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36

[奉]神話傳說英雄的異世界奇譚 12[台/繁]

本帖最后由 zyc_nn 于 2019-11-16 13:45 编辑

  神話傳說英雄的異世界奇譚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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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奉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譯者:呂郁青
  圖源:化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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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無貌王》奪走了初代皇帝亞堤鄔司的遺體,終於復活。宿敵當前,千年前與「黑椿姬」──前代《黑辰王》立下的約定,縈繞在比呂心中。
  另一方面,「精靈壁」被攻陷的消息傳入眾人耳中。儘管擔心比呂的動向以及逼近大帝都的「怪物」大軍,麗茲仍毅然面對想趁亂染指葛蘭茲大帝國的華納三國。羅莎、斯卡塔赫、艾思等同伴聚集到麗茲身邊後,奧拉為了她施展各種韜略──!?
  「少女軍神」在戰禍中牽繫起各種心思的第12集,揭幕!!
  
  
  作者簡介
  奉
  居住於紀伊半島。平成結束,即將迎向新的年號。但是就算年號改變了,我的中二病仍然治不好!
  
  
  畫師簡介
  ミユキルリア
  最近喜歡上小貓熊。
  真是超可愛的……好想一直一直看著牠們……很想走遍所有能當天來回的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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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DEX
  序章
  第一章 五大將軍
  第二章 魔族入侵
  第三章 蛇之女王
  第四章 空之王
  第五章 少女軍神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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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42

  序章
  
  
  不能叫苦、不能示弱。
  就算處境淒慘,即便備受世人唾罵,從決定承受一切的那天起,就是如此……
  這樣到底算堅強還是脆弱?少年自己也不明白。
  因為他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這問題,也沒有多餘的心力探究答案。
  愈花時間思考,愈沒機會逮住奇跡,最後將會使幸福從指縫之間溜走。
  會使幸福如細沙一般,在轉瞬之間於眼前隨風消逝。
  
  所以少年──扼殺了希望。
  
  不論有多渴望、有多期盼,假如無法得到,就只能捨棄理想,面對現實。
  祈求老天垂憐根本可笑。
  只能變成鐵石心腸,以實力把奇跡扯到身邊。少年如此告訴自己。
  那不是能從他人之處得到的東西,也不是他人會施捨的東西。
  必須靠自己掌握、奪取。唯有勝利,才能得到──少年已經明瞭這個真實。
  勝者得到一切,敗者一無所有。正是因為知道現實如此,所以少年才會不斷追求強大。
  縱然在地上爬行,即使喝著泥水,也要繼續追求現實。
  遙想著他們美麗高潔的理想,忘我地在泥沼中掙扎。
  最後,少年終於找到了。
  
  比黑暗更濃重的漆黑──比光明更耀眼的黑暗。
  
  太過炫目,使少年瞇著眼睛,走在看不見的道路上。
  「啊啊……終於找到了。」
  他相信,道路的前方一定有某樣存在。
  絕對有能滿足自己的東西。少年如此相信著。
  「……那裡什麼都沒有。」
  有人說道。但是少年並不把那些話聽進耳中。
  「一定有。有我期盼的理想──」
  少年回道。對方回應的是無奈般的嘆息。
  隨即,少年聽見了一句令他永生難忘的話。
  「汝──可知絕望?」
  少年夢想中的世界,被染成完全的漆黑。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44

  第一章 五大將軍
  
  
  空氣中瀰漫著焦臭味,赤紅的火光照亮周圍。
  城牆冒著黑煙,成為火球的生物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從出入口滾了出去。可惜那些嚎叫聲,全被周圍的怒吼淹沒了。
  在黑暗中燃燒的要塞──進出其中的生物並非野獸。
  那些是以奪取他人生命為職業,名為士兵的人類。
  每當眼前的敵人成為不會說話的肉塊,士兵就會更渴求奪取性命,發出更強的殺氣,以充滿血絲的雙眼搜索四周,在奔馳的同時狂亂地揮劍。
  不奪走他人生命,自己的生命就會被他人奪走。
  他們腦中只剩這句話──對活下去的執著。
  腦中只有「活下去」的念頭。所以沒有任何良心譴責的問題。一見到敵人,立刻像野獸般撲上去廝殺。
  失去理性的人類,出手時完全不會留情。能毫不猶豫地取人性命。
  一擊一殺──確實地使對方停止呼吸,並因此發出愉快的咆哮。
  「多麼令人感動啊。」
  黑暗中,與這情況極不相襯的話語,悄然落在狂嗥的漩渦中。
  「只不過是一句話、一道命令,就能使數千、數萬條生命消失。」
  一名女性側耳傾聽著,周遭由怒吼與哀號交織而成的獨特音律,顫抖不已地說道。
  「太美妙了。唯有強者才能活下去的世界,弱者只能被踐踏的世界。妳不覺得這樣的瞬間,是最平等的世界嗎?」
  那名女性對著前方的人物問道。
  站在她對面的人物──一言以蔽之,就是閉月羞花。光是站著,光是存在著,就足以讓人腦中閃過「美」這個文字。那人身上帶著「長耳族(阿爾芙)」般神祕的氛圍,五官卻又如「獸族(安斯洛)」般嬌美可人。這名頭上生著白毛獸耳的女性,名為艾思,是葛蘭茲大帝國的五大將軍之一。
  艾思完全不放鬆警戒心。她以身體護住背後的葛蘭茲大帝國宰相羅莎,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瞪著女性。
  「妳叫貝洛娜是吧……」
  女性坦率地點頭。
  「沒錯,這是我的名字……能被妳記住,是小人的榮幸。」
  「反正我馬上就會忘了。妳這麼悠哉沒問題嗎?妳是來取我和羅莎大人的性命吧?」
  艾思看向要塞大門,露宿在外的葛蘭茲士兵們察覺要塞中的異變,正接連湧入。我軍占據中庭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相反的,由貝洛娜率領的自由民族騎兵團,因為出入口被擋住,喪失了機動性的優勢,不得不下馬進行近身戰。如此一來,能決定勝敗的,就是人數了──哪邊占優勢,可說是一目暸然。由於退路被封,自由民族無法逃出生天,因此肯定會以命相搏。但是,不論他們的攻勢如何猛烈,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還是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他們究竟明不明白自身所處的情境有多不利呢?儘管走投無路,但貝洛娜只是傾聽著喧囂聲,表情完全沒有改變,甚至帶著游刃有餘的笑容。
  「能夠殺死我的,只有強者。這兒的士兵不具有那種實力。還是說,妳有能滿足我的『力量』呢?」
  「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滿足妳,但是……我應該有殺了妳的『力量』。」
  艾思抽出腰間的劍。那把劍的形狀十分特殊,由一截一截等長的鋒刃組成,而且還會發出奇妙的金屬碰撞聲。聽見那輕微的異音,貝洛娜饒富興味地歪著頭。
  「妳的劍宛如生物──原來如此,所以妳才能這麼強勢啊。」
  「………………什麼?」
  「我記得這種氣息。」
  也許是無法抑制興奮吧,貝洛娜開心地說著,不住地向前踏步,想朝艾思逼近。但是她又立刻恢復理性似地停步,以激動的口氣說道:
  「混雜於空氣中的深沉黑暗。這樣的時刻,是『黑辰王(史爾特爾)』的力量最活躍的時段──在千年之前的世界,這是普遍的常識。但是那位王,已經在久遠之前被一名少年討伐了。如此一來,妳手中的殘渣,應該是『王』的遺物,龍凰劍五刻中的『啼蛇(佛拉格拉克)』吧?」
  「妳似乎很清楚『黑辰王』的事……不過有一點很奇妙。」
  艾思眼中的警戒之色依然不減。
  她手中的,確實是龍凰劍五刻之一的「啼蛇」。
  但是,「世界五大寶劍」是極為罕見的寶物。特別是龍凰劍五刻的「啼蛇」,在現代,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見過實物。雖然說在千年前的大戰末期,有不少人見過它,不過時間過了千年,如今,那些人應該已經死光了才對。
  「妳說妳是藉著氣息知道的,所以妳是在哪裡知道龍凰劍五刻的『啼蛇』?」
  「之前我也和龍凰劍五刻的持有者戰鬥過,是『狂爪』的持有者絲卡蒂。」
  「不對。我要問的是──」
  艾思搖頭,擺出警戒的動作。躲在她身後的羅莎不明就裡,只能一頭霧水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我想知道的是──妳為什麼知道這是『啼蛇』?」
  從古至今,龍凰劍五刻「啼蛇」的所有者,一直只有艾思一人。因此在現代,知道「啼蛇」氣息的人極為有限,必須回溯到千年前,艾思還叫作梅特歐爾的時代才行。既然如此,眼前的人物究竟是什麼來頭,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就算妳是長壽的『長耳族』,也很難解釋……雖然難以置信,難道妳是千年前大戰的倖存者嗎?」
  「對一半,也錯一半。」
  貝洛娜說著,把手放在劍柄上。艾思的目光也隨之轉移到她腰間的武器上。空氣沉重了起來,彷彿那武器在威嚇艾思似地。
  「…………這就是妳追求強者的原因嗎?既然擁有法淨劍五滅,就算被這種規模的大軍包圍,想離開也不是難事。」
  「這些話也對一半,錯一半。」
  呵!貝洛娜覺得好玩似地,笑著輕拍劍柄。
  「讓我訂正一下錯誤吧。雖然常被誤會,但它可不是法淨劍五滅。」
  貝洛娜一蹬地面,身體輕飄飄地飛躍起來。只見她左手握著劍鞘,右手放在劍柄上,俐落地在空中調整姿勢,朝艾思逼近。
  「還有,雖然這副外貌很容易受人誤會,但我並不是『長耳族』。」
  儘管貝洛娜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但是艾思的手已經動起來了。不過,她只是以劍尖指著貝洛娜而已──在這樣的距離下,不要說能碰到對方了,就連威嚇對方也做不到。沒錯,原本是不可能碰到對方的,然而艾思的劍卻在黑暗中發出燦然晶光,下一瞬間,伴隨著低沉的聲音,貝洛娜的身體向外飛了出去。
  儘管如此,貝洛娜仍然以輕盈的動作──彷彿空中有什麼立足之處似地──一個翻身,輕巧地站在地面上。沙塵因她的動作而微微揚起,雙方陷入沉默之中。先開口的人,是貝洛娜。
  「…………看來妳的身手沒有退步,這樣我就放心了。」
  「雖然我不知道妳是誰,不過──」
  艾思說著,使眼色要羅莎退下。
  雖然羅莎手上拿著精靈武器,有不惜一戰的決心,但是看過兩人的身手後,她明白自己只會礙手礙腳,因此她老實地向後退開幾步。確定羅莎退開後,艾思開始隨意地甩動「啼蛇」,帶動空氣,使氣流發出嘶吼。
  「不論距離多遠,我的劍──一定會貫穿妳的心臟。」
  艾思一個扭身,水平地大動作揮劍。劍身發出吱嘎之聲,鋒刃分離成一段一段,以肉眼難以辨識的速度朝著貝洛娜疾衝而去。儘管貝洛娜在鋒刃即將刺中自己之前翻動手腕,但是「啼蛇」已經如蛇般地改變軌道,滑溜地閃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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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有所準備的人而言,對方出乎意料的行動,會使人感到挫折,也會對此感到焦急,因而出現破綻,使敵人有隙可乘。
  從死角竄出的鋒刃,彷彿在嘲笑對手似地,使人防不勝防──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可惜貝洛娜並非一般人。
  「就算看不見……也能藉著氣息讀出攻擊。」
  貝洛娜露出無懼的笑容,同時,火花四濺。
  艾思皺起眉頭──因為自己的攻擊被對方化解了。雖然明白這點,但剛才迸出火花時,貝洛娜的身影完全沒有晃動。從剛才到現在,她一直只是把手輕放在劍柄上而已。
  「妳似乎會使用奇妙的技倆呢。」
  艾思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靈巧地揮劍,試探似地從各種角度攻向貝洛娜,但是全被她擋了下來。憑普通武器無法如此全面性地抵禦「啼蛇」的攻擊。既然如此,對方的武器自然也是五大寶劍。可是貝洛娜卻說自己手中的並非「長耳族」的寶劍「法淨劍五滅」。
  除此之外,應該就是「獸族」的寶劍「龍凰劍五刻」了吧。不過艾思很清楚「龍凰劍五刻」的特色和外型,她可以斷言,貝洛娜的武器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就只可能是「人族」的寶劍「精靈劍五帝」,或「魔族」的寶劍「魔皇劍五殺」,還有「小人族」的寶劍「黎明劍五極」了──就在這時,艾思忽然想起貝洛娜剛才說過的話。
  「妳剛才說過,自己不是『長耳族』對吧?」
  「沒錯。我不是『長耳族』。就像剛才說的,我經常被人如此誤會呢。」
  「說到誤會,妳應該也不是『半人』吧?」
  「自由民族裡確實有許多『半人』──如果想賣弄如此淺薄的知識,我也只能說,這答案是錯的呢。」
  「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個了。」
  「其實妳不必這麼客氣。直接問的話,我也會老實回答哦。」
  貝洛娜聳了聳肩,輕輕嘆道。
  與她輕描淡寫的態度相反,艾思的口氣粗暴起來。
  「妳是『妖精化(阿爾芙)』的『魔族』?」
  「了不起。居然能猜到正確答案,我應該為妳鼓掌吧?」
  貝洛娜裝傻似地說著,以腳尖踢著地面,揚起塵土。看得出來是因為焦躁,才會有這樣的動作。
  奇妙的情緒。是因為沒有時間了呢?還是戰鬥中斷的緣故呢?
  不論如何──
  「既然已經知道妳的真實身分…………我就非全力以赴不可了。」
  艾思說完,讓蛇行中的鋒刃回到原本的形態,反手握劍說:
  「……如果妳不是『黑死鄉(歐克斯)』的人,我還能給妳一個痛快。」
  「竟然連這種事都猜到了──為了表示讚美,就告訴妳另一件事吧,其實我是十二魔主哦。開不開心呀?」
  貝洛娜的發言使艾思一陣戰慄。
  不是面對強者時的興奮顫抖,也不是因害怕而發抖。
  是純粹的冷冽。絕對零度的殺氣。足以劃破空氣的怒意。
  「既然妳說出了那個詞……」
  艾思把「啼蛇」狠狠插在地上。
  「不管是真是假,妳都別想活下去。」
  艾思以殺氣騰騰的眼神瞪著貝洛娜。
  「就給我好好扺贖──扼殺了他的心的重罪吧。」
  
  *****
  
  整個世界被黑暗支配的時刻。
  是野狗嚎叫,盜賊出沒,人們心中因不祥的情感而產生閉塞感的時刻。
  儘管如此,在中央大陸上,仍然有幾處場所是明亮的──就是所謂的城市。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點燃的溫暖火光,從住家的門窗透出的光線凝聚成團塊,照亮了漆黑的夜晚。
  被高聳城牆保護而產生的安全感,使少部分人無視明日的工作,在酒店裡泡到深夜,醉臥路邊,直到天亮。雖然有人會因此被心懷歹念的人攻擊,下場悲慘;但是和城牆外的世界相比,治安的優劣仍然可說天差地別。其中,治安特別優良的,當然是葛蘭茲大帝國的首都─大帝都了。
  不過,就算城內的治安再好,只要踏出城牆之外,就是另一個世界。不但有可能被匪類搶光錢財,還有可能被人稱「怪物(蒙斯特)」的特殊生物襲擊。用不著比較也知道,哪邊是天國,哪邊是地獄。
  但是,只有今天,不分善惡,只要是生物,都不會想要外出。
  離大帝都有段距離的場所,在黑暗中,有群人正劇烈交戰。
  震天的殺聲使周圍野獸戰慄不已。不被城牆保護的鄰近村莊,村民們紛紛懷抱著恐懼逃離家園,前往安全的場所避難。沒有任何人基於好奇心,跑到戰場附近看熱鬧。因為,充斥於戰場的,是使出極限之力死鬥的「怪物(蒙斯特)」與人類兩大集團,場面有如地獄。
  憤怒、恐懼、惶惑、認命……各式各樣的情緒交雜著,形成一股極度激烈的感情,撼動夜晚的空氣,貫穿夜空。
  戰場上,有一塊奇妙的空地。
  儘管雙方激戰不休,但是沒有人踏入那空地一步。
  就算在戰鬥中失去理性,只剩下本能,但是因而變敏銳的五感,反而大幅提升了他們感應危機的能力。那一帶很危險,不要靠近。本能如此警告著,因此他們自然地遠離該地區,使之形成奇妙的空地。
  被黑暗籠罩的戰場上,空蕩蕩的區域裡,兩個男人正互相瞪視著對方。
  雙方發出的殺氣化為壓力,醞釀出獨特的氛圍,使他人對這片區域更是避之惟恐不及。
  空白區域中,少年手中的劍發出炫目的白光,持續照亮周圍。
  但是,與令人安心的強烈光芒相反,少年──奧黑比呂的臉,卻被比黑暗更加深遂、更加昏暗的表情所支配。彷彿替比呂代言心情似地,他身上的黑衣劇烈晃動不已。不過,那晃動方式並非被風吹拂之故,而是如生物般扭動著。
  「偏執……就算生命早已消失,『詛咒』仍然存留至今。」
  與少年對峙的青年──金髮金眼的男子。儘管他的外表與葛蘭茲大帝國初代皇帝如出一轍,內在卻截然不同。
  他的名字是「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是從世界誕生時就存在的「五大天王」之一,被這個世界的居民們崇拜為「神」。同時,也是為了支配世界,在千年前率領「魔族」,與「人族」展開大戰的罪魁禍首。可惜他的野心被葛蘭茲初代皇帝亞堤鄔司,以及葛蘭茲十二大神之一的「軍神(瑪爾斯)」比呂粉碎了。儘管如此,他仍然不肯放棄野心,為了弱化「葛蘭茲皇家」,暗中蟄伏了千年,等到時機成熟,又再次出現於世上,意圖支配整個世界。
  「『黑椿姬』──即使經過千年歲月,你還是恨著我嗎?」
  「無貌王」瞇著眼,以懷念的眼神看著「黑椿姬」,但比呂只是以沒有感情的雙眼回望。
  「只留下『詛咒』……把自己的心願交給其他人完成,實在太荒謬了。這麼做不但沒有滿足感,也不會有成就感。原本應該連魂魄都消失了,但是卻留下如此強烈的感情,成為『詛咒』。對被『詛咒』的人來說,只會覺得是無妄之災。」
  「因為累了──對於戰爭。所以,前代的『黑辰王(史爾特爾)』才會把一切全託付給我。」
  比呂拍著自己的胸口,彷彿在安慰粗暴地扭動的「黑椿姬」。也許是明白比呂的意思吧,「黑椿姬」很快地安靜下來,變成與平時無異的黑衣。雖然如此,它仍然不掩殺氣,而且是明明白白地對準了「無貌王」。
  「累了啊……實在是令我傻眼到無話可說。這說法,根本沒有理解我們是為何而生嘛。」
  「無貌王」大大地張開雙手,仰天說道。動作誇張得有如歌劇表演,表情宛如聖人,悲憫著在戰場上爭鬥的眾生。
  「就算地上有王,天上也沒有神。」
  「無貌王」懊悔又遺憾地握緊拳頭,以銳利的眼神看著比呂。
  「得到『空白王座』的『王』能支配世界。也就是說,能抵達長久不在的『神』的領域。如此一來,就能理解創造出我們,但是又拋棄我們的『創造主』的想法。」
  「知道那種事又能怎麼樣?『神』之所以不在,說不定只是祂的興之所至,或者是發現了其他更有魅力的事物而已。」
  創造這個世界的,是「神」。話是這麼說,但從來沒人見過祂,更不用說和祂說過話。人們只不過是任意創造出神的形象,把祂當成偉大的存在來崇拜而已。在比呂的想法中,世人對這種早已不存在的人物,評價未免太高──而且,他甚至懷疑「創造主」是否真的存在過。
  「說到底,『神』是不是真的存在──就連這種事,我們都無法確定。」
  彷彿對激動雄辯的「無貌王」潑冷水似地,比呂興致索然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否定道。
  「為了理解就連存在本身都很可疑的『神』,努力想成為虛像,實在太好笑了。就算真的理解了『創造主』的想法,假如結論很令人沮喪,那麼之前的努力又算什麼……到頭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根本像小丑一樣。」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想成為『神』,如此執著於『力量』呢?」
  「為了證明──為了粉碎你們想成為『神』的夢想──」
  一步,兩步,三步。比呂緩緩向前邁步。
  「假如連平凡的人類都能成為『神』,那麼你們所謂的『神』就只不過是可笑的幻想。為了讓你們明白這一點──」
  跨出第五步時,比呂開始奔跑。
  雙手的劍如翅膀般伸展,劃破空氣,筆直地朝敵人奔去。
  「『王』一點也不特別──」
  黑暗鑽入被劃破的空氣切口,漆黑滲入被割裂的空間之中。
  「你們也不過是『人類』而已。」
  沉滯,凝重。天空出現變化。
  不論原本有多明亮,全都被染成漆黑。
  
  最後──
  
  ──天空,墜落了。
  
  是快?是慢?在黑暗中,難以分辨速度。
  假如是一般人,將會因此猶豫,被恐懼支配。但是──
  「哈!就憑這點本事!」
  「無貌王」將手伸到半空中,抓住了什麼似地用力握住。
  「──你以為我會因此害怕嗎?」
  周圍響起某種物體受到破壞的聲音,接著,是雨水灑在地面般的輕微撞擊聲。
  看不見。雖然肯定其中有著某物,但是昏暗到無法分辨究竟是什麼。
  儘管如此,「無貌王」仍然面不改色,甚至傲慢地狂笑不已。
  「別笑死人了,小鬼!」
  啪──「無貌王」的手邊出現破裂般的聲音。
  是慘叫聲。整個世界迴蕩著野獸被剝皮時般的慘叫聲。
  不──那並非野獸。也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生物。
  是空氣的哀號。
  令人忍不住想掩住耳朵的不快音色。但比呂只是雲淡風輕地抓著黑衣。
  「該讓你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久──」
  發自丹田的重低音響徹周圍的瞬間,比呂的黑衣在黑暗中膨脹──從衣服內側傳出爆炸聲。
  彷彿帶開了衝擊似地,比呂毫髮無傷地旋轉身體,大動作地撢著黑衣的下襬。
  「被你奪走的東西,我要全部拿回來。」
  兩人錯身而過。火花飛濺,尖銳的錚鏦之聲不絕於耳。
  雖然如此,兩人交手的場面──卻美得有如繪畫。
  宛如在把所有生物吞入虛無的黑暗中,點亮一盞極為耀眼的明燈似地。
  沒有任何陰翳的光,完全不會消失的黑暗。
  那是,想名留青史的人們心目中的理想場景──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使人們忘了呼吸,就算經過數千年也絲毫不會褪色的,奇跡般的風景。這兩人的戰鬥,正是該被收入繪畫中的歷史性一戰。可惜現場沒有知名的畫家,所以這樣的光景,只能存留在人們的記憶裡。
  更可惜的是,應該成為目擊者的人們,全都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而拚命戰鬥,無暇分心顧及其他。到頭來,這一戰沒有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跡。
  所以,此役單純是為了肯定自己的存在意義而產生的衝突,是沒有在後世留下任何波瀾的無名之戰。
  「……你真的睡了千年?」
  比呂忍不住問道。
  直到目前為止,雙方的攻擊全都沒有傷到對方。其中一方是直到不久之前,一直過著普通學生生活的自己;另一方則是蓄積了千年力量的宿敵。然而,兩者目前的實力卻旗鼓相當。面對這麼「弱」的「無貌王」,比呂無法不感到驚訝。
  「沒錯。我睡了千年。直到今天遇見你為止,我一直都蟄伏不動。」
  彈開比呂的攻擊後,「無貌王」停下動作。比呂也不繼續追擊,而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無貌王」將目光落在發著紅光的「死仙(伊佩塔姆)」上,接著把劍高高舉起,瞇眼看著劍身上如血液流動般詭異的刃紋。
  「我們是『王』。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而從『黑辰王』那竄奪了『王位』的你,也和我們處在同樣的位格上。不論過得如何怠惰,或是連續戰鬥千年,只因為我們都是『王』,所以還是能勢均力敵。真是令人厭煩的情況啊。」
  「無貌王」環視四周,仰望夜空,輕嘆了一口氣。
  「不管是最弱,或是最強,都一樣是『王』。因為是『王』,所以無法拉出差距。一想到要和這些兄弟姊妹相提並論,就令人非常不快呢。」
  最後,「無貌王」喜孜孜地指著比呂,雙眼發亮,有如發現寶物的孩童,臉上漾起無比歡喜的笑容。
  「但是,我總算找出答案了。」
  「…………答案?」
  「沒錯。『精靈王』隨便挑選的『枷鎖』,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功能,近乎『塵埃』的『人類』,讓我得到了答案。『凡人』變化為『非凡』的瞬間,我的努力化為烏有的時刻──雖然察覺得太晚,可以說是愚蠢,不過,我總算得到答案了。」
  「我………………」
  「小鬼,你還是面對現實吧。什麼名留青史的『諸神之一』,什麼受人們歌頌的『英雄王』,全都只是幻想。你根本不是特別的天選之人,只是個普通的,愛哭的,沒用的,礙手礙腳的平凡人。完全是因為『運氣』好,基於『偶然』,成為現在的樣子罷了。」
  聽了「無貌王」的話,比呂用力揪著胸口領子,咬著牙,嘴巴不甘心地抿成一條直線。「無貌王」乘勝追擊似地,繼續說著動搖比呂的話。
  「『半調子』打亂了所有的齒輪,奪去了他們的『榮耀』。」
  「無貌王」故意以無奈的表情嘆道,舉起單手。在一旁看著兩人對戰的十二魔主──刻律涅、奇邁拉立刻走到他身邊。
  「也不能在這種小舞臺決戰對吧?你應該還有很多算計才是。」
  「無貌王」披上刻律涅送上的外套,愉快地指著地面說:
  「要讓我好好享受哦。我以『王』的身分接受你的挑戰,所以今天的勝利就讓給你吧。下次見面時,我會讓你淒慘落魄地在地上亂爬。」
  「無貌王」說完,與黑暗同化般地消失了。刻律涅和奇邁拉也隨即離開,現場只剩被他們拋棄的「怪物」們。但是戰鬥也即將結束。幾乎所有的「怪物」都被「鴉軍」打倒在地上。也許是察覺勝利將至吧,人們開始歡呼。
  但是比呂腦中並沒有勝利兩字,他只是凝視著「無貌王」消失的場所。
  「『半調子』嗎……那種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
  
  貝洛娜與艾思大將軍的戰鬥,一般人無法插手。
  一旦踏入兩人的戰鬥圈,馬上就會四肢殘缺、身首異處,來不及感受死亡便直接斷氣──戰況就是如此激烈。話是這麼說,但仍然是極為奇妙的戰鬥呢。羅莎不禁感慨起來。
  目光追不上──並非如此。應該說,那兩人的身影確實地烙印在她眼中。
  艾思仍然維持原本的距離,背對著羅莎;貝洛娜也依然壓低身形,把右手放在劍柄上。從剛才到現在,兩人完全沒有移動半步。
  也就是說,羅莎完全無法理解她們現在是如何戰鬥。
  周圍噴濺著火花,而且還有響亮到令人背脊發涼的刀劍錚鏦聲,可以明白那兩人正在進行劇烈的攻防。但是,因為無法以肉眼確認戰鬥,所以羅莎也只能呆立原地,傻眼地看著兩人。
  不過,這只是普通人羅莎的感想。對於身在「非人」領域中的那兩人,這是以命相搏,無暇喘息的激戰。
  儘管羅莎不明白誰占了上風,但是其他地方的戰鬥,她倒是很清楚哪邊處於優勢。葛蘭茲士兵與敵方夜襲部隊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由於指揮官貝洛娜被艾思牽制著,自由民族軍得不到指示,也無法拋下指揮官徑自離開,只能任憑葛蘭茲士兵宰割。
  「該說是相合呢?還是相剋呢?」
  艾思喃喃地道。她將雙手放在立於地面的劍柄上,緊盯著離自己有段距離的貝洛娜。
  從剛才起,她發動的猛攻全被擋了下來,連在對方身上製造一道割傷都做不到。
  雙方的交鋒次數早已破千,如今也依然猛烈地交戰不已。
  雖然如此,艾思完全不見疲色,至於貝洛娜,也是一滴汗都沒流。
  「妳不是想殺我嗎?如果妳以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就能殺我,那妳就大錯特錯了。」
  從地面鑽出的鋒刃被某東西彈開,在黑暗中一閃即逝的火花照亮了貝洛娜的臉。儘管明白貝洛娜是笑著說這些話的,但是,「誰會中妳這種低級的挑釁?」艾思只是如此輕蔑地哼了一聲,以冷靜的態度毫不放鬆地繼續攻擊。
  「我並不打算氣到失去理智。不能同時明白對方的長處與弱點,就無法取得勝利。我可不會小看妳,認為能以蠻力獲勝。」
  「原來如此,妳還是一樣冷靜呢。」
  「就是這一點。妳為什麼知道我是誰?必須讓妳告訴我這件事才行。我不認識名叫貝洛娜的人,也不曾見過妳這張臉,但是妳卻一副和我很熟的樣子。被完全不認識的人以很懂自己的態度指指點點,當然會感覺很不舒服。」
  「確實是這樣呢。不過,要是連這種事都直接告訴妳答案,也未免太無趣了。」
  「那麼,就等妳死前再說吧。」
  艾思舉起單手,一彈手指,無數鋒刃圍繞著貝洛娜,從地面竄出。鋒刃如蛇般互相結合,在貝洛娜周圍不停旋轉著,彷彿要絞殺獵物似地,將圈子愈縮愈小,最後成為一個半球型,罩住貝洛娜全身。四面八方的退路全被封住,只能透過縫隙,勉強看到貝洛娜的身影。不過,儘管窮途末路,貝洛娜的臉上仍然掛著有餘裕的笑容。
  「瞭解。那麼等我臨死時,再告訴妳答案吧。」
  鋒刃繼續縮小──轉眼之間,變成連孩子都能吞下肚的玻璃珠大小。
  「妳還是祈禱自己死時能留有人形吧。」
  沒有撤退的空隙,沒有逃走的時間。
  但是──
  「……部下似乎全滅了,那麼今晚的活動,就到此為止吧。」
  聲音從垛口方向傳來。艾思緩緩轉頭,咂舌啐了一聲。
  由於沒有月光,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但是確實能從垛口之處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敬請見諒。畢竟我們這邊也是有計畫的。」
  貝洛娜在黑暗中留下一串笑聲,消失在城牆的另一側。
  艾思沒有立刻放鬆,她以目光掃視四周,確認危機完全消失之後,才總算卸下肩膀的力氣,解除警戒。
  「神出鬼沒的十二魔主。就算經過上千年,還是沒有改變呢。」
  艾思拔起插在地面上的劍身,將其收入劍鞘。羅莎從背後走來。
  「……她逃走了嗎?」
  「應該說,她很滿意地回去了。」
  艾思回過頭,見到一臉困惑的羅莎。
  「是這樣嗎……她幹出了這麼多事,態度卻像是來觀光的,真是讓人感覺不愉快。」
  被貝洛娜捨棄的自由民族部隊,沒有任何人投降,被葛蘭茲軍全數殲滅。屍體淒涼地躺在地上,沒有人為他們收屍。面對敵軍的捨命突襲,葛蘭茲軍應該也有不少士兵犧牲,不過詳細的傷亡,只能之後再做清查。目前只能確定,有不少人因這場夜襲而受傷,但是就整體來看,受害狀況可說是相當輕微。
  「該換駐紮地點了。這裡已經不能用。」
  要塞的出入口因敵人的突襲被徹底燒毀。但是不難想像,敵軍的目標不是破壞要塞的機能,而是羅莎等人的性命。
  「反正我們本來就不打算做守城戰,就算這座要塞遭到破壞,也不成問題。那些人的目標應該是我們的項上人頭,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趁亂讓葛蘭茲士兵起內鬨。」
  「首先要讓混亂的士兵平靜下來才行,之後才是建造大規模的營地。而且不知道在外圍場所休息的士兵受到多大的動搖。」
  「是啊。還有就是查明為什麼自由民族會出現在這裡。」
  「…………應該和穆茲克家有關吧。」
  「太早下結論很危險。不過這種可能性很高。」
  羅莎疲憊地垂頭,深深嘆了一口氣後,開始向各隊長發號施令。艾思把視線從那道辛勞的背影移開,在原地坐下,仰望夜空。
  「看不見星光。不知道明天是雨天還是陰天。如果是晴天的話就太好了……」
  愈是看不透的事物,愈會使人恐懼。看不清未來,任誰都會感到不安。
  葛蘭茲大帝國的將來,也是如此。
  「我討厭黑暗。黑暗會讓情緒變得消極。」
  艾思遙望贊司比亞的方位,回想著留在南方的那些人。
  
  *****
  
  葛蘭茲大帝國南方的大都市,贊司比亞。
  位在通往東南西北四方的交通要衝,因此繁榮的都市。而且由於盛產黃金,許多商人來此淘金,城市發展得又快又蓬勃。
  治理此地的是五大貴族之一的穆茲克家。穆茲克家以雄厚的財力為基礎,穩紮穩打地在葛蘭茲大帝國建立其地位,如今,勢力已經僅次於五大貴族之首──擔任葛蘭茲大帝國宰相的凱爾海特家了。
  最能彰顯穆茲克家權勢的,是名為黃金宮的宮殿。
  這是唯獨擁有葛蘭茲最大黃金礦脈的穆茲克家,才有能力建造的,獨一無二的建築物。但是也感覺得出來,在金碧輝煌的驕傲與自信中,有極為強烈的炫耀成分。
  穆茲克家的勢力,原本沒有強大到足以成為五大貴族。
  葛蘭茲南方是廣大的沙漠。在過去,穆茲克家只能利用狹窄的草原地帶,以養馬支撐南方經濟。在當時的貴族社會中,弱小的穆茲克家一直懷著自卑感,被其他貴族蔑視輕侮。某一天,穆茲克家在領地發現豐富的金礦,於是毫不吝嗇地把黃金發給商人,努力拓展城市規模,將根據地贊司比亞建設為交通要衝。從此一躍而起,成為葛蘭茲屈指可數的大都市。
  基於自卑感,因而致力彰顯繁華,如今成為葛蘭茲數一數二的大都市。在這段窒悶的歷史中,穆茲克家的居城黃金宮,也在黑暗中發展得美麗輝煌。但是今天,城裡卻有股極不祥的氣息。
  是基於聚集在宮殿周圍的士兵之故嗎?還是因為夜晚醞釀出來的特殊氛圍呢?總之,第一個察覺情況有異的是南方貴族,古林達邊境伯爵奇歐爾克。
  他是葛蘭茲大帝國第六皇女麗茲的舅舅,領地位在距離里菲泰因公國不遠之處。此時,奇歐爾克正率領著士兵,快步行走於黃金宮的走廊上。
  「你們確實有聽見喊叫聲對吧?」
  面帶焦急之色的奇歐爾克不回頭地發問,走在他身後的士兵點頭答道:
  「是。我們看過走廊,沒有任何衛兵。其實我們應該進入房間查探才對……」
  「這樣就好。勞勃將軍應該也希望你們別擅自進入。」
  勞勃事先做過指示,假如察覺有什麼異變,必須率先通知在房間外待機的奇歐爾克。這是為了預防與南方貴族談判時起爭執的緣故。所以現在,奇歐爾克才會率領大群士兵,趕往正在開軍事會議的房間。
  「……狀況不太對。」
  在走廊轉彎後,周圍安靜到令人發毛。儘管奇歐爾克猶豫著該不該繼續前進,但是也不能真的停下腳步。他下定決心似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回頭向身後的士兵問道:
  「看不到任何守衛和巡邏的士兵……這裡本來有多少人?」
  「有二十五名勞勃將軍的私兵。全都是千挑百選的精兵。」
  聽完士兵的回答,不祥的預感在奇歐爾克胸口亂竄。但他還是下定決心,向前踏步。
  一行人總算來到房門前。從微開的門縫傳來的異臭,使奇歐爾克皺起眉頭,掩住口鼻。儘管明白打開門後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是一味在這裡磨蹭,也無法解決問題。
  「不知道裡面的情形。大家要小心。」
  奇歐爾克叮囑道。士兵們緊張地點了點頭,一名士兵大喝一聲踹破房門,其他士兵拔出刀劍,一齊衝入房間,但是又紛紛失去前進的動力,臉色蒼白地停下腳步。
  「…………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房間裡的慘狀,以手掌掩著口鼻的奇歐爾克只說得出這句話。
  不知屬於何人的手腳。內臟滑落在體外的軀體,被染成腥紅的地板──可說是不折不扣的血海。房間裡一片狼籍,桌椅斷折碎裂,白牆上沾著許多血糊。原本因腳底被血水浸溼而苦悶地皺眉的奇歐爾克,在見到沉沒於血海中的巨大軀體後,變了臉色。
  「勞勃將軍!」
  奇歐爾克奔到勞勃身旁,將他抱起。不過勞勃早已沒有呼吸了。雖然勞勃身上沾滿血液,看不出傷口在哪,但是從出血量看來,應該是致命傷吧。附近還有一名頭顱失去原型的女性屍體,奇歐爾克一陣反胃,連忙按著嘴巴起身。雖然失去頭顱,無法百分之百肯定,但是從服飾看來,那女性八成是貝圖的妻子賽爾維雅沒錯。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
  奇歐爾克正在發呆,但是看到士兵們開始確認在場者的生死,便臉色鐵青地驚醒過來。現在不是檢視屋內慘狀的時候。
  光看這個場面,就可以明白發生什麼事。
  「這下子……可不妙了。」
  房間裡沒有看似犯人的屍體,若犯人沒有留下痕跡,要從這凌亂不堪的房間尋找線索極為困難。最重要的是,奇歐爾克等人沒有多少時間了。駐守在宮殿裡的,幾乎是第五皇軍──東方貴族的士兵;而現在進入房間裡的,也只有東方士兵,以及與東方貴族交好的南方貴族奇歐爾克而已。
  說得更極端一點,房間裡充滿了南方貴族的屍體,以及包含勞勃將軍在內,似乎與南方貴族有爭執的東方士兵而已。只看現場狀況的話,不管是誰,都會認為是東方貴族下的手。
  「誰來,把南方的……」
  奇歐爾克說到一半,露出苦澀的表情。
  南方的主要貴族都為了開會,集合在這房間了。
  既然如此,目前還留在贊司比亞的,只剩一些低階貴族和私兵。這些人在知道主君慘死的情況下,是否能冷靜聽奇歐爾克說明,還是個問題。
  「把南方的部隊長集合起來,必須對他們說明才行。」
  眼前的情況,看來就像東方貴族打算併吞葛蘭茲南方主權而下的毒手。假如處理失當,可能使贊司比亞燃起戰火。察覺異變的其他國家會有什麼反應──再怎麼不願意想像,也知道他們一定會派出軍隊進攻此處──
  奇歐爾克煩躁地拉扯頭髮,咬著指甲,努力想擠出不存在的妙計。
  「能扭轉這種劣勢的計策……可惡!到底有什麼方法……」
  奇歐爾克環視房間,發現穆茲克家當家貝圖錯愕地瞪大雙眼斷氣的屍體。他身旁還有染了血、看似書信的紙片。奇歐爾克撿起那些紙,瞇眼讀了起來。儘管大部分的文字都因為染血而無法辨識,不過還是能勉強看出部分內容。
  「這是……」
  奇歐爾克看著信,表情愈來愈險峻。最後,他把手放在下巴上。
  他以略帶迷惘且難以下決定的複雜神情離開房間。
  一來到走廊,奇歐爾克立刻回頭對士兵們吩咐:
  「派人守在門口,房間裡維持現狀,不准任何人進入。假如有南方貴族求見,就讓他們來找我。」
  「遵命!但是古林達邊境伯爵,您要上哪兒呢?」
  「我要去穆茲克卿的房間。你們其中幾個人跟我一起來吧。」
  想避免與南方部隊起衝突的話,就必須找出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證據。沒有時間請示葛蘭茲宰相羅莎,等她回信了,而且她應該也沒空顧慮這邊的問題。儘管送信過去,也不能過度期待回音。外甥女正在遠方的戰場戰鬥,不能成為她的絆腳石。身為舅舅的自己不能逃避。
  「我偶爾也該做些舅舅該做的事呢。」
  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現況。奇歐爾克眼中發出堅定的光芒。
  
  *****
  
  從懂事起,第四代媛巫女史特萊雅就已經生活在「精靈王廟(弗黎典)」裡了。
  但是,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也不對這件事抱持疑惑。
  她理所當然地住在「精靈王廟」裡,理所當然地在此度過許多歲月。
  雖然也曾在意過自己的出身,但是日子一久,也就沒有那麼在意了。
  因為,「精靈王廟」裡有許多和自己境遇相同的孩子。
  她平凡地生活著,直到某一天,知道自己身上的詛咒為止。
  那天晚上,朋友們全被入侵「精靈王廟」的歹徒殺死了。看著沉入血海的朋友們,史特萊雅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任何事。
  就算不肯接受現實,殺害了朋友們的刀刃仍然毫不留情地朝自己劈來。暗殺者彷彿殺小蟲子似地,淡漠地執行任務。刀刃在黑暗中發出晶光──一無所知的年幼少女只能驚恐地閉眼等死。但是,身體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史特萊雅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見到了沉入血海中的暗殺者,以及站在那屍體旁,雙眼無神的媛巫女。
  「…………對不起。」
  當時的媛巫女道歉著,以極為心痛的表情抱住她。
  雖然不明白現狀,但史特萊雅還是知道一件事,就是危險已經過去了。
  所以她開始放聲大哭。那是確認自己生還的,喜極而泣的淚水。得救的歡欣與安全感,勝過了朋友們的死所帶來的悲傷。
  「事到如今……為什麼,會做這種夢呢……」
  媛巫女史特萊雅看著與當時的媛巫女抱在一起的自己。見到那個年幼的自己,史特萊雅立刻明白這是在做夢。最重要的是,前代媛巫女早已不在人世,所以這不可能是現實。
  令人不悅的記憶。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人,一直隱瞞到今天的可憎過去。
  不知世間汙穢,看不見世界上的醜惡,如同白紙的童年。
  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到了如今,也依然歷歷在目的往事。
  可悲的自己──相信大人的,愚蠢的自己。
  「還不如死了算了。」
  史特萊雅一開口,周圍的景色立刻出現變化。
  空間出現漩渦,色彩混合在一起,被風吹走似地,高速朝後方退去。畢竟是自己的夢境,就算不使用這麼誇張的表現手法,也能隨時醒來。史特萊雅苦笑著接受這不可思議的現象。
  隨之而來的新景色──剛才那個稚嫩的自己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稍微成長後的自己。
  「表情變得很棒了呢。」
  儘管還帶著稚氣,但是臉上的昏暗感情──沐浴在他人的血中,面帶微笑的自己,使史特萊雅陶醉地嘆了口氣。
  「像這樣沾染鮮血……是幾歲時的事呢……」
  史特萊雅伸手,想幫全身染上殷紅的自己擦去臉上的血,但是卻碰不到。史特萊雅惋惜地放下手,看著過去的自己,在腦中翻找往日的回憶。忽然,史特萊雅發現被年輕的自己抱在懷中的「人頭」。
  「對了…………是殺了第三代媛巫女時的事呢。」
  史特萊雅眼中浮現憎惡之情。
  「偽善者……被操縱的人偶……」
  史特萊雅喃喃地說著,看向依然站在血泊中微笑的自己。
  不──是站在身後的少年。
  「『妖精王』……」
  史特萊雅一說完,少年模樣的「妖精王」的嘴便動了起來。
  『這樣一來,下一任媛巫女,就是史特萊雅妳了。』
  如果要問,剛才自己說的話有沒有被他聽到,當然是沒有。不過,史特萊雅總覺得「妖精王」注視著的,不是往日,而是現在的自己。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妖精王」只存在於記憶之中,而且他的臉上纏著大塊的矇眼布,根本不可能看向自己。
  『「妖精王」,我感謝您。』
  年輕的史特萊雅撫摸著第三代媛巫女的頭,對站在身後的少年──「妖精王」躬身行禮。
  『不要忘了我們的契約。不能把「王」之眼和「法淨劍五滅」用在私利私慾上。』
  『我不會忘記的。可是「眼睛」似乎不夠完全……?』
  『因為「容器」壞了。但是不必擔心,過一段時間後,應該就會恢復了。』
  『我會期待的。』
  『直到那天為止──要好好討「精靈王」歡心。等到時機成熟,再呼喚我。』
  『我明白,一切全依您的意思。』
  史特萊雅面帶微笑,表情與剛才完全不變,深深地低頭行禮。
  俯視地面的臉上,漾著藏不住的歡愉。有如惡作劇成功、一切全如己意進行、難掩喜悅的孩子一般,掛起燦爛的笑容。
  沒有察覺史特萊雅異狀的「妖精王」滿意地點頭,消失了。
  只留下盤據在心中的,黑暗又醜惡的感情。
  『啊哈、哈哈……呵、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麼醜陋啊!那就是「王」嗎?失去「容器」,只剩「威嚴」,儘管如此,還是緊抓著這個世界不放──還真的成為醜陋至極的存在了呢。』
  看著大笑不止的過往自己,史特萊雅瞇起眼睛,開始在原地轉圈。
  「呵呵,一直都是,一直都是,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史特萊雅愉快地笑了起來,周圍的世界開始崩解。記憶的碎片不住地落下,有如剝除瘡疤似地,把年輕時的自己撕下,葬送在黑暗之中。
  「被扯斷雙腿的『王』在地上爬行,被得到雙腿的『人』隨意踐踏。」
  周圍的景色全部消失後,史特萊雅抬起頭,高舉雙手。
  「好了,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我期盼的世界吧。」
  史特萊雅揚起嘴角,閉上雙眼。
  從夢中醒來,永遠是一瞬間的事。不論多麼悲傷,多麼難受,不管是什麼樣的夢,總是會忘得一乾二淨,只會在心中留下悶痛。
  「一直都是,一直都是,一直都是這種一成不變的現實。」
  再次睜開眼睛時,史特萊雅身處在黑暗之中。
  僅管如此,她還是能從周圍的喧囂,察覺目前的狀況。
  混雜在空氣中的隱約焦臭味,透過鼻腔,盈滿肺臟。苦澀的滋味在體內擴散,彷彿要提醒她這裡是現實似地。
  「………………夢裡是天國,現實是地獄嗎?」
  她似乎回到華納三國教皇專用的營帳裡了。
  被葛蘭茲軍襲擊的華納三國營地,十分嘈雜。
  也就是說,從她離開這裡到醒來,並沒有經過太久的時間。
  「不過,焦臭味這麼重的話……說不定表示,『炎帝』的火焰是無法撲滅的呢。」
  由「精靈劍五帝」的力量而生的火焰,無法以普通的水熄滅。也許是因此,所以滅起火來才會這麼不順利吧。但是史特萊雅似乎並不關心火勢,而是把手放在自己有怪異感的臉上。
  「……還留著少許的『詛咒』。本來以為能因洛德的死而解咒……看起來魔皇劍五殺比我想像中更複雜呢。」
  透過手掌的觸感,可以明白燒傷的疤痕占據了她的大半張臉。
  原本的美麗已不復存在。史特萊雅看開似地嘆了一口氣,為避人眼光似地拉低帽兜。
  「……意料之內的事。多虧如此,目的達成了。」
  她彷彿說服自己似地喃喃道,營帳外一陣吵鬧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教皇大人,您沒事吧!?」
  「嗯。我沒事……」
  史特萊雅以沉穩,帶著教皇威嚴的語氣朝營帳外說道。她以什麼都不知道般的態度,在語氣中添加少許不安。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嗎?」
  「大人無需擔心。雖然葛蘭茲軍前來夜襲,但是我軍的防衛相當厚實,已經驅散敵兵了。」
  聽完士兵的話,史特萊雅走出營帳。外頭的焦臭味之濃烈,與營帳裡無法相比。而且不只燒焦味,還有烤肉般的味道混在空氣中,在營地裡形成特殊的氣味。史特萊雅忍耐嘔吐之意以袖口掩住口鼻,看向身旁的士兵。
  「但是騷動並沒有平息呢,有其他問題──」
  史特萊雅話說到一半,住了口。因為就算不問,她也知道原因了。朝著喧鬧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見火焰正熊熊燃燒。許多士兵正在提水救火。
  「真是奇妙。」
  那些火焰彷彿有生命似地,會自動避開水,轉移到其他地方,燒盡周圍一切。沒想到「精靈劍五帝」的「炎帝」製造的火焰居然有如此麻煩的特性。無法撲滅的火焰──是因持有者的成長而產生了這種威力呢?或者是「炎帝」本來就有的力量呢?目前還不清楚。原本在附近說話的部下發現沉思中的史特萊雅,在她面前單膝跪下低頭報告。
  「受害程度算不上輕微……火勢轉移得比滅火的速度更快。」
  「是這樣嗎……說不定是『風帝』做的好事呢。」
  火勢之所以無法撲滅,應該也和「風」有關吧。擁有自我意志的「精靈劍五帝」偶爾會做出違背持有者想法的事。雖然有時會因此導致狀況惡化,不過這次,算是正向的結果吧。
  「…………還真是笨拙的示愛方式。」
  「您在說什麼?」
  身旁的部下似乎沒聽清楚史特萊雅的低語。
  史特萊雅搖了搖頭敷衍過去,在營地裡邁步。
  「沒什麼。先讓士兵們去避難吧。比起搶救營帳,要以人命為優先。假如士兵因滅火行動而疲累,會影響行軍。最重要的是,傷兵增加的話,戰鬥力還會因此低落,如此一來就正中葛蘭茲的下懷。」
  史特萊雅擋住火光似地把手放在額頭上,看著燃燒中的營地。
  「火勢就先不要管了,先救人再說。還有,為了避免受害狀況擴大,盡快把著火地點附近的營帳撤掉,如果來不及撤除,直接破壞也沒關係。」
  「遵命。」
  部下離去後,史特萊雅環視四周,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好了,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接下來妳還有什麼手段呢?」
  針對司令官攻擊的行動是失敗了,但她還是有所斬獲。
  很明顯,對方是在為葛蘭茲爭取時間。以突襲使華納三國陷入混亂,而第六皇女的主力部隊與葛蘭茲宰相的分隊則趁這段時間會合。雖然說華納三國的受害程度不深,可是士兵的動搖卻無法簡單地穩定下來。第六皇女確實爭取到時間,不過史特萊雅也早有準備。
  名為自由民族的勁弩,一定能飛到她們腳邊。
  「如此一來,能走的路,就只有一條了。」
  
