,整齊排列著色澤淒冷的墓碑。菲歐在宛如等於都市歷史的墓碑群中一座比較新的墓碑前跪下祈禱。
  她將雙手交握在胸前,閉上眼睛──
  「……我不太清楚該向什麼祈禱才好。因為您並不是會求神拯救的人。」
  菲歐浮現略顯寂寞的微笑站了起來。
  那座墓碑沒有刻上名字。
  不為人知地戰鬥,更在無人知曉其最後下場而捐軀的他,連受人讚揚的時間都沒有,就離開了人世。
  雖然覺得非常沒天理,但他恐怕並不期望盛大的告別吧。
  他是個無欲無求的人,是個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所以,菲歐想待在他的身邊──正因他是這樣的人,那個心願無法實現。
  他什麼事都想獨自完成,總是一個人遍體鱗傷──留下印象的盡是那種身影。
  「其實我很想和您一起揹負更多喔?因為,我是您的──」
  這時,菲歐閉上嘴靦腆地微笑。
  「我要走了。」
  菲歐轉身背對墓碑走向墓地出口。最後再度轉頭──
  「──我會再來的。」
  她這麼呢喃。

  「事情辦完了嗎?」
  菲歐一穿過拱狀的門,倚靠著柱子的人物便這麼問道。
  那是披著全新防沙外套的少年。
  「是……讓你久等了。」
  「那麼,我們走吧。」
  說完後,少年──衛斯理在石板地發出喀的拐杖聲。

  ──破壞了《破界樹伊爾明蘇爾》之後,失去意識的衛斯理持續沉睡長達兩週。
  他在服用靈脈強化藥的情況下,多次使用高位魔術,導致負荷累積在靈體內。擊倒破界樹之際接觸的龐大瘴氣,更使他的靈體受到嚴重汙染。
  原本他變成廢人也不奇怪,之所以能夠保住一命,大多都要歸功於吉兒薇絲特的手腕。話雖如此,他最終也沒能完全恢復──
  「腳的情況怎樣……?」
  看見菲歐略顯不安的神情,衛斯理對她苦笑。
  「這個嘛,是沒好到哪裡去。不過已經漸漸能動了,再過一陣子,就可以不靠拐杖行走了吧……這個倒是希望渺茫就是了。」
  衛斯理說完後指著自己的左眼。那隻眼眸已然失去光明。
  「我本來想要準備眼罩,但赫歇爾博士說要做義眼。依照那個人的個性,感覺她會安裝額外的機能,總覺得很可怕……」
  衛斯理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逗得菲歐含蓄地輕笑。
  配合拄著拐杖的衛斯理,現在的步伐不疾不徐。
  直到不久前的人生,都過得像是在和時間賽跑。所以,像這樣慢慢行走看見的風景,映在衛斯理的右眼中顯得很新鮮。
  「這時候,艾德亞特大人他們正在聖王都獲頒勳章吧。」
  「是的。」
  看衛斯理話很少,菲歐抬眼湊近了他的臉。
  「……你覺得很遺憾吧。」
  衛斯理沉默了三秒。
  「──沒那回事喔。」
  他由衷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衛斯理在破界樹討伐戰立下大功,但他的貢獻被當作不曾發生。理由是因為,衛斯理假冒成英雄。
  這個行為本來可能適用於偽證罪或騷亂罪,但考慮到事態的緊急性,最終不予問罪。不過也就沒大肆發表衛斯理的功績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那是因為第十九代英雄•菲歐處於昏睡狀態,才採取的緊急措施。如今菲歐復出,第二十代英雄自然就當作沒出現過了。
  衛斯理能夠理解這是避免發生混亂的處置。索妮雅等人雖然對這個決定憤怒不平,但衛斯理覺得那樣很好。
  (啊啊──這樣就好。)
  看向旁邊,菲歐就在那裡。
  「……誰當英雄都可以喔,就算不是我也沒關係。不管誰是英雄,只要有人給予支持,世界就不會失去希望。」
  許多生命消失了。雖然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足以拯救世界的力量,但誰能說他們就沒有資格稱為英雄呢?
  「衛斯理……你變了呢。」
  菲歐以感慨的語氣這麼說。
  「是嗎?」
  「是呀。感覺你變成大人了。個子也長高很多了吧?」
  菲歐伸手比較兩人的身高。兩人的臉自然地靠近,衛斯理暗暗心驚。
  「不,那個,應該說……」
  「應該說?」
  「……沒事。」
  「咦──這樣我會很在意耶。你剛才想說什麼呢?」
  「就說沒事了。」
  衛斯理在內心說出被掩飾的話語。
  (如果我變了……大概只是因為我察覺到了而已。)
  與其滿懷雄心壯志,挖空心思守護難以捉摸的世界,只要能夠守住更貼近身邊的一個人,那樣就足夠了──
  就在這時──
  「啊,來了!喂──」
  有人在前方大聲呼喚著。
  是奇莉葉。她在瓦特修汀宅邸門前眉毛倒豎,不高興地雙手扠腰。
  「討厭!有夠慢的!」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或許會晚到了吧。我明明是病人耶。」
  在奇莉葉旁邊的是,代替艾德亞特留守宅邸的索妮雅和海兒貝卡。
  「抱歉,索妮雅大人。我們有點悠哉過頭了。」
  「嗯,別在意。再停留久一點也無妨。」
  「趁那段期間,我也可以磨練奇莉葉做家事。」
  聽到海兒貝卡的話後,「噁!」奇莉葉露出厭惡的表情。
  門前準備了載滿行李的雙馬馬車。
  「但是……汝等也真性急。不必這麼快就繼續旅行吧。」
  索妮雅傻眼地這麼說,衛斯理搖了搖頭。
  「不如還嫌晚了。雖然平息了騷動,但〈默示錄之獸〉同時蜂起,帶給眾人巨大的不安。而且……默獸還有餘黨。」
  沒錯──雖然失去了破界樹的統率,但出現在城鎮的默獸依舊逍遙。
  儘管各地聚落逐漸復興,但默獸零散襲擊的情況仍在持續。
  菲歐開口承接衛斯理的話:
  「這個世界依然受到默獸威脅。既然如此──我認為消除大家的不安,是英雄的任務。而且我必須找到方法,將修伊特大人託付給我的力量交給下一個英雄。」
  「……本宮明白了。本宮不再阻止汝等了。這樣顯得本宮好像不懂事的小孩子。」
  索妮雅大口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微笑。
  「保重哪。」
  「是──索妮雅大人也請保重。」