  *****
  
  一匹馬在夜晚的草原全速奔馳。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的夜風,吹在身上時,會冷到骨子裡。儘管如此,馬上的騎士卻毫不在意地策馬疾奔。即使在黑暗中也無損其美麗的紅髮,在身後飛揚不已。騎士──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正緊急趕往與部下會合的地點。
  最後,麗茲在黑暗中察覺他人的氣息,大批人馬正屏氣斂息地聚集在一起。雖然他們努力消除氣息,但是馬匹的嘶鳴聲還是劃破夜空,讓麗茲明白所在之處。麗茲毫無防備地接近那群人馬,揚聲問道:
  「受害情況呢?」
  一名魁偉的男子代表眾人向前邁步,敬禮之後單膝下跪,垂頭說道: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受害狀況還沒確認完畢,不過……大約有兩百人吧。」
  應該有還沒回來會合的士兵吧。畢竟剛才是無預警從敵方陣營四散離開的。最重要的是,在這種黑夜,想確認正確的人數,太困難了。
  「既然如此,先休息一下,再前往目的地吧。」
  麗茲下馬,把韁繩交給附近的士兵。
  總算有點餘裕了。
  麗茲抬頭仰望夜空,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再次對近侍開口:
  「沒能抓到教皇。」
  突襲華納三國的營地,使敵營陷入混亂。這個最初的目的確實是達成了。
  不過,麗茲他們原本還打算擄走身為總司令的教皇。雖然也想過乾脆直接殺了教皇,不過考慮到今後的情況,那麼做反而危險。因為有不少人持反對意見,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對華納三國而言,教皇是受所有人民崇拜的絕對存在,假如殺死教皇,就算華納三國因此撤兵,也絕對不會忘記對葛蘭茲大帝國的仇恨,只要有機會,隨時可能舉兵報仇。許多大臣不願戰爭這麼沒完沒了地拖下去。既然如此,就改成擄走教皇,以此為籌碼和華納三國談判好了。不過既然突襲失敗,就必須想別的對策了。
  「這也沒辦法。就算擄走教皇,華納三國應該也不會乖乖就範,說不定還會說我們手上的教皇是冒牌貨。」
  「說得也是。」
  麗茲點頭,因新的疑問而苦惱起來。
  立於華納三國頂點的教皇,居然同時是「精靈信仰」的最高權力機構──巴歐姆小國的掌控者,媛巫女。以精靈信仰為主的葛蘭茲,與以妖精信仰為主的華納三國。
  不論是殺死或抓走教皇,只要被人發現教皇的真面目,一定會對世人造成衝擊。就像近侍說的,縱然擄走教皇,華納三國也不會承認,很有可能宣稱那是冒牌貨。
  另一方面,葛蘭茲也很難處理俘虜。假如逮捕了能直接得到「精靈王」神諭的媛巫女,不論理由為何,人民都會大肆批評葛蘭茲。也就是說,擄走華納三國的教皇,並非上策。
  「…………從根本之處被顛覆了。」
  不能俘擄教皇的話,就只剩一條路可走了。
  而且那個時刻正在接近。做出了結的時刻,一定會到來。
  所以,必須捨棄迷惘才行。和她再次對決時,她絕對不會給麗茲任何選擇的餘地。
  「………………真是困難啊。」
  麗茲深深嘆了一口氣,再次仰望夜空。
  看不見繁星。逐漸增厚的雲層把所有星光全都埋入無底的黑暗中。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47

  第二章 魔族入侵
  
  
  葛蘭茲西方──位在第三帝都近郊的韓德特,是與德拉路大公國為鄰的要塞之一。
  目前,駐紮在這裡的有羅莎宰相率領的第一皇軍,以及來自西方各貴族的私兵,還有五大將軍之一艾思率領的東方部隊。
  這些部隊之所以聚集在此,是為了迎擊借道德拉路大公國進攻葛蘭茲的華納三國。
  但是昨晚,羅莎等人遭受自由民族的夜襲。雖然成功擊敗對方,但是要塞的大門被燒毀,也有不少士兵受傷。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殲滅了自由民族的部隊,並在要塞的角落把那些人的屍體堆成小山。接下來,就是將屍體集中後焚燒。相反的,葛蘭茲士兵的屍體則是鄭重地運到要塞之外放置。
  「……真慘。」
  艾思走在要塞的外牆上,煩惱地嘆氣。
  雖然傷亡不多,但是火勢來得太快,三分之一的營帳都被燒掉了。因火災而死的士兵屍體還沒處理完畢,又必須拆除燒毀的營帳,如此一來,重新編隊的時間就會大幅落後。
  「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這裡是葛蘭茲大帝國的領土,我們可以僱用住在附近的百姓幫忙收拾殘局。如此一來,就不會拖到時間了。」
  葛蘭茲宰相羅莎說道。
  「說到時間,考慮到北方情勢的話,時間還是不夠用呢。」
  「艾思大將軍,雖然妳說得沒錯,但不先排除眼前敵人的話,就沒辦法處理北方的問題。」
  羅莎說完,環視了一下周圍後,壓低聲音道:
  「而且,『精靈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的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
  羅莎等人接到奧拉的通知,是在夜襲之後。也許是因為連奧拉自己也不清楚詳細情況吧,所以沒有提到北方的受害狀況,只有一些片斷的消息。羅莎因此命令信得過的部下盡可能地蒐集情資。
  「與華納三國的決戰──在這等大事之前,不能讓士兵受到不必要的動搖。至少要保密到這場戰鬥結束為止。」
  「但是,華納三國不會把這件事拿來宣傳嗎?」
  艾思問道。羅莎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覺得艾思想太多很煩人,反而是認為她在敵方大軍逼到眼前時,仍然能如此冷靜地分析各種可能性,實在令人佩服之故。
  「…………就算他們宣傳這件事,應該也不是大問題。」
  「為什麼?」
  「要看出身地而定。」
  「哦哦……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艾思理解地點頭。
  的確,考慮到出身地,就不是那麼嚴重的問題了。
  葛蘭茲大帝國分為五大地區。
  北方、南方、西方、東方、中央。
  「人口或財政──先不管這些細節問題,光看領土的話,葛蘭茲五大地區根本大到能各自獨立成一國。各地區的風土民情,當然也差很多……」
  說到這裡,羅莎暫停了一下,看向艾思說:
  「對於從東方來到西方的士兵來說,這裡既是故鄉,也不是故鄉。因此,應該也有不少人把北方當成其他國家吧。簡單地說,就是因為出身地區不同,所以對其他地區發生的事,同胞意識較為稀薄。」
  「只要不影響到自己的家庭,就不會受到動搖呢。」
  「這次與華納三國的戰鬥也是一樣。東方部隊並不會逞強猛衝,但是背負家人生死的西方部隊就有點衝動。不好好注意這部分的話,就算部隊再精良,還是有可能分崩離析。」
  「原來如此。所以也必須注意東方部隊的士氣問題。」
  東方的士兵是離鄉背井前往西方參戰的。假如戰爭拖得太長,說不定有人會被鄉愁打敗。
  「雖然不是說所有人都這樣,但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國土就是如此廣闊。」
  羅莎瞪著天空邁步,彷彿在痛罵歷代皇帝的擴大版圖方針。
  「消息洩出,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是現在讓士兵知道『精靈壁』被攻陷,和之後再告知,結果會差很多。才剛被敵軍突襲的他們,只要一點小事,就有可能心生動搖。開戰之後,我希望士兵們能專心在眼前的戰鬥上。而且就像剛才說的,我軍大部分的士兵,對這件事的關心度都不高。」
  艾思看著羅莎的背影,突然發現她手上握著一張羊皮紙。也許是發現艾思的視線,羅莎苦笑著將之提至視線高度。
  「眼前的煩惱,應該是這個吧?」
  「有什麼令人在意的消息嗎?」
  「嗯,是關於自由民族。他們正在攻打休太峴共和國──雖然我們聽說的消息是這樣,但似乎是假消息呢。」
  如果早點接到報告,就能提早對夜襲的事做準備,說不定能在我軍毫無損傷的情況下擊退對方。羅莎惋惜地嘆氣。
  「但也不是完全憑空捏造。自由民族確實與休太峴出現小規模的衝突。然而既然我們被突襲,就表示休太峴那邊是障眼法,我們才是主要的目標。」
  「是啊……假如他們專心與休太峴開戰,就不可能來突襲我們了。」
  所以說,有人散布假消息。
  散布自由民族正與休太峴共和國開戰的假消息。
  那個人是誰,羅莎和艾思也很清楚。
  總是強調華納三國有多危險,故意不提自由民族威脅性的男人。
  「貝圖果然和華納三國私下勾結了吧。」
  「八成是。在這之前,就有他與自由民族──華納三國暗通款曲的傳聞了。所以我暗中與能夠信任的人物接觸……但是對方還沒有消息就是了。」
  「──穆茲克夫人是嗎?我在贊司比亞時,她也來找過我。」
  艾思說完,羅莎露出迷惘的表情,但是很快就點頭承認。
  「沒錯。就是貝圖的妻子賽爾維雅。因為我多少掌握一點穆茲克家的祕密。」
  「似乎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
  「是啊。雖然嚴重性有大有小,不過是到處都有的問題。只不過因為沒有浮上檯面,所以也不知道影響力有多大呢。」
  「也就是說……妳讓問題浮上檯面了?」
  「我的確是以那祕密為餌,讓賽爾維雅加入這邊的,不過我原本的目的並不是這樣。」
  羅莎原本是打算讓貝圖失利後,擁立妻子賽爾維雅成為穆茲克家的當家,藉此統治南方貴族。但是因為華納三國的侵攻,不得不變更計畫──假如貝圖與華納三國私通,背叛葛蘭茲,就由賽爾維雅來爭取逮捕他的時間。為此,羅莎把收攬南方貴族的工作交給賽爾維雅,到時候,就算貝圖想反叛,站在他那邊的貴族應該也不會太多。
  「即使南方出亂子……只要能阻止貝圖,就是上上策了。」
  「而且我把東方部隊和勞勃將軍留在那邊,縱然陷入最壞的狀況,南方也不至於和華納三國一起挾擊我軍。」
  「這部分倒是不用擔心。南方的事就交給賽爾維雅和勞勃將軍吧……眼前的問題是,自由民族與華納三國會合後──兵力會增加多少。」
  「就算加上我帶來的士兵,葛蘭茲軍也只有七萬左右呢。」
  「相對的,據說華納三國的兵力超過十萬。」
  由於華納三國在路過德拉路大公國時,把部隊分成三路,不讓葛蘭茲掌握正確數字,因此我方無法確定詳細人數。
  「再加上自由民族,根據先前掌握的資訊推測,應該有兩萬人左右吧。」
  「至少十二萬人嗎……五萬的兵力差距,非常危險呢。」
  「要是有什麼妙計就好了……」
  羅莎煩惱地自語著,接著瞇起眼睛。
  地平線的另一頭──一匹馬正朝著這邊奔馳而來。
  
  *****
  
  葛蘭茲大帝國的中央地區,要塞的數量比其他地區少了許多。
  理由很簡單。
  因為葛蘭茲中央地區長年被其他四大地區包圍──可說是被極厚的城牆所保護,因此,除了「怪物」或盜匪之外,可以說沒有所謂的外敵威脅。和其他地區比起來,中央相對和平。
  因此,要塞的維持費用就成了一大問題。派駐士兵時的伙食費與薪水,還有定期修建要塞的經費,可說是相當大的支出。
  生活在和平環境裡的中央貴族,會做出放棄要塞的結論,也是理所當的想法。雖然也有人認為直接棄置要塞就好,不過荒廢的要塞有可能成為盜賊或「怪物」的巢穴,為了避免治安惡化,要塞因此被接連拆除。
  這就是葛蘭茲中央地區的要塞遠比其他地區少的原因。就算有,也都是一些城牆低,大門薄,稱不上堅固的小型要塞。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消失後,比呂率領部隊,和負傷的第二皇子瑟雷涅一起來到附近的卡普特要塞。比呂原本打算召開軍事會議,但是瑟雷涅說有話要告訴他,所以現在兩人於房間裡獨處。
  房間十分樸素,石板鋪成的地面,沒有裝飾的牆壁,室內只有幾張老舊的桌椅。在如此寂寥的空間裡,首先說話的是瑟雷涅。
  「有些事,我必須先做說明才行呢。」
  瑟雷涅苦笑地道,臉上帶著陰霾。
  「你應該想知道關於這副身體的事吧。」
  他──不,她,把手放在胸口的隆起上說道。
  也許是因為瑟雷涅的容貌原本就偏中性吧,所以乍看之下不會覺得特別怪異。但是假如被熟人看到,一定會驚訝地盯著那微微隆起的部分看個不停吧。
  「原因和這兩把劍有關。」
  瑟雷涅把手放在腰間的兩把寶劍上,正想說明,比呂卻打斷了她的話。
  「這我曉得。」
  「咦……?」
  瑟雷涅訝異地睜大眼睛,比呂苦笑。
  第一次見到瑟雷涅──見到她腰間的兩把劍時,比呂就已經察覺那是世界五大寶劍之一了。不過他沒看過兩柄一組的寶劍,所以無法猜出真正的名字。
  「因為它們散發著非比尋常的氣息。所以我隱約猜到,那應該是世界五大寶劍之一。」
  「……是這樣嗎?嗯,確實呢。」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表情太凝重,覺得有點可恥吧,瑟雷涅摸著瀏海掩飾難為情,另一手輕撫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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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
  瑟雷涅說到一半,交互看著兩把劍。
  「不對,這兩個孩子是『魔皇劍五殺』之一的『干將莫邪(莫拉魯塔•貝加魯塔)』。」
  「……『魔皇劍五殺』?」
  比呂略帶驚訝地看向兩把寶劍。
  儘管他知道是世界五大寶劍,但沒有想過會是「魔皇劍五殺」。畢竟對「人族」而言,「魔皇劍五殺」太沉重了。
  「我聽說過,如果不是『魔族(瑣羅斯德)』者使用『魔皇劍五殺』的話,會受到『詛咒』。」
  「是啊。所以我才會變成『男人』。正確來說是變成『兄長』吧。我小時候,有一名身體孱弱,但是非常優秀的哥哥……」
  瑟雷涅開始訴說往事。
  她小時候,是支持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的五大貴族之龍頭──庫羅涅家的勢力在葛蘭茲大帝國如日中天的時代。雖然瑟雷涅的哥哥是第二皇子,但是體弱多病,所以支持第二皇子的夏論家,立場甚至不如生出第三皇子布魯塔爾的明斯特家。幸好夏論家有瑟雷涅的舅舅,宰相季里希,以及想把休特貝爾廢嫡的皇帝葛萊亥特撐腰,所以勉強能與其他五大貴族抗衡。
  但是,數年之後,儘管身體羸弱,可是天資十分聰穎的瑟雷涅的兄長開始嶄露頭角。
  因為他有其他皇子沒有的領導才能。
  聰明伶俐、外表俊秀、身段柔軟,所以深受中小貴族的擁戴。
  另一方面,受到庫羅涅家支持的休特貝爾第一皇子,隨著年紀增長,變得愈來愈傲慢自大、目中無人。與瑟雷涅的兄長相比之下,缺點愈發明顯。
  第一皇子以武見長,第二皇子智力拔群,第三皇子凡庸之材。這是當時百姓對三位皇子的評價。
  不幸的是,瑟雷涅那優秀的兄長卻突然去世了。
  「哥哥在我眼前吐血倒下。當時我還小,還以為哥哥是生病了……但是現在想想,那絕對是毒殺。」
  見兄長吐血倒地,瑟雷涅尖叫不已。聽到叫聲趕到現場的,是宰相季里希和兄妹兩人的母親,以及巡邏的士兵。雖然他們立刻召喚醫師,但是還來不及急救,瑟雷涅的兄長就斷氣了。其他人把因打擊過大而暈死的母親運走,房間裡只剩下舅舅季里希和變得冰冷的兄長,以及年幼的瑟雷涅。
  「當時的庫羅涅家氣焰熏天,為了避免北方貴族勢力衰退,夏論家不能失去擁有第二皇位繼承權的哥哥。舅舅當場就要求我頂替哥哥,因為我們兩人長得很像。」
  面對氣勢洶洶的舅舅季里希,年幼的瑟雷涅沒辦法說不。一得到瑟雷涅的同意,季里希立刻採取行動。首先,殺了所有知道兄長之死的人。儘管醫師和巡邏的士兵都很無辜,但是全被季里希無情地暗殺了。接著是把兄長的遺體說成是瑟雷涅,並且為了不被人盜墓挖出真相,以怕傳染病擴散為理由,把屍體火化。
  「頂替哥哥很簡單。因為哥哥本來就體弱多病,只要說因為妹妹去世,太難過而病倒了,就不會有人懷疑。之後就是接受舅舅的嚴格教育,讓我能完美頂替哥哥。」
  「難道妳母親沒有意見嗎?」
  「她當時打擊太大,記憶變得很混亂。所以醒來後,其他人告訴她死的是妹妹,她也毫不懷疑地接受了。儘管如此,還是因為失去孩子而悲痛不已。後來父親說,母親最好離開傷心地療養,所以把她接到後宮。」
  可是不久之後,後宮就發生了大慘劇──第一皇妃發狂殺死麗茲母親的後宮虐殺事件。瑟雷涅的母親也在那場慘劇中犧牲了。比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過瑟雷涅只是無所謂地聳肩,繼續說道:
  「但我畢竟是女人,成長之後,該突出的部位還是會突出來──正當我煩惱該怎麼辦才好時,這兩個孩子降臨了。」
  某一天,非常突然地,「干將莫邪」出現在瑟雷涅面前。
  瑟雷涅雖然很驚訝,但是並不感到害怕。因為兩把劍都寶相莊嚴,令她著迷。
  最重要的是,瑟雷涅有一種「這是兄長不忍看著妹妹苦悶煩惱,特地來助自己」的感覺。所以她毫不懷疑地,伸手握住「干將莫邪」。當時的事,瑟雷涅如今依然清晰記得。
  「我當時一直認為『世界五大寶劍』只不過是童話故事。所以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舅舅或誰送給我的禮物。因為當時休特貝爾還沒得到『雷帝』,而且父親也不是會向人炫耀『風帝』力量的人。」
  儘管在接下「干將莫邪」時,有種奇妙的感覺,但是瑟雷涅並沒有發現那是「詛咒」,毫無疑問地接受兩把劍。一段時間後,她對「干將莫邪」的理解漸深,總算發現這兩把劍是「魔皇劍五殺」。一般來說,是不會發現這件事的,因為瑟雷涅是「女人」,所以才能察覺自己受到「詛咒」。
  「但是我不後悔。對我來說,這『詛咒』真是太符合我的需要了。日後我調查文獻,完全沒有找到這類的『詛咒』,所以直到現在,我仍然有點懷疑它們是否真的是『魔皇劍五殺』。」
  「……確實沒聽過這種『詛咒』呢。」
  比呂把手放在下巴,沉吟起來。
  轉換性別。雖然可說是人生最大的轉變,但是對於世界五大寶劍的持有者來說,根本是微不足道的變化。應該說,如果能以這種「詛咒」換到強大的力量,應該會有一堆人搶著要「魔皇劍五殺」吧。
  事實上,使用「魔皇劍五殺」的代價,絕對沒有這麼輕微。
  有人是突然猝死。有人是被奪去「壽命」,瞬間變成老人。有人是失去所有「知識」。有人是失去「身體」。還有人因此變成不是「人」。
  就比呂的記憶所及,大部分的人都因「詛咒」而使人生破滅。
  像瑟雷涅這樣,只是被變性而已,根本是奇跡。
  「有種故意般的感覺。」
  比呂說道,瑟雷涅也同意地點頭。
  從魔族的遺骸中誕生的「魔皇劍五殺」,是由「父親」「無貌王」創造的。
  與「精靈劍五帝」不同,「無貌王」在創造「魔皇劍五殺」時,並沒有賦與它們意志。可是,凝視著瑟雷涅的「干將莫邪」時,卻能接受到某種感情。
  是因為千年的時光,使它們產生意志嗎?或者是被什麼人改造過呢?雖然無法斷言原因,不過可以肯定,「干將莫邪」和其他「魔皇劍五殺」是不同的。
  所以「詛咒」才沒有威脅到瑟雷涅的生命嗎……儘管這件事很令人玩味,但現在最重要的是,瑟雷涅是否能成為戰力。
  「妳還能戰鬥嗎?既然變回原形,表示『詛咒』消失了……也就是說,力量也消失了。」
  想使「魔皇劍五殺」的「詛咒」失效的話,只有三種方法。
  被劍拋棄。持有者死亡。或是劍本身受到毀壞。
  不管怎麼看,瑟雷涅身上的「詛咒」都已經消失了。
  然而「干將莫邪」仍然在她身邊,表示雙劍並沒有拋棄她。而且根據雙劍發出的氣息,劍也沒有損壞。
  既然如此,就只有最後一種可能──瑟雷涅死了。
  儘管難以置信,不過瑟雷涅在與「無貌王」戰鬥時,曾經瀕死過一次。說不定是因此而出現什麼破例的情況吧。雖然說與世界五大寶劍訂立契約後,不乏寶劍害死持有者的情況,但是讓持有者活下來的例子更多。在曖昧的條件下成立的契約雖然極為危險,但也因此,雙方的利害關係更容易一致。
  想到這裡,比呂察覺一件事。
  根據瑟雷涅的說法,變成「男人」的情況也可以算是一例。雖然不知道她對「魔皇劍五殺」許下什麼願望,不過既然一直為她效力至今──而且直到現在都不離開她,表示它們對瑟雷涅相當滿意。
  「老實說,我現在就連站著都很吃力。以這狀態,就算使用『干將莫邪』,也成不了多大的戰力吧。但是情況特殊,若要我戰鬥的話,我還是會參戰。因為我不想成為絆腳石。」
  原本站著的瑟雷涅拉過椅子坐下,卸下身上的力氣後微笑起來,要比呂不必擔心似地眨了眨眼。
  「胸部的話,只要纏上布條,應該就能瞞過士兵了。如果像麗茲那麼豐滿就很勉強,幸好我的胸部很小。最重要的是五官沒什麼改變,所以頂多只有親信能察覺我身上的變化吧。」
  「既然如此,就要勞煩妳指揮部隊了。因為人手嚴重不足呢。」
  「隨你怎麼使喚我都沒問題哦。」
  「那麼就快點去和迦達他們開會吧。根據報告,『怪物』正在陸續聚集。」
  比呂嚴峻地道,瑟雷涅也深深嘆了一口氣。
  「每個地方都在戰鬥。不管是輸是贏,都不可能安然無事。」
  「但是不贏的話,就會失去一切。」
  勝利,還有機會擬定對策。戰敗,一切就會化為烏有。葛蘭茲大帝國將會如字面意義般,從地圖上消失。只有這種結局,非避免不可。
  「為此,我希望妳能幫我個忙。」
  比呂拿出許多羊皮紙,放在桌上。看著一片空白的紙張,瑟雷涅歪頭問道:
  「你想做什麼?要我幫忙的話,我會全力以赴就是了。」
  「我要把葛蘭茲的膿全部擠出來。」
  比呂笑道,把在走廊待機的迦達叫進室內。
  
  *****
  
  人們都說,葛蘭茲大帝國的北方是極寒之地。長年被白雪覆蓋的大地確實壯麗瑰美,所有來訪北方的人全都讚不絕口。
  葛蘭茲五大地區中,北方領土最為遼闊,但是由於一半以上的土地被冰雪覆蓋,就居住地而言,是相當嚴苛的環境。所以評價和被稱為不毛之地的南方相同。
  但是北方並非沒有任何優點。雖然北方不像其他地區那麼適合人居,但是南部相對溫暖,而且有廣大又肥沃的黑土地帶。這片土地養活了北方人口,而且還能與其他國家進行貿易,對外輸出作物,成為北方的經濟基礎。
  因此,北方南部可說是北方的心臟。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布羅梅爾領地。
  突然對葛蘭茲大帝國發動攻擊的雷貝林古王國軍,開始朝著北方心臟的黑土地帶南下。
  直到抵達布羅梅爾領地為止,雷貝林古王國軍連戰連勝,可說是勢如破竹。
  原本,攻勢不會這麼順利。
  是因為葛蘭茲大帝國目前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再加上布羅梅爾家的當家正為了與北方龍頭夏論家爭權,人不在領地之內。剩下的全是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該跟隨哪一邊的膽小貴族。面對雷貝林古王國軍,這些人當然沒有勇氣與之宣戰。畏懼的北方貴族們,全都躲在高聳的城牆之內,等待戰爭的風暴過去。
  只有極少數的北方貴族,不願見到領地被敵軍踐踏,勇敢地捨命對抗雷貝林古王國軍。
  每當有人倒下,白雪就會染上殷紅。士兵們毫不猶豫地踩在紅雪上前進。被雪埋住的屍體在兵荒馬亂之下,連原型都無法保留。
  被痛苦支配的人們臉上沾滿泥濘,活著的人們咆哮著,在大地上奔馳。
  「……還在抵抗嗎?」
  一名美麗的女性站在下著紅雪的戰場後方說道。
  水汪汪的眸子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晶燦的光芒。長長的睫毛輕顫不已,白色的氣息從淡紅色的櫻唇飄出。與戰場一點也不相襯,嬌美到令人驚豔,她是不論是誰都會因那姿色而心蕩神馳的傾國美女。但是,只要來到戰場,就算是身經百戰的猛將,在她眼裡也與幼童無異。她就是雷貝林古王國的絕對女王,人稱「紫銀姬(維妮斯)」的克勞蒂雅•凡恩•雷貝林古。
  「明明已經分出勝負了,『人族』還真是不死心。」
  雖然這些話帶著侮蔑之意,語氣中卻含有熱度。
  在絕大多數北方貴族都盡可能避免與之交戰時,有一小部分的人,卻果敢但絕望地進行抗戰。克勞蒂雅很想褒獎這些人。但是,之所以不直接稱讚,是因為他們正抱著必死的覺悟朝我軍突進。沒有必勝之策,也沒有友軍的援護,仍然朝著敵方大軍衝鋒。
  假如出現奇跡,獲得勝利,應該會成為美談吧。然而戰敗的話,就只是白白送死而已,還會被後世的人批評為匹夫之勇。克勞蒂雅憐憫這些葛蘭茲士兵似地,以誇張的動作朝他們伸手。
  「我會褒揚你們的。由我來同情被愚蠢的北方貴族逼到這裡戰鬥,沒有任何同伴的你們。」
  讓這場戰役成為美談吧。
  對葛蘭茲來說,這一戰不甚光彩,但是會成為雷貝林古王國歷史上美好的一頁。
  他們將成為阻擋在主角──女王前方的勇敢敵人,扮演炒熱劇情的重要配角。
  「你們將是我的踏板,化作激勵『魔族』奮起的配角。」
  正當克勞蒂雅愉快地眺望戰場時,一名部下走了過來。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我們得到了令人在意的消息。」
  「什麼消息呢?」
  克勞蒂雅轉過身,部下欠身後以雙手捧著報告書,說道:
  「『精靈壁(弗里特荷夫)』似乎被攻陷了。」
  「這…………」
  克勞蒂雅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但是隨即漾開笑容。
  「呵呵,事情愈來愈有趣了呢。」
  「葛蘭茲大帝國只有崩解一途了。其他鄰近諸國應該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吧。」
  正如那部下說的,鄰近諸國全在等待葛蘭茲大帝國陷於劣勢的時刻。
  但葛蘭茲大帝國畢竟是千年來君臨中央大陸的霸王,也許是想像不到葛蘭茲崩解的模樣吧,就算見到如此良機,各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
  「雖然我很想說他們的判斷下得太慢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太長久了。葛蘭茲大帝國強大的時間,太長久了。
  葛蘭茲大帝國強盛至今的千年,鄰近諸國忍耐至今的千年。儘管度過的是同樣的時間,但是雙方的歷史卻大不相同。所以各方才會疑神疑鬼,猶豫不前。
  「然而,沉溺於安逸的,不只葛蘭茲而已,我們也是一樣呢。」
  克勞蒂雅看向部下,只見他臉上帶著掩不住的惶惑。
  該不會是陷阱吧?儘管認為是良機,但是回顧過去倍嘗辛酸的歷史後,又會懷疑自己的看法是不是錯的。心中滿是這些想法的部下臉上,充滿了恐懼、不安與動搖。
  部下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克勞蒂雅看著他,問道:
  「你覺得如何呢?」
  「『精靈壁』被攻陷,對我們來說確實是好消息。」
  目前,夏論家和布羅梅爾家正在葛蘭茲大帝國北方交戰。中央、東方、西方、南方又必須處理華納三國、德拉路大公國、里菲泰因公國的事。
  克勞蒂雅趁此機會,率領雷貝林古王國軍南下掠奪葛蘭茲北方領土。而「精靈壁」也在此時被攻陷,如此一來,葛蘭茲就真的會顧此失彼了。所有人應該都是這麼想的吧。
  克勞蒂雅明白部下想說什麼,但是仍然等著他開口。先說出答案的話,部下將會放棄思考,如此一來可培育不出人才。必須逼部下思考,藉此看出其是否有足夠的能力才行。
  最重要的是,過度畏懼上司的部下,只會讓上司變得無能。
  「不必想太多,把想到的說出來就行。部下不說出意見的話,王就無法前進。王必須聽取各種意見,做出結論,才能引導國家發展。」
  「是。微臣猜想,夏論家和布羅梅爾家在知道『精靈壁』被攻陷的事後,有可能會暫時休戰。如此一來,原本分裂的北方貴族將會再次團結,對抗威脅──首先要排除的,應該是在旁干擾的我軍吧……假如事情變成那樣,我軍有可能反居劣勢,這點令人不安。」
  聽了部下的話,克勞蒂雅用力點頭說:
  「原來如此,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不過我希望你能在攻打葛蘭茲之前,就得出這個結論呢。」
  克勞蒂雅背對部下,再次眺望戰場。
  「我方連宣戰書都不發就直接進攻,北方貴族一定不肯罷休吧。被殺的葛蘭茲士兵的家人也會因此痛恨『魔族』。但是我們這邊也有傷亡,如果直接下令撤軍,士兵們一定會心生不滿。畢竟不是小孩子吵架,所以既然開始了,就無法輕易停止。」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說得沒錯……抱歉,屬下說了讓您不悅的話。」
  發動攻擊,是統整眾人意見後的結論。這名部下應該也是支持進攻的一員。但是如今,卻迷惘地吐露不安的心聲。也許他原本覺得這是得到克勞蒂雅支持的好機會吧。一被否定,就立刻撤回自己的意見。應該是怕被克勞蒂雅斥責吧。
  不過,這名部下忘了一件事。就是眼前的狀況,並不是實行貴族的意見才導致的結果。而是因為克勞蒂雅做出最後的決定,所產生的成果。無論未來有何結局,所有的責任,其實全在克勞蒂雅身上。
  「我很高興能聽到實話。所以,就給你一些獎賞吧。」
  「…………獎賞?」
  克勞蒂雅身後傳來部下困惑的聲音。
  「沒錯。你先看看戰場吧……葛蘭茲貴族中,有骨氣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呢。你能明白嗎?」
  「是。雖然只有千名士兵,只能說是有勇無謀,但是敢以這樣的人數挑戰三萬大軍,還是要承認他們的勇氣。」
  微不足道的抵抗,有如螳臂擋車。對雷貝林古王國軍而言,殲滅他們就像踩死螞蟻那麼簡單。儘管如此,葛蘭茲士兵仍然相信自己能夠獲勝,奮勇向前。
  不管怎麼看,都是美麗的景象。克勞蒂雅心想。
  為了國家,為了朋友,為了家人。
  就算打不贏,他們仍然願意為了想保護的事物拚命。
  「你不覺得殺了這些人很可惜嗎?我很想要有這樣的部下呢。」
  把士兵送上戰場,是指揮官的任務。但是,假如士兵對指揮官的信任感不夠,就不可能乖乖聽命,前往必死的戰場。
  眼前這些葛蘭茲士兵,沒有任何人臨陣脫逃。每個人都抱著必死的覺悟,朝著雷貝林古王國軍衝鋒。可見他們對指揮官的命令沒有絲毫懷疑。
  就算對死亡感到恐懼,即使是沒有勝算的戰鬥,假如是在那名長官的指揮之下,他們全都願意欣然赴死。雖然離戰場有相當的距離,克勞蒂雅還是能感受到那些士兵的強烈情感。沒有比深受士兵信任的指揮官更寶貴的人才,而且不怕死的士兵,也是千金難買的人才。
  「就算是『人族』,您也想收為部下嗎?」
  「只要夠優秀,不論任何種族我都樂於吸收。比起無能的『魔族』,能幹的『人族』更有價值。」
  「那麼,要招降嗎?再這樣下去,他們會全滅吧……」
  「如果低頭請求,就能接受招降,那麼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與我們為敵了。做好以戰場為墓場這種覺悟的人,應該不會接受勸降吧……就算活捉,像那樣對國家忠誠到願意赴死的人,也不可能輕易變節。」
  「既然如此,為了杜絕後患,是不是該直接殺了他們呢?依您的說法,放其一條生路未免太危險……而且既然對方的指揮官那麼優秀,殺了對方,正好可以削弱葛蘭茲的力量。」
  「嗯。」
  克勞蒂雅並不否定地向前踏出一步,無視一臉訝異的部下,又踏出一步,接著以優雅的動作招手,傳喚士兵。
  「召集親衛隊。還有,把我的愛馬帶來這裡。我要前往戰場。」
  聽了她的話,部下驚疑地問道:
  「請、請等一下,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我方現在處於優勢,您沒有必要特地上前線啊?」
  「呵呵,我不是說了嗎?我想要那名不知名的指揮官。」
  「可是您不是說,對方不可能接受招降嗎……」
  「所以,我要去活捉對方。」
  「呃?可是……對方不是不可能變節嗎?」
  「忠義耿直又勇敢的人,特別不擅長應付小手段呢。」
  克勞蒂雅翻身上馬,高舉愛劍──祖王羅可斯傳下的雷貝林古王國寶劍。
  「讓對方活著,多的是利用他的方法。而且我們要前進的道路可說是一樣的。只要活著,就能出現活路;只要活著,就有未來。」
  克勞蒂雅留下這句話,策馬朝著戰場奔馳而去。
  
  *****
  
  巨大的怪鳥張開翅膀,降落在夕陽西下的地面。
  周圍花草因此飄散在空中。
  原本輕舞的花瓣,又因數隻體型比剛才那隻小一圈的怪鳥的盤旋,四散到遠方。率先降落的大怪鳥是母親吧,牠一面警戒周圍的情況,一面以利喙挖掘地表。忽然,母鳥察覺到什麼似地朝左右張望了一下後,立刻振翅起飛,與孩子們消失在東方的雲層裡。
  同時,地面開始震動,花草激烈地搖晃起來。轟隆隆的馬蹄聲劃破空氣,從地平線的另一頭風馳電掣地傳了過來。
  這裡是葛蘭茲大帝國西方,圖特拉里城塞的近郊。
  圖特拉里城塞是用來監視德拉路大公國的邊境要塞,是多重環狀的建築物,以易守難攻知名。但是此地的總司令,五大將軍之一的巴奇修,在兩年前與聯邦六國戰鬥時殞命,目前是由東方派遣來的文官治理城塞。雖然不少人認為,圖特拉里城塞也能在這次對華納三國的戰爭中取得優勢,但是戰鬥不會那麼剛好發生於此地,預定成為戰場之處,是在更偏南的場所。
  圖特拉里城塞的附近有一條大路。
  路名為夏因大公路,是連結葛蘭茲五大地區的主要幹道之一。
  這是葛蘭茲大帝國成立初期,由當時的五大貴族夏因家開闢的道路,為了紀念夏因家,因此以家名命名。幹道上,每隔一定的距離,就會有名為驛站的設施。公共馬車定期來回於各驛站之間,是夏因大公路平時的風景。
  不過,現在取代馬車在路上奔馳的,是彷彿要淹沒地平線的大片黑影。影子的後方揚起大量煙塵,幾乎要覆蓋整個天空。愈來愈接近的馬蹄聲中不時夾雜著人的吆喝聲與金屬摩擦聲,但是因為太沸沸揚揚了,所以根本聽不清楚內容。
  任誰都可以看出,這大片的黑影是人類的部隊。只要看到這些人身上的武裝,都會立刻逃開。每個人身上都穿著厚重的鎧甲,有人手中高舉大旗,有人握著長槍,有人腰間掛著利劍。說不定會被以為那是強盜集團,但是只要看到這些人身上統一而且氣派的裝備後,就能立刻明白,他們是葛蘭茲的正規軍。
  氣氛緊張的夏因大公路上,淹沒大地的軍隊後方,一名女性正在環顧周圍。她是葛蘭茲大帝國第六皇女麗茲,跟在她身旁的,是葛蘭茲軍的總參謀長奧拉。
  「從已經準備好的部隊開始進軍。」
  奧拉簡潔地報告著,麗茲滿意地點頭。
  「好。我們先回營帳裡吧。」
  麗茲轉頭看向以四根支柱和薄布架設而成的簡易營帳。
  士兵們目光炯炯有神地警戒周圍,與井然有序的騎兵們排列成防止敵人入侵的陣形。麗茲一面走著,一面向奧拉問道:
  「北方的情況如何?」
  「『怪物』似乎正朝著大帝都直線南下。」
  「目標是葛蘭茲的心臟呢。不過看妳並不緊張,是已經安排好對策了嗎?」
  「不是我。報告上說,中央地區出現巴歐姆小國──『鴉軍』的蹤影。」
  「是這樣啊……比呂過去了呢。」
  「『鴉軍』撤離聯邦六國的速度非常快。」
  「也就是說,他比我們更早知道『精靈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的事。對吧?」
  「或者是已經看出『怪物』的動向了。」
  「應該不會吧……不過他是比呂,所以很難講呢。」
  就如奧拉說的,比呂可能早就曉得「精靈壁」被攻陷的事,而且也早就看出「怪物」準備往哪裡前進。
  他究竟能看得多遠?為了什麼前進?麗茲等人無法跟上他的思路。
  「……我從以前,從第一次遇到他起,就覺得他很可疑了。比呂該不會是──」
  奧拉說到一半,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算了,這種蠢話還是別說了吧。」
  「…………奧拉──」
  麗茲有股衝動,想把一切向奧拉全盤托出。但是在話說出口前,又打住了這個念頭,改以其他說法蒙混過去。
  「…………等抓到比呂後,要逼他把所有的事全招出來。」
  奧拉似乎早就看破比呂的真實身分。
  不,應該是從第一次見面起,就開始懷疑了吧。
  片刻不離地把《黑之書》帶在身邊,因為崇拜「軍神(瑪爾斯)」而爬升到這個位子的奧拉,想對她隱瞞比呂的身分,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可是,由自己說破,真的好嗎?麗茲相當猶豫。
  「嗯,為了不讓他逃跑,要把他綁起來,讓他看三天三夜的《黑之書》。」
  「…………這還真可怕呢。」
  奧拉鬥志高昂地握拳。麗茲苦笑著朝大帝都的方位看去。她隱約可以感受到比呂的氣息。就算無法以「眼睛」看到,也能知道,不論距離多遙遠,都能感受到──比呂的霸氣,比和麗茲對戰時更加狂暴。
  「那邊的事就交給我吧。妳不用擔心。」
  奧拉為麗茲打氣似地說道。應該是發現麗茲一直盯著大帝都的方位看吧。奧拉仰著頭,信心滿滿地看著麗茲說:
  「妳只要專心對付華納三國就可以了。」
  麗茲苦笑起來。前往西方的路上,奧拉確實做了不少安排。
  時常可以看到傳令兵來到奧拉身邊,接下密令後迅速前往各地的場面。
  她應該正努力地以自己的方式,試圖打破現狀吧。麗茲好幾次問她,到底在策畫什麼?但是就像剛才那樣,奧拉總是扯開話題,叫麗茲專心在華納三國的事上。
  「把事情全推給妳,我會不好意思……而且,和以前相比,我應該多少有點成長了哦?」
  麗茲不滿地道,奧拉困惑地歪著頭。
  「因為我還在摸索……等到確定之後,我一定會對妳說明。」
  奧拉的個子嬌小,仰頭看著麗茲的模樣,會自然地引發他人的保護慾。雖然可愛,但是鉛色的眼瞳給人稍微冷淡的感覺。如今,那眼睛的周圍有明顯的黑眼圈。是減少睡眠時間來工作的證據。考慮到葛蘭茲的現狀,可以說根本沒有時間睡覺吧。可是,奧拉卻從來不叫苦,而是一肩擔下所有事情,讓麗茲專心面對華納三國。
  「我只要求一件事。該休息時就要好好休息。因為沒有人能取代妳。」
  自己是用哪張嘴巴說出這種話的?就連麗茲都很驚訝。如果奧拉能更加依賴她就好了。可是能跟上被稱為「少女軍神(阿芙蘿黛蒂)」的奧拉想法的人,就算找遍整個葛蘭茲,也只有比呂而已吧。
  不,如果認真找,應該能發現許多優秀的人才。但是麗茲沒有時間慢慢發掘,只能在這場漫長的戰爭中,盡可能地尋找人才。
  直到那時為止──麗茲只能盡量從旁協助奧拉,減輕她的負擔。目前不在這裡的斯卡塔赫也是能夠協助奧拉的人之一。可是,現在並沒有能立刻看出奧拉的想法,並主動做出決定的人才。
  「瞭解。我會趁著等一下行軍時休息。」
  麗茲一面聽著奧拉的回答,一面掀起營帳的門簾。
  營帳中原本有幾張開會用的桌椅,不過在開完會的現在,已經被收起來了。原本放置桌椅的地方,被一名正在大口吃肉的女性占據。
  「哦,辛苦了。要不要吃肉?妳們兩個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哦。」
  全身纏著繃帶的女性朝兩人遞出不知從哪弄來的帶骨肉。她的名字是絲卡蒂,是休太峴共和國的最高議長,不讓鬚眉的女子。
  「對了對了,我要回國一趟。」
  這番話來得太過突然,麗茲訝異地皺眉,她身後的奧拉也以同樣的表情看著絲卡蒂。看到兩人的反應,絲卡蒂嘰哩呱啦地解釋起來:
  「因為我現在是這個樣子嘛。而且和聯邦六國的戰鬥看來也結束了,這樣一來,之前欠的人情就還清了對吧。所以我想先回去一趟。」
  絲卡蒂迅速說完,咬著肉,以徵求同意的眼神看著麗茲。
  「好呀。」
  麗茲嘴上答應,但是心裡充滿疑問。因為這反應太不像她了。絲卡蒂是戰鬥狂,對戰場抱持著近乎狂熱的信念。戰況愈是不利,愈能令她興奮到狂笑不已。這樣的絲卡蒂,居然會以受傷為原因回國?自然無法不令人起疑。
  「不好意思啊。雖然我很想繼續幫妳們忙,不過我也很在意自由民族那邊的問題呢。」
  是剛才開軍事會議時提到的事。但是絲卡蒂的擔憂應該已經在會議中消除了才對。羅莎傳來消息,自由民族攻打休太峴共和國的事,其實只是障眼法。聽到這消息時,絲卡蒂顯得非常高興,因為這樣一來,自己就能繼續戰鬥了。雖然她安排包含傷兵在內的一部分休太峴共和國士兵回國,不過自己卻留在這裡,表示她應該也想和華納三國戰鬥。
  儘管如此,不到一刻就改變心意,絲卡蒂的心境到底出現什麼變化呢?就算用「眼睛」看,絲卡蒂的鋼鐵之心也沒有任何動搖,完全感受不到她隱瞞了什麼事。雖然也可以花時間慢慢打探她的真意,可是也許會導致不必要的嫌隙。因此麗茲裝成不在乎的樣子,對絲卡蒂笑道:
  「不會。雖然聽說都是小戰鬥而已,但是不清楚受害情況如何,所以還是親眼確認比較好呢。而且這樣一來,人民也會比較安心。」
  「妳能這麼說真是太好了。不過我說不定很快就會回來。」
  絲卡蒂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這營帳也會撤除吧?那我就此告辭了。」
  「嗯。再次謝謝妳的鼎力相──」
  絲卡蒂揮手打斷麗茲的話,從她身邊經過,接著回頭。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為了受人感謝才來的。只是跟隨本能而已。」
  這時,麗茲終於看見絲卡蒂內心的顏色。
  只見絲卡蒂渾身散發著鬥氣,臉上掛著無懼的笑容,以充滿自信的態度離開營帳。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麗茲喃喃地道。奧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把手抵在下巴,歪著頭。
  「休太峴共和國目前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事,以她的個性來說,應該會留下來才對。但是既然她選擇回去,就表示她看的是更遠的地方。雖然她那個樣子,但仍然是一國之王,會把自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更遠的地方?」
  「戰爭還沒結束。現在是徹底打倒衰弱對手的絕佳良機。就這方面的嗅覺而言,『獸族(安斯洛)』在五大種族中是特別優秀的。而且,假如對方是上好的霜降肉──」
  奧拉拿起絲卡蒂留下的,已經沒有肉的骨頭。
  「不論是誰,都會想搶來吃吧。」
  「休太峴會攻擊我們。妳是想這麼說嗎?」
  「不知道。但是最好把這種可能性放在心上。『獸族』的優點和缺點都是無法違逆本能,就算是最高議長絲卡蒂也不例外。」
  「…………說得也是。」
  這個世界沒有善良到能讓所有人和平共存。有時候必須殺死同甘共苦的朋友,或是拋棄手足,或是犧牲家人,才能有一番作為。這個世界裡,多得是這種人。如今的葛蘭茲北方也是如此,同屬葛蘭茲的人民正在互相廝殺。
  「如果是一國之王,更是不可能放過良機。」
  經營國家不比慈善事業。為了證明這一點似地,鄰近諸國都在等待葛蘭茲成為死屍的那一刻。不過,休太峴共和國是議會制,假如大多數人都期望開戰,就算絲卡蒂身為最高議長,也無法不從眾議吧。
  「我想瑟雷涅哥哥應該沒問題。北方那邊有新消息嗎?」
  「完全沒有。恐怕是因為『精靈壁』被攻陷,影響了情報網的傳遞吧。」
  「是嗎……那就繼續嘗試與北方聯絡……聯邦六國呢?」
  「露希亞女王似乎正在南下。」
  「她打算利用先前的戰爭,徹底掌控聯邦六國呢。」
  應該是因為從「長耳族(阿爾芙)」的束縛中解放了,所以想趁機把累積至今的怨懣一掃而空吧。長久以來,一直在暗地裡介入聯邦六國的華納三國,如今正把全部心力集中在葛蘭茲大帝國上。那聰明又狡猾的露希亞,是不可能放過這驅逐滲透到六國中樞的「長耳族」,得到完全自由的大好機會。
  「訂立休戰協定時,我有種感覺,她對國家的熱情強烈到非比尋常,就算說成執著也不為過。可以明白,她是在保護某種重要的事物。」
  原本以為露希亞是蛇般狡猾又自私的人,但她其實是打從心裡為國家著想的人。可是,過於強烈的信念有時會使人失去理性,喪失抑制能力,而使暴虐之情表現在臉上。
  「一定……會大亂呢。」
  
  *****
  
  這個世界上,有個國家因為實行奴隸制度而受人輕蔑,就是葛蘭茲東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國。
  在幾乎所有國家都廢除了奴隸制度的現在,只有里菲泰因公國仍然維持此一制度。
  原因很簡單,缺乏資源。
  里菲泰因公國不像葛蘭茲有廣大的領土,不像休太峴共和國有肥沃的土地,不像巴歐姆小國有「精靈王」的加護,不像德拉路大公國是貿易的必經之路。唯一稱得上是資源地區的,就是能採掘「精靈石」的「安息地(綠洲)」」。但是「精靈石」的誕生條件極為嚴苛,必須是清淨的水源處,才有可能出現。可是里菲泰因公國處於沙漠地帶,水源難得,故幾乎所有的人民都生活在能誕生「精靈石」的「安息地」。精靈因此離開這些「安息地」,能採掘的「精靈石」也愈來愈少。所以里菲泰因公國才會在解放奴隸的風潮中,繼續以奴隸作為貴重的收入來源。過去是如此,今後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放棄改變這件事了。
  不過,老天突然賜下良機。
  中央大陸的霸主葛蘭茲大帝國正岌岌可危。
  趁機進攻葛蘭茲,奪取肥沃的土地,從此就不必住在不毛之地了。貴族們天天前往里菲泰因公爵居住的王宮,吵著要發動攻擊。
  「現在正是攻打葛蘭茲的好時機。雖然上次輸了,但是這次一定沒問題。」
  「是收復失土的時候了,公爵閣下。」
  被貴族們吵個沒完的,是名為卡魯•歐里巴拉•里菲泰因的青年。
  他天生體弱,一直不被視為有力繼承人。但是因為父親死於奴隸的叛亂,哥哥和弟弟死於與葛蘭茲的戰鬥,所以接下了公爵之位。
  「我明白你們的心情,不過還是先冷靜點吧,現在必須徹底看清局勢才行。貿然出兵,惹怒對方的話──說不定里菲泰因公國真的會被消滅。所以不能隨便下決定。」
  卡魯安撫著貴族,轉頭看向站在身旁的朗吉爾•克里葛拉•吉爾貝里斯特。這男人今年三十七歲,曾經以兩千士兵擊退前來攻打里菲泰因的鄰國休太峴三萬大軍,因而得到迴天荒鷲的名號,頗受鄰近諸國敬畏。
  雖然他極有才能,但是個性乖僻,所以被其他貴族排擠;又因直言不諱的態度,得罪前代公爵,從此斷了升官之路,被貶到邊境擔任守備隊長。這樣的他再次受到注目,是前代公爵與嫡子戰死的時候。他發揮才能,整頓腐敗的中央政府,推動各種改革,並推舉卡魯為公爵。
  儘管在先前與葛蘭茲的戰鬥時吃了不少虧,但是如今,他成為公爵的左右手,肩負大部分的國家營運工作。
  「請各位冷靜。公爵閣下說得沒錯,這件事不宜太早下決定。」
  「朗吉爾卿,如果是你,應該能明白吧,現在正是進攻的大好時機。」
  「乍看之下確實是好機會。但是總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除非能完全消除疑慮,否則不該貿然出兵。」
  「這樣太膽小了吧!」
  「你們忘了嗎?對方可是葛蘭茲哦?我們曾經敗在他們手下多少次?」
  「話是沒錯。所以更不該錯過這次的機會!」
  「五年前,里菲泰因就是這樣急著進攻,才會被葛蘭茲奪走北方領土。就如公爵閣下說的,下次說不定會滅國。」
  「除非打了敗仗,才會變成那樣。但是不試的話,就不知道結果。」
  面對衝動無腦的貴族,朗吉爾頭痛地按著額頭。
  「葛蘭茲在南方留下部隊,而且是由前五大將軍的勞勃率領哦?里菲泰因的兵力只有兩萬,這樣贏不了他們。」
  「由我們領軍的話,是會變成那樣沒錯,但是由朗吉爾卿指揮就沒問題了。像你這樣的將才,有兩萬士兵的話,就算對手是五大將軍,也絕對不會落敗。更何況對方是『前』五大將軍,所以根本不足為懼。」
  「原來如此。如果是我,就能打贏年邁的『前』五大將軍,是吧?」
  朗吉爾譏嘲似地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但是,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維持奪來的土地。對我們來說,這也許是大局,但是對葛蘭茲而言,只是局部的情勢。」
  「就算葛蘭茲快要崩解?」
  「這才是需要在意的地方。如果他們沒有真的崩解,我們的所作所為就等於自殺。」
  話說回來,即使認為葛蘭茲即將崩解,也要先等到葛蘭茲被華納三國打敗之後才能確定。而且就算被華納三國打敗,葛蘭茲也不會立刻從地圖上消失。即使國力不如往日,國民也仍然健在,而且仍然有不少留有餘力的貴族。集結士兵再次戰鬥,並非不可能的事。最重要的是,就算葛蘭茲的主力部隊敗給華納三國,也要經過相當的時間,才會對整個葛蘭茲造成影響。而里菲泰因公國是不是能撐到那個時候,還是個問題。
  「而且還要視休太峴共和國的動向而定。雖然說先發制人,但是也有一句話叫揠苗助長。戰爭可不是兒戲。」
  雖然貴族們臉上仍然帶著不服氣的表情,但是不再反駁。朗吉爾轉頭看向卡魯。
  「我認為現在做決定太早了一點。如果輕舉妄動──里菲泰因公國可能就沒有未來了。」
  「知道了。不過還是要先做準備。因為我們也不能起跑得比其他國家慢呢。」
  「公爵說得是。」
  目前也只能用這種方法安撫貴族們了。
  里菲泰因的國內情勢還說不上穩定,想在這種情況攻打葛蘭茲,必須懷著相當的覺悟才行。而且,有件事從三年前起,就成為朗吉爾插在心頭、拔不掉的尖刺,令他很擔心。
  「葛蘭茲的想法也真可怕。」
  攤在地板上的大張地圖。朗吉爾總是注視著這張地圖,反覆推敲葛蘭茲的整體狀況,企圖摸索出最適合里菲泰因走的路。
  「……不,難道說,不是葛蘭茲嗎?」
  直到一天,在朗吉爾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他放棄了思考。因為這已經是超越人類智慧的戰爭了。既然如此,身為「人」的自己,就不該介入其中。一旦介入了,只會得到人類無法承受的痛苦而已。想像著最壞的情況,朗吉爾渾身一顫。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只有『神』才能佈局出這樣的計畫。」
  朗吉爾驚嘆不已,以譏嘲的表情,看著仍然爭論不休的貴族。
  
  *****
  
  雪花紛飛,但是並不激烈,不會妨礙視線。而且一落在地面,就立刻融化消失。輕飄飄的細雪隨風飛揚,用力打在立於大地的士兵們身上,奪走體溫。
  葛蘭茲大帝國北方──「白銀城(理森黎拉)」附近,布羅梅爾家的六萬士兵正和夏論家的四萬士兵對峙著。
  雙方的布陣與開戰時相同,但是由於已經發生過好幾次小衝突,所以兩軍陣營之間躺著許多士兵的屍體。
  目前,兩邊陣營都按兵不動,窺探對方動向,可以說是陷入膠著狀態。
  雙方之所以如此消極,是有原因的。
  因為雙方的總司令都不在這裡,所以無法積極行動。
  如果擅自行動,肯定會挨罵;要是指揮失當,說不定會害家族陷入存亡危機。自保與榮譽混合在一起,使得他們只能以消極的態度戰鬥。
  而且,交戰的只有布羅梅爾家和夏論家的私兵,其他貴族都作壁上觀。布羅梅爾家害怕同盟的其他貴族倒戈,先行收兵。這種怯懦的態度,也是造成膠著狀態的原因之一。
  正當兩軍對峙之時,傳令兵來到夏論家的大本營。
  「所以不知道父親大人的下落嗎……」
  說話的人是海姆達爾家的長男赫馬。他深受第二皇子瑟雷涅的信任,在瑟雷涅趕往中央的現在,夏論家的部隊全都由赫馬指揮。
  「是。根據生還者的說法,愛馬仕大將軍似乎成功脫離了『精靈壁(弗里特荷夫)』,但是之後的行蹤就不清楚了。」
  「這樣啊……城裡的民眾還好嗎?」
  比起父親的下落,更在乎人民的安危。赫馬的態度使傳令兵訝異地瞪大眼睛。
  「恕、恕小人僭越,但是您不打算派兵搜索愛馬仕大將軍嗎?」
  「不成。怎麼能為了尋找不知道在哪裡的父親,把瑟雷涅大人託付給我的寶貴士兵送往死地?」
  不能基於私情行動。赫馬總是如此自律。就算無法得知父親的安危,即使出現最壞的結果,也沒有時間為此傷感。赫馬肩負著許多重責大任。就算愛馬仕是家人,他還是必須以國家與人民為優先。保護宗主夏論家,才是自己──海姆達爾家的存在意義。但赫馬畢竟還年輕,就算刻意扼殺情緒,還是不由自主地抓緊椅子的扶手看著傳令兵。
  「市民呢?他們還好嗎?」
  「早在『精靈壁』被攻陷之前,愛馬仕大將軍就疏散人民避難了,所以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沒事才對。」
  「是嗎……如果能安全逃走就好。他們往哪邊逃了?」
  「民眾似乎是朝各方向疏散的……詳細的情形……小人慚愧,因為『怪物』四處流竄,所以無法順利調查梅拉倫附近的情況。」
  聽了傳令兵的話,赫馬以手扶額,低頭說道:
  「不是和布羅梅爾家吵架的時候呢……」
  「兄長,要不要和布羅梅爾家談和?『精靈壁』被攻陷,布羅梅爾家也不可能安然無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應該會答應談和才對。」
  直到剛才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妹妹普羅蒂托絲說道。
  「要是他們能那麼老實地聽話,就不會有這些事了。雖然之前都只是小衝突,但仍然折損了不少士兵。」
  赫馬苦笑著聳肩。
  「就算危機逼到眼前,對方也不可能說『好哦,那我們就停戰吧』。而且失去同袍的士兵們也會很不高興。最重要的是,這樣會害我們丟了身為貴族的面子。」
  「……即使在這種時候,也要以貴族的面子為優先嗎?」
  「貴族就是這種生物。再說,北方龍頭的夏論家當家瑟雷涅大人不在,我也不能擅自休戰。就算瑟雷涅大人在此,身為北方龍頭,也不能向對方低頭,請他們共同面對危機。」
  赫馬斷然說道。普羅蒂托絲被哥哥的氣勢震懾。
  「是這樣嗎……但是我認為,比起自尊心,瑟雷涅大人應該會以大局為優先。」
  「也許吧。不過我不容許那種事發生。瑟雷涅大人必須保持威嚴。如果一時心軟,今後將會出現更多像布羅梅爾家那樣的背叛者。」
  對於不改強硬態度的哥哥,普羅蒂托絲的火氣也大了起來。
  「兄長的意思是,要袖手旁觀,看著人民被『怪物』殺死嗎?」
  「別搞錯了,普羅蒂托絲。草菅人命是瑟雷涅大人絕對不允許的事。假如置民眾不顧,就算那是我們擅自做的決定,瑟雷涅大人也一定會因為無法保護好人民而羞愧自裁吧。」
  「既然如此!就該拋下貴族的面子和自尊心什麼的,盡快與布羅梅爾家談和,集結北方所有戰力,共同殲滅『怪物』才對!」
  普羅蒂托絲咄咄逼人地道,但是赫馬依然不改冷靜的態度。
  「我們不能先低頭。」
  「……兄長!」
  「普羅蒂托絲,把話聽到最後。我不是說了嗎?我們不能先低頭。」
  普羅蒂托絲露出不解的表情。
  「兄長,您的意思是?」
  「我要布羅梅爾家對我們低頭。」
  赫馬充滿自信地道。普羅蒂托絲雙眼發亮。
  「難道兄長有什麼妙計嗎?」
  「過去,初代皇帝亞堤鄔司陛下曾經被某家貴族背叛過兩次,也原諒了那家貴族兩次。」
  赫馬突然開始說起歷史故事。儘管普羅蒂托絲不明所以,但是兄長說話時,是絕對不能被打斷的。就算說的內容毫無道理,但只要他說是,那便為是。能否定他的話的,只有皇帝或當家的瑟雷涅而已。
  「如今,那家貴族的勢力雖然大不如前,但仍然有著響亮的名號。」
  「難道……是庫羅涅家嗎?」
  「沒錯。一千年前,庫羅涅家是某『人族』國家的王族。後來被『軍神(瑪爾斯)』打敗,國家被併吞。但是他們居然因為畏懼『魔族(瑣羅斯德)』,背叛了亞堤鄔司陛下。」
  「從以前起就是沒有節操的家族呢……還真是家學淵源啊。」
  普羅蒂托絲傻眼地嘆道,赫馬嘲諷似地揚起嘴角。
  「當然,他們再一次被『軍神』打得體無完膚。可是庫羅涅家並沒有受到懲處,似乎是因為發生了更重大的事……」
  文獻裡省略了細節,只說庫羅涅家獲得赦免,接著就是「軍神」以怒濤排壑之勢打敗了十二魔主的記載。
  不論如何──
  「第二次的叛變,是葛蘭茲大帝國剛成立,『軍神』剛退隱的時期。多虧了亞堤鄔司陛下的遠見,這次也成功地擊敗了庫羅涅家,但是基於大家長的身分,亞堤鄔司陛下不能對他們趕盡殺絕,所以只是沒收領土,並且警告庫羅涅家不能再有第三次。」
  「原來如此,如果從一千年前開始算,這次就是第三次了呢。」
  五年前,第一皇子的叛亂事件,如今仍然令人記憶猶新。在這之前,葛蘭茲的歷史上,由皇族成員發起的叛亂,只有第三代皇帝時,皇弟的那一次而已。所以普羅蒂托絲剛聽說那件事時,也很懷疑事情的真假。因為實在太令人髮指了。後來,庫羅涅家想取代葛蘭茲皇家的野心,因第四皇子比呂的出現而化為烏有。
  「咦……這麼說來,比呂第四皇子是……」
  「呵呵,很諷刺對吧,為庫羅涅家送終的,是『軍神』的後代呢。不論如何,就如同亞堤鄔司陛下說的,第三次就不會輕饒了。」
  現在,中央政府的實權被東方之首凱爾海特家所掌控,與庫羅涅家有關的貴族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麼氣焰囂張。畢竟千年來累積的財富與權力、地位全都被沒收了,所以也是當然的結果。雖然不明白處理後續的第六皇女為什麼不直接廢了庫羅涅家,但是就殺雞儆猴而言,已經十分有效果。
  「我們也必須向亞堤鄔司陛下學習才行。身為皇族,要有足夠的肚量。初代皇帝饒了庫羅涅家兩次,第六皇女饒了庫羅涅家第三次。既然如此,被瑟雷涅大人託付北方事務的我們,就不能隨意殲滅布羅梅爾家。」
  「也就是說,要發布不會嚴懲布羅梅爾家的聲明?」
  「沒錯。雖然該有的處分還是要做,但當務之急是『精靈壁』的事,懲處就等之後再說吧。」
  「話是這麼說,我們該怎麼做呢?」
  「為此,我已經事先佈好局了。」
  赫馬從椅子上站起,看向傳令兵。
  「雖然我很想讓你休息一下,不過要幹活了。」
  「請大人儘管吩咐。」
  「很好,就讓我們為瑟雷涅大人賣命吧。」
  
  *****
  
  晚風沁涼入骨。但是,有些場所明亮得如同白晝。
  寬廣無際的草原上,到處都是以大量木材燃燒的營火。由於沒有能遮風蔽雨的帳篷,有著人類外型的「怪物」因此像人類似地,聚集在火光照射得到的場所禦寒。「怪物」們不會說人話,幾乎只會發出動物般的叫聲。大部分的「怪物」沒有智力,不時產生衝突,有些甚至會吃掉被自己殺死的對手。
  新木材接連被丟入巨大的營火中。這些都是破壞附近村落的民宅而來的。名為「無貌王(戴密鄔爾格)」的男子默默看著「怪物」們的行動。
  「不論何時,我這些可愛的孩子們總是如此醜陋──所以才會惹人憐愛嗎?」
  雖然話中帶著疼惜之意,但是「無貌王」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是以平淡的表情說話。
  他仰起頭,懷念地瞇眼看著夜空。
  「離群星這麼近時,就會覺得有辦法前往我們的父親那兒呢。」
  「無貌王」挺直背脊,想抓住天空似地伸手朝天。
  當然,他什麼都沒抓到。「無貌王」覺得愚蠢似地哼著,輕撫手腕上的花紋。
  「不論離開多遠,就算混在人群之中,或是躲入最深的地底,『黑辰王(史爾特爾)』都能知道我的所在之處呢。」
  這種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為了找出他的所在之處,「黑辰王」在十二魔主拉頓身上下了強烈的「詛咒」,讓拉頓生還。「無貌王」手腕上的這花紋相當於「宣戰布告」,意思就是「我不會讓你逃走的」。
  不過,「無貌王」已經沒必要躲藏了。而且考慮到今後,對方主動接近也不算壞事。直接,沒有任何猶豫地朝「無貌王」前進,就像搭救瑟雷涅時那樣。
  「就結果而言──吧。『黑辰王』不是特地來救瑟雷涅的。」
  就算來到身受重傷的瑟雷涅身邊,「黑辰王」也沒有對她說話,只是盯著「無貌王」,發出光是回想都會讓人毛骨悚然的強烈殺氣。
  「但是,你仍然殺不了我。就像當年一樣……『黑辰王』,你沒有本事殺我。」
  「無貌王」回憶著往事,從喉頭發出笑聲。
  過去,有一名為了追求力量,使自己錯失幸福的少年。
  那少年無視現實,一味地追求理想。
  陷入幻想囚籠的少年,最後走上了不幸的結局。
  「身為『王』者,不能做夢。必須看著現實。理想什麼的,等之後再說。」
  「無貌王」朝虛空低語。聲音消失在風裡,沒有任何人聽見。
  就在這時,他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聲。
  「無貌王」不慌不忙地回頭,從千年前起,就一直效忠自己到今天的「魔族」之王──被稱為十二魔主的奇邁拉和刻律涅出現在眼前。
  千年前,「魔族」掌握中央大陸的霸權時,他們是各國之王。那些國家最後全都被「軍神」消滅,擁有強大力量,被稱為魔主的十二名「魔族」之王,在千年後,也只剩下三人而已。最可惜的是,他們已經沒有過去那種強大的力量,因為也被「軍神」奪走了。
  「王啊,我們的王啊,您為什麼不拿下『軍神』呢?王加上我們兩人的力量,明明是拿下他的大好機會。」
  刻律涅向「無貌王」致意後,以袖掩嘴,嘆息似地說道。那誇張的態度使「無貌王」露出厭煩的表情,驅趕小狗似地揮手。
  「時機還沒到。必須先把躲在暗處窺伺一切的『精靈王』拖出來才行。」
  「那種小事,可以等拿下『軍神』再做不是嗎?」
  「不先處理掉『軍神』,抓不到『精靈王』。那傢伙有自己的計畫。就算真的找到了『精靈王』,那傢伙也一定會拚命抵抗我們。」
  也許是覺得解釋這些很麻煩吧,「無貌王」無情地道:
  「而且話說回來──現在的你們根本成不了事。說這些話前,先掂掂自己有幾分斤兩吧。」
  「無貌王」平淡地點出事實,兩人低著頭,羞愧地顫抖不已。
  「如果你們當時出手,現在就不可能在這裡了。而且我也無法全身而退。這副身體耐不住戰鬥。」
  兩人不甘心地咬著嘴唇,但是無法反駁,只能默默地聽著主子的話。「無貌王」以不帶感情的眼神看向忠心耿耿的兩人。
  在很有個性的十二魔主之中,這兩人算是比較聽話的了。至於貝洛娜,則完全不理會命令。雖然說會找麻煩的孩子也是有可愛之處……不過,也許是因為不論多強人所難的要求,這兩人都會欣然接受之故吧,「無貌王」對他們總是特別嚴苛。
  「總之,我很懷疑這副身體。」
  「懷疑?」
  「把『魔族』逼上絕境的初代皇帝身體,為什麼會脆弱到這種程度?那可是甩開『王』,成為『始神(賽堤鄔司)』的男人哦。這真的是那傢伙的身體嗎?從開始使用後,我就一直很懷疑。」
  一摸皮膚,表皮就會如灼傷般地蜷起;手指稍微被劃傷,血就停不下來;而且還很容易骨折。雖然不會痛,但是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沒辦法出現在戰場上。
  「但是,這身體是從初代皇帝的陵墓裡……就算想掉包,可那陵墓早已被精靈轉化為聖域,無法簡單地進入。能發現、進入陵墓的──」
  「無貌王」伸手打斷刻律涅的話,接著說下去:
  「只有和初代皇帝有關的人,或是『王』而已。當時我也在場,所以很清楚,用不著你說明。」
  說完,「無貌王」摸著脖子,想到什麼似地眨著眼睛。
  「這麼說來……『黑辰王』看到這身體時,沒有動搖呢。」
  「難不成,他在亞堤鄔司的身體上動了什麼手腳?」
  「不,他不可能那麼做。」
  「但是『無貌王』大人的身體確實有恙,如果是因為他動了什麼手腳,就不奇怪了。」
  「他做不出汙辱『義兄』屍體的事。他的罪孽太深重了,必須受到嚴苛懲罰,所以不會在這身體上做什麼──因為不可能做到。」
  「難道說,他沒料到亞堤鄔司的身體會被取走嗎?」
  「這也不太可能。不過,既然知道身體會被我們搶走,卻沒有做出任何對策,這點也難以理解。」
  「無貌王」聳了聳肩。無法理解比呂的行動,並沒有使他因此焦躁,反而頗為樂在其中。
  「雖然疑問變多,但是想那些自己不懂的事也沒用。真相早晚會出現。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無貌王」突然結束這個話題。只見他把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看著黑暗。
  黑暗中,許多氣息逐漸接近。感受到非比尋常的力量,刻律涅和奇邁拉露出警戒之色。一會兒後,數道身影在火光照耀下從黑暗中浮現。那些身影極為高大,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人族」。
  「你們總算過來了。長途旅行,辛苦。」
  「無貌王」說道,一名極高的男人向前走出一步。在火光的照耀下,男人清楚地現出樣貌。儘管天氣寒冷,男人仍然裸著上半身,腰間只纏著一條薄布。身材雖高但瘦骨嶙峋,每根肋骨都清晰可見。不過,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因為他全身滿是複雜的花紋,而且肌膚呈深紫色,比「魔族(瑣羅斯德)」的膚色更深。
  他以凌厲的目光看向「無貌王」,張開乾裂的嘴唇。
  「好久不見了……我們的『父親』啊。」
  「你是阿英斯嗎?以前明明很小,現在長這麼大啦。」
  「無貌王」淡淡地道。語氣和平常一樣,沒有特別的感情。至於那名叫阿英斯的「刻印族」男人,則是對「無貌王」的話置若罔聞地環視周圍。
  「沒有看到席本,他在哪裡?」
  「死了。一陣子沒見到他,還以為成長很多,可惜長大的只有身體,腦袋沒成熟多少。」
  「無貌王」不客氣地道。但是阿英斯沒有因此不高興,反而洩氣似地垂下頭。
  「………………是嗎?他沒能成為父親的助力啊。」
  阿英斯沉默了片刻,看向刻律涅和奇邁拉。
  「………既然如此,為什麼這幾個傢伙還活著?他們比席本沒用多了,應該先死才對。」
  「阿英斯……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忍不下這口氣的奇邁拉朝阿英斯逼近。阿英斯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
  「這是事實。你們服侍了父親千年,有什麼貢獻嗎?」
  「你們被關在『精靈壁(弗里特荷夫)』裡的這段期間,十二魔主一直是『王』的手和腳,為『王』做各種事。你們這些失敗作的雜種才是一點貢獻都沒有。」
  雙方互不相讓,劍拔弩張,充滿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別忘了我在這裡。」
  「無貌王」只說了這句話。兩人回過神,倒抽了一口氣,被他所震懾。
  他發出的殺氣在周圍擴散。對「怪物」而言,那殺氣和劇毒沒兩樣。比起人類,更接近野生動物的這些「怪物」察覺異變,露出害怕的神色,本能地退開保持距離,以免被彷彿會捏破心臟般的殺氣掃中。
  「『刻印族』開始集結,『嗜肉族(阿耳寇恩)』也差不多餓了。但是戰力還沒有整頓好,不會馬上發動戰爭。如果因此覺得太無聊,想以吵架來打發時間是無所謂,真的忍不住的話,也可以立刻進行決鬥。不過最好要記得,如此一來,明天你們兩個都會成為『怪物』的早餐。」
  對於忘了他的存在,做出醜陋爭吵的兩人,「無貌王(戴密鄔爾格)」迸發出不悅的怒氣。
  那怒氣撼動空氣,劃破天上的雲層,使大地出現龜裂。
  兩人總算明白自己觸怒了「王」,連忙單膝跪地,垂頭懺悔。
  「非常抱歉。」
  「…………請父親原諒。」
  兩人道歉後,「無貌王」斂起殺氣。
  「今晚,你們就慢慢聊吧。擠出所有腦力,好好討論要如何凌虐、蹂躪、殘害、吞噬人族。」
  「無貌王」說完,轉身告訴眾人他要休息了。
  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的刻律涅,從他身後問道:
  「王啊,那匹野馬──貝洛娜,要拿她怎麼辦呢?」
  「我不是說過隨便她玩嗎?另外,交給那小娃兒的『創魔(悖班史雷夫)』目前也還沒有用處。反正他們遲早會回到我身邊的,不用急。」
  「無貌王」並不停下腳步,留下這些話,消失在黑暗之中。
  直到看不見「無貌王」的身影後,刻律涅垂頭說道:
  「屬下明白了。一切全依照王的指示。」
  儘管言詞十分服從,但是態度──從發顫的話音,可以感受得到他心中的不滿。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49

  第三章 蛇之女王
  
  
  從東方升起的太陽,照亮了海面。
  勁風拂過海面,吹上陸地。假如季節對了,甚至可說是種風雅。
  只可惜,現在是隆冬。夏天的涼風到了冬季,就會變成寒風。
  沿海地帶更是如此。
  寒冷的風會奪走體溫,強烈的潮水氣味會麻痺嗅覺,風中的鹽分會腐蝕身上的貴金屬。
  儘管如此,聯邦六國之一的斯寇爾皮伍仕沿岸,仍然有幾座漁村。
  也許是天還沒亮就去捕魚之故,停在港口內的船隻數量並不多。
  把視線移到海面上,可以見到許多白帆點點。漁夫們很有精神地在船上走來走去。以悠然的漁村風光為背景,安古伊絲大軍一路南下。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一日。
  露希亞打著總統的名號,率領安古伊絲軍,討伐聯邦六國中對「人族」施行暴政的「長耳族(阿爾芙)」。雖然總算來到這一天,但是在這之前,露希亞可說是備嚐辛酸。
  第一步,是弱化聯邦六國內的「長耳族」。
  為此,她甚至不惜賭上國家的存續,引出巴歐姆小國的「黑辰王(史爾特爾)」和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計畫順利成功,露希亞在不折損任何安古伊絲士兵的情況下,利用葛蘭茲軍削弱了「長耳族」的戰力。除此之外,還利用總統的死,將許多「長耳族」以叛亂罪處死。露希亞乘勝追擊,為了徹底掌控聯邦六國,率軍南下掃蕩「長耳族」的殘存勢力,如今已經穿過斯寇爾皮伍仕國界,來到此處。
  如露希亞的預料,一路掃蕩下來,「長耳族」的抵抗並不激烈。
  「長耳族」的國王們已經被露希亞藉著葛蘭茲軍處決了。而且她事先就放出要南下掃蕩餘孽的風聲,絕大多數的「長耳族」因此紛紛逃出聯邦六國。失去指導者的國家屈服得很快,安古伊絲軍沒碰上什麼像樣的抵抗。如此一來,就只剩泰古利司國還沒收服了。
  「露希亞大人,差不多要脫離斯寇爾皮伍仕的領土了。」
  馬車裡,一名看起來頗為輕佻的男人──露希亞的心腹塞琉古看著窗外說道。
  露希亞坐在他對面,正雙手抱胸,閉目養神。塞琉古苦笑起來。為了達成夙願,露希亞可說是不眠不休,費盡心機地策畫各種計謀,會累到睡著也是當然的。
  就在這時,露希亞雙眼微睜,如蛇般看向塞琉古。
  「別誤會了。妾身可沒有睡著。」
  「是嗎?我看您淌著口水,鼾聲如雷,還以為您睡死了呢。」
  「你還是一樣貧嘴,難怪老是被女人拋棄。」
  「……您也和清醒時一樣,總愛多說一句不必要的話呢。見您沒有睡呆,我就放心了。」
  「哼,大清早就得面對擺著一張臭臉的男人,誰有辦法睡呆啊?」
  兩人不停鬥著嘴。塞琉古忽然發現,再瞎扯下去會沒完沒了。他的主子露希亞是嘴硬到底的類型,要是繼續酸她,項上人頭說不定會掉在地上。塞琉古嘆了一聲,投降道:
  「…………所以,您是以看似睡著的模樣,在深思些什麼呢?」
  就算改變話題,還是要偷酸兩句。露希亞抽搐著臉頰,但是也不生氣,開門見山地道:
  「……妾身只是在感慨,總算來到這天了。」
  「一路走來,確實萬分艱辛呢。」
  塞琉古侍奉露西亞這麼多年,露希亞的目標從來沒有改變過。
  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露希亞的真正心願,但是塞琉古仍然道:
  「對我這種凡人來說,露希亞大人的計畫實在太壯大了,我沒辦法全盤理解。」
  塞琉古無法瞭解露希亞的深層想法。
  因為她太擅長隱瞞了。她總是以重重謊言掩飾真心,不讓他人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所以其他國家的王侯貴族才會唾罵她狡猾如蛇。而且她是在「長耳族」的勢力正強時嶄露頭角的,因此甚至有人私下說,她是「人族」的叛徒。但露西亞並不反駁,而是默默吞下這一切,以淡然的態度進行計畫。她一面把毒素存留在體內,一面等著獵物衰弱,慢慢地、慢慢地將其勒緊。為了不讓對手發現,以漫長時間編織而成的計畫──如今,總算有所回報。
  「有露希亞大人的智謀,若捨棄六國在他國高就,能過得比較輕鬆吧。」
  早在露西亞出生之前,「長耳族」的魔手就已經伸入聯邦六國之中。她繼承王位時,聯邦六國完全被「長耳族」支配。對露希亞來說,是步履維艱的狀態。
  儘管如此,她還是不躲不逃,選擇了忍辱負重之路。雖然總算達成夙願,但是以她的聰明才智,就算不特地做這些麻煩事,前往其他國家發展的話,也一定會受到重用才是。
  為什麼非留在聯邦六國不可呢?因為生為王族,有責任和義務──應該不是基於這種理由。畢竟「長耳族」的勢力早就滲透到各王家了,王族的身分可說是有名無實。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特地走上荊棘之路呢?塞琉古一直很想問原因。
  「為什麼嗎……塞琉古,你知道聯邦六國誕生的原因嗎?」
  「由於葛蘭茲第三代皇帝實施排斥其他種族的政策,反對這政策的皇弟因此舉兵叛變,但是落敗,最後逃到西方建國,對吧?」
  「沒錯。皇弟和黑天五將的後代一起建立了聯邦六國,生聚教訓,勵精圖治,等待著顛覆葛蘭茲的那天到來。」
  「但是就算過了千年……還是輸了呢……」
  聯邦六國以解放費爾瑟王國之名進攻葛蘭茲,但是卻失敗了。不只如此,還因葛蘭茲的報復,差點失去六國中的厄瑟路。雖然說露希亞成功與葛蘭茲訂立休戰協定,並利用這個機會一舉消滅蟠踞盤據在各國中央的「長耳族」勢力,但是這麼做同時也降低了聯邦六國的戰力,再加上攻打葛蘭茲時的損失,就算說打了敗仗也不為過。
  「無妨。就算輸了,吃了不少虧,只要聯邦六國繼續存在,就是我們的勝利。」
  「這是什麼意思?」
  「你有想過,為什麼皇弟建立的是聯邦『六國』嗎?」
  「不是單純因為……皇弟和黑天五將的後裔各統治一個國家,所以總共六個國家嗎?」
  「錯。由黑天五將的後裔治理的國家只有三個。沒有必要建立六個國家。」
  「那麼,是為什麼?」
  「看看旗子吧。我們的旗子,還有格萊夫的旗子。接著想想其他國家的旗子。」
  格萊夫的旗幟是獅鷲,安古伊絲的旗幟是蛇,厄瑟路是驢子,巫璐佩司是狐狸,泰古利司是老虎,斯寇爾皮伍仕是山羊。據說,這些動物分別代表了六國國民的民族性。
  塞琉古扳著手指回想著,但是仍然想不出答案。接到塞琉古不明就裡的視線,露希亞半是傻眼,半是得意地探出身子,把臉湊到他身旁。
  「獅鷲代表傲慢,蛇代表嫉妒。這樣一來,就算你腦子再差,也應該懂是什麼意思了吧?來,說答案吧。」
  「驢子是怠惰,狐狸是貪婪……哦……是七原罪嗎?」
  「正確。」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而且只有六種哦?」
  被妳唬弄了。塞琉古恨恨地看著露希亞,但是露希亞反而以手扶額,露出「你怎麼這麼笨」的頭痛表情,指著東方道:
  「東方不是還有一個嗎?無人不知的國家。」
  「但葛蘭茲是獅子哦?這樣不就和格萊夫重疊了嗎?」
  「更東方──有『精靈王』坐鎮的國家。」
  「巴歐姆小國……原來如此。黑龍的紋章旗,代表憤怒對吧?」
  說到這裡,塞琉古注意到什麼似地看向露希亞。
  「但是巴歐姆小國也有天秤的紋章旗……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天堂或地獄──最後的審判。把葛蘭茲的罪孽──七原罪放在天秤上審判。」
  「………………由誰來裁決呢?」
  塞琉古吞了吞口水,等著露希亞回答。但是露希亞只是聳肩。
  「那種事,妾身也不知道。」
  「欸?哪有故事只說一半的?」
  「哼,總之,聯邦六國之所以誕生,是為了不讓葛蘭茲忘了自己的罪孽。假如葛蘭茲忘了那些罪孽,就要做出制裁。所以聯邦六國不能消滅。不論如何都要存留下來,讓後世記得葛蘭茲的罪孽──至於葛蘭茲滅亡之時,就是聯邦六國迎接終結的時刻。」
  「就像詛咒似地。就算過了千年,還是非堅守這種事不可嗎?」
  「是已經過了千年。就是這麼強烈的『詛咒』。因為皇弟就是為此建立聯邦六國。只要葛蘭茲還存在於世界上的一天──他應該恨透了第三代葛蘭茲皇帝吧。」
  「因為實施了排斥其他種族的政策嘛,會被痛恨也是當然的。不過把後代的子孫一起捲進來,也很不對啊。」
  塞琉古感到疲憊似地嘆了口氣,靠在車廂牆上,看著露希亞。
  「這就是使您這等人物,堅守祖先留傳下來的老舊傳承的原因嗎?」
  「安古伊絲王家是蛇,所以多妒。這是刻在妾身的血液中,無法逃離的宿命。而且年紀比妾身小的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就快要登上皇位了。妾身怎麼能默不作聲地看著那種事發生呢?最重要的是,妾身不想把為葛蘭茲送終的差事讓給妾身的孩子或孫子、曾孫完成。這樣好像在說妾身是無能之人似地。」
  「所以您才想成為總統嗎?」
  「沒錯。因為妾身想親手毀滅葛蘭茲。」
  露希亞打開鐵扇,掩著臉笑了起來。
  「咯咯,在最後一刻,笑的人一定是妾身。」
  露希亞顫動著肩膀,笑了一陣子後,收斂情緒似地闔上扇子,以與平時無異的女王神情看向窗外。
  「接下來就要和時間比賽了。華納三國、『精靈壁(弗里特荷夫)』、北方的叛亂。妾身將趁著葛蘭茲忙於應付各地的問題時──」
  露希亞以鐵扇指著東方,揚起嘴角。
  「到達最高點。」
  
  *****
  
  葛蘭茲大帝國,卡普特要塞。
  無視各種現象的話,這是相對清爽的早晨。
  比呂把手放在陽臺邊緣,做著深呼吸,把新鮮的空氣吸入體內。
  雖然朝霧濃厚,但是只要太陽升到正上方,視野就能良好到看清地平線。但是,就算現實中的霧氣消散了,看著眼前的光景,也只會令人心中充滿愁雲慘霧。
  全黑的地平線。不時傳來的獸鳴。
  比呂注意到刺耳的聲音,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遠方的青空被揚起的塵土覆蓋。連綿的煙塵看起來就像山脈似地,可說是相當異樣的風景。
  比呂瞇眼看著遠方半晌,最後把視線投向下方。
  許多人正穿過大門,進入卡普特要塞。
  一看就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人。因為每個人都穿著鎧甲,手上提著槍,揹著大劍。利器的鋒刃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鎧甲的中央與胸口部位分別雕著所屬貴族家的紋章,旗手舉著的紋章旗也分別屬於不同的貴族家。
  這些人,是當初沒有響應麗茲而出兵的中央貴族。
  自從庫羅涅家衰敗後,中央貴族在葛蘭茲政壇裡就變得極為弱勢。雖然說這是因為庫羅涅家圖謀不軌之故,但是平白被捲入其中的貴族當然很不甘心。可是,就算想報復洩恨,庫羅涅家已經式微到比小貴族還不如了,害庫羅涅家衰敗的罪魁禍首──第四皇子也已經死了。
  所以中央貴族把恨意投射在處罰自己的第六皇女與凱爾海特家身上,就算葛蘭茲面臨危機,也不肯回應麗茲的呼籲出兵。
  儘管國難當前,還是耍著小孩子脾氣。雖然想對這些貴族翻白眼,不過這次,反而要感謝他們的任性。
  比呂的「鴉軍」不到五千人,瑟雷涅的部隊則因為先前的激戰,人數從兩千減少到只剩五百。光靠這點兵力,無法與「怪物」正面對決。有如以卵擊石,下場只是自取滅亡。
  「人數比想像中多呢。」
  前來卡普特要塞的中央貴族,比預期中的多。
  比呂和瑟雷涅寄信給各中央貴族,鼓勵他們挺身而出,共同對抗強敵。
  話是這麼說,但是基於保護國家前來的貴族,應該只有極少數吧。幾乎所有貴族都是害怕大舉入侵中央的「怪物」集團,所以才派士兵來此的。還有另一點,就是打算藉此賣人情給巴歐姆小國的「王」比呂及第二皇子瑟雷涅吧。
  比呂轉身離開陽臺,走入房間。
  房間裡有張長桌,十五名中央貴族圍繞著長桌而坐。除此之外,在場的還有瑟雷涅,以及比呂的心腹迦達、沐寧和馥金。
  至於她,總是如影隨行地跟著比呂的露卡,正坐在房間角落,抱著膝蓋,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個不停。和平常沒兩樣,所以沒問題。
  比呂把目光放回房間中的十五名中央貴族身上,掛起溫和的微笑以免他們緊張。見他那副樣子,露卡露出厭惡的表情。
  「感謝大家專程來到這裡。」
  比呂張開雙手,做出歡迎的姿勢,接著在上座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堂而皇之的態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見眾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比呂拿出一疊羊皮紙,放在桌上。
  「這裡有十四張契約書,希望大家能在上面簽名。」
  比呂以手指敲著桌面,一一看向眾貴族的臉。被他目光掃過的貴族,全都縮起肩膀發抖,模樣頗為滑稽。
  其中,一名貴族下定決心,要求發言。比呂微微點頭,讓他起身。
  「我是達柏得家的當家達尼拉穆。感謝『黑辰王』閣下允許我發言。」
  儘管達尼拉穆說話時中氣十足,但是完全不敢看比呂一眼。
  從頭上的涔涔冷汗,可以看出他現在的心情。
  「我們是基於國難當前,才會帶兵來到此處。為什麼非簽下契約書不可呢?『黑辰王』閣下,這麼說雖然很失禮,但您是巴歐姆小國的國王。為什麼我們非和其他國家的王簽下契約書不可呢?您該不會是想趁著葛蘭茲出現危機,抓住我們的弱點吧?」
  達尼拉穆說得又快又急,也許是想藉此掌握會議的趨勢吧。
  在場的貴族們似乎也因達尼拉穆的話而感到不安,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比呂反手敲著桌子,讓眾人安靜,隔了一拍後,以不帶感情的視線看著達尼拉穆。
  「讓我訂正一個錯誤。」
  比呂一揚手,馥金走了過來。她默默地拿起比呂面前的契約書,一一分配給各貴族。
  但是,只有達尼拉穆的桌前沒有羊皮紙。
  「喂……喂,我的……沒有我的份嗎?」
  達尼拉穆忍不住向比呂發問。從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動搖。也許是因此吧,才會有這麼失態的舉動。比呂看著他,無言地搖頭。不明就裡的達尼拉穆朝比呂逼近,伸手──
  「為什……喂、喂──!?」
  但是,他的手還沒碰到比呂的肩膀──
  
  ──就已經掉落在地上了。
  
  血水濡溼了地板,屋內的氣氛驟變。
  「啊、啊──……」
  達尼拉穆痛得想要大叫,可是卻無法如願。因為他的腦漿噴在牆上──整個腦袋已經爆碎了。失去頭顱的身體跪在地上,倒了下來。紅色的水珠落在看起來相當昂貴、沒有刮痕的鎧甲上。
  中央貴族們震撼地看著從頸部狂噴的鮮血,嚇到連慘叫都忘了。奇妙的沉默之中,殺死達尼拉穆的女性──露卡,把達尼拉穆的屍體放倒在地板,一屁股在屍體上坐下。
  「反正你本來就打算殺他了不是嗎?拖拖拉拉的很討厭,所以我就先幫你下手了。」
  儘管比呂對她投以責備的眼神,但露卡卻臉不紅氣不喘地如此答道。
  見她毫無反省之色,比呂頭痛地嘆了一口氣。
  「做事要有先後順序。妳看看,大家都嚇到動不了了。」
  眾人滿懷恐懼地看著坐在達尼拉穆屍體上的露卡,沒有人抗議,也沒有人生氣或叱罵露卡。這也是當然的。要是多嘴任何一句話,自己搞不好也會落得和達尼拉穆同樣的下場。
  「呼。雖然省略了很多說明,不過這樣一來,大家明白了嗎?」
  比呂拍手說道。中央貴族們肩膀一顫,總算回過神。人人面帶怯色,把視線放在面前的羊皮紙上,不敢多看比呂一眼。
  「趁著中央沒有人注意時,和達尼拉穆私下勾結,圖謀不軌──這是做出這種事的你們最後的機會。」
  比呂起身,朝掛在身後牆上的獅子紋章旗走近。
  葛蘭茲的象徵──義兄,在完成這面旗子時的笑容,比呂記得很清楚。他開心得像孩子一樣,一會兒把旗子披在身上,一會兒掛在馬上,在城裡奔馳。最後還因為沒綁好,掉在地上弄髒了,被雷痛罵一番而意氣消沉。
  一直被輕賤為劣等種族的「人族」,居然以獅子作為紋章旗,其他種族紛紛失笑,就連「人族」裡,也有不少人皺眉。無視那些嘰嘲,亞堤鄔司以勝利顛覆了劣等種族的評價,證明「人族」就像獅子般勇敢。榮譽、希望、勇氣……這面旗子中,凝聚了各式各樣的心念。
  反抗「魔族」的「人族」的驕傲。追求自由的人們,聚集在這面旗子之下。
  比呂不容許任何人弄髒這面旗。
  「達柏得家的當家達尼拉穆──不,該說是前當家才對。處死他的事,我已經事先取得他兒子的同意了。雖然他對於是否該大義滅親很苦惱,最後還是為了保護『家族』,在契約書上簽名了。」
  比呂回頭,燦然笑道。但是與表情不同,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極為冷酷。
  「至於你們──想保護什麼呢?」
  比呂張開雙手手掌說道。
  「這是最後的審判。選吧。你們是想對葛蘭茲宣誓忠誠呢?還是死在這裡呢?」
  比呂看了看馥金,馥金把羽毛筆和墨水一一放在眾人面前。
  中央貴族們毫不猶豫地拿起筆,專心地在羊皮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簽完名的人可以走了。」
  比呂說完,一名貴族起身,把羊皮紙交給比呂。
  「不是要開軍事會議嗎?」
  「不,離開會還有一段時間。」
  比呂檢查完簽名後,看向發問的貴族。
  「被我召集來這裡的,全都是和達尼拉穆暗中勾結,打算向華納三國輸誠的中央貴族。達尼拉穆似乎很謹慎,還沒讓你們照過面。不過現在正是個好機會,你們這些志同道合的中央貴族就在這裡認認親吧。」
  「…………原來如此,那麼我告辭了。」
  貴族快步離開了。也許是難以承受身為賣國賊的恥辱吧,其他貴族也在簽完名後迅速離去了。
  留在房間裡的,只剩瑟雷涅、比呂的心腹以及──達尼拉穆的屍體而已。
  「就這樣放他們走,真的好嗎?」
  迦達問道,命令部下把屍體搬走。
  「怎麼可能呢?這種紙片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動過賣國念頭的人,不可能多安分。就算現在乖乖聽話,今後還是很難說。」
  「既然如此,該怎麼辦?」
  「這部分就交給我處理吧。比起這個,還有一件事要討論。就是該怎麼跟那些埋沒了地平線的『怪物』大軍戰鬥。」
  「軍事會議不是還沒開始嗎?」
  「那些人全是被『黑辰王』和『第二皇子』的頭銜吸引過來的牆頭草,怎麼可能認真思考要如何戰勝『怪物』?」
  中央貴族原本都依附在庫羅涅家之下,是五大地區的貴族中最精於處世之道的一群。雖然他們對情勢的變化極為敏感,卻不應用在正途上。假如沒有「怪物」的侵略,他們八成早就倒向華納三國了。
  就算讓這種人參加軍事會議,也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群只知道趨炎附勢的人,正是葛蘭茲政治中樞腐敗的原因。
  「而且,聚集在這裡的中央貴族,超過一半以上都打過出賣葛蘭茲的主意。」
  比呂聳肩笑道。瑟雷涅開口:
  「處分中央貴族的事就交給我吧。反正他們是罪有應得。而且考慮到將來的事,他們八成也只會成為麗茲的絆腳石。」
  說到這裡,瑟雷涅轉換話題:
  「至於『怪物』──絕對不能對牠們掉以輕心。原本單獨行動的『怪物』如今知道要成群結夥了,我認為這比華納三國更具有威脅性。」
  「怪物」的力氣遠大於人類。對「怪物」而言,殺死人類就像捏死小蟲子一樣簡單。貿然與牠們正面衝突,只會死傷慘重。更何況葛蘭茲這邊,即使加上中央貴族的士兵,數量還是遠少於「怪物」大軍。
  「自古以來,人類都是靠著互相合作來彌補與『怪物』之間的力量差距。利用陷阱捕捉、殺死智能低落的牠們。但是這次有『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擔任頭腦,使牠們產生了協調性。不但消除了自己的短處,也消滅了我們的優勢。所以從數量來說,與牠們正面交手是非常危險的做法。」
  瑟雷涅說完,比呂正要開口,迦達已經發話了。他背靠牆壁,發問似地舉手看向瑟雷涅。
  「那可不一定。牠們終究只是一群沒有智慧的野獸。指揮系統不可能像人類這麼精密。一旦開戰,雖然人類這邊的個體能力較弱,但是只要冷靜以對,還是可以彌補數量的差距。畢竟牠們的秩序,也不過是畫虎類犬罷了。」
  「但半調子的計策對付不了牠們。畢竟牠們攻陷了『精靈壁(弗里特荷夫)』來到這裡。只想打退牠們沒有意義。不小心謹慎一點,說不定會被暴力吞沒。」
  瑟雷涅興致索然地瞪著迦達,反駁道。
  「當然不能大意。但是『怪物』只有野獸的本能。如果牠們硬是逼來,我們只要邊閃躲邊戰鬥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忽視『怪物』的直覺。把對人使用的計策運用在牠們身上,很有可能徒勞無功。而且話說回來,我們這邊能不能使出複雜的計謀,也很令人懷疑。因為聚集在這裡的各部隊之間根本沒有默契。所以,簡單明瞭的計策不但有利我方合作,也能攻其不備。只要讓分隊繞到『怪物』後方夾擊,就能簡單瓦解牠們的陣式。」
  「魔族先生是血氣方剛的類型呢。一股腦兒地戰鬥,反而很危險。要是計謀不夠流暢,就是我們輸了。如果是普通的夾擊,只會被牠們簡單地反擊,最後導致我軍全滅。」
  瑟雷涅反駁了回去,但是迦達卻沒有再次提出反駁。瑟雷涅不禁心生疑惑。半晌後,迦達再次開口:
  「…………叫我迦達就好。魔族先生什麼的,會讓我全身發癢。」
  「咦…………哦哦,那還真是抱歉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話太出乎意料吧,瑟雷涅的態度軟了下來,略帶迷惘地點頭道:
  「呃……那麼,你也叫我瑟雷涅就好。」
  「瞭解。」
  迦達點頭表示理會,接著無視尷尬的氣氛,再次開口:
  「總之,我親眼見過一部分『怪物』的戰鬥和『精靈壁』的情況。牠們確實知道成群結夥,但終究是以數量來彌補不足之處。假如當時不固守在城內,而在外頭決勝負的話,『精靈壁』之戰的結果應該會不一樣。也就是說,是戰術上的問題。由於過度戒備『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因而以消極的態度作戰,才會使『精靈壁』被攻陷。」
  「我同意不該消極地戰鬥,迦達,可是如果我們也以本能戰鬥,就說不過去了。單純比力氣的話是我們輸,沒有計謀的話贏不了『怪物』。」
  「但是也有可能弄巧成拙。這次的戰鬥不適合弄得過於複雜。」
  兩人互不相讓。走慎重路線的瑟雷涅認為必須對「怪物」使用計謀,走大膽路線的迦達則說,應該趁其不備。
  聽完兩人的看法,比呂拍手,吸引眾人的目光。
  「既然如此,就同時採用兩者吧。柔與剛,兩者並用才能發揮人類的真正實力。」
  比呂看向窗外。
  煙塵飛升得比剛才更高,有如沙塵暴般,把青空染成茶色。就連比呂都覺得詭異,看在室外士兵的眼中,心中應該充滿不安吧。
  因為這是「怪物」們越過「精靈壁」,聚集到「無貌王」身邊的證據。
  「沒多少時間做準備了。對方不可能給我們那種機會。」
  「既然如此,該怎麼辦?也只能以現有的條件作戰了吧。」
  「我有一個計畫。現在立刻開始進行吧。」
  比呂起身。
  「迦達,我希望你幫我準備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
  「我想要的都寫在這張紙上了,你幫我準備好。」
  比呂把羊皮紙交給迦達,接著將一封信交給瑟雷涅。
  「北方的情況……妳的部下有傳來什麼消息嗎?」
  瑟雷涅看著比呂交給自己的信,訝異地道:
  「沒有。不過應該沒問題吧,我的部下們都很優秀。順便問一下,這封信要轉交給誰?」
  「我希望交給妳的部下。」
  「原來如此……不過,這信應該是白寫了吧。因為我剛才已經把信寄出去了。」
  真是聰明的人。比呂心想。瑟雷涅已經思考過今後的發展,並且寫好信寄給部下了。而信上寫了什麼,比呂當然猜得到,因為他們想的事應該是一樣的。
  她是叫部下停戰吧。現在不是起內鬨的時候。除此之外,大概還詳細地做出今後該如何行動的指示。真是可怕啊……比呂笑了起來。猜得到比呂的想法,並在比呂出聲前採取行動,這樣也不壞呢。不,正確來說,是瑟雷涅如比呂期待地行動,使他感到很安心。
  所以,比呂並不因這些話感到驚訝。
  如果是瑟雷涅,當然做得到。應該說,假如她沒寄信,反而又多一件事要做,比呂會覺得很失望。
  「嗯。妳想的事和我一樣吧。所以我的信裡寫的,是其他的事哦。是更單純的內容。」
  「…………哦,不一樣的內容嗎……既然如此,我必定把信送到。」
  瑟雷涅饒富興味地端詳著信封,把信封高舉過頭,透過陽光觀察起來。
  不過,當然看不到裡面的內容。
  比呂對她的舉動苦笑著,對馥金和沐寧說道:
  「你們也有事要做。讓我們把『怪物』一網打盡吧。」
  不知道未來會變得如何。
  就算擁有世界三大祕眼之一的「千里眼」,也無法看透未來。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一切全如比呂的計畫進行著。
  假如不知道答案,就做出通往答案的路。
  未來也一樣。一步,一步,只要讓所有經歷過的事都具有意義,就行了。
  這樣一來,在前方等著的,就會是自己希望的未來。
  (還差一點……再一點,我就……)
  從窗外射入的陽光,使比呂瞇細眼睛。
  (你們──會原諒我嗎?)
  