  一路叩叩作響。馬車的車輪在鋪裝過的主要道路上發出聲響行駛。
  「道別意外地乾脆呢。」
  坐在車夫席的衛斯理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身邊的菲歐投以微笑。
  「沒問題的。因為還會再見面。」
  「……這麼說也是。」
  這表示他們的交情並沒有那麼淺薄,不需要誇張地惜別。
  「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我想想喔……總之往西邊吧。去需要我的力量的人在的地方。」
  「然後要同時收集情報呢。」
  「對。我沒去過西部,希望能夠獲得新情報……」
  「我會幫忙老師的。那會比老師之前和柯蕾特小姐偷偷摸摸的時候更有效率吧。」
  「你、你果然很生氣嗎?氣我隱瞞無法繼承力量的事……」
  菲歐顯得很不安地愁眉苦臉,衛斯理不客氣地說:
  「那當然。我可是一直被排除在外,才不會那麼簡單就原諒老師。」
  「怎、怎麼這樣……」
  看見菲歐垂頭喪氣,衛斯理當場垮下表情發噱。
  「開玩笑的啦──那件事已經無所謂了,就算長吁短嘆,也不會有任何建樹。」
  衛斯理以豁然開朗的表情仰望藍天,他在內心低聲說出後面的話。
  (而且……我只要有足以守護老師的力量就夠了。)
  能夠成為僅僅一人的英雄就很棒了。那就是自己的能力範圍。
  「喂──車夫──馬車跑到路外面了。」
  不悅的話語聲傳來,衛斯理慌忙操控韁繩。
  仰望後方,盤腿坐在車廂頂的奇莉葉半瞇起眼睛,睥睨著衛斯理。
  「要打情罵俏是你的自由。但可不要行駛到路外面弄壞馬車喔。」
  「什、什麼打情罵俏!才沒有!」
  菲歐倉皇地跟衛斯理分開。她雖然撇過臉,卻完全藏不住變得通紅的尖耳朵。
  「……倒是奇莉葉,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大可由妳駕車喔。」
  「抱歉,那不屬於我的專業領域。少說廢話,就當作復健,給我專心駕車啦。」
  「真是的……」
  衛斯理厭煩地大口嘆氣,但吐氣很快就變成苦笑。
  ──世間還很紛擾,正急於復興和應對默獸。
  儘管如此,還是有種回到日常生活的感覺。
  (是因為克服了那種戰鬥嗎?)
  如果是以前,衛斯理這時候開始警惕鬆懈的自己,但是──
  「算了──悠哉的救世之旅也不錯。」
  衛斯理自然而然地如此覺得。