  *****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桀特賽特要塞。
  被自由民族夜襲後,艾思大將軍把駐紮地點從韓德特要塞,轉移到偏南二塞爾(六公里)的桀特賽特要塞。
  建造在德拉路大公國邊境上的桀特賽特要塞是防禦重地,不但堅固,而且規模也很大。由於特地選在視野良好的場所建造要塞,因此便於確認周圍狀況。除了這幾項優勢,桀特賽特要塞距離與華納三國交戰的預定地點也很近,因此被艾思大將軍挑選為迎擊的最佳場所。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三日。
  麗茲率領兩萬葛蘭茲士兵,抵達桀特賽特要塞。
  雖然當初帶著超過十萬的兵力前往聯邦六國,但無法在短時間內全部移動過來,絕大部分的部隊都還留在費爾瑟屬州做出發的準備,不確定能否在與華納三國戰鬥完畢前趕到這裡。
  「羅莎姊姊還好嗎……」
  麗茲跨坐在馬上,眺望著桀特賽特要塞,喃喃地道。
  自從離開大帝都後,麗茲就沒見過羅莎了。雖然一直有書信聯絡,但是在開始進行費爾瑟奪還作戰後,就沒空提到個人近況了,篇幅都在說國家大事。
  光看文字無法確定對方身體狀況。雖然說能透過筆跡看出一些端倪,可惜麗茲並沒有這方面的本事,她只看得出筆跡的強弱而已。但是這種事,只要讓人代寫就能瞞過去了。
  當然,為了防止造假,軍隊會帶著能鑑定筆跡的人隨行,不過基於個人原因,而且是為了知道姊姊身體好不好,而叫鑑定師研讀筆跡,這種事麗茲做不出來。所以,除非見到本人,否則麗茲無法安心。
  「營地裡的士兵表情都很開朗。假如宰相身體有恙,士兵們不會那麼開心地談天說笑。」
  旁邊有人說道。是總參謀長奧拉。
  自己的想法似乎被她看透了。還是說,自己的心情那麼輕易就顯露在臉上?麗茲有點擔心地收斂表情,點頭道:
  「是啊,應該就像妳說的……話說回來,雖然聽說部隊被突襲過,但是營地裡的氣氛並不凝重呢。」
  「一部分是因為受害狀況並不嚴重。還有就是羅莎宰相把總指揮權讓給艾思大將軍了,所以這應該是她的本事吧。雖然還沒看過細節,無法斷言,但是士兵的士氣不但維持得很好,而且也看不出陣地有什麼明顯的缺點。」
  「真的嗎?這麼大的營地總會有死角吧?」
  無法住進桀特賽特要塞的士兵們,在周圍建設營地露營。
  營帳旁立著所屬部隊的紋章旗,幾乎都是西方與東方的貴族之旗。
  「艾思大將軍應該沒有率領過數量這麼龐大的部隊。但是卻能巧妙地劃分區塊,使來自各地區的貴族分開居住,但同時又容易聯手禦敵。不只如此,還每隔一定距離設置空地。這些空地不但讓我軍在敵襲時能相對簡單地進行防禦;就算對方使用火攻,也可以防止火勢延燒到其他地方。」
  「也就是說?」
  「只能說太棒了。」
  「有那麼誇張嗎?」
  「如果這樣的說明還不夠清楚,那我就再多說一些吧。例如說,妳看看每個區塊之間的柵欄。那些柵欄內側都挖有壕溝,為了不被看出來,在柵欄兩側堆疊沙包。那一定是為了防止騎兵突襲才設置的。沙包能加強柵欄的強度,就算馬成功跳過柵欄,也會摔進壕溝裡,躲在沙包後方的士兵就能趁機攻擊敵兵。而且沙包還能擋下敵人的飛箭。還有,這是《黑之書》中寫的,初代皇帝亞堤鄔司大大稱讚『軍神(瑪爾斯)』建築的野戰營地易守難攻。艾思大將軍建設的這個營地應該也是一樣的構造。既然如此,表示她和『軍神』做了一樣的事。真是太完美了,我們不能小看這個著眼點。也就是說,這個營地的真正恐怖之處在於雙重、三重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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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激動起來了吧,只見奧拉愈說愈快,麗茲趕緊打斷她的話。
  「啊,到門口了。我們該向艾思大將軍好好打招呼才行呢。想必一定能從她那裡聽到許多有意義的見解哦。」
  「唔……我會期待的。」
  說明到一半被打斷,奧拉似乎有點不滿,但是抵達桀特賽特要塞的大門也是事實,所以奧拉不再說下去,而是看著前方。
  麗茲在心裡歡呼。
  讓奧拉繼續說下去,會很危險。因為奧拉已經邊說邊瞄著手邊的《黑之書》了。每次提到「軍神」的軍略,奧拉就沒辦法停下來,而且那股激動情緒還會繼續發酵。今晚,她一定會溜到麗茲床上,繼續聊著「軍神」的事,最後會說「要寫心得感想」。
  順利迴避惡夢,使麗茲在心裡偷偷鬆了一口氣。她偷看著奧拉,發現奧拉正對離她們有點距離的斯卡塔赫投以熱烈的視線。麗茲扭曲著臉,在心裡向斯卡塔赫道歉。因為自己的關係,斯卡塔赫今晚應該不用睡了。但是,也不能讓斯卡塔赫的犧牲白費。麗茲打起精神,看向前方。就在這時,桀特賽特要塞的大門打開了。
  左右對開的門板響起重低音,緩緩打開。開啟時產生的氣流玩弄著麗茲的側邊頭髮,捲起塵土,混雜在空氣中消失了。
  完全開啟的大門另一側,眾多貴族以羅莎為中心,站在通路的兩旁。見到這些人,麗茲很自然地抬頭挺胸,策馬前近。
  奧拉和斯卡塔赫也在麗茲之後穿過大門,接著是由百名精兵組成的親衛隊。麗茲挺直背脊,騎著馬來到羅莎前方停下。羅莎向她低頭行禮的同時,周圍的貴族也一齊對麗茲行臣下之禮。
  麗茲環視眾人,他們全是自己不熟的臉孔。其中有個特別顯眼的人物,吸引了麗茲的注意力。但是羅莎正好開口說話,於是麗茲把視線收回。
  「我們已經恭候大駕多時了。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羅莎過度恭敬的態度讓麗茲覺得非常彆扭,但是也只能默默地聽她那麼說話。
  現在不能以姊妹的模式互動。
  正因為身在貴族之前,所以就算是姊妹,也必須做好君臣的分際。
  「嗯,辛苦你們的出迎,還有……」
  麗茲看向站在不遠之處的「獸族(安斯洛)」女性。
  從剛才起,她就很在意這名女性。
  美麗的白銀色頭髮,眼神銳利,但是因為眼角愛睏似地下垂,所以不會令人害怕,反而有一種可愛的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人。麗茲心想。
  不對。麗茲的心臟狂跳起來。就算分開這麼久沒有見面,即使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樣,自己都不可能看錯。關於這件事,麗茲有絕對的自信。她的模樣,閃過麗茲的腦海。
  因為,她是──
  但麗茲還沒來得及開口,「獸族」的女性就已經先說話了。
  「幸會,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我是艾思,是東方的大將軍。」
  艾思簡短地道。她不但沒對麗茲低頭行禮,態度還頗為傲慢,簡短結束介紹。這也太沒禮貌了吧?周圍的貴族一齊對艾思投以責備的目光。至於麗茲,因為太久沒被人這麼對待了,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傻在當場。
  很久之前,有很多貴族就像艾思這樣,以隨便的態度對自己打招呼。但是近年來,由於麗茲成為下任女皇的呼聲非常高,已經沒有人敢這麼無禮了。照理來說,應該要當場斥責她才對,否則無法作為表率。
  可是,麗茲感到很迷惘。
  曾幾何時,開始覺得葛蘭茲貴族對自己畢恭畢敬,是理所當然的事了?不對,這種傾向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存在著了。曾幾何時,麗茲開始遵守起貴族的規則了?在成為人上之人後,一味注意禮貌問題,反而使視野變狹窄。
  要是當年那個不在乎周遭評價,只注視著前方的自己,看到現在的自己,會說什麼呢?應該不會對因被貴族們奉承而感到滿足的自己說「妳真棒」吧?應該會嘲笑居然變成了這麼無聊的人吧?
  害怕失去現在的立場,就沒辦法登上葛蘭茲大帝國的頂點。
  重新檢視過去的言行,麗茲羞愧到想大喊大叫。但是會想這麼做,也是一種不夠成熟的表現。麗兹努力忍耐著那衝動,笑著對艾思伸出手。
  「幸會,艾思大將軍,很高興見到妳。」
  麗茲的寬宏大量,使周圍的貴族驚嘆起來。就連艾思也略帶驚訝地瞪大眼睛,感動地顫聲說道: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正當她彎下身子時,一名西方貴族衝了過來。
  「殿下!我是西方貴族的──!?」
  瞬間的事。麗茲眼前的艾思身影一晃,地面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麗茲把目光移向地面,剛才那名西方貴族已經翻著白眼,昏倒在地。
  「你這個傢伙。別人正在打招呼,跑過來插嘴也太沒禮貌了吧。」
  艾思大將軍雙手扠腰,站在昏倒的男人面前,凶狠地罵道。那模樣太過嚇人,使周圍的貴族不敢吭聲。只見艾思高舉拳頭,身上發出鬥氣。
  「本來應該立刻讓你腦袋分家,但是不能讓你的髒血褻瀆了麗茲大人,所以只有這樣就算了。好好感謝我吧。」
  「咦……咦?」
  麗茲不禁發出怪聲。難道說這位魯莽又桀驁不馴的女中豪傑,忘了自己剛才是什麼態度嗎?
  「…………這就是……建設出那樣的營地的……『獸族』真是…………」
  奧拉也頭痛似地以手扶額,深深嘆了一口氣。站在她後方的斯卡塔赫倒是笑得很開心。
  不過,麗茲瞄了最不能忍受這種情況的人物──羅莎一眼。妙的是,平常對禮貌規矩很囉唆的羅莎,只是困擾地笑著,完全沒有出言責備艾思的意思。看著那反應,麗茲理解了。她回想起之前數次聽說過的,關於艾思大將軍的傳聞。
  傳聞中,被前代皇帝葛萊亥特另眼相待的女英雄。就算她言行再無禮,葛萊亥特也絕對不會降罪於她。那個痛恨被人輕慢的父親,怎麼可能那麼寬大?麗茲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親眼見過艾思後,她相信傳聞是真的。因為,假如艾思在葛萊亥特面前也是這種態度,除非葛萊亥特不計較,否則艾思就不可能站在這裡了。
  這樣的場面,對東方貴族的龍頭羅莎來說,也許早已司空見慣了吧。
  不過仔細想想,在那個葛萊亥特面前,居然敢擺出這種態度,也真是不知死活,實在令人傻眼。麗茲不讓感想表現在臉上,笑著說道:
  「到此為止就好,艾思大將軍。」
  「是。既然麗茲大人沒意見,我就饒了他。」
  發現麗茲一直伸著手,艾思趕緊握住,單膝跪下。麗茲跟著降低視線,發現艾思身後有東西在晃動。
  毛色亮麗的獸尾正大力搖晃著。總覺得在哪裡看過這場面。似曾相似的感覺與疑惑同時加深,她們果然很像──但是,這種事不方便在貴族面前問。該怎麼辦呢?麗茲還在煩惱,艾思已經退開了,換成羅莎走近。麗茲也只好暫時把疑問趕到腦中的一角。
  「麗茲,我們到裡面慢慢談吧。哦,對了,奧拉閣下,雖然他目前不在這裡,但是妳的父親也來了哦。」
  聽到羅莎的話,奧拉難得的──真的極為難得的,露出明顯的厭惡之色。
  「…………說我不在。」
  「為什麼?布拿達拉卿可是很期待見到妳哦?」
  「我受不了那個人。」
  「父女之間沒什麼受不受得了的吧……」
  「羅莎宰相,妳不會覺得受不了妳父親嗎?」
  「嗚!這麼一說…………也許真的是那樣吧。」
  麗茲看著羅莎和奧拉聊天,突然發現艾思不見了。麗茲左右張望,很快發現她的身影。
  「斯卡塔赫閣下,我是艾思。久仰大名了。」
  「嗯……我也是……那個,艾思閣下,妳靠得好近……」
  艾思不知為何,開始嗅起斯卡塔赫的味道。斯卡塔赫不禁後退。
  那種親密的態度,讓麗茲覺得更怪了。
  傳聞中,艾思大將軍的脾氣古怪,非常難以接近,不過從剛才起的一連串行動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麗茲本想上前和她們聊天,但是西方貴族已經靠過來攀談了,沒辦法確認艾思的身分。
  「要不要先進去?宴會準備好了,有話到裡面再慢慢聊吧。」
  一聽羅莎說有食物可吃,艾思立刻從斯卡塔赫身邊跳開。
  只見她甩著尾巴,扔下眾人,自顧自地進入要塞了。
  「實在是……如果她不是大將軍,早就被問罪了。」
  「竟搶在殿下前進去…………所以說『獸族』真是……可以有點身為大將軍的自覺嗎?」
  「那位有點缺乏身為大將軍的格調呢。就連剛才的事也是,不想想自己什麼態度,就直接打人。假如現況不是這樣,她一定會受罰。」
  周圍的西方貴族不滿地竊竊私語道。
  「麗茲,妳不用在意。那位大人就是那麼豪放不羈,非常有五大將軍的風範。」
  以艾思的態度,原本一定要被斥責的。不,甚至該收回五大將軍的稱號,命令她在家好好反省才對。可是,顧慮到眼前情勢,所有人都知道不是那麼做的時候。
  但羅莎之所以這麼護著艾思,似乎不只因為前述的原因而已。也許是發現麗茲心中的疑惑吧,羅莎苦笑起來。
  「雖然我和那位大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卻莫名地無法討厭她。雖然說那種傲慢的個性讓貴族很看不順眼,不過她受下層──士兵愛戴的程度,可說是非比尋常。妳看過外頭的營地了吧?」
  「嗯,奧拉很驚訝,不斷稱讚說非常完美哦。」
  「那種程度的營地,居然短短幾天就完成了哦。而且艾思大將軍還親自動手幫忙,名震天下的五大將軍竟然如此不計較體面,和士兵一起做事。所以士氣才會高昂得如此奇妙。那位大人很懂得如何掌握軍心。」
  「該說,真不愧是五大將軍嗎?」
  「嗯,雖然很不受拘束,但是確實非常有實力。所以不需要擔心。」
  「我不是懷疑她的實力啦。」
  麗茲在意的是其他部分。
  淡漠的部分,艾思和麗茲知道的「她」非常相似。而且自由奔放是「獸族」的本能……就連休太峴共和國的最高議長絲卡蒂也是如此。硬把她們鑲進規矩裡,只是抹殺了她們的優點。重視規則的「人族」是沒辦法理解的。
  更何況,西方貴族與離休太峴共和國相對接近的南方地區不同,很少見到「獸族」。對於居住在非南方地區的大多數葛蘭茲人而言,「獸族」就是粗野沒禮貌的種族。
  「她人很好哦,只要和她說過話,妳就明白了。」
  也許是怕麗茲處罰艾思吧,羅莎拚命地幫艾思說好話。為什麼她會覺得艾思一定會受罰呢?麗茲反而很想如此問羅莎。
  「嗯。是啊。」
  麗茲心不在焉地回道。她幾乎確定了。
  因為,自從幼年時期在東方的最邊緣地帶邂逅之後,她們就一直形影不離。
  一起難過,一起歡笑,一起生氣。共享生活中的一切。
  為什麼非處罰這樣的她不可呢?真那麼做的話,肯定會被先到「英雄宮殿(瓦爾哈拉)」的特里斯罵吧。
  麗茲記得,特里斯總是稱讚著她。說她是比自己更早侍奉麗茲的忠臣,從來不曾小看她。
  「我很清楚的。」
  因為麗茲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還要理解她。
  
  *****
  
  華納三國把兵力分成三路,經過德拉路大公國後,集結在葛蘭茲西方邊界。但是還沒重新編好隊,就因葛蘭茲大帝國第六皇女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的夜襲,而受到不小損失。雖然說華納教皇正確地指示如何滅火,但是仍然無法停止火勢延燒,最後不得不放棄營地,改為駐紮在德拉路大公國的柯路薛一帶。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國界上,德拉路大公國境內,有一座名為來希倫的要塞,與葛蘭茲大帝國境內的桀特賽特要塞可說是咫尺之遙。
  無法住進來希倫要塞的士兵,在要塞周圍搭起營帳露宿。但是與葛蘭茲的基地相比,華納三國部隊的營地靜得出奇。
  是因為先前受到夜襲吧。話是這麼說,但是士氣並沒有特別低落。主要的原因應該是,「長耳族(阿爾芙)」原本就是很安靜的種族。
  營地中,到處都是默默地吃晚餐的士兵。除此之外,還有正在自我鍛鍊,或是安靜地保養武器的士兵。看在其他國家眼裡,應該會很羨慕軍紀如此優良吧。
  但是,對從小接受這種教育的「長耳族」來說,這麼做是很自然的事。他們反而不能理解,為何「人族」和「獸族(安斯洛)」總是要在開戰前喝酒作樂。不過,和這些平淡地準備戰爭的士兵不同,華納三國的軍方高層,聚集在來希倫要塞某處室內的指揮官們,臉上都帶著不安神色。
  因為他們收到了聯邦六國與葛蘭茲訂立休戰協定的消息。
  「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與葛蘭茲休戰……明明都來到這一步了。」
  華納三國原本的計畫是:利用聯邦六國,把葛蘭茲的主力部隊釘死在西方,自己則悠哉地蠶食鯨吞葛蘭茲的領土。但是由於計畫生變,今天的軍事會議比平常混亂。
  「除此之外,西征中的第六皇女也已經和葛蘭茲軍會合了。」
  「什麼……這樣一來,對方的總人數不就比我們多了嗎?」
  「不,應該是等於或少於我們的數量吧。他們應該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十萬以上的大軍全部移動過來。」
  「聯邦六國居然這麼沒用,實在令人傻眼,但是能把葛蘭茲的主力部隊釘在西方,也算功勞一件。考慮到行軍的準備工作與士兵長途行軍的疲勞,不可能把所有士兵調過來這邊。」
  「但形勢還是對我們不利吧?我方因夜襲而受傷的士兵比想像中多,就算加上預備部隊的數量,想進軍葛蘭茲中央,攻陷大帝都,還是很有難度。」
  「用不著進軍中央,我們只要拿下葛蘭茲西方的土地,就可以退兵了。」
  一名指揮官說完,看向總司令華納教皇。
  「這樣可以吧?華納教皇。」
  「嗯,這樣也無所謂,但還是先保留撤兵的想法吧。」
  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華納教皇──史特萊雅身上。她把帽兜壓得極低,隱藏燒傷痕跡,其他人頂多只能看得到嘴部形狀。不過,對於不露臉的教皇,沒有人覺得有問題。
  因為,能見到華納教皇的,只有「妖精王」而已。低層的人們不能以目光玷汙受「王」疼愛的人物。所以就算史特萊雅把帽兜壓得極低,把嘴遮住,也不會有人有異議。
  應該說,假如華納教皇增加露臉的面積,反而會被抗議吧。萬一其他「長耳族」看到整張臉,那人不是刺瞎自己雙眼,就是自殺吧。華納教皇就是如此不可侵犯的存在。
  假如真的對教皇有疑問,想拜見真面目的話,必須先得到眾樞機卿的應允才行。但是那些樞機卿全在安全圈──自己國家裡等著聽葛蘭茲瓦解的好消息。而且話說回來,教皇親自出征本來就是一種奇跡了,要是因為遮住臉的事觸怒教皇,使其拂袖而歸,反而會影響士氣。正是因為有教皇在,士兵們才能無所畏懼地上前線,毫無疑問地赴死。
  總而言之,在場者中,沒有人的「位格」足以質疑教皇。
  「我剛才接到通知,北方的『精靈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了。」
  史特萊雅的話使眾人一片譁然。
  「什麼!?那樣一來,這裡不也危險了嗎?」
  「現在不是攻打葛蘭茲的時候了。誰有辦法在夷狄種族橫行的土地上安心睡覺!」
  指揮官們驚駭不已,史特萊雅伸手要他們冷靜,說道:
  「由夷狄種族──『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率領的『怪物』軍團正一路南下,聚集在葛蘭茲中央。雖然不能斷言牠們絕對不會來這邊,但是可能性相當低,頂多只會遇見落單的『怪物』吧。」
  儘管史特萊雅試圖消除他們的不安,但是指揮官們的臉色仍然很難看。這麼膽小的人們居然能在信徒前大言不慚地說話,也真是太好笑了。不過,假如不在此時推他們一把,將會對今後的計畫造成妨礙。史特萊雅故意裝出不耐煩的態度,開口說道:
  「就算西方真的危險了,反正這裡是異教徒的土地,先搶完他們的財產再回國,也不成問題。」
  誘之以利,製造期待,緩和不安,以言語誘導他人。被「妖精王」挑選的「教皇」說的話,不只對信徒,對指揮官而言也是很有說服力的。就算說的內容和犯罪沒兩樣,只要是教皇說話,就等於神諭。
  「葛蘭茲中央的大帝都號稱固若金湯,但對手是攻陷『精靈壁』的『怪物』。不論最後哪邊獲勝,都不可能毫無損失。」
  首先說明我方的優勢,使他們產生奮起的勇氣。再以言語封住退路,讓他們無法逃脫。只要讓他們踏上戰場,就沒有問題了。因為在生死邊緣時,沒有人會對這些事感到疑問。
  「不論是『怪物』獲勝,或是『人族』獲勝,都一定會元氣大傷。既然如此,只要我們先消滅擋在前方的這些葛蘭茲軍,再擊破大帝都攻防戰的勝者,就能簡單征服防禦力衰退的大帝都了。畢竟戰局瞬息萬變,先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撤兵也不遲。改變思考模式,不是往悲觀的方面想,而是朝著樂觀的方向。」
  「長耳族」原本就是冷靜的種族,只要理性分析,就能讓他們把話聽入耳中。再加上史特萊雅的煽風點火,誘之以利,眾人臉上的不安之色漸漸減退,取而代之的,是貪婪之色。
  就貪念而言,「長耳族」和「人族」沒什麼兩樣。必須注意的是煽動他們的方式。
  與其他種族相比,「長耳族」的自尊心特別高。他們一向以最古老的種族自居,從來不懷疑自己是優等種族。對「長耳族」而言,被拿去和其他種族做比較,是最可恥的事。
  所以,只要研判戰況對我方不利,就會斷然撤退。表面上的說法是,因為不想做無謂之戰,犧牲寶貴的士兵生命。雖然世人因此認為他們是冷靜理性的種族,不過說穿了,就只是死要面子,不肯認輸而已。想讓這樣的「長耳族」一直留在戰場上,就必須一直吹捧他們。
  還真累人。史特萊雅在心中偷偷嘆了口氣,一名指揮官開始得意洋洋地說道:
  「華納教皇說得對。就算『怪物』集團攻破大帝都,也會因此元氣大傷。到時候再由我們討伐那些『怪物』,如此一來,肯定能得到各國的掌聲與尊敬,說不定還能讓葛蘭茲人改信『妖精王』呢。」
  指揮官的話中有掩不住的興奮。史特萊雅笑了起來,點頭說道: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因為你們有『妖精王』的加護。不必迷惘,只要勇往直前就行了。」
  史特萊雅起身,張開雙手。
  「這些話,全都是『妖精王』賜給我們的神諭。」
  「哦哦……把一切奉獻給『妖精王』。」
  指揮官們炫目似地看著史特萊雅,一齊低頭,開始敬肅地祈禱。看著他們的模樣,史特萊雅滿意地笑了。成功點燃了指揮官的鬥志,士兵們的士氣也很高昂。接著,就是擊潰葛蘭茲軍,消滅大帝都了。
  「那麼,就照著原本的計畫進行吧。願『妖精王』賜予我們勝利。」
  「是。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們吧。請您慢慢休息。」
  「謝謝你們。」
  史特萊雅說完,起身離席。
  她走出房間,帶著在走廊待機的衛兵們,前往自己的房間。
  當然,一路上沒有人說話。一方面是禁止私語,另一方面是對士兵來說,教皇是神聖的存在。不要說被教皇搭話了,就連走在身邊擔任護衛,都令他們極度緊張。史特萊雅來到自己房門前,沒有對這些士兵說什麼慰勞的話,徑自走入。
  一名女性靠著牆,站在房間裡。
  不是侍從,也不是預防殺手入侵的衛士。
  沒有人能進入華納教皇的房間。既然如此,在此的就是入侵者了。由於史特萊雅臉上沒有敵意,可以猜到兩人認識。話是這麼說,史特萊雅仍然保持著警戒,不讓自己露出破綻地緊盯著對方。
  「貝洛娜……」
  被史特萊雅叫出名字,那名女性輕笑起來。
  女性的皮膚極白,是「長耳族」的特徵。不過,假如誤以為她如外表柔弱,可是會吃足苦頭的,她的實力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因為她是深受「魔族(瑣羅斯德)」排斥,也成為不了「長耳族」的特異種──「妖精化(阿爾芙)」的「魔族」。不只如此,還是千年前使中央大陸陷入絕望深淵的十二魔主之一。
  「我可不記得有找過妳……難不成妳是奉了『無貌王(戴密鄔爾格)』的命令,來殺我的嗎?」
  「怎麼可能呢?王才不想要髒兮兮的『容器』呢。」
  貝洛娜挑釁地道,但史特萊雅只是觀察她似地瞇起眼睛。
  半晌後,史特萊雅卸下肩膀的力氣,傻眼地嘆道:
  「原來如此,又是和平常一樣的興之所至嗎?」
  史特萊雅掀開帽兜坐下,拿起水瓶,把水倒入銀杯。
  貝洛娜嘻嘻笑道: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無貌王』大人了呢。反正他死不了,所以應該正在什麼地方活躍吧。但是既然沒有來找我,表示我被他拋棄了吧。」
  儘管內容哀愁,但是口氣卻很輕快。史特萊雅哼了一聲,拿起銀杯喝了口水。
  「他哪可能拋棄持有『魔皇劍五殺』的十二魔主。那個『王』確實對妳不怎麼關心,但是也不可能放棄像妳這麼有實力的人吧。」
  「妳很清楚嘛。因為我和其他十二魔主不一樣,不愛聽他的命令,所以『王』才會特別疼愛我,放任我四處亂跑呢。」
  「其他的十二魔主不得『無貌王』的疼愛嗎?你們不都是『無貌王』的孩子嗎?」
  「怎麼可能得到疼愛呢?被『軍神(瑪爾斯)』打敗,挖掉眼睛,失去力量。弱者得不到『王』的疼愛。但因為『王』是連垃圾都捨不得丟的好人,所以才拖拖拉拉地繼續養著那些人。」
  說的話沒頭沒腦,完全看不出這個貝洛娜到底想做什麼。如果她真的只是來打發時間,史特萊雅才不想理她。
  「是嗎──那妳可以回去了吧?」
  史特萊雅懶得聽似地打斷貝洛娜的話,揮著手,要她快點回去。
  「妳還真冷淡,我是特地帶消息來給妳的哦。」
  「消息?妳居然會這麼做,太詭異了。」
  「不必那麼緊張,我沒打算對妳做什麼不利的事,放心吧。」
  貝洛娜開心地笑著,愉快地切入主題。
  「妳知道初代媛巫女雷的首席守護騎士──梅特歐爾嗎?我想要她的資料。」
  「我是知道梅特歐爾大人……」
  初代媛巫女雷的首席守護騎士。由於年代過於久遠,幾乎沒留下資料。不過「精靈王廟(弗黎典)」裡還是多少有一些與她有關的文獻。
  而且,對於直接見過本人的史特萊雅而言,她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人物。話是這麼說,但是也沒必要特地把那些苦澀的回憶告訴這個貝洛娜。
  「她除了是初代媛巫女雷的首席守護騎士,也是黑天五將之一。由於她很快就死於大戰末期,任期很短,所以很多人不曉得她的事……如果妳想更瞭解那位大人,我就必須翻閱『精靈王廟』裡的文獻才行哦。」
  「哦哦……我想起來了。就是害『軍神』暴怒的女性呢。」
  梅特歐爾是大戰末期,與「無貌王」對決時戰死的將領之名。
  當時,「魔族」在「人族」周圍布下包圍網,從四方攻打葛蘭茲。
  由於五大貴族的庫羅涅家背叛,「人族」因此處於劣勢。雖然「軍神」鎮壓了庫羅涅家的叛亂,沒有造成更進一步的混亂,但是「無貌王」卻趁著「軍神」不在時,率領大軍攻入「軍神」的領地。
  當時留守的,就是名為梅特歐爾的黑天五將。雙方展開激戰,儘管「軍神」緊急調兵回頭,但是晚了一步,梅特歐爾早已被十二魔主的海德拉殺死了。文獻上是如此記載的。
  之後的事,非常有名。
  「軍神」因梅特歐爾的死而暴怒,儘管十二魔主奮力抵抗,還是全被「軍神」拿下,被挖走「眼睛」和「魔石」,受到極為殘忍的拷打。包圍網因此崩潰,「魔族」也一蹶不振。
  「為什麼突然問起梅特歐爾大人的事?」
  「雖然難以置信,但是我在突襲葛蘭茲營地時遇見她哦。因為我不確定妳是不是知道這件事,所以特地來通知一聲。」
  「…………梅特歐爾大人在葛蘭茲?」
  史特萊雅訝異地道。這反應讓貝洛娜愉快地揚起嘴角。
  「妳果然『看』不見呢。『妖精王』送妳的『千里眼』怎麼啦?」
  「妳在說什…………!」
  史特萊雅心中一凜,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只要看到貝洛娜的表情,就明白了。
  在貝洛娜閒扯往事,問起當年的人物時,自己就該有所警惕了。
  貝洛娜是千年前的十二魔主,當然比史特萊雅更清楚梅特歐爾的事。對貝洛娜而言,剛才的對話全都是有意義的,是用來確認史特萊雅能不能用「千里眼」的圈套。早在侵入房間時,她就已經開始確認了。
  「所以說,妳真的『看』不見了嗎?」
  貝洛娜以輕鬆到可恨的表情,再次確認道。
  史特萊雅反射性地想否認,但是貝洛娜早就有了肯定的答案。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特地再問一次呢?就是想看到史特萊雅否認的模樣,想嘲笑否認這件事的史特萊雅。實在是惡劣的興趣。不過,自己當然不能繼續任她玩弄,於是史特萊雅乾脆地聳肩,老實回道:
  「………………是啊,雖然還不到完全『看』不見的地步就是了。」
  期待落空,貝洛娜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過又繼續說了起來:
  「根據『王』的說法,那『眼睛』原本就是『贗品』。真正的『眼睛』隨著初代媛巫女的死而消失了,並沒有被下一代媛巫女繼承。」
  貝洛娜以恍惚的神情回憶起往事。
  「就算想挖走『眼睛』,可是遺體被『軍神』牢牢保護著,就算是『妖精王』也無從下手。因為當時的『軍神』,連『王』也無法與之為敵。」
  貝洛娜過去發生過什麼事,史特萊雅不清楚。
  但是,看著如此熱烈地談著「軍神」的她,想必一定有不淺的過節吧。話是這麼說,不過史特萊雅有種奇妙的感覺,雖然其他十二魔主對「軍神」抱著強烈的恨意,可是貝洛娜似乎並沒有那種感情。
  「『妖精王』應該也很焦急吧。因為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就算製作了『贗品』來彌補,可是──是因為最近『真品』出現,雙方力量互相干擾,所以『看』不見了嗎?」
  貝洛娜問道,史特萊雅以沉默代替回答。也許是把沉默當成肯定了吧,貝洛娜的笑容變得更深了。
  「『贗品』終究只是『贗品』,會被『真品』的力量壓過去,也是當然的。」
  貝洛娜說完,史特萊雅狠狠地瞪著她,拍手道:
  「沒錯,妳猜得很對……既然得到答案,妳可以回去了嗎?雖然我這個樣子,其實也是很忙的。」
  「別那麼凶嘛,一直以來,我可是幫了妳很多忙。不說這次夜襲葛蘭茲,當年,找出內心燃燒著復仇之火的年幼的妳,幫妳打通『黑死鄉(歐克斯)』和華納三國之間關節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哦。」
  貝洛娜把手放在自己胸口,驕傲地道。被她賣人情的史特萊雅皺著鼻子哼了一聲,把銀杯中的水一飮而盡。
  「不需要特地說明,我也很感謝妳。但是我們早就說好不要過度干涉對方,所以妳管太多了。」
  「只有這次,我想妳沒資格說這種話哦?」
  「…………」
  話一說完,就被貝洛娜反駁,史特萊雅沉默不語。
  貝洛娜走到史特萊雅身邊,把手放在她肩上,在她耳畔悄聲說道: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就讓給妳吧,我想要梅特歐爾。」
  「妳在打什麼主意?」
  「憤怒……我想要當年,沒有朝我發作的憤怒。」
  貝洛娜揚起嘴角,離開史特萊雅身邊。史特萊雅訝異地看著她朝牆邊走去。
  「我想與黑暗永存。」
  貝洛娜轉身說完,融入黑暗般消失無蹤。
  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沉重的壓力也不見了。
  史特萊雅彷彿把緊張全部吐出似地深深嘆了口氣,靠躺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
  「我…………想讓一切……」
  她撫摸著自己臉上的傷疤,細微的說話聲落在房間的黑暗裡。
  
  ──被太陽灼為灰燼。
  
  *****
  
  里菲泰因公國首都,奧茨巴卡爾。
  歷代公爵都住在奧茨巴卡爾的黃金宮裡。
  那黃金宮的造型,與黃金的用量,都和贊司比亞的黃金宮非常相似。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奧茨巴卡爾的黃金宮,就是模仿贊司比亞的黃金宮建造的。
  雖然贊司比亞是葛蘭茲大帝國的一部分,但是因為同為不毛的沙漠地帶,所以里菲泰因一直對贊司比亞抱著某種奇妙的親近感。可是有一天,贊司比亞突然挖到金山,藉著貿易賺入大筆財富,一下子發展成大都市。在近處看著贊司比亞脫胎換骨的里菲泰因從原本的羨慕變成嫉妒,最後轉為強烈的憎恨。
  只可惜,缺乏資源的里菲泰因無論如何都拚不過贊司比亞。明白勝不過之後,當時的公爵開始對人民課徵沉重的賦稅,以那些錢收購黃金,改造宮殿。因此完成的黃金宮,可說是貧困國家的愚蠢國君,竭盡能力地追求奢華──以傲慢與嫉妒完成的建築物。除了外在,為了接待外賓,內部也同樣奢華至極。
  走廊的大理石是從葛蘭茲東方進口的,鋪在其上的深紅地毯是從華納三國買的,掛在牆上的各種武器和護具是向休太峴共和國的「小人族(德瓦夫)」名匠訂製的,使用在所有器物上的黃金,是從葛蘭茲南方購買的。以各國特產打造的走廊,只會通往一個場所,就是公爵謁見的大廳──相當於葛蘭茲的皇座廳的房間。
  而現在,許多貴族急忙在通往大廳的走廊上繞來繞去,小聲地抱怨公爵。
  「卡魯大人說話了嗎?」
  「他好像還關在房間裡。」
  「他不是說今天要做出決定嗎?」
  「朗吉爾卿!你是不是為卡魯大人提出了什麼建議?那位大人沒辦法獨自做出這麼重大的決定。」
  朗吉爾傻眼地看著那些吵吵鬧鬧的貴族,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我什麼建議都沒給。因為卡魯大人沒有要求我那麼做。他說要一個人好好想想。所以,不論卡魯大人做出了什麼決定,我都會尊重他的想法。」
  朗吉爾剛說完,大廳的門就打開了。
  「讓各位久等了。」
  坐在王座上的卡魯臉色很不好看,比平常更加慘白。他原本就體弱多病,最近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睡覺休息,身體狀況當然變得更差了。
  發現卡魯的憔悴,朗吉爾在心中嘆氣。雖然他很想助卡魯一臂之力,可是卡魯登上公爵之位已經三年,也差不多該有身為一國之君的自覺,現在正好是讓他獨立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朗吉爾的協助也有極限,許多貴族都把朗吉爾視為妨礙。雖然目前還沒有直接起衝突,但是再這樣下去,里菲泰因的貴族遲早會忍不住對朗吉爾出現反動。
  (不過這次的難度還是太高了一點……但是,假如無法走出這一步,里菲泰因就沒有未來。)
  朗吉爾以祈禱的心情看著卡魯,只見他以緊張的表情看著聚集在大廳中的貴族們。
  迫於大廳內的壓力,卡魯的嘴不停開合著,最後,他還是絞盡所有勇氣,舉起拳頭說道:
  「我們里菲泰因公國不會攻打葛蘭茲大帝國,今後也會一直與葛蘭茲維持友好關係。這是我的決定。」
  大廳中一陣譁然。里菲泰因的貴族們臉色大變地叫道:
  「請等一下!您想白白錯失這個天賜良機嗎!葛蘭茲不但在三年前奪走我們領土,而且還殺了您的父兄,讓我們蒙受奇恥大辱!可是您居然說,不會攻打葛蘭茲?」
  貴族漲紅了臉叫道,卡魯也發出不輸給他們的聲音大喊:
  「沒錯!比起報仇雪恨,現在更是養精蓄銳的時候。就算攻打葛蘭茲,也無法奪走他們的領土。不只如此,就連光復北方失土都很困難。現在的我們,贏不過葛蘭茲。」
  「太、太軟弱了!您實在太軟弱了!您這樣還算得上里菲泰因的──」
  「閉嘴!」
  卡魯大吼。里菲泰因的貴族們驚訝地後退。卡魯乘勝追擊,挺起發抖的雙腿,從王座上起身。
  「我是里菲泰因公國公爵!要是有人不服我的決定……有種的話就召集軍隊,把我從王座上拉下來!」
  卡魯強硬地道。原本大吵大嚷的里菲泰因貴族們全都沉默了。
  朗吉爾以炫目的神情,看著抬頭挺胸的卡魯。
  「雖然花了三年,但是這一刻總算到來了。呵呵,哈哈哈哈!」
  朗吉爾愉快地捧腹大笑起來,周圍貴族一齊朝他送出責備的視線。儘管如此,他還是繼續大笑不已,就連初顯強勢的卡魯,也因他的怪異反應而瞪大眼睛。
  「朗、朗吉爾卿,連你都反對我的決定嗎?」
  與剛才的強勢相反,卡魯畏縮地問道。如果連朗吉爾都不服他,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
  「真是……雖然看起來還是必須再扶持一陣子,但是已經成長很多了呢。」
  朗吉爾小聲自語著,接著搖頭笑道:
  「不,我贊成卡魯大人的意見。假如有人不服您的決定,我會盡我所能地制裁他。」
  「是、是嗎!」
  卡魯喜道。朗吉爾卸下肩膀的力氣,總算能放心了。
  「雖然我也著手準備進攻事宜,但是既然卡魯大人如此決定,就可以罷手了。」
  不論卡魯做出什麼決定,朗吉爾都會遵從。
  即使做出了註定導致亡國的選擇,只要這條命還在,自己就會繼續戰鬥──朗吉爾發過誓。
  沒想到卡魯的成長超乎朗吉爾的預期。自己得為他獻上祝福才行。
  「既然如此,卡魯大人,我們快點送信給葛蘭茲,告訴他們里菲泰因願意盡力提供任何物資上的支援。」
  「好,那麼立刻準備軍糧──」
  卡魯正想向貴族下令,卻被朗吉爾伸手阻止。
  「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對方並沒有開口。」
  「是嗎?」
  「雖然他們需要士兵,但是不缺軍糧。就算真的缺乏軍糧好了,他們還有身為大國的自尊心,所以應該不會接受我們的支援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特地告訴他們,我們願意援助物資……」
  「假如承諾會不惜提供任何援助,對方也許會要求出兵參戰,那樣一來我們就會折損兵力。所以,要提供的是──對方不想要的東西,而且對我們來說,也不算多重要的東西。」
  「所以才說要提供物資嗎?」
  「是的。重點是『表態協力』這件事。這樣一來,對方一定會感謝我們。」
  里菲泰因公國必須明確表明立場才行。假如被葛蘭茲大帝國懷疑抱有二心,在擊退華納三國後,說不定會派兵攻打里菲泰因。
  但是,只要表明願意提供物資上的支援,高聲主張是葛蘭茲的盟友,就算不需要援助,對方聽著也舒服。即使這麼說的是奴隸國家里菲泰因公國。
  等到戰爭結束後,對方應該會還禮道謝。所以就算硬來,也要做人情給對方。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那麼我立刻派人寄信。」
  「這樣就行了。」
  朗吉爾先是敬禮,接著朝成長了許多的主子彎下腰,深深低頭。
  
  *****
  
  橘紅色的陽光穿透雲層,覆蓋在大地上。
  金色的麥穗隨著風,輕快地搖曳不已。
  再經過一刻,太陽將會被趕到天空的角落,金黃色的麥田也將因此染上黑色吧。
  葛蘭茲大帝國北方南部──被黑土占領的地帶,是重要的經濟命脈,所以一直由北方貴族共同統治,以免被哪家貴族獨占。但這只是表面上的說法,其實此地一直是由北方龍頭夏論家所管理。
  至於那夏論家,目前正和北方三巨頭之一的布羅梅爾家交戰,而雷貝林古王國則趁機攻入葛蘭茲大帝國。但是因為鄰近貴族怯懦畏戰,躲在城裡不敢抵抗,北方的「心臟」因此簡單地落入「魔族」手裡。
  「真是太壯觀了。雪景雖然也很美,但是在如此肥沃的土地面前,還是相形失色呢。只要見過如此遼闊的麥田,就會忍不住嫉妒起豐饒的葛蘭茲。」
  雷貝林古王國女王克勞蒂雅掬起一綹麥穗,炫目地瞇細眼睛。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說得對。但是現在已經過了收成時期……為什麼這些麥田無人收割呢?」
  「因為連年征戰導致男丁不足,之後又出現了『魔族』的侵略,讓他們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又聽說了『精靈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的消息吧。」
  大城市的居民躲在厚厚的城牆裡不敢出來,防禦力單薄的村民則放棄家園逃走吧。在人們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作物就被放置到現在了。
  「如果這裡是我們的土地,我們一定拚命保護吧。『人族』太沒鬥志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直接面臨過死亡的威脅。另外,葛蘭茲的國土太大了,多的是可以逃走的地方。可是就算遷移到其他土地上,也不保證能過得幸福。到時候就算想回來也回不來了。人們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理解呢。」
  何謂後悔──直到失去,人類才會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
  理解重要的東西,必須拚上性命去保護。
  「但是就算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無處發洩的失落會變成憤怒,把矛頭指向當政者──無視自己放棄家園逃走的事實。話說回來,會出現這種危機,也是執政者沒做好的緣故,只能說是自作自受呢。」
  國民能不能幸福地生活,端看執政者的施政而定。人民選擇逃走的那一刻,就是執政者輸了。克勞蒂雅正感慨著這種事,察覺身後有人接近,回過頭。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這些是周圍貴族的降書。」
  一名部下把一大箱羊皮紙放在地上。
  「收下吧。」
  「遵命。」
  部下恭敬地點頭離去。
  緊接著出現的,是雷貝林古王國的貴族們。
  「克勞蒂雅女王陛下,恭喜您連戰連勝。」
  「謝謝。你們也辛苦了。託各位的福,我們才能得到這麼廣大的土地。」
  「向西方進軍的話,應該能拿下更多領土。您真的打算南下,前往大帝都嗎?」
  「沒錯。你們不想知道最後是『無貌王(戴密鄔爾格)』還是『黑辰王(史爾特爾)』獲勝嗎?」
  「雖然想知道,但是不會想特地去看熱鬧呢。」
  那和在極近距離看猛獸廝殺沒兩樣,自己也會有危險。不難理解貴族們為何會露出厭惡的表情。克勞蒂雅覺得好笑似地掩嘴。
  「呵呵,誠實是好事。但我們抵達大帝都時,戰鬥應該也快結束了吧。」
  「既然如此,我們還有必要去嗎?」
  「當然。要把勢力延伸到中央,才能保護這片黑土地帶。假如『無貌王』獲勝,我們就需要緩衝地區。假如葛蘭茲獲勝,我們就能和對方談判。他們應該會大幅讓步吧,因為我們抓到了許多優秀的俘虜呢。」
  到目前為止,所有抵抗雷貝林古軍的葛蘭茲士兵全被捉了。雖然克勞蒂雅說想要優秀的部下,但畢竟那些人是即使以寡敵眾也要反抗的愛國之士,不會輕易變心。
  既然如此,就改變方針吧。葛蘭茲勝利的話,需要大量優秀的人才來恢復疲弊的國力。到時候,可以活用這些俘虜作為談判項目。雖然說也要視今後的情況而定,不過總之要先在近處看出哪邊具有優勢才行。
  「原來如此。克勞蒂雅女王陛下真是深思熟慮。」
  「其實還有其他理由……但大致上就是這樣。」
  「那麼,我們立刻去準備出發事宜。」
  「交給你們了。」
  目送貴族們離去後,克勞蒂雅再次看向一望無際的麥田,瞇起眼睛。
  「一旦得到這麼美的場所,就會想要更多。因為是『魔族』嗎?」
  克勞蒂雅走了起來,親衛隊保持一定的距離,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她來到關著葛蘭茲貴族的小屋前。
  看守的士兵打開門,許多被綁著的葛蘭茲貴族映入眼裡。被關在這裡的全是英勇抵抗雷貝林古軍的戰士,他們一齊以痛恨的眼神瞪著克勞蒂雅。
  「『魔族』的女王有何貴幹?是來嘲笑被捕的我們嗎?」
  一名葛蘭茲貴族啐道。他是克勞蒂雅第一個俘虜的指揮官,少數打出了精彩戰役的葛蘭茲貴族。
  「你的名字是……達特魯夫對吧?」
  「是又怎樣?」
  「想不想歸順雷貝林古王國呢?我很想要優秀的人才哦。」
  「不想。」
  達特魯夫一口回絕,但克勞蒂雅並不生氣點著頭。
  「我知道了。可以問原因嗎?」
  「身為葛蘭茲貴族的榮譽──要我背叛國家,還不如一刀殺死我。」
  「在四面八方都有外敵進攻的情況下,那種榮譽有任何價值嗎?葛蘭茲都快要滅亡了哦?」
  「假如葛蘭茲滅亡,我也會以身殉國。」
  「既然你對國家如此忠心耿耿,又為什麼要加入布羅梅爾家?」
  「因為他們對我有恩。」
  達特魯夫簡短地道,克勞蒂雅笑了起來。
  「如此愚忠,反而讓人覺得不耐煩呢。」
  克勞蒂雅一揚手。
  「好,就如你心願。來人啊,把他帶到外面。」
  衛士們忠實地照著克勞蒂雅的吩咐,把掙扎不已的達特魯夫硬是拉起拖到外頭。其他俘虜紛紛破口大罵,但是克勞蒂雅無視他們的叫嚷,跟在親衛隊後走出室外。
  「把他扔在麥田裡。他應該很樂意死在那麼美麗的風景中吧。」
  達特魯夫毫無抵抗之力地被扔進麥田裡,被迫跪在地上。
  「……感謝。可以死在故鄉,應該就能很快抵達『英雄宮殿(瓦爾哈拉)』吧。」
  儘管鋒刃抵在後頸,但是達特魯夫仍然無所畏懼地瞪著克勞蒂雅。
  「想動手就盡快。打從被俘虜的那刻起,我就做好覺悟了。」
  「合格。」
  克勞蒂雅手起劍落。
  一聲細響。
  「………………」
  她斬斷了綁著達特魯夫的麻繩。
  達特魯夫傻傻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繩索,最後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克勞蒂雅。
  「妳在想什麼?」
  克勞蒂雅無視達特魯夫的疑問,掏出一封信。
  「幫我送信。」
  「什麼?」
  「把這封信送到『黑辰王』那兒。」
  克勞蒂雅彎腰蹲下,以高大的麥草為遮掩,把信放在達特魯夫胸口。親衛隊圍繞在克勞蒂雅周圍,不讓他人見到這一幕。
  「你的洞察力太差了吧。趁著被人發現之前,快點離開這裡。」
  「我不懂妳的意思。為什麼要我送信給『黑辰王』大人?」
  「『魔族』是由『無貌王』生下的哦。」
  克勞蒂雅微笑著,一面警戒四周,一面開始說明。
  達特魯夫臉上出現驚訝之色,眼睛愈瞪愈大。
  
  *****
  
  就在世界情勢不停轉變時,北方也出現了變化。
  逼到「白銀城(理森黎拉)」近郊,以布羅梅爾家為首的叛軍,和以夏論家為首的正規軍正在談判。
  設置於兩軍中間點上的簡易營帳裡,彌漫著一股就算看在第三者眼中也相當奇妙的氛圍。因為雙方領導者的當家都不在場。
  代表夏論家坐在談判桌前的,是海姆達爾家的下任當家赫馬和妹妹普羅蒂托絲。
  坐在兩人對面的,則是布羅梅爾家的遠親兼代理人,名為札希特的男人。
  「札希特卿,布羅梅爾家的當家不在這裡嗎?」
  赫馬問道。札希特擦著頭上的冷汗回道:
  「真是抱歉,我們的當家……堤福俄斯大人……現在下落不明。話說回來,瑟雷涅第二皇子似乎也不在這裡?」
  「是沒錯。因為他去對付真正的敵人了。」
  「真正的敵人?」
  札希特懷疑地看著赫馬。他有這種反應並不奇怪,但是赫馬不打算仔細為他說明。只見赫馬把今早送達的信放在桌上。
  「這是今早收到的,瑟雷涅大人寄來的信。知道裡面寫了什麼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
  那大模大樣的態度令札希特感到厭煩,他以不甚高興的口吻回道。赫馬揚起令人討厭的笑容。
  「這裡面說,布羅梅爾家的當家是冒牌貨。」
  「……怎麼可能!你在說什麼蠢話!」
  札希特怒氣沖沖地叫道,一把搶過信,讀了起來。
  見他如此粗魯地搶走主子的信,赫馬哼了一聲表示不滿。但是專心讀信的札希特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不過見札希特的臉色愈來愈鐵青,赫馬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騙、騙人!」
  札希特把信重重拍在桌上,狼狽地用力搖頭。
  「不可能有這種事!我可是曾經和堤福俄斯大人一起用餐過好幾次!」
  札希特激動到口水亂噴,但赫馬只是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根據瑟雷涅大人信裡的說法,他和原本的堤福俄斯閣下簡直判若兩人…………你沒發現嗎?」
  「沒、謹種……」
  札希特把否定的話吞回肚裡。是自己記憶裡有可疑的部分呢?或者是不相信身為敵人的赫馬的話呢?不論如何,布羅梅爾家應該已經失去戰鬥意志了。
  「在你混亂的時候說這些是很不好意思,不過布羅梅爾家該退兵了哦?關於這一點,你沒異議吧?」
  「嗯……我們也贊成這樣。既然當家不在,也沒辦法繼續戰鬥下去。」
  札希特垂頭喪氣地道,赫馬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
  「因為已經沒人跟著你們了嘛。」
  戰況陷入膠著時,赫馬趁著布羅梅爾家的當家不在,開始進行離間策略。跟隨布羅梅爾家,戰意原本就不高的貴族們紛紛送使者來找瑟雷涅第二皇子。接著,赫馬讓妹妹普羅蒂托絲假扮成瑟雷涅,接受貴族們的謝罪。貴族們一下子全部倒戈到夏論家這邊,布羅梅爾家的代理人札希特因此不得不要求談和。
  「瑟雷涅第二皇子打算拿布羅梅爾家怎麼辦?」
  「瑟雷涅大人不會問罪於你們。他說這次的事是自己實力不足而導致的結果,他會反省自己讓北方貴族陷入不安的事。」
  「是、是這樣啊……」
  札希特放心地鬆了一口氣,赫馬按捺著怒氣,開口說道:
  「但是,沒有下次了。假如你們再次背叛瑟雷涅大人──我會直接砍掉你的頭,別想講和。」
  「我、我知道。就算瑟雷涅第二皇子從寬處置,布羅梅爾家也已經完了。」
  札希特抱頭趴在桌上說道。赫馬不禁有點同情起他。
  舉兵反叛主人,但是沒有打出漂亮的勝仗,最後眾叛親離,連當家也失蹤了。
  氣焰囂張地造反,卻無法善加掌握人心。布羅梅爾家的將來應該很慘吧。想到這裡,赫馬記起一件事。
  瑟雷涅寄來的信,其實有兩封。由於赫馬認為沒必要讓札希特知道另一封信的內容,所以沒有拿出來。他這時想起的,就是另一封信上的內容。
  「札希特卿…………你知道『獅王眼(凱路斯)』嗎?」
  問題來得沒頭沒腦,札希特不由得皺眉,但還是點頭答道:
  「只要是葛蘭茲人都知道……是初代皇帝陛下擁有的世界三大祕眼之一。不過那只是傳說而已。如果真有那種東西,葛蘭茲大帝國早就消失了,不然就是被人取代葛蘭茲皇家,掌控大帝國。」
  「那似乎就是原因。你們是被『獅王眼』影響,所以才會把冒牌貨──『無貌王(戴密鄔爾格)』當成堤福俄斯閣下。」
  「啥?『五大天王』?」
  這消息太過震撼,札希特張著嘴,怔怔地看著赫馬,說不出話。赫馬聳了聳肩。
  「雖然如此,你們反叛瑟雷涅大人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即使不會改變,但是沒必要覺得自己該負所有責任。之後要處理的,就是士兵的部分了。你們和我們,都必須好好補償因為這場無謂的戰爭而死的士兵。」
  「……我會盡力補償遺族。」
  「這樣就好。那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真是抱歉。我會擇日重新向瑟雷涅大人賠罪。」
  札希特深深低頭道歉。抬起頭時,發現赫馬正朝自己伸手。札希特回握,被赫馬一把拉到他身邊。
  「雖然這場戰鬥結束了,不過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在近到鼻子幾乎相碰的距離,被赫馬以認真的眼神瞪視,札希特不禁身體一震。
  「什、什麼事?」
  「你應該也知道『精靈壁(弗里特荷夫)』被攻陷,『怪物』集團大量闖入北方的事吧?我們必須救助難民。所以你們也要出力。」
  「知道了,我們會盡力──」
  札希特話還沒說完,赫馬已經放開他,轉身離去。
  「接下來就是和時間賽跑。走了,普羅蒂托絲,到我們的主人那裡去。」
  
  *****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桀特賽特要塞。
  黑夜的帷幕落在地上,近處的草叢中有蟲鳴,遠方則有野狗嗥叫。
  浮現在黑暗中的光之團塊,是包圍桀特賽特要塞的營火。
  由於離決鬥之日也近了,為了提升士氣,部隊允許士兵稍微喝一點酒。只見士兵們正鄭重地拿著酒杯,和同袍們談笑共飲。儘管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樂觀。有些人緊張到吃不下飯,有些人正在向「精靈王」祈禱,保祐自己順利生還。所有人都想活下去,並不是為了送死而來到這裡的。
  可是,戰爭總是與死亡為鄰。就算微不足道,也要稍微緩和對死亡的恐懼才行。所以才會以喝酒來分散注意力,和同袍一起歡笑喧鬧,即使只有現在也好,想把恐懼趕出腦中。至於這些士兵的指揮官們,正在桀特賽特要塞裡。
  葛蘭茲大帝國宰相羅莎召開宴會,邀請西方與東方貴族共同參加。儘管這麼做只是臨時抱佛腳,但是稍微培養一點點親密度,還是能在戰場上發揮意料之外的效果。雖然說只喝過一、兩次酒,無法建立什麼交情,不過,只要能稍微提高勝算,還是應該去做所有做得到的事。
  話是這麼說,也還是要防範敵人夜襲,因此就葛蘭茲大帝國貴族雲集的宴會來說,規模是相對小的了。
  儘管如此,宴會還是頗為熱鬧,其中最受人注目的,自然非第六皇女麗茲莫屬。由於她被視為下任女皇的有力候補,因此前來與她說話的貴族可說是絡繹不絕。
  「總算結束了……」
  貴族們的問候終於告一個段落。
  只有這種事,不論經過多久,她都無法習慣。
  不過,總有一天,還是會習慣的──雖然麗茲這麼想,但是姊姊羅莎則說不可能。因為只要麗茲成為女皇,就不會有貴族來找她說話。
  目前,貴族們之所以來找麗茲攀談,是會了趕在麗茲成為女皇之前,留下一個好印象。等即位之後,由於怕觸怒皇帝,反而就不敢過來了。
  坐在皇位上的人總是孤獨──說這句話時,羅莎寂寥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麗茲記得非常清楚。儘管如此,即使要在充滿妖魔鬼怪的政壇裡生活,麗茲仍然無法捨棄從小懷抱的夢想。
  話是這麼說,由於一直保持著笑容,臉上的肌肉也快抽筋了。
  「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麗茲摸著臉頰,打算趁著沒人注意時溜出房間,找個能喘口氣的場所。就在這時,她見到了被奧拉逮到的斯卡塔赫,奧拉正和父親布拿達拉卿一起向斯卡塔赫推銷《黑之書》。
  斯卡塔赫才剛從漫長的沉眠中醒來,可是似乎又要做惡夢了。
  儘管同情她,但是麗茲為了不一起遭殃,閃身躲進暗處移動。
  「父女都把《黑之書》當成寶貝,家學淵源真是可怕。」
  奧拉以前說過,《黑之書》是小時候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從那時起,奧拉就成為「軍神(瑪爾斯)」的信徒,努力進行傳教活動。
  在女孩兒還在玩娃娃的敏感年紀,居然送女兒《黑之書》當禮物。這樣的父親肯定也是「軍神」的信徒。就連親生女兒也要洗腦,真是可怕的父親。不過從小就愛玩槍弄劍,不喜歡娃娃的麗茲,其實也沒資格說別人。
  「那是……」
  悄悄移動時,一名女性的身影映入麗茲眼裡。
  是奉命保護東方的艾思大將軍。
  她正隨意打發著前來寒暄的貴族,吃著餐點。
  該說不愧是「獸族(安斯洛)」嗎?只見她專挑肉吃,完全不碰蔬菜。
  雖然擺出冷淡的態度,但是貴族們還是不斷過來。也許是覺得煩了吧,艾思拿著盤子,把食物裝成一座小山後,彷彿要逃出這些麻煩事似地,穿過麗茲前方的門,離開房間。
  麗茲也不近不遠地跟在她身後離開。因為麗茲有很多事想問她。
  走廊上,巡邏中的士兵見到麗茲,臉上出現驚訝之色。不過她把手放在嘴唇上,要他們裝成什麼都沒看見。
  她跟在艾思身後繼續走著,不斷碰上巡邏的士兵。他們驚訝地敬禮,麗茲用視線示意安靜。接著揚了揚下巴,要他們繼續進行原本的任務。士兵們在無言的壓力下,挺直身體開始走動。不過從那同手同腳的模樣,可以看出他們心中大受動搖。
  麗茲保持著一定距離,跟著艾思。
  爬上樓梯,穿過昏暗的通道,來到一扇老舊的木門之前。
  只要打開這扇,就能通往外面的世界──桀特賽特要塞的屋頂。
  麗茲悄無聲息地打開門,但也許是因為勾到邊緣吧,還是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麗茲抽搐著臉頰,明明跟蹤得這麼順利,結果還是在最後耍糊塗,功虧一簣。
  「請,這裡沒有別人哦。」
  艾思說道。麗茲乾脆光明正大地打開門,來到戶外。
  「呼……空氣真好。」
  麗茲大口吸入新鮮的空氣,抬起頭,艾思正坐在垛口上吃飯。
  「也不帶著護衛,羅莎閣下會生氣哦。再說,要是大家發現殿下不在宴會會場,一定會亂成一團。」
  「沒問題啦,有名震天下的五大將軍陪著,根本用不著擔心。而且大家正忙著打招呼套交情,就算我不在場,他們也不會發現啦。」
  「殿下似乎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呢。」
  「是這樣嗎?我想我應該很理解哦。所以才會溜到外頭,以免大家緊張呢。」
  假如自己一直在會場裡,貴族們會在意到食不下咽。不能在重要戰役之前不必要地磨耗眾人的精神。麗茲之所以離開,也有這層想法在內。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
  艾思笑了起來。月色照亮了她銀白色的頭髮,使她看起來更美了──假如嘴邊沒有沾到肉的油脂,就很完美。雖然說那些油讓艾思的魅力減半,但是也沒必要特地指出這點。應該說,這樣才像她。麗茲裝成不以為意地爬上垛口。
  「那麼艾思大將軍在這裡做什麼呢?」
  「邊看星空邊吃飯。坐在這裡,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建築物果然是大的才好,讓人覺得離星星很近。」
  「哦,妳意外地有少女心呢。」
  「這是什麼意思?」
  出乎意料的說法使艾思瞪著麗茲。麗茲一在身邊坐下,艾思立刻把盤子挪開。如此警戒的態度讓麗茲苦笑地道:
  「我不會和妳搶的。」
  「………………這是為了保險起見。」
  「妳還是一樣,很會吃呢。」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所以要多吃一點養足體力。」
  「連比呂的份都被妳搶走了。」
  「那傢伙從以前起就吃得很慢,害食物都冷掉了,很可憐。」
  「對了,賽伯拉斯。」
  「什麼事?」
  艾思說完僵住。
  麗茲露出惡作劇成功的天真笑容。
  「果然。第一次看到妳,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我、我的名字叫艾思哦,那個賽伯拉斯是誰啊?雖然那名字很好聽,但是誤以為我這種人叫那個名字,未免太糟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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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思語無倫次地道。不知道是想肯定還是否定,只知道她大為動搖。艾思為了防止自己繼續失言,把肉接連丟進嘴裡,使腮幫子變得鼓鼓的。但是,回應了那名字,就沒辦法繼續裝下去了。
  從第一次見面起,麗茲就看破了她的真實身分。麗茲不可能沒有發現。
  就算有一陣子沒見到面,即使外表變得完全不同,可是,麗茲和她的羈絆沒有薄弱到認不出她。因為她們是如姊妹般一起長大的。所以看到她拚命隱瞞的模樣,讓麗茲覺得很傷心。不論原因為何,自己一定能成為她的助力才對。不對──才不允許她繼續隱瞞。就算硬來,也要逼她說出實話。麗茲伸手,揪住艾思的下巴。
  「賽伯拉斯,好好看著我的『眼睛』──」
  艾思嘴裡正塞滿肉,再加上麗茲的力氣,經這麼一拉,不用說也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傾國傾城的美女臉上,沾滿了肉片和肥油。
  自作自受。雖然麗茲腦中閃過這個成語,但是她的精神修養還沒有成熟到,能如此坦然接受這後果是她自找的。她剝掉貼在臉上的肉片,露出因油脂而發亮的額頭,青筋直跳。接著她擠出可怕的笑容。
  「妳這個壞孩子……呵呵,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才、才不是……怎麼看都是麗茲大人自作自──!」
  麗茲把責任推到艾思頭上,艾思本來想據理力爭,但是看到麗茲那強烈的目光,又把話收了回去。只見她垂下肩膀,放棄似地輕嘆了口氣,看著麗茲問道:
  「麗、麗茲大人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是在看到妳頭髮時。」
  「只因為那種事?」
  「我當時心想,是誰幫妳整理頭髮的。」
  麗茲無所顧慮地摸起艾思的頭髮。觸感很舒服,但是不夠有光澤。雖然說現在是夜晚,不過今晚月色明亮,所以應該不是錯覺。
  「還有就是身為女孩子,頭髮保養得很隨便這點吧。因為我不在,所以妳就偷懶了對吧?」
  「我有用梳子。」
  「只是隨便梳梳吧?就是因為妳隨便弄弄,才會被我看穿。」
  麗茲得意地笑道,艾思恨恨地捶了一下城牆。
  「…………早知道會因為這種事被看穿,我就更認真保養了。」
  麗茲傻眼地看著她,聳了聳肩,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髮。
  「就算沒有這個提示,我也不可能認不出妹妹。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在四周都是敵人的幼年時期,她們一直形影相依。
  她們就像感情融洽的姊妹。就算不能對話,但是心有靈犀,雙方都很明白彼此的想法。所以,不可能認不出來。
  「麗、麗茲大人。」
  艾思眼中泛起感動的淚水,但是又立刻塞了滿嘴肉,以掩飾害羞。麗茲微笑地看著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
  「妳為什麼變成人形呢?」
  「這個說來話長……」
  「沒關係。妳就邊吃邊說吧。啊,不過不能吃太多哦?」
  為什麼非控制飮食不可呢?就算是飼主,也沒有權利管這種事──不對,就算是姊姊,也不能強制規定妹妹該吃多少東西。艾思不滿地瞪著麗茲,可是被麗茲接下來說的話堵得無言以對。
  「妳胖了。所以要少吃一點。」
  「…………是。」
  艾思無法否認這個事實,只好老實地點頭答應。她也覺得自己似乎變胖了,但是一直用「身體變遲鈍」來自我安慰。被當面這麼說,效果非凡。艾思放下手中的肉,看著麗茲。
  「在解釋為什麼會變成人形之前,先來說點以前的──麗茲大人有在聽嗎?」
  見麗茲以好奇的眼神盯著自己,艾思不滿地抗議道。
  不過麗茲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靦腆地笑了起來:
  「因為,只要一想到賽伯拉斯居然在說話,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嘛。」
  「我知道妳的心情,不過……現在請先聽我說話。」
  艾思抱怨著,麗茲伸手指著她。
  「不要對我用敬語。還有,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也不要對我用敬稱。」
  「可是…………」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乖乖聽話。我是妳姊姊哦。」
  麗茲把手放在比以前豐滿了許多的胸部上,得意地說道。
  但是艾思卻只能訝異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和姊妹有什麼關係。
  「呃…………哦,雖然不太懂,但既然麗茲大──既然妳這麼說,那我就這麼做吧。」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我從以前就很希望能和賽伯拉斯交談一次了,沒想到真的能實現,就像做夢一樣呢。」
  麗茲雙眼閃閃發光,以做白日夢的少女般的表情告白道。艾思有點困惑,搔著臉頰開口問道:
  「呃……我們可以回到正題了嗎?」
  「啊,說得也是。妳繼續說吧。」
  「妳還記得當初撿到我的時候的事嗎?」
  「當然。父親帶我到巴歐姆小國時,在海邊撿到漂到岸上,受傷的妳。那時候可是不得了呢,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妳那時候差點就要死掉了。」
  「嗯。我的記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艾思點頭,繼續說下去。
  「因為不能說話,所以也沒辦法告訴妳我失去記憶。為什麼會從海上漂流到巴歐姆小國?為什麼我會受傷?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隨著和紅髮少女一起長大,艾思也漸漸想起自己的事。
  真實身分,為什麼會受傷,為什麼會漂到巴歐姆小國,全都一一想起來了。
  「如果我說,我是死在一千年前的人,妳肯相信嗎?」
  麗茲有點迷惘,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嗯。如果妳說是,那我就相信,可是……」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比呂就是這樣。艾思應該也一樣吧。
  話是這麼說,但也許是因為沒有真實感吧,與其說是接受艾思的說法,還不如說是妥協。
  「我沒辦法產生真實感。」
  「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艾思微笑地看著相信自己的麗茲,趁機把一片肉放進嘴裡,若無其事地說了起來:
  「我是初代媛巫女的首席守護騎士,一千年前戰死的黑天五將,梅特歐爾。」
  艾思的聲音頗為緊張,對她來說,這應該是這輩子最重大的告白吧。
  可是麗茲只是輕輕點頭。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反應,艾思疑問道:
  「妳不相信我的話嗎?」
  「唔──不是那樣的……應該說,我果然沒有什麼真實感呢。對我來說,賽伯拉斯就是賽伯拉斯,只有這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是、是這樣嗎……」
  艾思有些靦腆地點頭,麗茲雙手合十,輕輕低頭賠不是。
  「對不起。妳生氣了?」
  「不,沒有。這樣很好,妳只要一直保持就行了。」
  「是嗎?」
  「嗯,這樣一定是最正確的路……」
  艾思看著遠方喃喃地道,以略帶悲傷的眼神看了麗茲一眼,很快地繼續說下去:
  「自從恢復記憶後,我就覺得很焦躁。因為身體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也不像以前那麼強,沒辦法保護好想保護的人。所以只能難受地看著痛苦的妳,卻莫可奈何。」
  「才沒有那種事呢。賽伯拉斯幫了我很多,要是沒有妳,我不知道會受挫多少次。」
  「謝謝妳這麼說。」
  麗茲一口否定,使艾思笑開了。
  「之後,雖然不定期,但是我偶爾能在短時間內變回人形。那時候我在想,總算可以回報妳的救命之恩,成為妳的助力了。可是,那時的我還沒辦法一直維持人形,所以找上了妳爸爸──葛萊亥特。」
  「就是妳成為五大將軍的時候?」
  「對。不知為何,葛萊亥特毫不懷疑地相信我的話。不過要求我和當時的五大將軍決鬥,展現實力。雖然我的力量遠不如一千年前──全盛時期那麼強,還是勉強擊敗了勞勃將軍,被葛萊亥特任命為五大將軍。我本來以為,這樣一來,終於能在暗中保護妳了,但是……」
  麗茲周圍的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當時,葛蘭茲皇家和庫羅涅家正進行著激烈的權力鬥爭。
  皇帝葛萊亥特想把休特貝爾廢嫡,庫羅涅家則是在暗中全力阻止。而且最重要的是,庫羅涅家一直很想要麗茲的命。當時艾思還不知道原因,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無法自保的麗茲──還沒被「炎帝」選上的麗茲──無法躲過殺手的攻擊。艾思不能放她一個人,於是拋下五大將軍的職務,一直陪在麗茲身邊,等待她變強。
  「當時,我光是化為人形就很辛苦了。我瞭解自己的情況,等待妳的成長。」
  儘管如此,情況還是一直沒有好轉,所以艾思才會陪著麗茲至今。
  不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艾思心想。
  因為她終於知道,庫羅涅家為何想要麗茲的命──但這樣一來,艾思反而更離不開她。
  「但是,妳後來為什麼能一直維持人形呢?」
  「我有猜到線索。」
  「是有原因的嗎?」
  艾思表情凝重地低著頭,猶豫該不該說出來。躊躇了半晌後,她下定決心似地,以嚴肅的眼神看著麗茲。
  「嗯,而且也和比呂有關。」
  麗茲咽了咽口水。一方面是被艾思的魄力震懾,另一方面,則是可以從艾思的表情看出,這話題並不愉快。艾思悲傷地看著沉默下來的麗茲,儘管如此,還是不能不說下去。
  「比呂的身高一直沒變,妳不會在意嗎?」
  「還好……」
  打從第一次見面起,比呂就一直沒有改變。
  和成年男性相比,他的身高比較矮,身材也和肩寬胸厚的葛蘭茲人恰恰相反。但是因為五官柔和,所以反而增添了他的魅力。說不定正是因為和至今所見男性不同,麗茲才會在意著他。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目光開始追逐起和崇拜的「軍神(瑪爾斯)」一樣,黑髮黑眼的神祕少年。即使離別突然到來,也只是讓自己的感情變得更為強烈。在那之後過了三年,他還是一樣,沒有任何改變,溫柔的個性,柔和的表情,身材──全都一如往常。不論過去多少年,依然如此。
  「就算過了三年,他也完全沒有長高。妳都不會覺得奇怪嗎?」
  「這……」
  因為他是「軍神」──是特別的存在,所以不能以普通人的成長速度來衡量。
  不,應該說,麗茲是故意讓自己這麼想。無視現實,讓自己接受完全沒有改變的他。而且堅信這麼做完全沒錯。
  比呂就是比呂。不是其他任何人。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麗茲……他是──」
  不想聽。雖然想掩住耳朵,身體卻無法動彈。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1

  第四章 空之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頭支配天空的黑龍。
  只要牠大吼一聲,就能震垮一座山;只要牠跺一下腳,就能摧毀一座城市;只要牠一拍翅膀,雲層就會被吹散。
  壓倒性的存在。絕對的支配者。光是站在牠前方,就可以知道死是什麼滋味。
  人們畏懼著黑龍。
  恐懼感使人們奮起,拿起武器,前往討伐。
  聽到人們的想法,黑龍以無情作為對應。
  咬死攻上來的士兵,破壞城鎮,消滅國家。
  重複了好幾次這樣的事後,人們不再對黑龍揮動武器,改為崇拜。
  如此這般,黑龍變成了「空之王」,以壓倒性的破壞力散布恐懼,成為最可怕的存在。
  隨著時間流轉,「空之王」的名字也變成了「黑辰王(史爾特爾)」,再也沒有人敢對牠出手。而「黑辰王」似乎也覺得厭煩了,在被牠毀滅的國家地底築巢,不再外出。
  某一天,一名少年踏入「黑辰王」的巢穴。
  時代再次動了起來──這是,少年踏上「王」之道路的瞬間。
  「…………這裡就是『黑辰王』的巢穴?」
  意外地潔淨呢。少年──奧黑比呂心想。
  比呂的雙腿正不住地發顫。連小蟲子都不敢捏死似的柔和五官,因恐懼而變得慘白。畢竟是隻身來到「黑辰王」的城堡,會害怕也是當然的。可是,既然都來了,就無法回頭。
  「我一定要得到。」
  理想中的強大力量。可以保護重要人們的偉大力量。想變強的心願讓他做出的結論,就是取得人稱最可怕的黑龍的力量。
  比呂慎重地走在有如巨大空洞的通道上,最後來到一個極廣的空間。
  就算抬頭向上看,也只有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火把只能照亮光線所及的範圍,至於光線到達不了的場所,黑暗得有如深淵。似乎只要一踏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但是驚訝也只是瞬間的事。一道寒氣從身後傳來,比呂轉身,將火把照向氣息傳來的方位。
  巨大的岩石。
  「什麼啊,真難得……有人類跑來這裡。」
  一道與黑暗的空間極不相襯的女性聲音響起。就算想忘也沒辦法忘記,會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奇妙音色。比呂為了確認對方身分,舉起火把,發現一名男性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比呂驚訝地後退,只見那男人稀鬆平常地抬手,以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口吻說道:
  「唷──……嗯──?看你的表情,不像迷路誤闖進來的呢。」
  從他嘴巴傳出的,是女性的聲音。與剛才聽到的聲音相同,是難以忘懷的奇妙音色。
  男人的外表,女人的聲音。比呂覺得很混亂。不過話說回來,普通人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當地人──這個世界的人,絕對不會想走進來。既然如此,他就只可能是「黑辰王」了。比呂如此相信。
  「看你的表情,難道是被大爺我這個模樣嚇到了嗎?這也難怪!當然會被嚇到對嘛!雖然『精靈王』說我的品味很差,不過看起來很成功啊!」
  男人在岩石上打滾,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到底有哪裡好笑?比呂無法理解。比起那種事,眼前的人物與想像中的「黑辰王」差太多了。該不會是別人吧?比呂事到如今地想著。
  「你是『黑辰王』嗎?」
  「嗯,是啊。臭小孩來這裡做什麼?」
  「我是來──殺你的。」
  比呂硬逼發軟的雙腿站直,努力擠出聲音說道。「黑辰王」一下子止住笑聲,坐了起來。只見他厭煩似地把手放在脖子上,嘆著氣說道:
  「啊──?不過很可惜,『王』是殺不──」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那種事,我從一開始就明白了。」
  比呂加重口氣,斷然說道。「黑辰王」從岩石上跳下來,把臉湊到比呂面前。
  「原來如此……」
  氣氛陡然變了。空氣受到壓迫,開始發出悲鳴。
  過重的壓力使比呂雙腿一軟,單膝跪在地上。全身冷汗直流,汗水從額頭滑到下巴,滴落地面。對方明明什麼都沒做,自己已經因為壓力而差點失去意識了。
  「啊…………這就是……『黑辰王』……」
  比呂翻遍與「黑辰王」有關的文獻,前往四方,打探所有能知道的細節。每個人都是這麼跟他說的──
  「『無盡絕望(德斯培雷休恩)』。」
  只要見到牠,就能實際感受到死亡。
  某個「長耳族(阿爾芙)」說,牠是「黑鴉」。
  流傳於中央大陸西南部的妖精神話中,「黑鴉」是神祇的名字,也稱為「黑神」,是掌管死亡與破壞,將世界導向終結之神。
  而「黑鴉」的原型,就是「黑辰王」──比呂眼前的男人。
  「你是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大爺我是這個樣子,所以才來的嗎……?」
  過於沉重的壓力使比呂說不出話。「黑辰王」似乎把無言當成肯定了,只見他傻眼地嘆了口氣,隨意地搔著後腦,露出煩躁的表情。
  「大爺我不曉得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啦……總之,這不是臭小孩想像中的那種力量。雖然本大爺對闖入我家的人一向下手不留情,不過看在你剛才娛樂到我的份上,就放你一馬,你快點回家吧。」
  雖然他那麼說,但比呂還是沒有離開原地。
  想回去。這是自己的真心話。而且剛才那種奇妙的壓力已經消失了。
  但是,都來到這裡了,怎麼能逃走呢?比呂撐著膝蓋起身。
  黑色的眼中有明確的覺悟之色。「黑辰王」惋惜地咂舌。
  「真是的!沒死的話就不想動嗎?」
  他的身影倏然消失,下一瞬,拳頭出現在比呂面前。
  視野一片黑暗。
  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等到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躺在地上了。
  「呃……啊──咕啊!」
  才剛覺得臉頰火燙,腹部就傳來劇痛。
  嘔吐感一湧而上。比呂慘兮兮地大吐特吐。儘管如此,疼痛還是沒有緩和。那也是當然的。因為比呂的腰部開了一個拳頭大的空洞,鮮血正從其中嘩啦流個不停。
  「像你這種廢物,才殺不了本大爺。我是承認你很有覺悟啦,不過……你就這樣在地上扭動到死吧。」
  「黑辰王」興味索然地說完,就地盤腿坐下,把手肘放在大腿上,手撐著下巴,以冰冷的眼神看著痛苦不已的比呂。
  自己就像小嬰兒似地。對「黑辰王」來說,殺死比呂,和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必須,改變才行……」
  比呂忍受著劇痛,朝「黑辰王」爬去。
  他對自己的滑稽流淚,悲痛地笑著。
  「光靠知識……光靠我這種程度的知識,已經走不下去了。沒有力量的話,我保護不了任何人,只能一直是絆腳石。」
  比呂以染滿自身血液的手抓住「黑辰王」的腳,以惡鬼般的表情瞪著「黑辰王」。
  也許是感受到比呂那非比尋常的意念吧,「黑辰王」挑起一邊好看的眉毛。
  「……喂喂喂,你對自己的身體做了什麼?」
  直到這時,「黑辰王」終於發現比呂的血中充滿濃烈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詛咒」。只見他臉上怒意愈來愈深,一把揪住比呂胸口,把他提了起來。
  「這種『詛咒』是沒辦法靠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吧?」
  「黑辰王」用力揪著比呂胸口,把他勒到幾乎無法呼吸。
  「喂,你有在聽嗎?那是就連人格都可以扭曲──光是能活下來,就已經算是奇跡的東西。你還真有辦法保持理性,不對,就是因為瘋了,所以才會想挑戰本大爺吧?」
  儘管比呂雙腳懸空,而且也無法呼吸,但他還是掙扎著抓住「黑辰王」的手。
  那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力氣。最重要的是,比呂腰部的傷已經癒合了。見到他的模樣,「黑辰王」的表情轉變成確信。
  「那是『人類』不該有的力量。臭小鬼,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我只是想要力量而已。我想擁有可以好好保護重要之人的力量──」
  「………………就算變成『魔人』,也不夠嗎?」
  「不夠。完全不夠。」
  比呂忍受著痛苦,眼中充滿血絲地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把這少年逼到這種地步?「黑辰王」完全不明白。
  他只知道,比呂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
  「得到力量後,你想幹嘛?」
  「我──」
  
  ──想殺死「王」。
  
  「是嗎……」
  「黑辰王」放鬆力道,比呂從他手中滑下,背部重重摔在地上。氧氣一下子從肺臟噴出,差點無法呼吸。他忍住痛苦,抬起頭時,「黑辰王」已經從眼前消失了。
  「臭小鬼,大爺我承認你的意志力。所以你隨時都可以來殺本大爺。」
  比呂一面咳嗽,一面轉頭尋找「黑辰王」的身影。比呂很快就找到人,只見「黑辰王」盤腿坐在一開始的岩石上,指著比呂,開朗地笑道:
  「下次記得帶酒過來。」
  這就是比呂和「黑辰王」第一次相遇的經過。
  是比呂和深受人們恐懼、敬畏,不論是誰都無法接近的,擁有壓倒性強大力量的「王」之一──其實個性非常陽光的「黑辰王」第一次相遇的經過。
  
  「……總算,可以完成和他的約定了。」
  比呂睜開眼睛。盈滿視野的是掩蓋地平線的濃霧。
  這裡是葛蘭茲大帝國中央──距離卡普特要塞兩塞爾(六公里)遠的場所。
  大約有六萬名士兵布陣於此。比呂率領的「鴉軍」、瑟雷涅第二皇子率領的「北方軍」,以及周圍的中央貴族的聯合軍。
  至於「怪物」的數量,雖然無法掌握確實數字,不過根據傳令兵的報告,目前大約有十六萬左右。似乎不只這個數字而已,每天都有「怪物」南下,與「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會合。最後的總數應該會超過二十萬吧。也許是相信勝券在握?濃霧另一頭的「怪物」們正不停咆哮著。幸好霧氣太重,什麼都看不見,所以,從人類這邊的士兵身上,感受不到不安與恐懼。
  「『黑椿姬』,萬物總算要歸一了呢。」
  比呂輕拍身上黑衣的胸部部位,感慨良多地仰望天空。
  「花了好多時間,才走到這一步啊……」
  宛如走鋼索的每一天。
  爾虞我詐地活著,不只一次兩次地眶騙他人。
  許多人死在這雙手上。這副身體,已經沒有沒沾到血的部分了。
  受人憎恨、唾罵。磨耗神經,好幾次都想拔腿逃走。
  儘管如此,仍然無法捨棄。
  自從和她相遇之後,他就告訴自己,必須一直戰鬥下去才行。
  「好了,來結束古老的時代吧。讓這場戰役成為慶祝新時代的禮炮。」
  比呂張開雙手,號角響起。
  士兵們呼應著號角聲,開始原地踏步。轟隆隆的腳步聲撼動大地,不成語言的咆哮此起彼落。這是他們拋棄人類身分的表態,是為了獲得勝利,喚醒心中獸性的儀式。藉由這種方式,提升士氣。
  「很夠了。」
  比呂滿意地點頭,迦達從身後走近。
  「根據探子的報告,目前『怪物』數量大約十六萬,我們這邊只有六萬。而且『怪物』集團仍然不斷南下,久戰對我們不利。」
  迦達的話中帶著焦躁感,但比呂只是輕描淡寫地點頭。
  「這數量足以扭轉劣勢了。先把目前的十六萬砍掉一半吧。」
  比呂從腰間抽出黑刀。
  比黑暗更深的黑。
  加上比呂身上的黑衣,漆黑降臨於清晨。
  「人類成為野獸,露出尖牙。」
  比呂以劍尖指著霧氣另一頭的「無貌王」。
  與剛才相反,戰場變得寂靜無聲。
  雖然這樣的光景很奇妙,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所有人都在注意比呂的一舉一動。只要比呂一聲令下,他們就必須前往死地,所以要仔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士兵們的臉上沒有恐懼之色,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地等待號令。
  「儘管數量比不上,可是士氣不會輸。」
  就算聲音不大,但是不可思議的,卻能傳遍每個角落。
  那聲音推開空氣,柔軟地撥動空間,使許多人心蕩神馳。
  「強將手下無弱兵。所有人都是英雄。」
  同時,激起士兵的高昂情緒。
  使所有聽到王之聲的人,變得戮力齊心。
  「為我獻上勝利。」
  士氣瞬間爆發。如此一來,就算數量上處於劣勢,也沒有問題。
  號角聲響起。所有士兵以劍敲擊著盾牌,開始前進。
  全軍朝著濃霧推進。白色的障壁依然厚重,無法辨視「怪物」的身影。
  不過,比呂已經想好下一步棋了。
  「迦達,讓左翼部隊後方待機的騎兵隊上前。」
  「瞭解。」
  迦達一舉手,旗手高舉旗幟,戰鼓大作,左翼部隊後方出現動靜。收到命令的騎兵團向前奔馳。而前線部隊──第一軍則停止前進,發出挑釁「怪物」的咆哮。
  從左翼出發的騎兵團消失在霧中,緊接著,霧氣的另一頭傳來激烈的衝突聲與怒吼──才剛興起這個感想,騎兵隊又已經回來了。
  「人數少了很多呢。難道對方有埋伏嗎?」
  迦達煩惱地摸著下巴。
  「在這種不良的視線中和看不見的敵人戰鬥,犧牲比較大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是必要的犧牲。但是,他們的死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事。
  因為,許多「怪物」緊追在騎兵之後,從濃霧中竄出。
  比呂掃視了一下前線,舉起單手,以冷靜的聲音道:
  「弓箭部隊,準備。」
  弓箭手們彎弓搭箭,把箭尖對準騎兵團──後方的「怪物」。箭尖上燃燒著微小的火焰。弓箭手們以驚人的臂力,把弓拉到極限,一動也不動地等待比呂下令。
  可是,比呂一直沒做出發射的命令。
  再多一點。要再多一點。必須引出更多「怪物」才行。
  騎兵中,較為落後的士兵們被「怪物」追上,遭到殘殺。可是,所有人只是不為所動地看著那場面。沒有上司的命令,不能輕舉妄動。就算被殺的是自己家人,也絕對不能衝上前去救援。因為個人的感情用事,可能導致全軍覆沒。所以,他們能做的只有在心裡祈禱,希望比呂的指示能快點下來。
  就在這時,第一軍左右兩翼的旗子舉了起來。見旗子升起,比呂揮手。
  「射!」
  火箭衝破霧氣,飛向高空。
  「怪物」們正專心追殺著眼前竄逃的騎兵,沒有發現火箭的存在。
  接著,火箭擴散成扇形,如雨般降落。
  一開始,只是在濃霧深處發出微光的小小火苗。
  不過,一支、兩支、三支……接二連三落下的火苗形成了火柱。火焰在風勢的助長之下左右搖曳,升向高空。
  「這樣大概兩萬吧。」
  突然出現的沖天火牆隔開了正在追逐騎兵的「怪物」集團與後方的大部隊。也許是因此產生動搖吧,「怪物」們開始發出刺耳的叫聲,但是沒有人同情牠們。比呂對第一軍發動殲滅敵人的突擊命令。
  「這樣一來兩邊數量相同,可說旗鼓相當……不對,是我們占了優勢。盡情宰了牠們吧。」
  沐寧和馥金領著第一軍,開始獵殺因火焰而亂竄的「怪物」。如今的牠們失去統率,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雖然「人族」的體能遠遠比不上「怪物」,但是,就算個體能力不如對方,只要團結合作,還是能簡單地殺死「怪物」。
  「……火勢一弱,援軍就會衝過來。必須趕在那之前摧毀牠們。迦達,信號。」
  總數五千的騎兵從左右後方出擊。
  為了躲開後方的火焰,「怪物」集團推擠著前方重裝步兵,並左右擴散成長條狀。騎兵部隊則封住怪物的左右兩側,完成了包圍網。
  「第一軍留在前線,其他部隊後退。」
  比呂精準地下達指令,士兵們沒有任何疑問地開始後退。就在這時,火勢減弱,跨越火牆闖入戰場的「怪物」漸漸增加。
  「那些傢伙會為同伴的死而難過嗎?」
  「會嗎?我想他們應該沒有同胞的概念……」
  迦達回道。就在這時,「怪物」們看見泡在血海中的同伴,激動了起來。
  不過,這種反應非常好。
  弓箭隊不斷地放箭,更是助長了「怪物」的憤怒。但是怒氣反而破壞了「怪物」的合作能力,使牠們受害的情況愈來愈嚴重。
  「夠了。第一軍慢慢後退。」
  比呂發號施令,第一軍逐漸從前線退下。包圍網消失,「怪物」們取回攻擊能力,追擊後退的第一軍。但是因為步調不一致,反而與後方部隊的距離愈拉愈遠。
  儘管火牆不再有作用,但是已經充分發揮效果,成功在「怪物」的第一陣和第二陣之間製造出寬廣的距離。
  「好,把衝過來的『怪物』再次推回去。」
  正在後退的第一軍停下步伐,重裝步兵隊把盾牌插在地上,等待從後方高速追來的「怪物」,並且在「怪物」衝撞上來的瞬間──把長槍從盾牌之間的縫隙中一齊刺出,了結大量「怪物」的性命。
  原以為第一軍會乘勝進攻,沒想到他們又開始後退。
  撤退得太乾脆,「怪物」們更是怒不可遏。
  「差不多該抱頭鼠竄了呢。」
  比呂發號施令,戰鼓連連作響。
  聽到指示,士兵們二話不說地扔下盾牌,不顧陣形,落荒而逃。
  也就是所謂的潰散。
  見到這種場面,不管是人類或是「怪物」,上前追擊是很自然的反應。
  儘管弓箭隊在旁邊援護射擊,仍然無法牽制「怪物」的行動。
  勝利就在眼前,「怪物」們爭先恐後地追在第一軍後方,準備享用大餐。
  接著──爆炸聲響起。
  地面再次噴出火焰。
  宛如阿鼻地獄──「怪物」們陷入恐慌,箭雨落在牠們巨大的軀體上,使牠們被火海吞沒。
  肉體的燒焦味刺激鼻腔深處。動了動鼻頭的比呂眺望戰場給出指示。
  「立刻傳令下去,讓第二軍前進,把還活著的『怪物』一隻不留地殲滅。潰散的第一軍重新集結。」
  比呂對一名幕僚吩咐完,看向迦達。
  「如果對手是人類,就沒辦法用這幾招了。這種招數只對智能低落,容易衝動的『怪物』有用。」
  「怪物」的第一陣應該全滅了。就算還有幾隻倖存者,也會被第二軍殺死才對。現在的人類可以像折斷嬰兒手臂般簡單地殲滅這些「怪物」吧。由於出現了新的火牆,沒有後援的「怪物」只能眼睜睜地等死。
  「不過沒看到『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也沒看到『嗜肉族(阿耳寇恩)』呢。」
  迦達懷疑地看著戰場。
  正對幕僚們下達各種命令的比呂,聽到他的話,回過頭。
  「因為這裡不是主要戰場嘛。只是稍微試探一下對方底細而已。」
  比呂這邊也一樣。由於只是開幕戰,所以要盡量藏好王牌。
  雖然沐寧和馥金為了指揮部隊而上前線,不過迦達和瑟雷涅第二皇子等主要戰力,幾乎都在後方待機。至於露卡的話,就算叫她待機也不會聽話就是了。如今,她正因為擔心馥金受傷,一起跟到前線。
  總而言之,沒有人會在第一戰就投入所有貴重的戰力。
  戰鬥還很長,必須徹底看穿情勢才行。
  「看樣子會是很漫長的戰鬥呢。」
  迦達疲憊地嘆道,比呂聳肩。
  「因為這是……左右葛蘭茲命運的戰爭嘛。」
  比呂說完,再次看向戰場。
  他一面回想起過去的種種戰役,一面思考有沒有能加以運用的計謀。
  