  馬車奔馳著一路刻下了兩道軌轍。
  在未知的道路前方有什麼──目前還看不見答案。
  但是,所謂的未來就是那樣吧。
  既然如此,總是負面思考也無濟於事。
  (──這是難得延續的未來。懷著希望活下去,應該不會遭天譴吧?)
  再怎麼殘酷的世界,只要持續前進,就會連接著希望──




  菲歐蓮札•亞利傑黎剩下的時間,還有──

轻之国度录入组 发表于 2020-1-26 16:55

  後記


  從第二集就等到現在的各位,讓各位久等了。終於像這樣順利推出了第三集。這都是託第一、二集捧場的讀者的福。
  受封面吸引拿起本書的人,這是系列作第三集。在這個情況下,建議您拿起系列作第一集『將奴隸精靈打造成英雄!』。一定會幸福的。秋月會很幸福。

  關於劇情。
  本作從第一集就直接以進入最高潮的感覺揭開序幕,這次也進入了最高潮。我至今都是創作一集完結的故事,而本集要延續第二集的主線做出了結,寫起來真是前所未有的辛苦。如果本集內容能夠讓各位看得大呼過癮,就不枉辛苦了。
  雖然故事中的登場人物比秋月更加折騰。但幾經波折總算是一同抵達了終點。有種「彼此都辛苦了」的感覺。

  關於最近的秋月。
  雖然偶爾會為了工作兼出遊在東京周邊出沒,但基本上還是室內派。話雖這麼說,但我並不是顧著打電玩而荒廢工作喔。不,我說真的。
  但是尼爾(NieR)太棒了。音樂、角色、劇情、影像,全部協調地融合出美麗的世界觀。廢墟都市呈現的視覺效果也觸動心弦。很久沒有像那樣投入遊戲世界了。不,我有在工作啦。

  接下來要向竭力協助本書出版的各位致上感謝的話語。
  謝謝水鏡まみず老師。尤其是色彩豐富的彩頁,令我每次看到都感動不已。我認為由於老師以插圖為本作表現了文章無法表達的部分,本作才能順利完成。
  謝謝責編大人,特別是在第三集難產的時期,多虧責編大人鼎力相助才得以成形。
  謝謝校正編輯、參與出版的各位,這次也承蒙各位照顧了。
  最後是購買本書的各位讀者。往後我也會繼續精進,以求帶來更加令人滿足的作品,今後也請多多關照秋月!
  那麼,我們下本書再會!

  平成29年7月 秋月煌介

xwin5733 发表于 2020-1-26 18:55

出書了!謝謝大大提共收錄

库拉莉丝蒂伦 发表于 2020-1-26 19:22

这本是新书吗……还是已经出了3本(上面写着step3)

狩月熊 发表于 2020-1-26 19:26

库拉莉丝蒂伦 发表于 2020-1-26 19:22
这本是新书吗……还是已经出了3本(上面写着step3)

是第三卷 之前只看了第一卷 剧情还是比较黑暗的。。。

酷酷少年 发表于 2020-1-26 19:50

书的情节还不错,但是总感觉怪怪的,可能是角色的变换吧.......

食蛇龜 发表于 2020-1-26 20:14

感謝樓主分享

xian0909 发表于 2020-1-26 22:09

库拉莉丝蒂伦 发表于 2020-1-26 19:22
这本是新书吗……还是已经出了3本(上面写着step3)

你搜作者的名字或者“從末日開始的世界延命法”就可以搜到前两卷了

xian0909 发表于 2020-1-26 22:09

库拉莉丝蒂伦 发表于 2020-1-26 19:22
这本是新书吗……还是已经出了3本(上面写着step3)

你搜作者的名字或者“從末日開始的世界延命法”就可以搜到前两卷了

a2005p1008 发表于 2020-1-26 23:41

本帖最后由 a2005p1008 于 2020-1-26 23:49 编辑

精靈這一集被續上命了,就是不知道下一卷能不能續下去
希望作者高抬貴手讓精靈多活幾卷
查了一下到第三卷就沒了。。。

GX123456 发表于 2020-1-27 08:23

还以为是新书,发现是那个第一卷就主角气场全开男主角写挂的,印象深刻,内容有点黑暗,心情沉重。这书能坚持到3卷相当不错了。

tw211 发表于 2020-1-27 17:29

原來作者是寫一卷完結的類型呀。
怪不得第一卷會是這樣的結局。
每卷都換主角看得很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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