  *****
  
  「這還真是驚人啊。」
  「無貌王(戴密鄔爾格)」看著前線中了敵軍陷阱,變成火球的「怪物」們,瞇著眼睛說道。
  利用能使視野不佳的濃霧,命令葛蘭茲騎兵衝入我方陣營誘敵。如此一來,血氣過盛的「怪物」們自然會追上去。對方再趁這個時候發動火攻,勦滅「怪物」。等到火勢減弱,前來救援的「怪物」在見到同伴們被殘殺的屍體後氣昏頭,衝向「黑辰王(史爾特爾)」率領的聯合軍。
  接著對方發動第二次的火攻。如此一來,便徹底殲滅「怪物」的第一軍。
  如今,火牆也還沒消失。人類應該正在火焰的另一頭宰割「怪物」吧。就算看不見,也知道是什麼情況。因為「怪物」們痛苦的慘叫聲穿透雲霄,可以想像另一頭是何等地獄般的光景。
  「萬、萬分抱歉!是我害『王』的貴重兵力中了『軍神(瑪爾斯)』的陷阱!」
  十二魔主之一的奇邁拉跪在地上磕頭。
  「無貌王」臉上沒有任何感慨之色,居高臨下地從椅子上看著他那可悲的模樣。
  「我沒有生氣。反正援軍會繼續出現,就算現在折損兩、三萬兵力也不痛不癢。倒是你,即使過了千年也還是贏不了對方,真是讓人傻眼。」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把『軍神』的首級獻給您。」
  「比起那個,你覺得自己為什麼會中計?」
  「無貌王」問道,奇邁拉不甘心地咬緊嘴唇。
  「因為我的實力不足。」
  「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不只這樣。」
  「無貌王」坐在椅子上,傾聽著「怪物」們在火海中發出的慘叫聲。這是由人類的皮膚與骸骨打造而成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王座。「無貌王」反手敲著扶手處的頭蓋骨,開口說道:
  「『軍神』很清楚如何和我們作戰。從以前就是這樣。那傢伙很喜歡耍騙小孩的技倆,但其實都是極為巧妙的陷阱,而且還會大膽地把己方部隊捲入其中。光靠武力無法贏過那種剛柔並濟又能隨機應變的頭腦。」
  「把己方部隊捲入其中……?」
  「你沒發現嗎?第二次火攻時,有不少人類部隊受害哦。」
  「無貌王」罕見地展露情緒。只見他欣喜地笑著,似乎在為老朋友的活躍感到開心似地。
  「第一次火攻的火力不強,但是第二次火攻連這邊都可以感受到震動。所以在場的士兵中,應該有不少他想殺死的對象吧。」
  「…………那麼做不會被同伴怨恨嗎?應該會因此失去人心才對。」
  「所以那傢伙才以合法的方式殺死友軍。」
  在第一次的火攻和第二次的火攻之間,聯合軍有很多動作。
  為了阻隔「怪物」部隊,使用了第一次的火攻。由於當時己軍的受害情況不深,「黑辰王」想殺的對象因此失去戒心。
  接著在「怪物」追擊時,讓他們扔下裝備以全力逃走。趁著這時發動威力極強的第二次火攻,把許多友軍捲入其中。那些被捲入的士兵裡,肯定有許多「黑辰王」早就想除掉的人。
  之後,只要在部隊中散布那些人運氣不好逃得太慢,或者他們早就被「怪物」殺死的說法就行了。假如吃了敗仗,指揮官當然要為這些人的犧牲負責,但是既然打了勝仗,就沒有人會質疑「黑辰王」的動機。
  「人只有在死後,才有價值──這句話是誰說的呢……」
  沒有比以「殺死友軍為前提」來擬定計畫更可怕的事了。只要是生物,都有感情,因此會遲疑該不該做這麼絕的事。可是「黑辰王」欠缺這種同情心,才能毫不猶豫地擬出這種冷血無情的殺人計策。
  「之後再以花言巧語欺騙戰死者的遺族,不讓他們懷恨在心,順便製造更多新的忠實棋子。」
  還有──「無貌王」追加道:
  「那傢伙會把所有能利用的東西全部來利用。不要以為半調子的計謀能贏過他。但要是一直想著要對應他的計策,反而會受困在其中。」
  「但是,不超越他就無法獲勝。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要那麼急。就算破解那傢伙的策略,與『黑辰王』為敵時,還有個很麻煩的問題。」
  那東西也是千年前,「魔族」被逼上絕境的主要原因。只要「黑辰王」擁有那東西,再加上他的謀略,不論是誰領兵,都無法勝過他。
  「『天精眼(烏拉諾斯)』嗎……可以讀出萬物趨勢的,簡直是違背常理的力量。」
  「無貌王」點頭,看向奇邁拉。
  「千年前,我們因為那東西而吃足苦頭。對你們來講應該也是苦澀的回憶吧?『眼睛』和『魔石』都被搶走了呢。」
  就算想耍弄計策,也是沒用。不管設下什麼陷阱,都會被「天精眼」看穿。
  可說是立於生物界頂點的,「黑辰王」的「眼睛」。
  「為了徹底判讀戰況而特化的『眼睛』──不是用在『個人』上的東西呢。要像這樣,用在與『怪物』或『人類』為敵的戰爭上,才是最正確的用法。」
  「您打算怎麼做呢?只要我們上場,應該能打破這個劣勢。」
  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刻律涅插嘴問道。「無貌王」傻眼地舉起單手。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讓『刻印族』和『嗜肉族』在後方待機的?就是因為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怪物』的智能很低,雖然有力量,但是只會依本能行動。假如發現有生命危險,就會作鳥獸散。現在的情況,可以說就是針對那種特性進行攻擊的結果吧。」
  「無貌王」環視戰場,把視線停在被火燒烤的「怪物」們上,哼道:
  「正是因為對手不是人,是『怪物』,所以才幹得出那種事呢。」
  「…………我不明白。」
  奇邁拉慚愧地低頭道歉。但「無貌王」也不責怪他,只是淡淡地道;
  「即使痛下殺手,也沒有人會反對。就算被那樣活生生地燒死,也沒有人會同情。『怪物』對人類深具威脅,看在人類眼中,層級比寵物低多了。而且外形愈不像人類,這種傾向就會愈明顯。」
  「原來如此。所以您才會讓外型與人類相近的『怪物』在後方待機,看準機會投入戰場嗎?」
  「不是。如果能讓對方因此受到批判,隨時都可以投入,根本不需要管什麼時機。『黑辰王』也是一樣。至於你,居然無法明白我的意圖……千年來你跟著我,到底學到了什麼?」
  「無貌王」對奇邁拉的粗拙解釋表示儍眼,接著像趕小狗般地揮手。
  「算了。你回去指揮吧。就算投入『刻印族』和『嗜肉族』也無所謂。」
  「可、可以嗎?」
  「你不是想贏過『黑辰王』嗎?那就試試吧。不過,要是再次失敗,指揮權就會轉移給刻律涅了。」
  「我一定會為您獻上勝利!」
  奇邁拉開心地起身,刻律涅走到他身邊。
  「你打算怎麼做?不能再失敗了哦?」
  「沒你出場的份。現在只是開幕戰而已,看我扭轉劣勢。」
  奇邁拉揚起無畏的笑容,朝前方伸手,彷彿撫摸戰場似地來回游移。
  「一下子殺死那麼多『怪物』,他們應該也得意忘形了。就讓我利用這個機會吧。」
  奇邁拉對旗手做出指示。旗手舉起由人血染成的鮮紅旗幟。
  包含了許多人型──「刻印族」與「嗜肉族」在內的第三陣,開始前進。
  「怪物」的第一陣已經因為火攻而呈毀滅狀態了,第二陣也還在混亂之中。新出動的第三陣則踩過「怪物」們的屍體,筆直地朝著「黑辰王」率領的聯合軍前進。
  「託了『王』的金玉良言之福,我才能看到獲勝的契機。先不說能不能贏過『黑辰王』本人,但是兩軍交戰時,對手有人類外型的話,就一定能因親近感而讓他們產生遲疑。」
  奇邁拉還沒說明完,第三陣已經與聯合軍衝突了。光是這樣,就有數百條生命消失。
  但是失去生命的,幾乎全是聯合軍的士兵。
  論個體能力,「怪物」軍占了上風。就算「刻印族」與「嗜肉族」是「魔人化」失敗的產物,仍然具有遠大於常人的力量,是強大的棋子。雖然如此,觀察著戰況的奇邁拉卻發現異狀。
  站在他身旁的刻律涅也同樣察覺,只見他以同情的眼神看著奇邁拉。
  「對方比較有優勢呢。」
  「……為什麼……」
  「因為你想得太簡單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地基不穩。」
  「無貌王」感嘆朽木不可雕也似地嘆氣。
  「地面澆滿了油,還有『怪物』的肉塊,沒辦法穩穩地站在上面戰鬥。」
  「但、但是他們的條件不也一樣嗎?」
  「他們早就算好距離。我方如果能走到最前線,應該就是乾淨穩固的地面吧。可是中間有一大片油血髒汙之地,就算小心行走,不至於滑倒,速度也會因此慢下來,使部隊出現致命的空隙。等到所有部隊抵達最前線時,先到的部隊已經全滅了吧。」
  儘管我方因奇邁拉接連的錯誤判斷而陷於劣勢,但是「無貌王」卻多話了起來,而且還露出平常絕對見不到的表情──笑容,愉快地朝戰場伸手。
  「雖然很單純,不過每個細節都設下了極為巧妙的陷阱呢。」
  「該說,真不愧是『軍神』嗎?」
  刻律涅說道,「無貌王」開心地點頭。
  「是奇邁拉想不出來的戰術。」
  「才沒有那種──!」
  奇邁拉本能地想反駁,但是又立刻跪在地上。連續犯下這麼多失誤,根本沒資格反駁。
  「『王』,謹將這條命還給您。」
  奇邁拉把額頭抵在地面,沒想到「無貌王(戴密鄔爾格)」卻以遠比平常溫柔的聲音道:
  「放你一馬。」
  出乎意料的反應使奇邁拉又驚又喜地抬頭,但是臉色立刻變得慘白。因為「無貌王」的視線一直釘在戰場上,完全沒有多看奇邁拉一眼。就算雙眼看不見,還是能簡單地理解「王」的感情。因為千年來,他把一切全都奉獻給了「王」。
  可是「無貌王」卻對奇邁拉的存在漠不關心,一副不管他是生是死,全都無所謂的態度。
  「我、我……啊啊……我……」
  奇邁拉臉上充滿絕望,刻律涅本來想說話安慰他,卻被「無貌王」叫住,因而停下本來想放在奇邁拉肩上的手。
  「刻律涅,接下來的指揮就交給你了。知道該怎麼做吧?」
  「是。我們應該活用自身的優勢。以無法用數量彌補的壓倒性力量擊潰聯合軍。面對決定性的力量差距,就算想使用計謀,也沒有意義。」
  「嗯,那麼你打算怎麼對付『天精眼』?」
  「『軍神(瑪爾斯)』生平沒有打過敗仗──反過來說,就是因為他有『天精眼』,所以不打沒有必勝把握的仗。」
  「呵,原來如此。既然……算了,應該可以期待看看,就隨你指揮吧。」
  「是!」
  「無貌王」依然緊盯著戰場,把手伸向比呂所在的場所,握緊拳頭。
  「不夠,還不夠。讓我享受更多樂子吧。」
  這時,刻律涅發現奇邁拉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但是「無貌王」卻渾然不覺。
  從千年前到現在,他關心的對象,一直只有某個人。
  
  *****
  
  日正當中。空中出現許多黑影。
  是鴉群。牠們被血腥味吸引而來,盤旋著降落在地面。
  對牠們來說,這裡有如樂園。舉目所及全是吃也吃不完的肉塊、持續增加的屍體。不過,對牠們來說,卻也不是能安心享用大餐的場所。地面傳來震動,使感受到生命危險的鴉群一下子飛離現場。同時,牠們原本站立的場所被許多人踐踏。但是很快的,那些弄亂鴉群用餐地點的人們也成了沒有生命的肉塊,倒在地上。
  葛蘭茲大帝國中央地區,由比呂率領的聯合軍,和由「無貌王」率領的「怪物」軍,正展開激戰。
  最前線布滿了屍體,完全沒有立足的空隙。
  踏過同袍的屍體,忍受死亡的悲傷,發出復仇的咆哮,朝著眼前的敵人猛衝。雖然說踐踏屍體是對死者的冒瀆,但是生者沒有心力在意那種事。他們正為了活下去,為了不讓自己變得和躺在地上的同袍一樣而拚命戰鬥。
  不想死的感情轉化成怒吼,一面以想哭的心情懷念著故鄉,一面以手上的武器瘋狂攻擊敵人。
  不論什麼時代,讓士兵如此赴死的,都是名為指揮官的人。
  見到最前線漸漸後退,聯合軍的大本營開始出現動搖。
  無法以數量差距填補的力量差距,開始讓眾人感到焦慮。
  面對「怪物」永無止盡的體力,聯合軍的最前線逐漸潰亂。
  主力部隊還沒出動。考慮到今後的戰鬥,不該這麼快就讓他們登場。
  因為現在只是戰鬥的序章。
  可是,再繼續下去,前線早晚會潰散。
  「雖然以火攻讓戰力變成五五分,不過體力上的優劣開始出現差距了呢。」
  迦達說道,比呂坦率地點頭。
  就算否認也沒有意義。不管看在誰眼裡,我軍被對方壓著打都是顯而易見的結論。
  「要是繼續後退,士氣會受損……」
  比呂一吹口哨,「疾龍」倏然來到他面前。
  從眼角餘光可以看到,迦達等人也分別騎到馬上,做好出戰的準備。
  「首先是重整前線。叫第二軍後退,讓重新組好隊的第一軍上前。」
  比呂一面跨到「疾龍」身上,一面下令。這時迦達策馬來到他身邊。
  「瞭解。不出動第三軍嗎?雖然還沒有受損,不過比起第一軍,把第三軍投入前線不是更適合嗎?」
  「還不到時候。要是在這裡消耗掉他們,會影響今後的戰鬥。」
  「但是現在輸了,就沒有意義了哦?」
  「所以我們才要出場,不是嗎?」
  比呂笑著,輕拍「疾龍」的脖子,「疾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馳起來。迦達和「鴉軍」也連忙跟了上去。
  比呂在部隊之間穿梭前進。越過第一軍時,見到沐寧和馥金對部下發號施令的身影,露卡似乎也跟在附近,但是因為「疾龍」的速度太快,所以沒辦法加以確認。
  最後,比呂來到最前線,經過第二軍後方時,見到許多傷兵被運走。比呂從那些哀號連連的士兵身旁飆過,來到第二軍的最前線。葛蘭茲士兵正與「怪物」激戰不已。但是隊伍凌亂,陣式幾近瓦解。
  不過,還是趕上了。可以在士兵們失去戰鬥意志前,把他們救出戰場。
  比呂放開「疾龍」的韁繩,以右手抽出腰間的「冥帝(戴恩斯雷夫)」,一踩馬鞍,跳入戰場。只見他手起劍落,正在攻擊葛蘭茲士兵的「怪物」──奧格爾頭顱飛起,頸部噴著鮮血,巨軀倒了下來。
  「真令人懷念。看到你們,就會想起和麗茲旅行時的事呢。」
  聽到同伴死亡的聲音,正在大啖葛蘭茲士兵屍體的奧格爾抬起頭,嘴角淌著血紅色液體。
  奧格爾是群居的「怪物」。
  牠們有醜陋的大臉,脖子比比呂的腰還要粗,凸出的肚子就像灌滿水一樣,充血突出的眼珠令人畏懼。從血盆大口中可以看到吃到一半的人類內臟,以及稀疏的骯髒黃牙。
  奧格爾原本是人類,是因為觸怒了精靈,才會變成如此醜陋的模樣,也因此被趕出人類社會。奧格爾對此懷恨在心,於是以人肉為食物。文獻上是如此記載的。但是牠們平常居住於人煙稀少的場所,很少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樣的牠們,有老大級的「怪物」作為領導。
  察覺頭上出現巨大的陰影,比呂抬起頭,見到比奧格爾大上一圈的「怪物」奧爾迦。奧爾迦是從奧格爾變異而來,比奧格爾有智慧,懂得如何製作陷阱捕捉人類生吃。是詭異又噁心的「怪物」。
  「既然敢擋在我面前,就做好死的覺悟吧。」
  比呂左手打橫伸出,空間出現龜裂,純白的劍柄從裂縫中探出。
  白銀的光芒照亮了世界,創造出奇幻的光景。
  下雪。不──是下光。
  白銀色的小光點從天上輕飄飄地落下,但是並沒有累積在大地上。
  光點一碰到地面,立刻彈起,消失。成為粒子的光彷彿受到吸引似地,聚集在比呂身邊。最後,比呂從空間的龜裂中抽出一把劍,朝地面一蹬,躍到空中。
  奧爾迦驚訝地左右張望。
  比呂的身影消失了。
  但他並不是完全消失。奧爾迦立刻理解到這件事。
  因為比呂所經之處,奧格爾紛紛成為屍體倒下。雖然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見到同伴的死,奧爾迦狂怒地盲目揮拳,企圖打中比呂。但是,這麼做當然打不到。面對有劈山裂地之力的奧爾迦,士兵們膽怯地後退,和牠拉開距離。
  奧爾迦到處亂搥地面,想找出比呂的所在之處,彷彿嘲笑這樣的牠似地,比呂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在這裡。」
  比呂氣定神閒地站在奧爾迦面前。不過,是踩在奧爾迦的同伴,奧格爾的肚皮上。
  「軟硬適中,剛好可以作為腳踏墊呢。你看,很有彈性吧?」
  比呂好玩似地踩起奧格爾的凸肚皮,奧爾迦怒吼一聲,朝他衝來──只聽見一聲巨響,奧爾迦碎裂了。如字面意義的,被炸成粉碎。留下來的,只有冒出黑煙的巨大凹陷,以及貌似奧爾迦的肉塊而已。
  眾人驚愕地看著比呂。
  被悠然立於「怪物」屍山中的他折服。
  接著,歡聲雷動。
  以壓倒性武力支配戰場的存在感、不言自明的戰果,使人不由自主地歡呼。雖然剛才的戰鬥無法決定戰局的勝敗,但是能撼動人心。歡呼聲一下子擴散開來。輾壓奧格爾集團的戰鬥振奮了軍心,使葛蘭茲士兵恢復鬥志。
  最重要的是,總司令親自上戰場救援,使士兵們大為奮起。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
  重整前線是當務之急。理應筆直的戰線如今歪歪扭扭,不管從哪裡瓦解都不奇怪。雖然這裡已經因討伐奧爾迦而恢復士氣了,但是其他地方仍然岌岌可危。必須讓歡呼聲響遍整個前線才行。比呂翻身奔馳,前往下一個戰場。
  白與黑所經之處,「怪物」紛紛倒下。比呂毫不猶豫地一劍一命,如此囂張的戰鬥方式,當然引起對方的注意。
  「怪物」們開始包圍住比呂。
  「集中精神!好好看著『獨眼龍』的身影。敵人聚集過來了。」
  好不容易追上比呂的迦達,氣喘吁吁地拔劍下馬說道。
  「我在這裡大鬧的話,可以吸引敵人的精銳。這樣一來應該能減輕大家的負擔。」
  比呂隨手揮劍,「怪物」的血噴在他身上。他在戰場昂首闊步,肆意處決「怪物」。
  最後,敵方陣容出現變化。「怪物」們向後退開,外表與人類相近的個體走上前方。他們是俗稱「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身上帶著奇妙的花紋,看起來像人類,卻又不是人類的「怪物」。除了「刻印族」之外,「嗜肉族(阿耳寇恩)」也一面搜刮著人肉,一面跟著他們前進。一名異常高瘦的男人從集團中走了出來。
  「…………你就是『黑辰王(史爾特爾)』嗎?久仰大名,我是阿英斯。」
  這男人與其他「刻印族」不同,全身布滿複雜花紋。他全身赤裸,只有腰間圍著一塊破布。手上拿著由人骨製作而成的鈍器。
  「這打扮,說成蠻族剛好呢。」
  應該不用問會不會冷這種蠢問題吧。不只如此,他身上還冒出騰騰的熱氣。
  染滿高痩男人全身的人類之血,與汗水一起蒸發,散發出獨特的氣味。
  「既然會講話,表示你是有相當智力的『刻印族』呢。」
  就像人類有極少數立於眾人之上的超人,「刻印族」也同樣會以強弱做高低之分。弱者無法說話,智力也不高。不過,雖然那些人在「刻印族」中等級是最低的,但還是遠比人類強大,普通人完全無法打倒他們。
  「沒錯,說話能力可以作為智力的指標。我們和『兄長』一樣,都是成功的例子。」
  「刻印族」原本是「人類」。
  千年前,有人搗碎精靈石,以特殊的方法製作出名為「魔精丸」的藥物。吃下這種藥物,體內會出現「詛咒」,因此得到強大的力量。但是代價非常高,大多數人的下場都是死,少數活下來的,也幾乎成為沒有智慧,徒有力量的半調子「怪物」。
  千年前的人們,把那種「怪物」稱為「墮天」,避之不及。
  在現代,比呂知道的「墮天」有兩個人:里菲泰因公國嫡子雷希爾,以及葛蘭茲第一皇子休特貝爾。雖然雷希爾成為失敗作「怪物」,但是休特貝爾應該可以算是「刻印族」吧。
  「包含我在內,沒有人成功哦。」
  「不必謙虛。『父親』很稱讚你。你是人類史上第一個成為『魔神(洛基)』,近乎於『王』的,我們這些『魔人』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阿英斯興奮地道,比呂厭煩地垂下肩膀。
  「那又怎麼樣?」
  比呂的身影倏然消失了。
  還來不及驚訝,鮮血已經從阿英斯的頸部噴出。阿英斯連忙按住傷口,但是依然血如泉湧。也許是因此貧血吧,阿英斯的身體開始搖晃起來。只見他用力站穩腳步,以免自己摔倒。
  「……你太卑鄙了。」
  「這是戰爭哦。就算卑鄙,只要贏,就能受到肯定。」
  「天帝」的光芒愈來愈明亮,「冥帝」也呼應著比呂,製造出愈來愈多的黑暗。
  比呂對被黑暗包圍的「刻印族」笑道:
  「安靜地死吧。」
  比呂的身影再次消失,阿英斯的手臂斷落在地面。
  「啊──你這傢伙────!」
  阿英斯怒吼道,但比呂依然不見蹤影,只是不斷地在阿英斯身上製造創傷。
  「這種、這種卑鄙的傢伙竟然會是最完美的存在!」
  驚人的恢復力──就算被砍斷手腳,也能瞬間再生。這是只有「墮天」才有的超高速再生能力。儘管如此,腿被斬斷,後背被剜出大洞,腹部破裂。鋒刃疾風驟雨般地不停招呼在阿英斯身上。
  肉塊在空中化為肉泥,沾黏在大地上。血水四濺。
  千刀萬剮。就連呻吟的時間也沒有。單方面地被壓倒性的力量蹂躪。
  就算阿英斯消滅了,風暴依然沒有平息。
  周圍的「怪物」也跟著被捲進,堆疊出高高的屍山。
  看著那淒慘的光景,不知是誰,喃喃地道。
  
  ──「無盡絕望(德斯培雷休恩)」。
  
  *****
  
  夕陽西沉,黑暗即將湧上。
  「無貌王(戴密鄔爾格)」眺望著再次崩潰的「怪物」軍前線,瞥了身旁的忠實部下一眼。
  「就算有力量上的差距,還是沒辦法贏呢。」
  刻律涅顫抖不已。
  為了挽回因奇邁拉的失策而處於劣勢的「怪物」軍,他提出以壓倒性的數量與力量碾壓聯合軍的戰術。但是,儘管一開始占了上風,敵軍的前線仍然沒有潰散。就算投入了「刻印族」,也看不出明顯的成果。也就是說,刻律涅的作戰徹底失敗了。
  「如您說的……敵軍前線似乎沒有瓦解的樣子。」
  刻律涅老實地承認自己失敗,但是「無貌王」似乎沒什麼特別的感想。
  平時的話,「無貌王」會出言安慰或嚴厲斥責他才對,但是現在的「無貌王」眼中只有虛無,與其說是對刻律涅不感興趣,還不如說是漠不關心。儘管「無貌王」沒有反應,刻律涅還是繼續說道:
  「今天是開戰的第一天,我想是因為『人族』還保持著體力,所以前線才沒有瓦解。這種戰術不用上一點時間的話,看不出成效。」
  「是嗎?那就期待你今後的表現了。我們這邊的受害程度如何?」
  「光是今天,就有大約六萬的『怪物』被殺了。」
  幾乎全是死於「黑辰王」的火攻之計。如果是人類,可不只是「損失慘重」而已。就這點來說,以「怪物」為部下反而是優點。「怪物」沒有士氣可言,只要給牠們食物,就會乖乖聽令。「怪物」原本就是忠於自身慾望而活的生物,沒有團結或協調性的概念。這「怪物」軍團,只不過是基於「無貌王」的威嚴,硬是組成的部隊罷了。
  「千年前的話,我們早就輸了呢。幸好現在的部隊是『怪物』。」
  的確。如果率領的是「魔族」,現在已經無法繼續戰鬥了。
  千年前就是這樣。敗在「軍神」手上,原本盛極一時的「魔族」因此殞落,統率「魔族」的十二魔主也幾乎被驅除。刻律涅對即使在千年後依然妨礙自己的「黑辰王」感到焦躁,向「無貌王」報告不久之前接獲的消息:
  「『黑辰王』似乎親上前線了。」
  「看就知道了。因為原本差點瓦解的前線又恢復原狀。能做到那種事的,只有『黑辰王』而已。」
  「阿英斯似乎也在那時候戰死了。真是抱歉。」
  基於聯合軍的不堪一擊,刻律涅認為這是拿下「黑辰王」首級的絕佳機會,因此將「刻印族」投入前線。但是事與願違,而且還失去了阿英斯這枚貴重的棋子。刻律涅已經做好受罰的覺悟了,但是──
  「是嗎……」
  「無貌王」不悲不怒,淡然地繼續看著戰場。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線的大缺口,「黑辰王」大開殺戒的場所。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他了。那是有如天災般的東西,光是存在,就會對周圍帶來負面影響,招來死亡,把人推入絕望深淵。
  「該說不愧是『黑辰王』嗎?『失敗作』果然完全不是對手呢。」
  「無貌王」讚不絕口地道。
  從他的聲音中聽出愉悅之情的刻律涅,只能在心裡嘆氣。
  部下失敗了也不生氣,孩子死了也不悲傷,只是一味地對應該是敵人的「黑辰王」的活躍感到高興。這樣的「無貌王」──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服侍了他千年,刻律涅第一次覺得他很詭異。
  「我想把『刻印族』移動到兩翼。因為,就算讓他們直接面對天災,也沒有勝算。」
  「要捨棄中央嗎?」
  「不要緊吧。天快黑了,人類的眼睛沒辦法在黑暗中視物。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他們也會撤退。」
  「你打算趁機夜襲嗎?」
  想將功贖罪的話只會繼續失敗──「無貌王」的口氣中有這個意思。不過刻律涅搖頭。
  「我方無法安靜行軍。就算趁著夜晚派『怪物』去偷襲,也不會成功。既然如此,可以一直對敵方陣地咆哮,妨礙他們休息。以此奪取他們的體力。」
  「這樣就結束了嗎……」
  「無貌王」喃喃地道。主詞是什麼?刻律涅無法確定,但是也無法發問,只能一味低頭。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2

  第五章 少女軍神
  
  
  所謂的華納三國,是以華納海姆教國為頂點,再加上納拉騎士王國與克瓦希爾僧國,組成的聯合國家總稱。
  很久以前,「長耳族(阿爾芙)」從西大陸抵達華納海姆,和當地居民互助合作,攜手建立國家。並且把土地分給認同他們的其他種族,創造了納拉騎士王國和克瓦希爾僧國。
  不過,這些把「妖精王」視為神明崇拜的國家,沒有所謂的國王。
  人不能立於神之上。能立於天上的,只有神。
  華納海姆建國時,「妖精王」的代理人是這麼說的。
  從那時候起,華納三國一直是以「妖精王」選上的代理人──教皇為最高代表。如此特殊的華納三國的最高行政中心,就是華納海姆教國的首都──華恩。
  首都中心有「妖精王」坐鎮的華納維斯大聖堂。長年來,經由藝術家的手多次修建,是歷史悠久的文化遺產。
  華恩東北方的沿海地區,有一座名為西蘇爾的港都。
  西蘇爾是華納三國的第一大港,就規模而言,僅次於聯邦六國的格萊夫國的首都。
  從港口延伸出去的碼頭旁停靠著許多來自世界各國的船隻,但是卻沒有港口特有的喧囂。因為這裡是喜歡沉靜之美的「長耳族」的土地。就算船員來自各國,也不會笨到在這個華納海姆教國鬧事。西蘇爾也因此以「世界上難得一見,不會有人鬧事」的特色聞名。
  正因為這裡是「長耳族」治理的土地,所以氣氛莊嚴肅穆,城市乾淨整齊,人民清潔優雅。既然是華納三國與其他國家交流的地點,更要表現「長耳族」的風骨。
  但是今天,西蘇爾亂得與莊嚴肅穆沾不上邊。港外的大海上漂著數十艘帆船,船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旗幟,有凶惡的蛇、獅鷲、狐狸……所有旗幟全都不是華納三國的紋章旗,而是海的另一端聯邦六國的旗幟。由於對方算是友邦,西蘇爾的代表送了使者到對方船上,回來時卻只剩一顆頭。西蘇爾的代表勃然大怒,派出海軍和艦隊,但是全被擊沉了。最後,聯邦六國的艦隊接舷上岸。震驚於對方的強大,西蘇爾的代表希望能與露希亞女王談和,雖然如願見到露希亞女王,但是立刻受到拘捕,最後被公開處決,斬首示眾。
  聯邦六國的行徑如蠻族般令人髮指。儘管人們出聲抗議,但是抗議聲很快就變成慘叫聲。因為聯邦六國的士兵開始攻擊西蘇爾的警備隊。人們四散奔逃,只要想抵抗,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死。美麗的港都成為人間煉獄。
  一名女性正面不改色地欣賞那光景。她是聯邦六國之一安古伊絲國的女王露希亞。站在她身旁的是名為塞琉古的心腹。也許是戰鬥時走火了吧,整座城市開始熊熊燃燒。
  「這樣真的好嗎?絕大多數的貴族都對開戰的事頗有微詞……」
  「他們只是怕輸而已。因為聯邦六國長期被『長耳族』欺壓,所以他們沒有信心能勝得過『長耳族』罷了。」
  「不過抱怨的人裡,也有主張應該修文偃武,專心內政的人……他們應該是認為,內政也是戰場吧。」
  「隨便他們去說。就算妾身停戰,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國內的問題堆積如山哦。您看,有這麼多的請願書,而且原因都很冠冕堂皇,比如民生凋敝之類的。」
  「既然如此,就對他們這麼說──」
  露希亞闔上鐵扇,抵嘴而笑。
  「孤獨地活下去吧。」
  「對所有人都這麼說嗎?」
  「這個世界是由各種大大小小的戰爭形成的。不只國與國,個人和個人之間也是鬥爭不斷。只要生而為人,戰爭就不可能消失。如果說討厭這種事,就去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
  「這麼說真是嚴厲。」
  塞琉古搔著臉頰苦笑。露希亞瞪了他一眼。
  「你太心軟了。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妖魔鬼怪,心軟只會被別人吃掉而已。好心沒善報,歷史已經證明了這點。」
  露希亞從椅子上起身,打開鐵扇搧著自己。
  建築物燃燒造成的熱氣,混在風中,使溫度上升。
  西南部原本就是高溫多溼的氣候,再加上這股熱流,變得極為悶熱。露希亞厭煩地撥開黏在臉上的髮絲。
  「君主以戰爭殺人。政治家以立場殺人。神職人員以話語殺人。士兵以暴力殺人。普通人以數量殺人。就算居住場所和國家不同,這些事也絕對不會改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死亡。」
  「我想,應該還是有好人的,寫這些請願書的人裡應該也有……至少會有一、兩個人吧?」
  塞琉古的聲音愈來愈微弱。這也難怪。寫請願書的人幾乎是為了自保,就算有人以善意出發,但也會被埋沒在其他信件中,看起來就和其他想自保的人沒兩樣。
  自己的主張沒人看到,就不會有人認同;不大聲說話,就無法傳達給別人。
  「妾身不想死。不想為了對誰好而活。所以才會戰鬥到現在。就算必須站在他人的屍體上──妾身認為,為了活下去,犧牲人是當然的事。」
  慘叫聲使露希亞瞇起眼睛,發現自家軍隊正在打劫。
  醜陋。解放了無止無盡慾望的人類,實在非常醜陋。
  「妾身的部隊中不需要有盜匪。把那些傢伙找出來,當成柴火燒了。」
  「是。」
  雖然說捨棄理性,服從本能是很重要的,不過墮落成禽獸的話就不是人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妾身也要財寶呢……」
  「要我命令這裡的有錢有勢者獻出寶物嗎?」
  「不用。只要把整個國家搶下來就行了。」
  露希亞闔上鐵扇抬手,指著離港都不遠的華恩。
  「妾身的目標是『長耳族』的聖地。沒空在這種小城市裡浪費時間。」
  露希亞一說完,聯邦六國立刻開始發動攻擊。
  
  *****
  
  麗茲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大片的花園。
  繁花盛開,周圍吹著溫和的風。
  清新的空氣充滿肺部,心底湧起一股安穩的心情。
  這是夢。
  為什麼知道?因為麗茲以前來過這裡。
  而且,現實中的現在是寒冬,可是這裡卻如春天般溫暖。
  麗茲毫不猶豫地在花園中前進。
  不管怎麼走,都看不到盡頭,舉目所及,全是美麗的花海。
  最後,麗茲停下腳步。
  因為有一名女性,正坐在她面前。
  金髮碧眼,白皙無瑕的肌膚,五官精緻端正,不分男女老幼都會為之嘆息。光是坐在花園裡,就像一幅畫似地。是全世界的畫家努力但是無法達到的終極目標──沒有人能完整表現她的美。
  也許是發現麗茲的存在了吧,只見那女性碧藍的眸子轉了過來,嘴角浮起淺淺微笑。
  光是這樣,就驚心動魄到令人喘不過氣。即使同為女性,麗茲也不禁看得痴迷了。至於男人,想必全都會為她痴狂吧。假如她說去死,那些人一定滿心歡喜地去送死。她就是美到如此懾人心魄。
  「好久不見了。」
  麗茲說道。女性開心地點頭。
  「是啊。我等很久了。」
  麗茲一直很想再見到她一次。但是不論如何祈求,都無法來到這個世界。恐怕如她說的,除非由她主動呼喚,否則麗茲是無法來到這裡的。
  「我一直很想再來這裡哦。謝謝妳呼喚我。」
  「妳不會覺得不安嗎?」
  「完全不會。雖然一開始確實有點害怕,不過我已經漸漸瞭解妳的事了。」
  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張臉。麗茲本來就有這樣的感想。
  然後,在大帝都見到葛蘭茲十二大神的銅像時,得到確信。
  雖然因為第四代媛巫女史特萊雅的出現,使麗茲無法集中注意力,但是重新見到本尊,麗茲的感想是──銅像完全無法重現她的美。而且身上的溫柔氛圍,除非在本人身旁,否則是無法感受到的。
  她正是葛蘭茲十二大神之一「美神(瓦爾黛特)」──初代媛巫女•雷。
  千年前,與初代皇帝及「軍神(瑪爾斯)」一起對抗亂世的女英雄。
  至於在現代──
  「再說,沒有人會害怕自己吧?」
  見雷睜大眼睛,麗茲猜中她的反應苦笑起來。
  
https://i.loli.net/2019/11/16/d2EnSVmKTcGg91k.jpg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麗茲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為什麼「美神」會存在於自己心中呢?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不斷自問自答。在與比呂重逢後,得到近乎確信的答案。看著成長後的自己,比呂的眼神和以前截然不同,是一種又懷念又悲傷的複雜表情,是一種極為痛苦又辛酸的回憶。麗茲「看」到了這些。
  至於決定性的證據,是賽伯拉斯的態度。她說,自己千年前叫梅特歐爾,是初代媛巫女的首席守護騎士。最近,她對麗茲的態度,愈來愈像在與媛巫女互動。她真的很好懂,好懂到令人不由得懷疑「這樣真的可以當好五大將軍嗎?」的程度。
  「話說回來,妳為什麼把我找來這裡呢?」
  「……既然妳已經知道這麼多,就非全盤告訴妳不可了。」
  雖然雷並沒有打算隱瞞身分,但是臉上有一種順序錯了的複雜表情。見到她的猶豫,麗茲道:
  「只要告訴我妳想說的部分就好了哦?」
  「不,這樣太不誠實了。會讓妳感到不安的。」
  雷搖頭說完,伸手按著麗茲胸口。
  「我現在的感情,其實不是自己的感情,而是媛巫女雷的感情……妳沒有這麼想過嗎?」
  麗茲眼神游移起來。被說中了。見到麗茲的反應,雷悲傷地垂下眼簾。
  「果然……但是,妳誤會了。」
  「誤會?」
  「妳的感情不是我的感情。而且那麼想是在侮辱我。」
  「…………為什麼?」
  麗茲問道,雷輕輕點頭。
  「因為我比妳更深愛比呂大人。」
  雷把手放在自己胸口,驕傲地說道。麗茲露出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的表情。該當成開玩笑呢?還是虛心接受她的說法呢?思考起這種事的自己就像笨蛋一樣。雖然麗茲這麼想,不過在看到雷的嚴肅表情後,又改變了想法。
  「妳是妳,我是我。雖然『靈魂』相同,但是妳的色彩只屬於妳。」
  雷真摯地說道。沒有任何虛假的話語滲入麗茲的心中。
  「所以,不需要感到不安。麗茲這個人,是由麗茲的經歷,麗茲的感受形成的。所以妳的感情,絕對只屬於自己。」
  聽到這裡,麗茲總算理解雷這個人了。
  假如自己的立場和她相同,說得出一樣的話嗎?假如遇見轉生後的自己,而且愛著同一個男人,自己說得出「妳的感情和我完全無關」這樣的話嗎?應該說不出來吧。麗茲心想。
  自己一定會說,妳的感情裡混入了我的感情。
  妳和我是不同的個體。一定說不出這種話。一定沒辦法按捺如此深刻的感情。所以,假如有機會把感情傳達給再也見不到面的他知道──麗茲一定會利用重生後的自己吧。
  多麼堅強的人啊──在這麼想的同時,麗茲又覺得,雷真是令人心疼。
  她一定也和比呂一樣,是一路自我犧牲過來的吧?
  既然如此──
  「沒問題的。我會把妳的感情也一起確實告訴比呂。」
  麗茲握著雷的手,笑道。
  「雖然我們的感情強度不一樣,但是我已經知道妳的事了,所以,我和妳不是完全無關的兩人。既然妳在我心中,那麼,妳就是我的一部分。」
  「但、但是……這樣的話……」
  「沒關係啦。我說可以就可以,妳就乖乖聽我的話吧。」
  雷注視著麗茲一會兒,最後輕輕低頭道謝。顫抖的話聲很輕微,一下子就被風吹散了,但是話中滿溢著溫暖的感情。麗茲抱住她的肩膀,摟著她,眼角流下一道淚水。
  兩人無言地靠在一起半晌,雷突然緊張地看向空中。
  麗茲也抬起頭,發現天上浮現一扇巨大的門。
  「那是……」
  麗茲見過那扇門好幾次。和素未謀面的男性在這裡見面時,天上也都有那扇門。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麗茲不解地仰望著門,雷倒是一臉緊張地揪住她的肩膀。
  「請聽我說。我還有事非告訴妳不可。」
  雷的聲音變得遙遠。麗茲才剛這麼想,世界就突然染上白色。
  花草紛飛,天空開始崩塌,木製的門倏然下墜。
  身體變得很重,感官也遲鈍了起來。儘管雷就在眼前,但是幾乎聽不見她在喊叫什麼。
  「『精靈王』──要小心她──」
  下一瞬,視野變成全白。
  麗茲一彈起身──
  「咦…………」
  四周被白布包圍,角落立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聽到身後有聲音響起,麗茲回過頭,發現原本坐著的椅子倒在地上。
  附近有木製的桌子,上面是堆積如山的各式文件。
  感官漸漸恢復,她總算理解自己身在何處了。
  頭有點痛,麗茲按著太陽穴,走去拿水喝。
  「我什麼時候睡著的……」
  雖然頭痛的感覺很差,但是夢境並不差。因為總算和她說到話了。
  可惜沒能聽清楚她最後說了什麼。
  儘管在意,但是既然醒了,就算在意也沒用。
  「只好等下次見面時再問了。」
  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過現在沒空多想這些,只能先把這疑問擱在一旁。
  麗茲走出營帳,迎面而來的,是刺眼的朝陽。
  天氣晴朗,青空萬里無雲。
  君臨於空中的太陽,降下溫暖的光芒,把天澤賜給生活在地面的人民。
  「睡得舒服嗎?」
  麗茲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嬌小的軍師站在她面前。
  幕僚們正忙碌地東奔西跑。
  這裡是葛蘭茲的大本營──麗茲轉頭,看著剛才所處的簡易營帳。初代皇帝的獅子紋章旗,以及自己的百合紋章旗,正高升在營帳入口旁,隨風飄揚。
  感受到責備般的視線,麗茲苦笑著回頭。
  「……我好像在開軍事會議時睡著了?奧拉……對不起哦?」
  「要幫妳掩飾很辛苦。」
  「真的很對不起啦。」
  麗茲雙手合十,老實地低頭道歉。畢竟是在開會時睡著,奧拉會生氣也是當然的。而且還是在討論如何對付華納三國的重要會議上睡著。
  儘管如此,雖然這麼說對奧拉很不好意思,不過麗茲的心情很好,而且不覺得慚愧。雖然生氣的奧拉很可怕,但都是託了打瞌睡的福,才能見到她,心情也才能如此溫暖又安寧。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五日。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距離桀特賽特要塞三塞爾(九公里)遠的平原。
  目前,由麗茲率領的九萬葛蘭茲大帝國軍正布陣於平原上。與他們遙遙相對的,是華納三國的十二萬大軍。與葛蘭茲士兵不同,所有「長耳族」士兵全都穿著全白的鎧甲,看起來相當壯觀。
  「那就是紅色軍團嗎……」
  麗茲眺望著安靜地等待開戰的華納三國陣營,佩服地嘆道。
  紅色軍團──白色鎧甲被敵人的鮮血染紅,是以那種場面命名的。
  那似乎是用來作為殺死多少異教徒的指標──原本純白的鎧甲染上愈多紅色,愈能得到「妖精王」的庇祐。這種說法在華納三國廣為流傳。但是由於「長耳族」在中央大陸西南部有強大的支配力,沒什麼機會發生戰爭,也因此,很少有機會染紅鎧甲。
  所以,注重榮譽的「長耳族」,就連討伐盜賊,都會特地撕裂敵人屍體,讓自己沐浴在血水裡。有一說,就是因為這種瘋狂的行徑,才會使他們得到紅色軍團的說法。
  「士氣很高,感覺很難纏。」
  沒有比由華納教皇親自領軍的「長耳族」軍團更麻煩的敵人。
  華納教皇是被「妖精王」認可的唯一存在。教皇親自帶兵出征,是對方士氣高昂的主要原因之一。對「長耳族」士兵而言,為了把勝利獻給教皇,就算捨身攻擊敵人也在所不惜吧。戰爭時,即使形勢不利,但是只要士氣夠高,還是有可能扭轉戰局。
  「比熟練度和士氣的話,我們也不會輸。如此一來,能分出勝敗的關鍵果然是人數了?」
  麗茲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嬌小總參謀長問道。
  原本以鉛色的眼瞳看著敵軍的奧拉,把目光轉向麗茲身上。
  「在兵法中,最重要的,就是能比對方多召集到多少士兵。」
  「是嗎……既然如此,就只能靠氣勢來讓自己不輸了呢。」
  麗茲祭出精神論。奧拉傻眼地道:
  「光靠氣勢贏不了。必須綜合各種因素,才能得到勝利女神的微笑。」
  「沒有那種事。如果沒有鬥志,就先輸一半了。而且只有努力的人,才能得到勝利女神的微笑哦。」
  「…………妳這麼說也算有道理……那麼,保持士氣的事,就交給妳吧。」
  奧拉把目光放在即將成為戰場的平原上,凝視著遠方似地道:
  「我不像妳有領袖魅力,也沒有被『精靈劍五帝』選上的才能。不懂得說好聽話,所以常常惹人生氣。我的缺點比其他人多很多。」
  「奧拉……?」
  麗茲驚訝地看著她。第一次聽到奧拉吐露這方面的心聲。
  可是,奧拉說的話並不正確。
  沒有魅力,這種說法大錯特錯。
  奧拉還在「皇黑騎士團」時,團員都把她當成聖女般崇拜。雖然不會說好聽話,但那也是奧拉可愛的原因之一。不少貴族和大帝都的人民都是這麼認為的。
  麗茲想出言反駁,但是奧拉用手指抵著嘴搖頭。
  什麼都別說。似乎是這個意思。
  正當麗茲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奧拉拿出了一本書。
  她總是片刻不離地帶在身邊,就連睡覺也要放在枕頭旁邊的書。
  《黑之書》──記載著「軍神(瑪爾斯)」歷史,奧拉生平最愛的書。
  「雖然我一無所有。但是現在,我有這個,所以不要緊了。」
  奧拉驕傲地笑道。對於總是面無表情的她而言,是非常罕見的模樣。沒有魅力之類的,果然不是事實。麗茲心想。
  露出笑容的她,具有他人沒有的魅力。就算是不在這裡的比呂,也一定會同意這件事。
  「『少女軍神(阿芙羅黛蒂)』──只要我還背負著這個名字,就不能輸。」
  引用自崇拜的「軍神」的名號。對奧拉而言,她應該覺得很驕傲吧。
  真是太賊了。麗茲心想。
  見她笑著做出如此專一又深情的告白,還能反駁什麼呢?
  但也正是因此,所以才想要保護。想保護她的笑容,她的感情。必須使出全力保護才行。
  「是啊。如果是妳,甚至能超越『軍神』吧。」
  「沒那種事。絕對沒有那種事。」
  本以為這麼說能讓她開心,沒想到被奧拉用力否定。
  「只要詳讀《黑之書》就能明白『軍神』有多厲害。像我這種人,還──」
  奧拉突然住了口,緊抱著《黑之書》,揚起視線看著麗茲。
  「不,我要撤回前言。我一定要超越『軍神』。」
  她果然也和自己一樣──麗茲心想。
  既然被對方如此熱切地期待,就必須好好回應才行。
  「那就好好加油吧。」
  「嗯。」
  奧拉用力點頭。這時傳令兵走了過來。
  「奧拉總參謀長,全軍已配置完畢。」
  一聽到這句話,奧拉立刻轉變為平時的表情,以銳利的視線環顧四周。
  「知道了。叫大家等我發號施令。」
  「是。屬下告辭了。」
  麗茲也收心回神,再次看向華納三國的陣營。
  「對方用的是流行陣?」
  奧拉點頭。
  「沒錯,流水般的攻擊,不讓對方有喘息的時間。是兵力遠勝過對方時使用的陣式。」
  流行陣是黑八陣之一。
  第一陣、第二陣、第三陣,此外還有其他部隊斜斜排列在後方。看起來就像無數張紙重疊在一起,是這種陣法的特色。
  「而且還是容易變化成龍翼陣的陣式。必須注意他們使用包圍殲滅的戰術。」
  龍翼陣是包圍、殲滅用的陣式。特色是中央軍在後,左右翼突出。雖然奧拉說得很簡單,可是想在戰鬥時如此轉換陣式,是極為困難的事。假如做得到,肯定能成為名留青史的將領。
  「不論他們選擇什麼陣法,目的都是為了把我們打到體無完膚。」
  「我們這邊用弦月陣好嗎?」
  這也是黑八陣之一。
  把主力部隊放在中央向前突出,左右兩翼退在後方,引誘對方攻擊的陣式。
  主力部隊的最前鋒是戰鬥最激烈的場所。在此處指揮作戰的人,是麗茲。
  雖然這樣會讓主帥的性命曝晒在危險之下,但是也有好幾項優點。
  麗茲在最前鋒,能夠振奮士氣。而且最重要的是,擁有「精靈劍五帝」之一「炎帝」的麗茲出現在前線,可以動搖對方軍心。
  「我們的人數少,所以不能順對方心意。必須出奇制勝才行,假如對方主動攻過來就正中我們下懷。有一試的價值。」
  左翼有斯卡塔赫,右翼由艾思指揮。羅莎則在後方。除此之外奧拉似乎還做了許多麗茲不知道的嘗試,所以應該能創造出扭轉人數的奇跡吧。
  「………………得早點前往大帝都才行呢。」
  麗茲把目光從安靜的戰場移開,看向大帝都的所在方位。
  察覺麗茲的心情,奧拉按著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氣。
  「麗茲。」
  「什麼事?」
  「放心。一切全交給我吧。我一定會把妳帶到比呂身邊。」
  就奧拉而言,這是很難得的事──在戰鬥開始前就做出勝利宣言。
  而且話說回來,這裡離大帝都太遠了。
  不是三、四天可以走完的距離。
  帶著大部隊行軍的話,則需要花上更多時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事實。但是奧拉仍然充滿自地如此說道。既然如此,就只能相信這位嬌小的軍師了。
  已經沒有必要胡思亂想,現在該做的,就是完成義務。麗茲緊盯著敵軍陣營,眼中發出認真的光彩。
  「讓我們拿下勝利吧。」
  
  *****
  
  「動起來了呢。」
  華納教皇──史特萊雅看著葛蘭茲軍說道。
  聽得到葛蘭茲軍的號角聲。其他國家都說那是「王者」之聲,實際聽過之後,確實有這種感覺。
  「華納教皇,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很好。那就開始吧。」
  「是!」
  幕僚做出指示,號角聲響起。與葛蘭茲不同,是優美的音色。
  葛蘭茲軍是一面敲擊戰鼓,一面前進;相對的,華納三國則是沉默地進軍。也許是因為每個人都戴著頭盔的緣故吧,看在其他國家的人眼裡,有股詭異的感覺。但是那感覺並不算錯,因為,只要一開戰,華納三國的士兵就會拚命沐浴在敵人的血中,是非常麻煩的敵人。
  「對方使的是弦月陣,雖然兵力不及我方,態度卻很強硬呢。」
  一名幕僚說道。史特萊雅把手放在下巴,聳了聳肩。
  「也許是擔心士氣因敵眾我寡而低落,所以把主帥立於最前線,以鼓舞士氣吧?」
  「因為對方是擁有『炎帝』的『紅髮皇女』,所以才能使用這種陣式嗎?」
  「應該沒有那麼單純……畢竟他們的總參謀長是『少女軍神』。」
  假如打算以「炎帝」的破壞力來突破我方的中央部隊,就想得太淺了。華納三國這邊早以為此準備好各種對策。但是對於人數不及我方的葛蘭茲來說,這也是唯一的方法。從中央突破,把我軍分成左右兩半,切斷連結後各個擊破。既然對方有「少女軍神」,就不能大意。
  「『少女軍神』嗎?竟然以『黑鴉』為名號,真不愧是葛蘭茲人會有的想法。」
  對華納三國而言,「軍神」是把恐懼帶給人類,把滅亡帶給世界的惡神,聽到以那種不吉的存在為稱號的「少女軍神」之名,當然會感到厭惡。
  「既然如此,就讓我們粉碎那不吉的象徵吧。第一軍,從左翼開始,照順序突擊。」
  「是。請『妖精王』對葛蘭茲做出制裁。」
  流行陣有如洪水泛濫的河流。不論多堅固的堤防,碰上暴洪,都會出現裂縫。就算以為可以撐住,但是洶湧的波濤接連衝擊而來,再加上水位上升,堤防將會因此變得脆弱,最後潰決。這樣的流行陣,最重要的是一開始的攻勢夠不夠強。為了狠狠咬住敵人的右翼,所以把左翼交給突進能力強大的自由民族──貝洛娜指揮。
  只要堤防出現裂縫,我方就勝券在握了。接著不停地對全體製造衝擊,時間一久,敵軍自然會潰敗。
  「麗茲大人──葛蘭茲滅亡的時刻,到來了哦。」
  史特萊雅看向大帝都的方位。
  「不論我是否得到勝利,葛蘭茲的壽命都到盡頭了。」
  既然如此,讓給我也無所謂對吧。
  放棄無謂的抵抗,乖乖把脖子伸出來,也沒關係吧。
  「根絕葛蘭茲,讓受詛咒的血得到安寧。」
  史特萊雅朝著葛蘭茲軍中央,麗茲所在的場所伸手說道,臉上的笑容愈來愈深。
  
  *****
  
  「敵軍左翼開始突擊!」
  聽了幕僚的報告,奧拉在馬上環視周圍。
  敵軍捲起大量塵土,朝著葛蘭茲軍左翼突擊而來。
  劇烈的衝突聲藉著空氣,猛烈敲擊奧拉的鼓膜。
  由咆哮與怒吼交錯而成的喊叫聲壓迫著內臟。這種感覺,不論經歷過多少次都無法習慣。激昂與恐懼混合而成的感情,只能在戰場上品嚐得到。
  「總參謀長!敵軍從左翼開始,依序朝我們攻過來了!」
  「…………瞭解。」
  雖然經歷過不計其數的戰鬥,但這是奧拉第一次碰上使用流行陣的對手。
  自己編出來的戰術,真的管用嗎?葛蘭茲軍的勝敗就全看它了。
  到目前為止,自己的判讀是正確的。
  對方確實打算以兵力差距來碾壓我方。所以她才會把照理來說會首當其衝的右翼交給艾思大將軍帶領。
  「右翼的情況呢?」
  「艾思大將軍似乎擋下敵軍的突擊了!」
  「既然如此,接著就是中央──傳令給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沒必要把敵軍反推回去,只要維持戰線就行了。」
  「是!」
  奧拉看了一眼最前線的麗茲所在的方位,但是從後方看不到她。不過,沒什麼好擔心的,麗茲肯定能捱住攻勢。奧拉有信心。
  怒濤衝撞右翼時造成的振動,也傳到了奧拉的所在之處。華納三國的部隊也咬住了我軍中央部隊。左翼似乎也開始戰鬥了,刀劍錚鏦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應該有數不清的士兵在戰場中殞命了吧。數百條的生命因自己想出來的戰術,因一道命令,在一瞬間消失。對於這些人,奧拉能做的,就是獲勝。為了不讓他們死得沒有價值。
  「華納三國的第二陣開始行動了!」
  「…………知道了,叫各部隊撐住。」
  幕僚猛然一鞠躬,快步跑開。在戰場叫士兵撐住,等於叫士兵去死。沒有援兵,沒有鼓勵,挺在死線,直到最後一刻。就是如此無情的指令。
  流行陣的可怕,才正要開始。
  就算撐過第一波衝擊,第二、第三波的衝擊還是會接連到來。即使以為咬牙撐下來了,最後一波暴洪衝來,還是會被全數吞沒。堤防潰決,一切全被沖走。而且還會一路淹到大帝都。
  所以,必須撐住才行。
  奧拉緊盯著前線,敵軍的第二陣已經撞上中央部隊。
  堤防的所有部分都出現龜裂,就連奧拉的所在之處都浸水了。
  「敵人的第三陣呢?」
  「目前正在朝這邊衝來。」
  「那麼,在迎戰的同時,通知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讓中央部隊後退。」
  「這樣真的好嗎?華納三國的攻勢那麼猛烈,中央部隊後退的話,前線很有可能會崩潰。」
  「非做不可。這樣才能獲勝。」
  幕僚不安地發問,但是奧拉卻不容分說,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被奧拉的氣勢震懾,幕僚雖然想說話,但還是咬緊嘴唇,做出覺悟般地一拳擊向地面。
  「遵命……!」
  奧拉深呼吸。現在開始才是重頭戲。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連她都不知道。
  但是,這麼一來事情就很簡單,假使中央部隊潰散則為我方敗北,若是沒被擊破便是我方勝利。
  她從腰間抽出精靈武器,因為在前方見到敵人的身影。堤防上的無數龜裂,在華納三國第三陣的衝擊之下,出現破洞,敵方士兵一舉攻入,直闖奧拉所在的大本營。
  麗茲不可能被敵人突破。所以敵人是鑽過麗茲身旁縫隙來到這裡的。戰爭不是一個人能左右勝敗的事。就算麗茲擁有壓倒性的力量,但是大本營被殲滅的話,即使她沒事,也還是戰敗。
  所以,非保護好不可。保護好這裡,保護好她的歸處。
  「總參謀長!請妳快──!?」
  衛兵的血噴在奧拉臉上。
  視野被染成紅色。殺死衛兵的「長耳族(阿爾芙)」的利器,已經逼到自己面前了。
  「──啊!」
  奧拉發出不成聲音的叫聲,在發抖的腿上使力,開始向前跑。
  她以細瘦的手臂揮劍,就算被反彈回來,也咬緊牙關,以全身的力量承受衝擊。
  好幾次,好幾次,重覆著攻擊與反擊的動作。雖砍不中對方,也還是把雙手揮動到極限。
  看著如同小孩子耍劍般的奧拉,也許是覺得對付起來游刃有餘吧,敵人開始只移動腳步閃躲,不再提劍擋下攻擊。儘管奧拉很不甘心,但這就是自己戰鬥技能的極限。實力這麼差的自己出現在戰場上,是自己不對。所以,必須以智慧殺死眼前這名無禮之徒才行。奧拉下定決心。
  奧拉裝成摔倒,抓起沙子撒向對方眼睛。趁對方因此分心時劃傷其手背。雖然不是致命傷,但是被遠遠弱於自己的人弄傷,嚴重傷害「長耳族」的高傲自尊心。
  狂怒之下,對方的攻擊雜亂了起來。就在敵人的劍尖戳入地面時,奧拉使出全力做出突刺。在腳尖使力,前進,前進,無所畏懼地前進,把銳利的鋒刃刺入敵人胸口。鮮血狂噴,淋了奧拉一臉。
  見敵人緩緩倒地,奧拉擦了擦染血的劍。
  接著,高舉手臂大叫:
  「撐住吧!『軍神(瑪爾斯)』的子民啊!」
  從收到父親送她的《黑之書》的那一刻起,對奧拉而言,英雄就只有一人。
  總有一天,要像他那樣站在戰場上,以劍引導眾人走向勝利。還是孩子的奧拉,如此立誓。
  但是自己沒辦法變得像他那麼強,再怎麼鍛鍊,都無法得手強大到能引領群眾的力量。所以,奧拉找了不少理由說服自己放棄沒有天份的劍術。個子太矮,力氣太小,就算會一點劍術也沒用。追求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根本沒有意義。她以這些想法,簡單地放棄了劍術。
  可是──
  「戰鬥!為了保護家人!」
  不再放棄──這想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啊啊──一定是從遇見他時開始的。
  雖然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只知道他有堅定的信念。
  下定決心要做到的事,絕對不會退縮。如今,也正為了做到什麼而東奔西走。
  即使飽經辛酸也非做到不可的,究竟是什麼事呢?
  因為和自己崇拜的「軍神」太像了,所以不由得對他湧起好奇心。
  「把勝利獻給我們的『軍神』!」
  奧拉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
  循著他選擇的,自我犧牲的荊棘之路,追著他的背影奔跑。
  接著,明白了一件事。
  ──對方不肯回頭看自己一眼,是如此難受的事。
  「把勝利獻給我們的『紅髮皇姬』!」
  所以,奧拉才會下定決心,非追過他不可。
  不論要走的路有多艱險,也絕不放棄。
  為了超越他。
  奧拉再也不想逃避了。一定要以自己的軍事謀略超越他。
  然後回過頭,把話告訴他。
  把自己專一的感情──
  「獻上勝利!以我們的名字轟動『英雄宮殿(瓦爾哈拉)』!」
  周圍因奧拉的吶喊而安靜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誰都想不到,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的奧拉,居然會如此用力地大聲吶喊。
  士氣瞬間爆發。
  葛蘭茲士兵咆哮起來,把華納三國的士兵推了回去。
  「把勝利獻給我們的『少女軍神(阿芙蘿黛蒂)』!」
  葛蘭茲士兵口中如此喊叫著,奮勇殺敵。
  奧拉急促地喘著氣,面帶驕傲之色地看著這些士兵。這時幕僚跑了過來。
  「總參謀長,我們快被推到底了,再這樣下去會被突破。」
  「……通知在後方待機的羅莎宰相增援左右翼。另外,通知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叫她不必再忍了,盡情地擊潰敵人吧。」
  「是!」
  幕僚有精神地答應著,快步離去。奧拉深深呼出一口氣。
  總算撐過了對方的攻勢。心無旁騖地注視著勝利,終於撐過來了。
  「沒必要再忍耐了。獅子就是要野放在外,才能成為王者。」
  收到奧拉的命令,各地的部隊動了起來。兩翼得到援兵,聲勢大振,開始把深入中央的敵人包圍起來。這就是名為龍翼陣的包圍、殲滅用陣式。
  不過,現在還不是發揮效果的時候。
  必須讓深入中央的那些敵軍知道,自己已經被包圍了才行。要讓他們心生動搖,並且把恐懼和不安擴散到整個部隊才行。
  「要徹底地……踐踏葛蘭茲領土的人,絕對不能輕饒。」
  奧拉正想做出下個指示,突然發現左翼的情況有異。
  動作變慢了。這樣一來包圍網會出現漏洞。
  「…………傳令。」
  奧拉使出下一步棋。
  
  *****
  
  「妳還真的很喜歡找我麻煩。」
  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女性,艾思咂舌道。
  對方是全身染滿敵人的鮮血,散發異樣氛圍的女性,十二魔主之一的貝洛娜。
  「我還在想『少女軍神』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沒想到居然是如此令人愉快的戰術。真是不負『軍神』之名呢。」
  貝洛娜愉快地說著,就在這時,大批的騎兵從艾思身邊奔馳而過。
  那是身穿黑色鎧甲的精銳部隊──葛蘭茲第二皇軍「皇黑騎士團」。對手是自由民族,就操縱馬匹的技術而言,是全中央大陸第一的遊牧民族。
  雙方部隊交錯而過,許多士兵摔落在地上,被馬蹄踩破頭。接著,雙方部隊又分別調頭,再次吶喊著衝撞在一起。
  「精彩。與自由民族交手,能戰得平分秋色的,也只有葛蘭茲軍了吧。」
  貝洛娜聽著士兵們的慘叫聲,愉快地抖動肩膀笑道。
  「妳不覺得我們應該把那天中斷的決鬥做個了結嗎?」
  「我才不像妳,喜歡拿廝殺來找樂子……但是如果妳想妨礙我,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艾思抽出掛在腰間的劍,是龍凰劍五刻之一的「啼蛇」。
  「請把我引導到黑暗裡吧。」
  貝洛娜說著,壓低重心。艾思警戒著她的動作,但是貝洛娜卻一動也不動。既然如此─就先發制人吧。艾思全力揮劍,「啼蛇」發出吱嘎之聲,開始伸長,如鞭子般扭動起來。但是,鋒刃一逼到貝洛娜正前方,就發出火花,向上彈開。
  「……果然被彈開了嗎?」
  上次戰鬥時也是如此,完全無法擊中貝洛娜。因為,所有的攻擊全被彈開了。既然如此,就該延續上次的戰鬥方式,並且為了找出對方弱點,發出更多攻擊。
  艾思把「啼蛇」插在地面上,把手放在劍柄,瞪著貝洛娜。
  無數的鋒刃從貝洛娜腳邊突出,但是,全被彈開了。
  「真不錯,每一劍都充滿殺氣呢。」
  貝洛娜詭異地笑道。艾思冷冷地看著她──不,是看著她周圍劇烈噴發的火花。鋒刃狂舞著,從四面八方攻向貝洛娜,但是仍然無法傷及她。艾思瞥了旁邊的自由民族一眼,他們正與「皇黑騎士團」纏鬥在一起。數道鋒刃從自由民族的腳邊竄出,連人帶馬地貫穿他們身體,一看就知道是「啼蛇」做的好事。發現艾思分心,貝洛娜不高興地撇嘴。
  「和我戰鬥很無聊嗎?」
  「只陪著妳戰鬥,其他人不就無聊了?」
  艾思哼笑著,斬殺了從貝洛娜身旁經過的敵方騎兵。
  馬匹噴出大量鮮血,朝著貝洛娜的方向摔倒。也許是察覺那氣息吧,貝洛娜以滑步避開馬匹,並因此出現破綻。艾思沒漏看這機會,全力攻擊。
  「唔!?」
  雖然攻擊還是像剛才一樣被彈開,不過總算在貝洛娜身上製造出傷口了。
  「………………被發現了嗎?」
  貝洛娜以拇指擦去臉頰上傷口的血液舔著,開心地問道。
  「我就覺得奇怪,上次也是這樣,妳一直沒有離開原地。所以這部分應該有什麼祕密才是,猜對了嗎?」
  艾思一說完,立刻開始砍殺貝洛娜周圍的敵兵。血水與肉塊如雨般地落在地上。只要一見到貝洛娜閃躲那些東西,艾思立刻發動攻擊。雖然大部分的攻擊還是被彈開,但仍有少許鋒刃鑽過防禦,在貝洛娜身上留下無數創傷。儘管如此,貝洛娜臉上仍然笑意不絕。愉悅的聲音從嘴巴流洩出來。
  「呵、呵呵,正確答案。」
  貝洛娜拍了拍自己腰間的劍柄。
  「應該沒必要再隱瞞了吧,這孩子是魔皇劍五殺之一的『不動(庫諾塔那)』。魔皇劍五殺全都很難掌控,這孩子也不例外。」
  艾思腦中浮現某把武器。說到能使對手的攻擊失去力量的「世界五大寶劍」,就是法淨劍五滅之一的「曼荼羅(曼達拉)」了。「不動」可能也有類似的天惠吧。
  「不過,我們比較占優勢呢……」
  只要拉開距離,「不動」就沒有威脅性了。艾思決定一口氣分出勝負。
  「妳有過被看不見的劍砍殺的經驗嗎?」
  艾思用力把插在地面的「啼蛇」的劍柄向下按。劍身漸漸沒入土中,最後連劍柄都消失了。
  「『啼蛇』的天惠是『女郎蜘蛛』,這傢伙可是很纏人的,留神。」
  周圍的空氣出現變化。感受到異變的貝洛娜,向後跳開。
  一落地,她立刻把右手放在劍柄上。
  無數的火花飛濺。鋒刃碰撞之聲不絕於耳,貝洛娜臉上不再有笑容。
  「──!?」
  交戰了不知多少回合後,也許是防禦不住了吧,貝洛娜的左臂倏然飛起。
  在空中旋轉著,灑出血水,飛向遠方。
  「結束了。」
  艾思張開雙手宣告道。就算周圍充滿刺耳的聲音,也被震耳欲聾的腳步聲掩蓋。暴風襲向貝洛娜,把周圍的敵兵也一起捲入。
  「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身上的創傷不停增加,貝洛娜仍然狂笑不止。
  面對壓倒性的攻擊,也只能嘲笑自己的抵抗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在這段期間,艾思也發現了她的弱點──因盲眼而產生的破綻。之所以能擋下攻擊,應該是託了天惠之福吧,不過同時,貝洛娜也以驚人的速度揮劍彈開攻擊。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叫做居合的劍法。
  「可以帶開對方攻擊的劍法嗎……」
  但,那正是貝洛娜的破綻。當她以感覺彈開攻擊時,天惠的效果會消失。
  也就是說,「不動」的天惠是有空隙的。
  只要針對破綻攻擊,貝洛娜就必須專心進行防禦。正因為貝洛娜擅長讀取氣息,所以才能集中精神,專心應付對方的攻擊。
  「看來已經到極限了呢。」
  就算明白攻擊逼近,但是身體來不及反應,貝洛娜身上的傷愈來愈多。這是能以數不清的鋒刃進行攻擊的艾思,才有辦法發現並進攻的破綻。儘管如此,貝洛娜臉上並沒有焦慮之色。縱然弱點被發現,她仍然笑個不停。
  「呵呵呵……確實如妳所說。」
  貝洛娜說完一躍,瞬間竄到艾思面前。
  火花在艾思鼻間之處飛濺,頸部流下一道血痕。雖然貝洛娜的側腹部也因此出現極深的創傷,但是她並不退開,而是在零距離的情況下激烈地揮劍。沒錯,儘管令人驚訝,但是貝洛娜使出了捨身攻擊的戰法。
  然而,艾思只是冷冷地看著那樣的她。
  「投降吧。」
  勝負已定。貝洛娜失去左臂,肩部血流不止。也許是因此吧,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身體也像灌了鉛般沉重,速度慢到肉眼能辨視的程度。儘管如此,對勝利的執著,仍然驅使著貝洛娜。
  「前往黑暗!『黑辰王』!把黑暗帶給我!『黑辰王』!給我黑暗!」
  貝洛娜高喊奇妙的話語,放棄了自己的居合絕招,直接抽劍攻向艾思。
  但是,那攻擊也只是徒勞。
  艾思讓「啼蛇」恢復成原本的模樣,猛然彈開了貝洛娜的「不動」。承受不住衝擊,貝洛娜右手高高揚起,「不動」從她的手中飛了出去。
  接著,貝洛娜口中噴出鮮血──艾思的「啼蛇」貫穿了她的胸膛。
  「啊啊…………我總算能,前往黑暗了……『空之王』……我的『軍神(瑪爾斯)』……」
  貝洛娜將手朝空中伸去,開心地,幸福地笑著,跪倒在地上。直到最後一刻,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她都面帶笑容地把手伸向空中。
  這種時候,照理來說應該砍下敵將首級,以提升我方士氣才對。但就算是敵人,貝洛娜依然是艾思全力應戰、打倒的對手,艾思不忍心破壞她的遺體,而且還脫下外套,蓋在貝洛娜身上。
  沒想到,這行為卻成了致命的破綻。
  「什──!?」
  大腿傳來一陣劇痛,接著,肩膀受到衝擊,視野轉為黑暗。
  「雖然貝洛娜當年被『軍神』俘虜,但是她不像其他的十二魔主那樣,被『軍神』挖掉『眼睛』,拿走『魔石』。」
  上方傳來平淡的說話聲。艾思勉強維持著差點渙散的意識,抬起頭,見到臉上有大片燒傷的史特萊雅。
  狂喜的表情看起來宛如厲鬼,艾思渾身寒毛直豎,想抓起武器。但是史特萊雅的動作比她更快。比史特萊雅身高更長的大劍,夾著風,逼到艾思眼前。
  「自覺受到侮辱的她因此自廢『眼睛』,對『軍神』產生執著。不過不知道是在哪裡走歪了,最後變成那種扭曲的感情。」
  儘管艾思勉力擋下攻擊,但是奇妙的衝擊仍然使她手臂發麻,愛劍「啼蛇」因此滑落地面。
  「呃──可惡!」
  腰部被剜出了個大洞,艾思痛得彎下腰,結果被對方踹中肩膀,摔倒在地上。
  「就讓我討回當時的人情吧?計畫因此稍微脫軌,我也是很有意見的呢。」
  史特萊雅揮劍準備砍下艾思的頭顱。動彈不得的艾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巨劍破風劈下。
  但是──
  「不准對我妹妹出手。」
  一道含著怒意的聲音響起,激烈的錚鏦之聲響遍整個世界。
  紅色的劍身擋下了巨劍。如火焰燃燒般舞動的紅髮,映在艾思眼中。
  
  *****
  
  「………………這不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嗎?您精神挺好的呢。」
  
  史特萊雅虛情假意地問候。擋下魔皇劍五殺「創魔(悖班史雷夫)」的紅髮女性麗茲,以帶著慍色的眼神怒瞪著她。艾思急促地喘著氣,按著出血的腰部,坐倒在地上。
  「妳叫她妹妹……這種稱呼還真奇妙呢。」
  史特萊雅知道麗茲為什麼那麼說,因為她親眼目睹麗茲撿到賽伯拉斯的場面。對寂寞的少女來說,一起生活、長大的白狼就和家人一樣。所以麗茲才會對想奪走自己家人的史特萊雅如此生氣。如此一來,就沒辦法殺死艾思了。
  沒想到理應在中央最前線的麗茲,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奧拉大人真的很能洞燭機先呢。」
  儘管想以壓倒性的兵力碾壓葛蘭茲軍,但是反而中了對方的包圍殲滅戰術,令人意外。但是,待在大本營的史特萊雅發現葛蘭茲軍的右翼──艾思因為對上了貝洛娜,所以包圍速度慢了下來,於是親自出馬,想擊破葛蘭茲的包圍殲滅網。
  「沒想到她居然會把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直接送來這裡,真是大膽的策略。」
  右翼確實重要,但是麗茲不在的現在,葛蘭茲中央部隊應該陷入苦戰了吧。
  奧拉確實是用兵如神。史特萊雅心想。
  「在有『世界五大寶劍』的這個世界,什麼力量都沒有的少女,居然能不因此失意受挫,以自己的頭腦與世界對決。真是令人佩服。」
  「奧拉是天才哦。是葛蘭茲引以為傲的『少女軍神(阿芙蘿黛蒂)』。就算是擁有『世界五大寶劍』的人,也絕對不能小看她。」
  麗茲把「創魔」推了回去,瞥了一眼史特萊雅離開劍柄的手,再次看向她。
  「……『創魔』……妳果然和『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暗中勾結啊。」
  「是嗎?以前,我們的利害關係確實一致,但是現在沒有在聯絡了。不論對我,或是對那邊來說,對方都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史特萊雅揮動大劍,沒想到被輕易彈開,使她瞪大眼睛。
  當年,麗茲曾在里菲泰因公國內亂時,與擁有這把「創魔」的「魔族」迦達戰鬥。當時的麗茲陷入苦戰,多虧了比呂搭救,才沒有落敗。
  史特萊雅一直「看」著麗茲的成長──以這雙「眼睛」「看」著。
  「妳真的成長了很多呢。」
  不只力氣變大,精神上也堅強了許多。也許是因為受過許多挫折之故吧,如今的麗茲,不會被一點小事擊垮。史特萊雅使用「創魔」的天惠「衝擊」,觀察著麗茲並戰鬥。不過對方似乎仍然游刃有餘。
  既然如此──史特萊雅右手拿著「創魔」,左手喚出法淨劍五滅之一的「幻霞淨(蘇達梨舍那)」。
  清脆的金屬聲響徹世界,許多與史特萊雅一模一樣的人影出現在地面。這些是以「幻霞淨」的天惠「複製」創造出來的分身。每個分身手上都握著「創魔」。
  「面對握有兩把『世界五大寶劍』的敵人──而且一次二十人。妳臝得了嗎?」
  史特萊雅瞇起眼睛,愉快地問道。麗茲嘖了一聲,把拳頭重重槌在地上。
  「很好!不管有幾百人,全都放馬過來!」
  以拳頭為中心,地面出現龜裂,大地開始搖晃。
  眾多史特萊雅勉強穩住身形,但是周圍華納三國的士兵則因劇烈的搖晃與龜裂的地面而東倒西歪。面對普通人類做不到的天地異變,史特萊雅的臉頰痙攣不已。
  雖然說能做到這種事,是因為精靈劍五帝「炎帝」的天惠「怪力」,不過應該也要有個限度吧?就連史特萊雅也不由得笑了。就是如此難以置信的場面。
  不過──
  「這種程度的事,我才不會害怕。」
  眾多史特萊雅一齊攻向麗茲。
  麗茲一面保護著身後的艾思,一面迎擊從四面八方逼來的鋒刃。
  利刃劇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濺。拳頭打在臉上,呻吟聲響起。腳踢在胸口,肋骨開始哀嚎。想要閃開鋒刃,卻被劃破空氣的劍尖刺穿頸部。一擊一殺──面對麗茲怒濤排壑般的攻擊,眾多史特萊雅接連倒在地上。
  「燒盡一切吧。」
  麗茲一掌拍向地面,紅劍的刃紋開始晃動,火舌從地面的龜裂竄出。只吞沒敵方士兵,完全不傷害我軍的烈焰灼燒天空,支配大地。史特萊雅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分身在烈焰中痛苦死去,笑了起來。
  「上次我就注意到了。雖然當時我驚於這招的威力,來不及多想,不過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這招相當耗損體力對吧?」
  史特萊雅看著汗水淋漓的麗茲問道,臉上笑容愈來愈深。
  她看過好幾次麗茲使用烈焰網的場面,但是使用的頻率並不高,一天頂多只能使用兩次,然而那樣一來,體力會消耗到幾乎昏倒的程度。所以就算葛蘭茲軍處於劣勢,身在前線的她還是非常自制地沒有使用烈焰網,以防萬一。
  但也有可能是認為沒必要使用吧。不論如何,看著麗茲現在的模樣,史特萊雅明白自己沒猜錯。
  「不會消失的火焰確實麻煩,但是衰弱的火焰不足為懼。」
  史特萊雅繼續製造分身──彷彿要讓全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似地,將力量逼到極限,製造大量分身。總數三十人,一齊朝著麗茲攻去。
  史特萊雅在安全的場所看著雙方戰鬥。她也一樣滿身大汗,臉上出現疲勞之色。
  「今日此時此刻,葛蘭茲的太陽將會成為落日。」
  麗茲雷霆萬鈞地揮動「炎帝」,砍下分身的首級。但是分身並不怕死,只見她們化為死士,朝麗茲一擁而上,抓住麗茲的大腿,扯著麗茲的手臂,扣住麗茲的脖子,接著被麗茲踩死,毆斃,打破頭顱。
  儘管如此,分身的攻擊仍然沒有停止。雖然麗茲不斷帶開「創魔」的衝擊,體力仍然漸漸衰竭,身上出現無數的創傷──
  
  不對──是毫髮無傷。
  
  史特萊雅錯愕地看著周圍。
  「………………難道?」
  「精靈劍五帝」中,有一把能力特別奇妙的寶劍。
  能使持有者富有生氣,永保青春,就連不治之症也能痊癒的特殊能力。即使成為一國之君,也無法得到的力量,那把寶劍有。
  例如,在「人族」的平均壽命約四十歲的時代,有一個男人活到超過八十歲。
  那個男人,就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初代皇帝亞堤鄔司。
  直到讓位給第二代皇帝之前,他一直親理政事,以極長的時間為國家奠定穩固的基礎。所以即使第三代皇帝時因實施排斥其他種族的政策而導致皇弟舉兵叛變,葛蘭茲大帝國也沒有因此動搖。
  而現代,那把「精靈劍五帝」中的「風帝」,持有者是麗茲的父親,皇帝葛萊亥特。他也一直保持著年輕時的樣貌,不知多少次親上戰場,並以勝利作收。據說,這都是因為「風帝」的能力之故。
  而那「風帝」,如今正在麗茲手上。史特萊雅總算想起來了。
  「都忘了這件事……妳有這種『能力』……」
  儘管如此,耗損的體力應該無法恢復。就算不能使麗茲受創,也沒必要不安,別動搖使勝利的機會溜走。要相信自己,徹底打垮眼前的敵人。
  就在這時──風吹了起來。
  一陣輕風吹過戰場。
  帶走屍臭,帶來清涼的空氣,使人忍不住停下手,中止戰鬥。舒爽的風洗滌汙穢的心──
  
  ──漫天火焰覆蓋了世界。
  
  起初,史特萊雅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感受到強烈的「風」後,理解了一切。
  麗茲身邊的分身們全數被火海吞沒,彷彿為了保護麗茲不受危險威脅似地,火焰在她身邊築起烈焰網,燒盡所有敵人。
  有種從天堂被推入地獄的感覺,史特萊雅不禁笑了。面對這種一了百了的燒法,除了笑之外,也沒有其他能做的事了。
  史特萊雅已經計盡力窮,再也沒有足以對抗麗茲的方法。
  為了顛覆葛蘭茲,史特萊雅捨棄了許多東西。利用家人,也不惜殺人,讓自己滿手血腥。篡奪了好幾個國家,費盡心機,想讓世界照著自己的想法運作。原以為終於成功了,但是現實卻無情地告訴她,這一切只是她的妄想。
  而且妨礙了自己的,還是第一個捨棄的東西──實在諷刺。
  「……葛萊亥特陛下,你就這麼深愛這個女兒嗎?」
  直到最後的最後,絆住史特萊雅的,仍然是她的家人。
  世界上也有如此笨拙的愛法呢。看著帶領火焰之獅的麗茲,史特萊雅心想。
  「如果我也和妳一樣,被人深愛的話,會有不同的人生嗎?」
  風保護著火焰,火焰加強了風勢。
  
  那是火之※靈薄獄。(編註:典出拉丁語單詞limbus,意為「地獄的邊緣」。)
  
  那是炎之地獄。
  
  那是焰之煉獄。
  
  那鮮紅,將會燒盡世界,使大地生出新的生命。
  被風煽動,火焰之獅狂暴地躍動著,張開巨大的嘴,準備吞噬世界。
  凶暴的武神於今日誕生,眾神會恐懼不已吧。
  美麗的女神於今日誕生,眾神會心蕩神馳吧。
  「千朵萬朵──烈焰如花……」
  史特萊雅說著,朝麗茲的方向伸出手,下一瞬,被火海吞沒。
  史特萊雅不閃不躲,甚至不做掙扎。因為她知道,掙扎也只是徒勞。
  「呵呵,因果報應……這種下場,也不差呢。」
  她想要自由。
  想走在不受任何人妨礙的,自由的人生道路上。
  不是被拋棄的第一皇女。不是受人諂媚的媛巫女。不是被崇拜的教皇。
  不是任何人。
  想當個普通人。想當個平凡人。想以「無名氏」的身分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她只是想要選擇的權力而已。還有,想隨心所欲地活著。
  所以,她以名為復仇的蓋子覆蓋在心頭,以封住心中的空洞。
  不知不覺中,她開始把復仇當成目的,變成了只想滿足私慾的人。她也曾對變成那樣的自己感到失望,好幾次打算離開如此無趣的世界。
  可是,她遇見了處境相同的少女。
  在不受任何人期盼的情況之下出生的紅髮皇女,史特萊雅一直注意著她,把她當成自己的鏡子。
  麗茲選擇的路,自己選擇的終點。為了確認誰的選擇才是對的。
  「啊啊……太陽升起了嗎……」
  在鮮紅的世界中冉冉上升的太陽──史特萊雅伸出手,滿足地微笑著。
  就算一切被燒盡,火勢仍然沒有減弱。業火狂傲地支配著地表。
  紅髮皇女麗茲以嚴肅的表情注視著那可稱為淒慘的光景。
  最後,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的麗茲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轉身跑到身受重傷的艾思身邊。
  「妳的傷勢如何?」
  「我沒事。不說這個,妳還是快回中央……」
  艾思話還沒說完,葛蘭茲的大本營傳來號角聲。
  那是宣告包圍殲滅戰術完成的信號。接下來將是葛蘭茲的殺戮時間。雖然對華納三國而言,那是死刑的宣告聲,但是他們還沒發現自己受到包圍。所以要慢慢地削減他們的人數,讓其察覺,已經無路可逃,只剩死路。
  「就算逃得出這裡……應該也會在德拉路大公國被殺吧。」
  對於大模大樣地進出德拉路大公國的華納三國士兵,德拉路大公國應該不會多麼溫柔地歡迎他們再次入境吧。如果是殘兵敗將更不用說,為了怕他們在境內燒殺擄掠,只要他們一走進德拉路領地,八成會立刻沒命吧。不過這也是他們自作自受,麗茲並不想同情。最重要的是,現在沒有時間理會那些人。
  「既然如此,我們快點前往大帝都!比呂在那裡對吧?要快點去幫他!」
  麗茲用力點頭回應艾思。
  「當然。我們的嬌小軍師大人,似乎已經想好方法了。」
  儘管麗茲不讓不安之色出現在臉上,但心中還是有一絲疑慮。
  這裡離大帝都實在太遠,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趕上呢?
  
  *****
  
  放眼望去,是由屍體形成的原野。
  令人不禁懷疑,死者是不是比活人更多。
  夕陽傾洩在大地上,使平原染上了比平時更深的殷紅。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七日。
  葛蘭茲大帝國中央,距離卡普特要塞兩賽爾(六公里)的場所。
  「怪物」與「人族」的士兵正混亂地纏鬥在一起。數量占了上風的「怪物」毫不猶豫地衝撞以盾牌作為防壁的聯合軍。就算以長槍刺穿「怪物」身體,也無法阻止牠們前進。巨大的手只要抓住槍身一揮,士兵就會飛到一旁。聯合軍還來不及填補缺口,「怪物」們已經大舉湧入防線之內,切斷聯合軍的連結了。這樣的光景隨處可見,哪一邊占了上風,不言自明。一名男子正安靜地看著陷入劣勢的「人族」。
  人們稱他為「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是「五大天王」之一,這個世界的神明。
  同時,也是「魔族」之王,是「怪物」之父,是夷狄種族之「神」。
  「無貌王」目前所處的「怪物」大本營,幾乎是以「人族」為素材建造的。
  包圍在大本營外圍的木樁上插滿了被剝皮挖眼,血水滴個不停的「人族」屍體。剝下來的人皮被縫在一起,作為營帳使用。桌椅由人骨組合而成。肉與內臟不用說,當然是「怪物」的食物。對「怪物」來說,「人族」沒有不能利用的部分,「人族」居住的土地,可說是資源的寶庫。
  「戰況呢?」
  「無貌王」把手肘抵在扶手上,把下巴掛在手背上,看了身旁的刻律涅一眼問道。刻律涅以興奮的聲音報告:
  「很順利,花上這麼多時間削弱聯合軍的體力,總算有了成果。今天就能分出勝負了。」
  「離天黑只剩一刻鐘啊……」
  「有這些時間就夠了。敵軍的前線已經崩潰,接著就是任我們宰割了。『王』啊,請您好好欣賞,我一定會把『軍神(瑪爾斯)』的首級獻給您。」
  「是嗎……」
  不要說開心了,「無貌王」的語氣中甚至還帶著點失望。
  「能娛樂到我的,只有第一天嗎……」
  開戰的第一天,「黑辰王(史爾特爾)」施展各種策略度過危機,令人看得雀躍萬分。但是自從自己這邊切換策略,改成持久戰之後,對方也不再積極進攻。儘管如此,和對方比起來,「怪物」的兵力折損得非常嚴重。雖然現在的總數還有十二萬,不過這是加上新到的「怪物」之後的數量。直到目前為止,「怪物」陣營已經損失了超過十萬的兵力。雖然說幾乎是開戰第一天折損的,但仍然可說是極大的損失。至於聯合軍,則是減少了四萬,只剩兩萬人。
  「如果是在千年前……他應該還有很多詭計。難道說技窮了嗎?」
  「既然本人都親上前線了,應該是機關用盡了吧。」
  儘管刻律涅這麼說,但是「無貌王」似乎仍然無法接受。因為他感受到奇妙的氛圍。準備比對方多的兵力,是兵法之常道。人數少時,想獲勝的話,就非使用奇策不可。
  「該不會是在爭取時間──等援軍到來吧?」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被華納三國絆住,沒辦法趕來這裡。北方的夏論家和布羅梅爾家雖然談和了,但是部隊還沒重新編組好。」
  「雷貝林古王國呢?」
  「根據線人的報告,克勞蒂雅在占領黑土地帶之後,開始駐守在附近的要塞裡,沒有離開的意思。」
  千年前,「魔族」把「無貌王」視為神明。以「無貌王」為頂點,十二魔主為王,稱霸中央大陸。因此,直到現在,雷貝林古王國中仍然有不少「無貌王」的崇拜者。想套出雷貝林古的消息並不困難。
  「既然如此,『黑辰王』花了這麼多時間,究竟是在等待什麼?」
  「如果想爭取時間,不是應該改成守城戰嗎?」
  「軍神」不可能用那麼顯而易見的方法爭取時間。守城不出,確實是一種手段,但假如對手兵力遠多於我方,只要一處被攻破,就會成為甕中之鱉。更何況他們的敵人是連「精靈壁(弗里特荷夫)」都能攻陷的「怪物」大軍,想以脆弱的卡普特要塞做守城戰,完全行不通,只會自找死路。
  若想進行守城戰,退到大帝都才合理,像這樣主動出擊,照理說是另有什麼打算才對。花上許多時間,等待對方疏忽大意,再使出奇策。而使用奇策最有效的時刻──就是今天。
  「故意把敵人的目光釘在近處,可以得到的──」
  「無貌王」以手扶額,嘆了一口氣,但是又立刻淺笑起來。
  「刻律涅,你和雷貝林古王國的通報者最後一次聯絡,是什麼時候?」
  「…………大約是兩週前吧。正確的日期已經不記得了。」
  「來了哦。」
  「啊?」
  馬蹄聲從後方傳來,瞭望臺響起警告的鐘聲,大本營變得嘈雜。「無貌王」靠緊椅背。
  「背叛了我們的『魔族』後裔來了。」
  「……怎麼可能?」
  刻律涅臉色鐵青地道,就在這時,咆哮聲傳入營地裡。
  大本營後方充滿騷動的氣氛,破壞之音與激烈的刀劍錚鏦聲此起彼落。當年威震中央大陸,被稱為「魔族」的種族出現在大本營,巧妙地駕御馬匹,愚弄起「怪物」。其中,一名手上握著長槍的騎士,朝著「無貌王」直衝而來。
  「克勞蒂雅嗎……」
  「無貌王」頭一偏,鋒刃猛然刺向原本臉部所在的場所。
  以人類肋骨製成的椅背出現巨大的龜裂,白色的粉末四處飛揚。
  「『王』!」
  刻律涅連忙衝上前護主,但是卻被「無貌王」踹中後背,趴倒在地上。刻律涅驚駭地扭動脖子向後看,只見「無貌王」無視他,舉起單手,挑釁似地朝克勞蒂雅勾起手指。
  「克勞蒂雅,有本事就來拿下我的首級啊?」
  「…………很好。」
  克勞蒂雅俏臉閃過一抹怒色,拉開一段距離,拔出祖王羅可斯留下來的雷貝林古王國國寶,魔劍「共噬(奧特克雷爾)」──其實是魔皇劍五殺之一的「阿修羅(奧特克雷爾)」。
  氣溫驟降,地面倏然凍結,冷氣筆直地朝著「無貌王」疾飛而去,在即將碰上「無貌王」之前──像是為了躲開他似地,一分為二。
  「這種程度,可是無法取悅我的哦。」
  「無貌王」喚出「死仙(伊佩塔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是克勞蒂雅已經勒馬回頭,揚長而去了。「魔族」的騎兵也留下馬蹄聲,跟著克勞蒂雅消失。「無貌王」遺憾地嘆氣,坐回椅子
  刻律涅緊張地走近。
  「您、您有沒有受傷……?」
  「沒有。比起這個,看看戰場吧,情況可不妙了哦。」
  刻律涅聞言回頭,見到闖入戰場的「魔族」軍屠殺「怪物」的光景。
  「我們中了誘敵之計了。」
  趁著「魔族」從後方偷襲「怪物」,聯合軍重整崩潰的戰線,猛烈地反擊。剛才的劣勢,彷彿不曾存在過似地。
  「不愧是我的我的仇敵(瑪爾斯),我的宿敵(海德),我的勁敵(史爾特爾)!」
  刻律涅看得說不出話,「無貌王」倒是愉快地朝比呂所在的方位拍手,毫不吝惜地稱讚。
  聽著身後傳來的愉快笑聲,刻律涅憤恨地發出無聲怒吼,狠狠踢著死透的「怪物」頭顱。
  
  *****
  
  「黑辰王」其實不像世人說的那麼可怕。
  隨時都可以來殺本大爺──比呂把這句話當真,不時地前往「黑辰王」的洞窟。
  當然會帶著酒去,然後努力殺死「黑辰王」。
  「雖然大爺我很欣賞你的毅力……不過你還是快點放棄吧。」
  「黑辰王」一面喝著酒,一面看著趴在地上咳嗽的比呂。
  就算正面挑戰、出其不意、趁著「黑辰王」睡著時偷襲,比呂也從來沒碰到「黑辰王」過。
  兩人實力天差地別,完全不可能靠努力彌補。但是,正因如此,比呂才不肯放棄。
  只要得到這力量──
  「……我沒有時間了。」
  「啊?」
  「我不變強的話……她會死的。」
  看著一臉悲壯的比呂,「黑辰王」傷腦筋地搔起自己臉頰。
  似乎是因為少年的表情太認真了,沒辦法敷衍帶過吧。畢竟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來這裡的,可見那人對少年有多重要。
  「哦?是生病了嗎?話說回來,就算殺了本大爺,也沒辦法治──」
  「『容器』。」
  簡短的回答讓「黑辰王」明白了一切。他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把視線從比呂身上移開。
  「……………………呃──那還真可惜。」
  不過他又立刻在比呂身邊坐下,想幫比呂打氣似地圈住他的肩膀,把酒瓶提到他眼前晃動。
  「雖然我不知道是『五大天王』中的誰啦,不過既然被『王』附身,就沒戲唱了。天下女人那麼多,你還是快點忘了她,來喝酒──」
  「怎麼可能忘得掉!重要的人快死了!明明有機會救她,為什麼要放棄!」
  比呂揮開「黑辰王」的手,酒瓶飛到空中,落在地上,嘩啦地碎裂了。
  「黑辰王」聳了聳肩,起身走了起來。
  「所以你才成為『魔人』嗎?為了救那個女人,讓自己受『詛咒』嗎?」
  「黑辰王」傻眼地嘆道,拿起放在岩石旁的新酒瓶。
  感受到「黑辰王」責備般的目光,比呂搖頭。
  「不……這是──!?」
  話還沒說完,洞窟傳來一陣轟然巨響。比呂驚訝地朝聲音的方位看去。只見天花板出現一個直達外界的大洞,陽光從洞口射入,地面冒著白煙。
  「好久不見了吶,『黑辰王』。」
  白煙消退,一名女性站在兩人面前。但是聲音有如年邁的男人,感覺很詭異。
  「『無貌王(戴密鄔爾格)』嗎……竟然打壞別人的巢穴,你膽子很大嘛。」
  「黑辰王」不高興地瞇起眼睛喝酒,瞪著「無貌王」。
  「為什麼要一直窩在這種地方,陰沉的場所一點也不適合你。」
  「無貌王」開心地張開雙手,看向比呂。
  「我明明幫你準備了新的『容器』,為什麼你還是那個模樣?」
  「啊?」
  「黑辰王」抓住比呂的頭,向「無貌王」問道:
  「是你把這傢伙變成『魔人』的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我看不下去嘛。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兄弟姊妹力量日漸衰弱。所以我才親自幫你準備。」
  「無貌王」指著比呂笑道:
  「『魔人化』的這傢伙,作為『黑辰王』的『容器』,應該無可挑剔。」
  「我沒興趣。」
  「黑辰王」二話不說地回絕。被拒絕的「無貌王」露出震驚的表情。「黑辰王」看著那樣的他,苦笑著環視洞窟。
  「我很中意這裡,而且我對外面的世界沒興趣,只想待在這裡。」
  「這樣下去會腐朽哦?」
  「反正我是『王』,死不掉。我只想安靜過日子。」
  「黑辰王」聳肩,以豁達的表情說完,喝酒後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與之相反,「無貌王」洩氣地垂著肩膀,臉上出現陰霾。
  「是嗎……」
  再次抬起頭時,「無貌王」的表情變得截然不同。
  只見他兩眼充血,激憤地流著淚,不甘心地咬著嘴唇,嘴角流下一道血痕。
  「既然如此──」
  「無貌王」朝旁邊伸手,空間出現龜裂,一把長槍從中出現。
  「這傢伙就不需要了。」
  長槍陡然飛起。發出刺耳的聲音,劃破空氣,切開空間,高速朝著比呂飛去。
  可是,比呂完全看不見長槍的動態,也沒有擋下的能力。
  只能感受到強風逼到面前──視野染上殷紅。
  血腥味。濡溼了臉頰的溫暖液體。比呂只記得這些。至於他的笑容,則是烙印在腦海中。
  就算想忘,也絕對忘不掉的,和黑龍之間的回憶。
  早已結束的故事──察覺這是夢,比呂瞬間清醒過來。他一睜眼,黑暗映入眼中。習慣了周圍的黑暗後,比呂總算想起身在何處。這裡是卡普特要塞的會議室。雖然名字很響亮,不過房間裡只有幾張破爛的椅子和長桌。
  「…………真是懷念的夢。」
  比呂低聲說著,低下頭,把手放在「黑椿姬」上。
  「為什麼現在會夢到他呢……難道說,是你在催我嗎?」
  比呂問著,但是沒有任何人回答他的問題。他站了起來,視野邊緣躺著露卡,馥金則被她摟在懷中,似乎睡得很痛苦。
  也許是連日戰鬥,消耗了太多體力吧。露卡難得地睡到不省人事。
  如果是平時,比呂睜眼時,一定會和瞪著自己的她四目相對。
  比呂靜靜地推開房門,來到走廊。
  察覺有人,比呂朝旁邊看去。
  「您好像睡得很沉。疲勞都消除了嗎?」
  是雷貝林古王國的女王──克勞蒂雅•凡恩•雷貝林古。
  她在今天的戰鬥中,從後方突擊了「怪物」軍的大本營。多虧了她的幫忙,聯合軍才有辦法擊退敵軍。比呂對她由衷感激。
  「嗯。託妳的福,我睡得很好。」
  比呂向前邁步,克勞蒂雅陪在他身旁。
  「今天真是謝謝妳了。真的是幫了我大忙。」
  多虧了克勞蒂雅帶援軍過來,比呂才能把局面拉成五五波。漸漸低落的士氣也因為今天的戰鬥,稍微恢復了幾分。
  「呵呵,不需要道謝。因為我們這邊也能得到許多好東西呢。」
  應該是繞著圈子要比呂給實質的謝禮吧。不過,假如這一戰能獲勝,葛蘭茲肯定會送她大量謝禮。
  「這部分妳還是去和麗茲談吧。」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嗎……和那位大人談判,感覺很累人呢。」
  看著麗茲那溫柔的笑容時,就會覺得不管提出什麼要求她都會接受。可是坐在談判桌前時,不能小看麗茲。不過,只要不獅子大開口,對於有功勞的人,麗茲應該都會給予優渥的賞賜吧。
  「話是這麼說,今後的戰鬥還是非常嚴峻哦?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還在西方吧?」
  「不,她應該正在和華納三國戰鬥。不過從距離來看,還是離這裡太遠。」
  比呂在克勞蒂雅的陪伴下,來到陽臺。
  藉著月光朝下方觀望,隱約可以看到士兵的身影。
  但是非常安靜。頂多只能聽到傷兵的呻吟。
  連日累積的疲勞使士兵們失去活力。和戰力無窮無盡增加的「怪物」戰鬥,使士兵們看不到戰爭完結的可能性,成為精神上疲勞的原因。卡普特要塞中一片寂靜,面對敵我雙方壓倒性的戰力差距,使要塞中瀰漫著絕望。
  「明天也要繼續戰鬥……在這種情況下,能獲勝嗎?」
  克勞蒂雅問道。比呂把手朝月亮伸去,避開正面回答。
  「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
  鳥兒沐浴在舒爽的朝陽中,優雅地在天上飛行。燦燦陽光照耀著大地。
  雖然覺得天氣好到清爽,但是溼潤的空氣中卻帶著腐臭味。
  原因一目瞭然。
  氾濫於大地的屍體──宛如重現地獄似的光景。
  滿溢平原的那些屍體,外表都有殘缺。被踐踏過不知多少次的屍體損傷相當嚴重,有些根本連是不是人類,都分不出來。
  插在附近的無主之劍震動了起來,最後變成劇烈的晃動,倒了下來。許多士兵大聲吶喊著,向前狂衝。
  他們是聯合軍。是以「黑辰王(史爾特爾)」為名聚集在此地的,「怪物」討伐軍。
  聯合軍正在與「怪物」軍團猛烈交戰。
  也許是因為連日激戰,使他們的體力幾乎見底吧,隨著時間經過,陣亡的人逐漸增加。光是靠力氣,或光是靠士氣,沒辦法永遠戰鬥下去。
  儘管如此,他們仍然為了保護應該保護的對象,而努力揮劍。
  總司令「黑辰王」站在最前線,一面鼓舞著士兵,一面斬殺著「怪物」。
  比呂擦掉濺在臉頰上的血,突然覺得不對勁,停下腳步。
  他疑惑地摸了摸脖子,環視四周,向身邊的迦達問道:
  「…………你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嗎?」
  「有嗎?要說的話,就是這種狀況並不普通吧。」
  「不是那個。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今天,「怪物」軍團一大早就發動猛攻。由於攻勢極為猛烈,兩軍很快陷入亂鬥。不過對比呂來說,這是意料之內的事,為了不讓戰線崩潰,他在各個部位配置了老練的指揮官。
  右翼是瑟雷涅第二皇子,左翼是以「魔族」軍為主的克勞蒂雅,重要的中央是「鴉軍」的精兵、比呂和其親信。因此,雖然敵眾我寡,但還是勉力維持住了戰線。
  這樣的布陣很周全,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比呂心中的不安卻愈來愈強烈。
  比呂在戰場正中央停下腳步,注視著「怪物」們。
  空氣的流動,軍隊的動向,部隊的混亂,士氣的狂熱,解讀所有的資訊。
  「喂!你在幹嘛!?停在這裡是瘋了嗎!」
  迦達怒罵道,可是比呂沒聽見他的聲音。因為他正在讀取戰場的氣息。
  一大早就開始的,猛烈但單調的攻擊。彷彿在掩飾什麼似地。
  「原來如此……迦達,立刻派兵支援右翼──不對,你親自過去。」
  明白不對勁的感覺來自何處,比呂看向右翼,向迦達做出指示。
  從比呂的聲音聽出危機,迦達二話不說地正要騎到馬上。
  「…………崩潰了。」
  「什麼?」
  迦達才剛問完,右翼的方向已經傳來亂哄哄的吶喊,並且揚起大量煙塵。
  很明顯,發生了異常狀況。
  迦達一劍劈死眼前的「怪物」,表情嚴峻地朝比呂走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轉過來。
  「怎麼辦?要立刻過去增援,重整戰線嗎?」
  如果比呂親自出馬,應該能重整戰線。但是如果右翼在他抵達前就完全瓦解,就算趕到了也無可奈何。最重要的是,假如比呂離開這裡,將會換成中央被徹底攻擊。
  「不,沒辦法。對方已經攻到深處了。」
  雖然想知道指揮右翼的瑟雷涅第二皇子是否平安,但既然聯絡不上,擔心也沒用。目前的第一要務是處理崩潰的右翼,在對全軍出現影響前撤退,視情況說不定還必須進行守城戰。
  「首要之務是在維持戰線的情況下後退。立刻通知全軍,還有克勞蒂雅。」
  「瞭解。」
  迦達簡短地應聲後離去,一面在「怪物」與人類亂鬥的戰場上揮動大劍,一面對部下做出指示。比呂看著那可靠的背影,轉過頭,注視著前線的另一端──「怪物」的大本營。
  「……『無貌王(戴密鄔爾格)』開始親自指揮作戰了嗎?」
  「怪物」們的行動和先前截然不同。一開始的猛攻,是為了削除中央和左翼的注意力,使這兩個地方的部隊無暇顧及其他地方的情況。陷入亂鬥的話,部隊之間就無法做出精細的合作。接著再把兵力集中在右翼,一口氣將其瓦解。瑟雷涅的指揮應該沒有問題,只是單純的敵眾我寡,被「怪物」的數量擊垮而已。
  「在這之前,之所以不親自指揮,是為了不讓『天精眼(烏拉諾斯)』讀出他的想法嗎……」
  「怪物」軍換過好幾次指揮官。每當換人指揮,比呂就會重新解讀該指揮官的思考模式,根據對方的個性,分析出對方喜歡使用的戰術,再反過來擬定對策。
  為了不讓比呂發現今天的戰鬥是由自己指揮,「無貌王」故意模仿先前的指揮官,重複著單調的攻擊。在騙過「天精眼」之後,一口氣瓦解戰線。
  完全被對方的計謀騙了,所以才會陷入目前的狀況。
  「已經對全軍下達指示了,剩下的只有這裡。我們也快撤退吧。」
  迦達氣喘吁吁地回來,但比呂只是笑著對他搖頭。
  「很可惜,對方不會讓我簡單地撤退。」
  「無貌王」是狠角色。不會計算錯誤,讓比呂有機會逃走。
  比呂環視周圍,「怪物」軍正從左右兩方朝中央逼近。就算聯合軍的左右兩翼撤退,「怪物」們也不會追上去,而是朝比呂所在的中央聚集過來。從一開始,目標就只有一個人──這場戰鬥,唯獨「無貌王」本來就不是以軍事上的勝利為目標,而只考慮殺死比呂的方法。肯定是這樣。
  「…………很清楚我的個性嘛。」
  在這種情況下,比呂會採取什麼行動,「無貌王」也早就判讀出來了。
  「我來殿後,獨眼龍你快走。」
  迦達緊張地催道,就在這時──
  「你們還在做什麼!只剩這裡了哦!快走!」
  露卡騎在馬上,停在比呂面前。馥金和沐寧也跟著過來。見三人平安無事,比呂鬆了一口氣。這時,一隻手伸到他面前。
  「幹嘛站在這裡發呆?快點上馬。」
  比呂對伸出手的露卡微笑,從「黑椿姬」裡拿出一段被布塊包裹起來的長條型物體,放在她手上。露卡訝異地皺眉。
  「這是什麼……」
  「尹格爾的手臂。我按照約定,還給妳了。」
  幾年前,比呂以露卡戰死的弟弟的手臂為條件,要求露卡加入他的麾下。
  從那時候起,露卡就天天找機會狙殺比呂。但是在進攻聯邦六國時,她似乎出現了什麼心境上的變化,最近都不偷襲比呂了。
  「你、你……認真的嗎?把這個還我,表示……」
  「露卡,閉嘴。我已經達成約定,從今天起,我和妳就沒有瓜葛。」
  比呂指著露卡的嘴巴說道,見到比呂的「眼睛」,露卡不由自主地閉上嘴。
  「……別、別開玩!你……你……」
  對於還有餘力反抗「獅王眼(凱路斯)」的露卡,比呂覺得有點驚訝,但還是指著南方,微笑道:
  「要平安逃走哦。知道嗎?」
  「可、惡…………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露卡一面大叫,一面策馬遠去。比呂對馥金使眼色,馥金點點頭,雖然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說出口,頻頻回頭地追著露卡離去了。見她們遠離,比呂回頭看著迦達。
  「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你們也快點撤退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也要留下來哦。」
  迦達剛說完──比呂已逼到他面前,在他心窩狠狠一擊。迦達連悶哼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比呂提著脖子,用力砸在地上。見迦達再也無法動彈,比呂抓起他巨大的身體,朝沐寧丟去。
  「嗚、哇!?」
  騎在馬上的沐寧七手八腳地接住迦達,以責備的眼神看著比呂。
  「比呂大人,你也太亂來了吧……他昏死了哦。」
  「他太強壯了,不這樣的話,就沒辦法讓他失去意識。」
  「這麼說也沒錯啦……」
  「沐寧,他就交給你了。」
  比呂轉身,朝後方擺手說道。接著,他開始朝著與聯合軍撤退的相反方向前進。
  「好……比呂大人也要平安無事。我們之後再相見吧。」
  沐寧對比呂的背影低頭行禮,抱著迦達,離開平原。
  比呂感受著馬蹄聲的遠離,朝「怪物」隨手一揮,血雨從天而降。比呂凝視著埋沒地平線蠢動的「怪物」,輕輕嘆了一口氣,仰頭看著上空。
  好藍。一望無際的青空。
  應該很舒暢吧。如果能自由地在空中翱翔,感覺一定很舒服。
  過去……比呂的老朋友很希望能在天空自由翱翔,但是無法達成這夢想,最後抱撼而去。
  「我的老朋友……『黑辰王』……今天似乎能完成約定呢。」
  比呂揪著胸口,閉上眼睛。他的笑容浮現在腦海中。
  最後的記憶──與他訣別的那天,他在染血的世界中對自己笑道:
  『喂……臭小孩……你想殺了「王」對吧?』
  保護比呂不受「無貌王」攻擊的「黑辰王」,吐著血說道:
  『可是,「王」是殺不死的……』
  『只有一個方法──唯一的方法……就是啊──』
  「黑辰王」拔出刺在自己胸口的「天地開闢(朗基努斯)」,吐著血,把它扔到一旁,轉身看向身後的「無貌王」。
  『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宰了那個王八蛋才行。』
  「黑辰王」怒氣沖沖地道。他的外形開始出現變化。背部膨脹,撐破衣服,露出鱗片──身體變巨大,肌膚轉為黑色,口中長出尖牙。比呂怔怔地看著「黑辰王」的變化,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汝──可知絕望?』
  「空之王」──黑龍張開巨大的下顎,咆哮道。
  在那之後,是神與神的戰爭。毫無道理的絕望覆蓋了整個世界,引發天地異變,為人們帶來災厄。城市遭到破壞,村落整個消失,國家因此滅亡。
  可是,分不出勝負。
  「王」因為是「王」,所以無法被「王」所殺。
  就算是最強,或是最可怕的「王」,仍然只是「王」,所以無法殺死最弱的「王」。
  既然如此──該怎麼做,才能殺死「王」呢?
  『只要篡奪「王」就可以了。也就是說,從今天起,你就是「黑辰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頭超然孤獨,被人們稱為「最可怕」的黑龍,在賜給一名少年「智慧」之後,被「篡奪」了「王」,因此被殺了。少年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力量,以黑龍的遺骸製作出「龍凰劍五刻」,開始與「五大天王」作對。
  儘管如此,少年的手仍搆不到天空。就算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翅膀,也沒辦法在天空翱翔。
  敗北的少年手中,什麼都沒留下。
  一切全從掌中滑落,也無法實現與他的約定。
  「不過……希望你能再次把力量借給我。」
  比呂張開眼睛,看著逼到眼前的「怪物」大軍。
  右手握「天帝」,左手持「冥帝」,腳一蹬,在大地奔馳起來。
  「好了──讓我們跳支舞吧。」
  比呂露出野獸般的獰笑,朝著成千上萬的「怪物」無所畏懼地猛衝。同伴已經全數撤退了,可以毫無顧忌地踏著倒在大地上數不清的屍體,盡情宰殺「怪物」。
  「讓你們知道,什麼是絕望。」
  比呂衝入「怪物」軍團中,輕輕一揮劍,以非比尋常的力量在奧格爾的腹部挖出大洞。以「怪物」們無法看清的速度縱橫於戰場上,製造殺戮。血水噴上天空,開出艷麗的花朵。數也數不清的頭顱以詭異的節奏敲打著地面。只要是生物,都有本能──「怪物」也不例外。牠們在見到比呂的瞬間,就心生恐懼,轉身逃離戰場。
  「不要跑哦,這樣我怎麼殺你們?」
  比呂伸手朝側面一揮,身後出現無數龜裂。無數劍柄從裂縫中飛出。「天帝」發出銀白色的光芒──比呂的身影消失了。
  接下來,只聽得到空氣破裂的聲音。而且愈來愈大,成為刺耳的音樂。一把、三把、八把……被召喚出來的無數精靈武器以驚人的速度消失。「怪物」們的肉塊四處飛散,穿梭於世界的白光劇烈地閃燥,並加快速度。
  製造出數百道銀輝,數千道熒煌,在地面降下數萬道星光。
  只有「天帝」的持有者才能得到的特權,天惠「神速」正啃食著「怪物」。
  ──神光雷火(黎亟古拉扎特)。
  面對超高速的猛烈斬擊,數量再多,也沒有意義──彷彿在證明這件事似地,「怪物」們逐漸滅亡。奧爾迦的頭被劈裂,奧格爾的身首分家。壓倒性的,毫不留情的,比呂以賦予死亡的絕招,把「怪物」們推入恐懼的深淵。就算比呂再次現身,「怪物」們也只敢遠遠包圍著他,不敢上前攻擊。
  不過,像是要填補這空白似地,踏著大地竄出的是──
  「沒有智力的夷狄種族──『嗜肉族(阿耳寇恩)』嗎?」
  「嗜肉族」發出慘叫似的鳴叫,如猴子般敏捷地撲向比呂。
  雖然「嗜肉族」的智力連奧格爾都不如,但是戰鬥力遠比奧格爾強多了。就算受傷,也能以再生能力癒合傷口。抱住腳、趴在背後、咬住手臂──「嗜肉族」以驚人的生命力封住比呂的動作。有如獅群打獵似地,朝比呂一擁而上。只見比呂一個旋腰,「黑椿姬」的下襬猛然飄起,變成長槍般的形狀,打飛了「嗜肉族」。
  但是,就在比呂停下動作的這一瞬間──
  
  ──「天地開闢」飛了過來。
  
  「!?」
  穿透「黑椿姬」,貫穿胸膛的感覺,使比呂湧起強烈的嘔吐感,嘩地在地上嘔出一大灘血。身體出現大洞的比呂回頭,見到揚起塵埃,沒入地面的「天地開闢」。
  「……『無貌王(戴密鄔爾格)』嗎?」
  就算傷口因「魔人」的能力,立刻開始復原,但因為這不是普通的傷,所以恢復速度慢了很多。比呂頭暈目眩,呼吸急促起來。見比呂滿身破綻,周圍的「怪物」們趁機把長槍刺出。貫穿身體的感覺──被長槍挑起的瞬間,比呂見到自己的腳浮在空中。比呂抓住從後背穿透腹部的槍刃,用力咬牙。
  「…………礙事。」
  他折斷長槍,單膝跪在地上,瞪著「怪物」們。
  面對非比尋常的殺氣,「怪物」們畏縮地後退。
  「汝──可知絕望?」
  風起雲湧,天地變色,大地發出悲鳴,地面出現龜裂。
  「為悲觀哭泣,為失意流淚,享受絕望吧。」
  無法承受巨大的力之奔流,空氣扭曲了起來,空間破裂,絕望從龜裂處一口氣湧出。一切聲音消失,靜寂降臨在世界上,所有的心跳都沉默了。畏怖現身於世時,世界被塗滿黑暗。
  「吾之名為──『黑辰王』。」
  「怪物」的頭顱破裂,腦漿四溢。謎般的壓力使「怪物」們接連倒下。
  沒有人能從如此暴虐的重壓中逃走。
  將一切捲入的黑暗裡,比呂水平地舉著「冥帝」。
  「平等地將所有生命引誘入虛無之人。」
  ──死恐(穆斯貝爾)。
  時間停止,一切生者心跳停止,忘卻時間,跪伏於死亡腳下。
  草枯花萎,大地腐朽,蒼穹隕落。
  「墮入絕望的深淵吧。」
  ──冥鏡屍水(休瓦爾茲沃爾德)。
  漆黑的龍張開下顎,吐出詛咒似地墜落在世界上。
  有如撞上大地反彈的水花,纏住遍布周圍一帶的「怪物」們的腿,將牠們扯入虛無。
  
  世界再次恢復光明,映入比呂眼中的是──
  
  ──數量驚人的「怪物」。
  
  比呂苦笑起來。就算數量再多,假如對手是人類,就會因剛才的攻擊而全面潰逃了吧。可惜「怪物」不會逃。
  儘管如此,比呂還是疾奔著──為了前往目標所在的場所。不能被任何東西阻擋。
  砍殺擋在前方的「怪物」,將撲上來的「嗜肉族」一劍兩斷。
  就算被放箭,也還是繼續直線前進。即使劍刺中胸口,也不停下腳步。目標所在之地──只要能抵達那裡,死也無所謂。
  (雷……從失去妳的那天起……)
  冰冷,黑暗,心死,什麼都感受不到。
  就算想浮起,手腳也有如被鉛塊綁住似地,被活生生地沉入水底。
  曾幾何時,忘了掙扎,不再抵抗,任憑自己沉在深海裡。
  可是──
  (我遇見了和妳如出一轍的少女。)
  心,再一次點燃希望。
  (是贖罪的機會。)
  假如自己不存在,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世界。
  紅髮皇女也不會面臨悲慘的命運吧。
  所以,這次絕不能失敗。比呂如此下定決心。
  ──要讓她隨心所欲地活下去。
  (麗茲正是你們留下來的希望。)
  只要能保護好她,自己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
  只要能贖罪,只要能誕生希望,他很樂意送上這條醜陋的生命。
  就算等著自己的是死亡,也毫不畏懼。
  懼怕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再次失去她。
  
  只要她能幸福地活著──
  
  「我……」
  
  ──要殺死世界(神)。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前方也沒有道路了。就連活下去的方法,都沒有了。
  「……我總算,能實現約定了。」
  突破「怪物」們的包圍,比呂拖著一條腿,來到一片空曠的場所。
  眼前的男人笑得猖狂,張開雙手,歡迎比呂的到來。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居然能來到我身邊!」
  視野變得模糊,比呂朝他伸出失去手掌的手。總算,快要碰到了。
  可是,當膝蓋被箭射穿,肩膀被長槍刺中之後,比呂雙膝落地。
  「就是因為割捨不了無聊的緣分,你才會落到這種可悲的下場。要是拋下那些劣等種,憑你的本事,一定能全身而退。」
  「不按常理出牌才是奇策……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引誘我出來嗎?」
  「我可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緣分綁到你身上呢……從以前起,你就太重視同伴了,無法不按常理出牌,所以才會以這副模樣來到我面前。」
  「無貌王」以雙手抓著意識開始朦朧的比呂的臉,把臉湊到他鼻尖前。
  「但是,這樣一來,我總算拿到了。我總算親手拿回我的『容器』了。」
  儘管聲音聽起來相當愉快,但是「無貌王」卻邊流著血淚邊笑。他忍受屈辱似地咬著牙,看進比呂的『眼睛』裡,『看』著『某人』。
  「這樣一來,就只剩『精靈王』了。」
  比呂的頭被抓著,按在地上。
  「無貌王」的手上拿著「死仙(伊佩塔姆)」。紅色的刀身正渴求新的血液似地發光。
  「『黑辰王(史爾特爾)』啊,成為我的糧食吧。」
  這是期待已久的瞬間,因此「無貌王」沒有任何猶豫。他毫不留情地舉劍,準備揮下。
  已經沒有任何抵抗之力的比呂,看著自己被血染紅的手,微笑起來。
  「──太陽即將升起。」
  一切全是對自己的懲罰。一切全是因為自己製造出來的罪孽,導致的結果。
  盡人事聽天命的少年閉上眼睛。表情曖昧,不知是幸或不幸,滿足或不滿足。不過,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把比呂還來。」
  銀鈴般優美的聲音響起──
  
  ──世界綻滿了紅色的花朵。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2

  終章
  
  
  渾沌的世界。在全是烈火的地獄中,一朵紅花發出美麗的光輝。
  火紅,腥紅,血紅。世界被染上同樣的色調,捲入熊熊的烈火之中。
  熾烈的熱浪一波一波襲來。只有紅髮皇女面不改色地站立著。
  她護在少年前方,瞪著敵人,將不變的感情爆發出來。
  「這次──」
  兩年前,自己太不成熟,什麼都做不到,沒辦法幫助走向破滅的他。
  雖然也努力追著他,也曾追到只要伸手,就差點能碰到他的距離。
  但是他卻從眼前消失了。
  從那時候起,自己就過著在黑暗中摸索的日子。
  雖然花了這麼長的時間──
  「這次,我總算趕上了。」
  走在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上,追著看不見的背影,全力奔馳。
  總算追到了。
  終於來到可以和他面對面的距離。
  所以才要強勢地說出來。
  所以才要緊緊抱住他,以免他覺得不安。
  已經沒有必要哭泣了。
  已經沒有必要受傷了。
  已經沒有必要孤獨了。
  我就在這裡。我會陪著你──為了能抬頭挺胸地說出這句話。
  這次,一定要保護好重要的人──
  
  「接下來──」
  
  被譽為初代皇帝再次降臨的女性,舉起與髮色相同的劍,以劍尖指著「無貌王(戴密鄔爾格)」。
  
  「──由我當你的對手。」
  
https://i.loli.net/2019/11/16/x9dlNDRhqCsatIG.jpg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3

  後記
  
  
  謝謝大家購買《神話傳說英雄的異世界奇譚12》。從以前就一直支持本作的各位讀者大人,好久不見了。
  那麼閒話不多說,請大家看看本集封面的比呂。
  每集封面上的比呂,不是側著臉,就是戴著面具,或是背對大家,總以各種角度出現,感覺很忙。所以這次我收到草圖時,哦~~這傢伙……好帥啊……忍不住這麼說。總覺得好久沒從正面看到比呂的表情,新鮮的感覺從心底啵啵地冒出來。當然,也不能忘了奧拉的存在。她威風凜凜又惹人憐愛的模樣,以及手中那可說是她本體的《黑之書》。最重要的是,她從第二集之後,久違地登上封面──故事到了尾聲,平成也到了尾聲,這代表的是,完結近了。
  沒錯,《神話傳說》即將在下集完結。
  ※從第一集出版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年,就連年號也變了。居然過了那麼久了?我不由得感到驚訝。時間流逝得太快,很嚇人,我的體感時間也很嚇人。(編註:以下皆為日方出版情形。)
  不知各位在這四年裡過得如何呢?我一點也沒變。其實這樣才是最好的。雖然平成也結束了,不過還是讓我們一起過著不疾不徐的生活吧。
  假如您也預定購買最終卷第13集,希望您能把每一集的封面並排在一起比較看看。還有,在第13集的後記中會稍微提到,把《神話傳說》前半部拿起來重看的話,會發現與集數有關的小祕密。
  接下來,就讓我用所剩不多的篇幅寫謝詞吧。
  ミユキルリア大人,您有魅力的插圖,從草稿階段起就是刺激著我中二心的原動力──身為新人類的我,才能朝著新的年號前進。
  責編I大人,我還是老樣子,給您添了許多麻煩,雖然我有很多不盡理想的部分,但是希望在年號改變後,您還是能繼續助我一臂之力。
  編輯部的各位,校正部的各位,美術部的各位,所有與本書的製作有關的各位,今後也請您們多多指教。
  還有就是各位讀者大人。這故事能寫到這裡,都是多虧了您們的支持與愛護,我打從心底感謝大家。
  就算年號變了,我還是會繼續努力發送中二訊息,請多多指教。
  那麼,希望能在新的年號中再見。
  
  奉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3

https://i.loli.net/2019/11/16/mksgJoZH9dvALq8.jpg

  「異端間的爭鳴」特典小冊子
  
  
  初代媛巫女與《黑之書》的製作者
  
  某天傍晚,走在走廊上的她──初代媛巫女,藉著陽光,發現親弟弟坐在院子裡。初代媛巫女不解地歪頭,朝彎著身體、專心寫字的弟弟亞堤鄔司走近。
  「你在做什麼?」
  「……嗯?是姊姊大人啊?我在寫類似自傳的東西。」
  「自傳……你還是一樣,有一堆奇怪的興趣呢。」
  「什麼叫奇怪的興趣啊?把事跡流傳後世,讓後代的人們知道我是多麼厲害的人物,不是必要的嗎?」
  「由他人傳頌事跡,才叫流傳後世。自吹自擂只會降低價值而已哦。更何況戰爭才剛開始,想寫自傳,等退隱後再寫也不遲。」
  雷一針見血地道。亞堤鄔司氣鼓鼓地把頭轉到一旁。面對諸侯貴族時,為了不被他人看出弱點,亞堤鄔司的態度總是很冷淡,不容易親近;但是像這種只有姊弟的場合時,就偶爾能見到這種符合年紀的珍貴表情。不過,亞堤鄔司之所以能露出這樣的表情,都是某名少年的功勞。
  「不用姊姊大人說,我也知道這種事。我要寫的,是比呂的事跡。」
  「比呂大人的?」
  雷被這名字勾起好奇心。那是從異世界召喚來的奇妙少年,「人族」之所以有辦法戰勝過去從來沒贏過的「魔族」,都是多虧了他帶來的知識。但是少年本人完全不認為自己很重要就是了。
  「嗯……那小子很容易低估自己。所以我想把他的事寫成書,讓他知道自己有多厲害。」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被扔到未知世界,迫使比呂領悟自己是多麼渺小的人類。當時的他,每天都以淚洗面。
  和這個世界的人類相比,比呂的個子矮小,力氣也比不上一般兒童。雖然說等比呂再成長幾年,差距可能不會那麼明顯,但是這個世界太殘酷了,沒有那麼多時間讓他慢慢成長。
  「我們必須一直保護他才行。直到他有辦法說,不需要我們保護為止。」
  「所以才需要《黑之書》。」
  「《黑之書》?……是你寫的傳記的書名嗎?」
  「沒錯。除此之外還有我的手記,以及記載姊姊大人事跡的《白之書》哦。」
  「……在這麼忙的時候,你到底在做什麼?應該還有許多重要的事等著你做吧?」
  雷教訓著弟弟,把《黑之書》從亞堤鄔司手中搶來。
  她翻閱著書中內容,發現不少令她在意的部分,但她只是默默地移動眼球,把書看完。
  也許是因為才剛動筆不久吧,現有的頁數並不多,然而,寫得並不差。
  雷對亞堤鄔司居然頗有文采感到驚訝,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算特別值得驚訝的事。因為從以前開始,亞堤鄔司就是什麼都能輕易辦到的天才。
  「有好幾個地方需要修正呢。特別是從小失散的兄弟重逢的部分──就算退一百步說,我知道不能寫出事實,但是……第一個見到比呂大人的是我。亞堤鄔司,當初召喚時,你根本不在場吧?」
  「不要在意那種細節啦,不然皺紋會變多哦。這樣一來比呂說不定會討厭妳哦,姊姊大人。」
  哼哼。亞堤鄔司以鼻子笑道,此時雷一把揪住他的領子。
  「…………我哪來的皺紋?」
  雷以驚人的力氣把亞堤鄔司整個人提起來。
  「姊、姊姊大人……妳露出本性了……姊姊大人……要是被比呂看到妳這樣子,就糟糕了哦?」
  「既然如此,就好好訂正你剛才說的話。皺紋變多?被比呂討厭?你再說一次看看,我會撕爛你的嘴。」
  「對不起。姊姊大人是冰肌玉膚,白璧無瑕。」
  「很好──」
  「咦?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啊?」
  「沒什麼哦。」
  聽到比呂的聲音,雷臉上堆起聖母般的笑容回頭。被她放開的亞堤鄔司屁股重重撞在地上,發出無聲的慘叫,露出痛苦的表情縮成一團。
  「亞堤鄔司……?」
  「他好像是玩過頭摔倒了。真是的,不管什麼時候都像小孩子一樣,長不大呢。」
  比呂擔心地看著亞堤鄔司,雷卻把手放在比呂肩上,硬是把他身體扳過來,拉著他走開。
  「不要管亞堤鄔司了,我們去喝紅茶吧。梅特歐爾已經準備好了哦。」
  「咦?可是……」
  「沒關係啦。紅茶冷掉的話,梅特歐爾會生氣哦。」
  「那就可怕了……超可怕的。」
  亞堤鄔司泛淚瞪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凶女人。妳快露出原形被比呂討厭吧。」
  亞堤鄔司才剛氣憤地咒罵完,立刻感受到雷發出的強烈殺氣,倏然低下頭。
  「比呂,原諒我。我竟然選了一個恐怖的女人照顧你。」
  亞堤鄔司懊悔地含淚說著,擔心起比呂的將來。
  
  
  少女軍神的傳教活動
  
  今天也一樣被惡夢驚醒。
  不,不只今天,最近每天都做著惡夢。
  瀏海緊貼在額頭,流出的冷汗多到睡衣都變得透明了,足以證明夢境有多可怕。
  斯卡塔赫深深吐出一口氣,拿起附近的水瓶,把水倒入銀杯,一口氣喝乾。接著疲累似地伸了伸懶腰,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坐在椅子上的她仰望上方,映入眼中的,是白色的帷幕。
  「一抵達葛蘭茲西方,就必須立刻戰鬥。話是這麼說,但卻被惡夢嚇醒……這樣的我,真的能幫上麗茲大人的忙嗎?」
  斯卡塔赫低頭揉著眉心,對不中用的自己露出自嘲的笑容。「這全都是因為奧拉大人的──」
  說到這裡,斯卡塔赫猛然抬頭。
  營帳中一片黑暗。但是對斯卡塔赫而言,察覺潛藏在黑暗中的氣息,是易如反掌的事。
  斯卡塔赫臉上血色盡褪,張大了眼,以難以置信的眼神凝視黑暗。
  「難、難道是……奧、奧、奧拉大人嗎……」
  她問道。隨之在黑暗中,氣息動了起來。
  斯卡塔赫立即拿起床邊的燭臺,朝發出氣息的方向照去,一名美到會令人誤以為是妖精的少女在火光中現身。儘管她個子嬌小,相貌極為惹人憐愛,卻比自己年長,實在令人驚訝。
  先不管這個,為什麼奧拉會在這裡呢?斯卡塔赫恐懼到開始發抖。奧拉輕輕點頭,把幾張羊皮紙放在斯卡塔赫床上。
  「妳還沒寫感想。我希望妳現在立刻動筆寫今天的部分。」
  「………妳是為了這件事,一直站在這嗎?」
  「嗯。我想說吵醒妳也不好……幸好妳自己醒了。」
  「為、為、為了讓我寫感想文,妳一直站在我床邊嗎!?」
  「是啊。怎麼了嗎?」
  「這……這…………奧拉大人……」
  斯卡塔赫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因為奧拉是個大忙人,應該沒有時間逼人寫感想,而且還做出這種監視般的行為。
  奧拉是葛蘭茲的總參謀長。
  她必須思考如何阻止華納三國攻入葛蘭茲。不只如此,還要處理北方的「精靈壁」、葛蘭茲南方的里菲泰因公國等,多得像山一樣的問題。
  「現、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
  「為什麼?」
  「咦?」
  「就現況而言,寫對『軍神』的感想,確實不是非常要緊的事。但這種想法其實是在冒瀆『軍神』。是對『軍神』的錯誤認知。對『軍神』的崇敬之心不會因華納三國的侵略而消失。對『軍神』的熱情,就算面臨瀕死危機也不會冷卻。妳睡著時流的冷汗,正是對『軍神』的感情具體呈現。因為看了《黑之書》,卻沒辦法寫出對『軍神』的感想,才會如此痛苦。正是因此,受到『軍神』引導的我才會站在這裡。」
  「…………是、是這樣嗎?」
  完全聽不懂。奧拉說的話根本進不了腦子裡。話說奧拉到底說了幾次「軍神」啊?
  先不提無視時間的部分,她對「軍神」的狂熱簡直可怕。
  斯卡塔赫很想直接逃走,但出入口被奧拉擋住了。若無其事地封住別人生路,真是可怕的少女。
  「夜晚還很長。非常長。就和『軍神』隨時在我們身邊一樣,是身體的一部分。」
  斯卡塔赫還是聽不懂奧拉在說什麼。要是知道在現實中也會碰上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繼續做惡夢說不定還好一點。
  「來吧──別客氣,暢所欲言地寫感想吧。」
  奧拉朝斯卡塔赫走近一步,衣服底下的羊皮紙卷因此掉在地上,發出笨重的聲音。
  綁住紙卷的繩子散開,羊皮紙散落一地,總共有四百──不,根本數不清有多少張。
  最重要的是,雖然在黑暗中無法看得很清楚,仍可見到每張羊皮紙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和文字重疊在一起,多到看不見縫隙的──淚痕。
  「……這些是誰寫的呢?」
  「是包含丘匹茲卿在內,『皇黑騎士團』、『金獅子騎士團』、『薔薇騎士團』的團員寫的。雖然他們一開始都很不情願,不過在聽到『軍神』的名字後,也都理解了。而且寫完之後全都露出欣喜的笑容──還有就是幕僚們的感想文吧。」
  奧拉慎重地抱起那堆羊皮紙,說道。一道冷汗從斯卡塔赫額頭流下。
  「妳還逼那些身經百戰的勇士們……被周圍國家畏懼不已的精兵們寫感想文嗎……」
  「是啊,不過妳那種說法有問題。不是我逼他們寫,是他們自己說要寫的。這些是我剛才從他們那邊收回來的感想,現在只剩妳還沒寫了。」
  「是嗎…………我是最後一個人了啊?」
  「我很期待妳的感想哦。」
  看著雙眼因期待而晶光燦然的奧拉,斯卡塔赫只能強忍淚水,無語地仰頭看著上方。
  無法從惡夢中醒來。不管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斯卡塔赫都過著被奧拉追著跑的生活。
  
  
  紅髮皇女逃不出少女軍神的掌心
  
  睜眼時,如妖精般惹人憐愛的少女正端詳著自己。
  睡意於一瞬間被嚇跑。但是,麗茲並沒有伸手去拿放在枕邊的紅劍。
  麗茲揉著眼睛挺起上半身,妖精面無表情地把外套遞給她。
  「奧拉……怎麼這麼晚來找我?發生什麼事嗎?」
  「嗯。緊急狀況。」
  奧拉點頭說道。麗茲穿起外套下床。
  「是『精靈壁』的新消息……啊,還是和葛蘭茲中央有關的事呢?」
  麗茲坐在椅子上問道。原本就豐腴的大腿因交疊在一起,更添香豔之色。
  儘管她的美貌足以迷倒眾生,任何人都會為之著迷,但是個子嬌小的少女──奧拉,卻只是以嚴肅的表情低著頭。
  「都不是的話……難道說,比呂怎麼了嗎?」
  「不,這三方面都還沒有消息。」
  「………………既然如此,是里菲泰因公國?還是華納三國?」
  「都不是。」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呢?」
  麗茲訝異地問道,只見奧拉朝她遞出某種物體。
  是《黑之書》。麗茲臉頰抽搐起來,用力忍下差點衝出口的尖叫。
  「妳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沒有寫感想文。妳說很忙,所以連一個字都沒寫。身為葛蘭茲皇族,卻沒寫過對『軍神』的感想。這要不得的態度發展成了危及葛蘭茲存亡的大問題。輕視歷史,將會導致葛蘭茲文化毀滅。也就是說,輕視《黑之書》,將會導致葛蘭茲滅亡。身為總參謀長的人,必須設法迴避這個嚴重事態。」
  奧拉過於誇張的說法使麗茲忍不住想反駁,但是奧拉的表情極為認真,麗茲被她的魄力震懾,說不出任何話。
  可是,保持沉默反而帶來惡果,只見奧拉以瞭然的表情點頭。
  「知道反省就好。那麼就好好地盡身為葛蘭茲皇族的責任吧。」
  奧拉說著,神色嚴峻地把一疊羊皮紙放在床上。
  「呃,奧拉……妳是要我現在立刻寫感想嗎?」
  「當然。妳代表葛蘭茲。說到葛蘭茲,就會想到『軍神』;說到『軍神』,就會想到『少女軍神』;說到『少女軍神』,就會想到總參謀長;說到總參謀長,就會想到總司令──也就是妳,麗茲。」
  「對、對不起……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因為妳對『軍神』的愛不夠,才會不懂。如果是『軍神』崇拜會的成員,一聽就知道剛才那些話有上千種含意。」
  多麼可怕的集團啊。麗茲戰慄不已。
  身為下任女皇,為了葛蘭茲的安寧,應該立刻摧毀如此危險的組織才對。麗茲認真考慮起該不該這麼做。
  畢竟那是可能培育出第二、第三個奧拉的團體,而且說不定會成為激進份子,試圖顛覆國家。
  如果變成那樣,絕對是比華納三國更可怕的威脅。
  「……奧拉,我也很喜歡『軍神』哦。可是,離和華納三國決戰的時間愈來愈近,睡眠不足將會是大敵。身體狀況不佳的話,臨敵時就沒辦法勝過──」
  「《黑之書》正是靈丹妙藥!」
  奧拉揮舞手臂,打斷麗茲的話叫道。麗茲傻住了。
  「只要閱讀《黑之書》,敵人就會落荒而逃,病魔也會被嚇死。每翻過一頁《黑之書》,就能增長知識、磨練智謀、掌握勝利。《黑之書》就是如此高深奧妙的經典。愈是深讀,愈能發現新世界。引人入勝,讓人看到忘了時間。所以絕對不會睡眠不足。」
  「可是,妳也很忙……」
  「忙碌不能當成藉口。對我來說,《黑之書》就像三餐一樣重要,必須勤加閱讀才能攝取養分。應該說,若是不閱讀的話,反而會對身心造成危害。」
  回大帝都之後,我一定要找最好的醫生幫奧拉治病。麗茲在心裡發誓。
  不論如何都想睡覺的麗茲,使出了最後的王牌。
  「…………斯卡塔赫寫了嗎?」
  麗茲在心中對斯卡塔赫道歉,以眼神要奧拉去找她。
  遺憾的是,奧拉露出「我早看透一切」的表情。
  「她正在寫。而且斯卡塔赫和妳不一樣,不會寫到一半就逃走,所以不必特地盯著她。」
  不只如此,奧拉還先發制人地讓麗茲沒辦法找藉口脫身。
  無話可說的麗茲只能沉默。奧拉臉上浮現勝利的笑容,開心地拍著麗茲的肩膀。
  「不過,把必須監視的對象集中在一起,是個好提議呢。」
  「我完全沒說過那種提議……監視對象是什麼意思……」
  「只是語病,不用在意。那不重要,斯卡塔赫已經在等我們了,快走吧。」
  惹人憐愛的口氣,以及令人整顆心揪起來般的甜美話語。可是,抓著麗茲的手勁卻強到像怪物一樣。
  幾乎要折斷骨頭的強烈力道,使麗茲的手腕發出悲鳴,但是麗茲無法對微笑的天使說什麼,只能無奈地垂下頭。
  「今天就寫個二十張感想吧。然後妳們兩人輪流發表心得。」
  「啊哈………哈哈……………真想睡覺。」
  麗茲壓抑著想哭的心情,露出苦笑。
  她有種被宣告死刑般的感覺。
  
  
  初代皇帝與第二代皇帝
  
  「許多國家都因害怕『魔族』而來尋求庇護。」
  亞堤鄔司朝天空伸手,彷彿想掌握太陽似地收緊拳頭。
  「差不多是宣布建立帝國的時候了。」
  躺在草地上的亞堤鄔司轉過頭說:
  「──吶,義弟啊,你不這麼認為嗎?」
  坐在亞堤鄔司身邊,黑髮黑眼的義弟──比呂,以眩目的神情凝視太陽回道:
  「可以啊。還有,該把版圖擴張得更大一點。因為附近還有被『魔族』的殘留勢力治理的國家,也有像庫羅涅家那樣與魔族私通的人。假如那些傢伙進攻,說不定又會像以前那樣,失去很多朋友。」
  「說得也是……我會銘記在心的。」
  「如果雷和梅特歐爾還活著……看到現在的葛蘭茲,她們會說什麼呢?」
  比呂以看著遠方的眼神說道。
  亞堤鄔司覺得,自己和義弟的距離似乎變遠了。
  明明他就坐在伸手可及之處,但是存在感卻很薄弱,好像隨時會消失。
  「……她們一定會很高興吧。不必畏懼『魔族』的美好時代,總算到來了。」
  「是的話就好了。如果不是的話,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拚命到今天了。」
  失去雷之後,義弟的心也病了,很少展露笑容。失去梅特歐爾之後,他的黑眼深處只剩虛無,彷彿一切感情全都死了。
  他失去努力的目標。與她們並肩而行的未來已永遠不可能成真。
  儘管如此,他還是非戰鬥不可。在不知為何而戰的情況下,被人們吹捧為「英雄」,以空虛的心,不停揮劍。
  亞堤鄔司無法支持這樣的比呂。他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能取代她們,所以也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比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義弟的精神日益磨耗,日益憔悴。
  「我死後,你就是皇帝了。成為『容器』的你絕對有當皇帝的資質。」
  「……你在說什麼啊?我已經有巴歐姆小國了。我必須要領導雷和梅特歐爾留下的人民才行。」
  「有第二代媛巫女不是嗎?把政務交給她就好了。」
  「你認真的嗎?皇位應該傳給你的孩子吧?」
  「這就交給你啦,比呂。由『軍神』接下次代皇帝的位子,肯定不會有人反對。而且我現在還不想生小孩,說不定沒有人能繼承皇位呢。」
  「你身邊明明那麼多美女,居然說這種話……」
  「被你這麼說還真難受…………你不想結婚嗎?」
  這是不能提起的單字。因為會在比呂心頭狠狠挖出傷口。這點亞堤鄔司也很清楚。
  儘管如此,看著有如行屍走肉的義弟,假如能稍微填補他的空虛,就算要亞堤鄔司把全天下的美女全都找來也無所謂。只要能讓義弟的心靈稍微得到安寧──可是,比呂只是苦笑著起身。
  「沒有那個必要。因為所有重要的人,都從我眼前消失了。」
  比呂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對亞堤鄔司苦笑道:
  「從那時候起,過了這麼多年,如今還在我身邊的,亞堤鄔司,只剩你了。人們都說那是最差勁的時代,但是啊……雖然說這種話可能會惹人生氣,我卻覺得,那是最快樂的時光。」
  聽到比呂的話,亞堤鄔司完全領悟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能留下比呂的事物了。
  「你做蠢事惹雷生氣,我因此發笑,被梅特歐爾警告。老師微笑地看著我們,士兵們臉上也都掛著笑容。」
  對比呂而言最幸福的時光──對「人族」而言,卻是最惡劣的時代。
  在充滿殺戮的世界裡,微小卻確實的幸福。
  以前和現在,哪個時代比較幸福?如果這麼問亞堤鄔司,他無法做出選擇。選擇過去的話,至今為止的努力就沒有意義;選擇現在的話,就像否定了過去的回憶一樣。
  「你這麼說,會讓我無話可說的啊……」
  「是啊。我這說法太卑鄙了。你還是忘了它吧。」
  世界逐漸變得和平。
  但是,比呂的安寧什麼時候才能來臨呢?一百年?兩百年?要等上多少年,他才能得到心靈上的安寧呢?
  相較於得到近乎永恆生命的義弟,亞堤鄔司肯定會比他早死。
  在失去一切的世界,比呂要如何活下去呢?無法死亡的比呂,要如何度過今後的歲月呢?
  「既然如此──我就非得成為指路明燈不可了呢。」
  身為義兄,不論比呂今後選擇走上什麼路,亞堤鄔司都必須守護他才行。
  「…………比呂,你果然該成為第二代皇帝。」
  「我不想啦。」
  「不,你一定會成為第二代皇帝。而且我不會讓你空有名分。」
  雖然那是一百年後,兩百年後,或者是一千年後的事,但是,總有一天一定能幫上他。
  既然如此,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他身後推一把,讓他向前走。
  「不管你要毀滅,或是繁盛這個國家,都隨你高興。我允許你做所有想做的事。」
  亞堤鄔司有這個資格──因為他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初代皇帝。

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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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c_nn 发表于 2019-11-16 13:53

yg816 发表于 2019-12-13 20:11

感謝大佬~辛苦了~

陰陽 发表于 2019-12-15 13:37

谢谢大佬翻译分享

mjjcjjhg 发表于 2019-12-29 20:10

感謝分享~~~~

xwin5733 发表于 2020-1-14 21:36

感恩找到12集這本書 謝謝大大

xiangyisky 发表于 2020-2-27 12:26

大佬加油!

siegfried9516 发表于 2020-4-30 15:08

大佬,有一個圖片40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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